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08-24 16:30      字数:5605
  越国,禹州城。

  冬日将尽,冰雪初融。大地萌发绿意,星星点点透出残雪,铺开满目葱茏。

  河面开化,冰层碎裂持续不断。河水潺潺,破碎的冰块四散分离,被奔腾的水流席卷,在河道中载浮载沉。

  禹州城门大开,等待入城的队伍排成长龙。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背负长弓,腰间悬一枚铜牌。骑士策马越过等待的人群,在城门下勒住缰绳,一把扯下铜牌展示给守卒。

  “放行。”

  认出铜牌上的花纹,守卒撤开长矛,左右退开放其通行。骑士没有片刻耽误,猛一挥马鞭,胯-下战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奔入城内。

  看到这一幕,众人难免心生好奇,在队伍中议论纷纷。

  “飞骑,莫非边境有战事?”

  “未曾听闻。”

  &34;日前令尹出使,听说去了晋国。&34;

  &34;晋国?&34;

  “对。”

  &34;难道是要战楚?楚不是在内乱?&34;&34;这个难说。&34;

  众人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之下,各种猜想接连出炉。议论声拖慢了速度,眼见队伍越排越长,守卒开始敲击盾牌。

  &34;速!&34;

  催促声接连不断,众人不再纠结飞骑,陆续加快脚步,争取能尽快入城。

  队伍中站着几个不起眼的商人,外表平平无奇,携带的货物也是中规中矩。经过守卒时,几人刻意弯腰,很容易被忽略,不会引来任何警惕。

  入城后,商人们接连穿入小巷,熟门熟路地聚到巷末的一扇木门前,互相递过眼色,先后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合拢,发出一声轻响。

  一名商人在门后附耳细听,谨慎将门板推开一条缝,见巷子里始终空旷,没有出现可疑的人影,方才关门落锁,放心地去往前厅。

  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木门关闭不久,夹巷里就传来脚步声,两侧墙后翻出数道人影,其中一人身材魁伟,肩上扛着一柄巨斧,赫然是跟随楚煜多年的熊黑。

  &34;郎君,就是这里。&34;一名身材瘦削

  ,满目精光的男子来到近前,手指紧闭的木门, “跟了他们几天,上京的、楚国的、还有魏国的,都聚在一起。&34;

  “齐了。”熊罴咧开嘴, &34;后门看住了?&34;

  “您放心,一个跑不掉。”瘦削男子嘿嘿一笑,细长的双眼眯起,透出一股阴森的味道。&34;好,动手。&34;

  熊黑一声令下,两名魁壮的甲士冲上前,各自飞起一脚,踹开紧闭的门板。他们的力量相当惊人,挂在门后的木栓当场断成两截。

  木门洞开撞上墙面,门轴发出吱嘎声,门板已经爬上裂痕。

  巨响声传入前厅,伪装成商人的探子悚然一惊,迅速收起铺开的竹简和绢,各自冲向门窗,避免被堵在门内。

  &34;想跑?&34;

  熊罴冲入院中,见到惊慌逃窜的身影,狞笑一声冲上前,抡起巨斧下劈,直接劈碎了一名探子的肩膀。

  &34;啊!&34;探子捂住伤处大叫,右臂软软垂落,只剩下一层皮同肩膀相连。&34;郎君,不能杀,需留活口。&34;瘦削男子提醒道。

  “十几个,留两三个询问,足够。”熊罴嘴里这样说,还是收起巨斧,徒手冲向探子。蒲扇般的大掌探出,轻易扣住探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腰带,轻轻松松高举过头,用力掼向地面。

  咔嚓!

  骨裂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哀嚎。探子捧着断腿翻滚,别说是逃,连站起来都是奢望。

  落网的探子共有十一人,五人伤重倒地,四人被抓,余下两人逃向后门,被守在门后的熊蒙带人拿住,一个未能逃脱。

  事后清点人数搜查室内,陆续找出不少证据,包括弓箭、短刀、匕首。还从三人身上搜到秘信,信上内容骇人听闻,证实猎场刺杀实为上京与楚合谋,魏国也参了一脚。

  秘信在熊罴和熊蒙手中传递,两人都是目露凶光,神情不善。

  &34;公子料事如神,盯着上京果然没错。&34;

  &34;带走!&34;

  探子尽数拿下,秘密押入囚牢,没有惊动任何人。

  熊罴去宫内复命,将秘信和证物呈交给楚煜。熊蒙留下审问,准备撬开探子的嘴,确认是否还有遗漏

  。

  &34;留几个活口。&34;熊罴刚要离开暗牢,忽然间想起门客的提醒,连忙回身叮嘱熊蒙。

  “放心。”熊蒙挽起衣袖,从墙上取下皮鞭,挥甩两下试了试力道,咧嘴一笑, “我知道轻重。&34;

  “那便好。”熊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

  暗牢门关闭,熊蒙转过身,逐一扫视吊起来的探子。视线逡巡两个来回,定在一个中年人身上。上京的秘信即是从他身上搜出。

  想到信中不只要刺杀越侯,还对公子煜虎视眈眈,熊蒙恨得咬牙,猛然举起手,鞭子凶狠地挥了下去。

  啪地一声,男人的外袍破损,鞭痕横贯胸前,伤口泅出血色。

  &34;刺杀君上,谋害公子,该杀!&34;

  &34;梁氏伏诛,参与此事的一个休想逃掉!&34;&34;公子早有安排,尔等自投罗网!&34;

  熊蒙每说一句话就落下一鞭,破风声回荡在暗室内,插在墙上的火把不断摇曳,似恶兽张牙舞爪,凶狠呲出獠牙。

  中年人起初还能硬撑,十鞭后开始支撑不住。

  冷汗浸透伤口,痛感持续加剧。他终于无法坚持,张口发出痛叫,抑制不住连声求饶。熊蒙置之不理,又是五鞭过去,命人提来冷水,直接泼在男人身上。

  &34;啊!&34;

  中年人痛得失声,当场涕泪横流。

  丢开木桶,熊蒙一把抓住他的发髻,逼近喝问: “说,除了梁氏,你们还同谁勾结,氏族、宗室,都有谁?&34;

  听他提到宗室,中年人心头一颤,瞳孔骤然紧缩。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熊蒙收紧手指,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见他又拿起长鞭,男人控制不住打着哆嗦,连忙开口: “我说,我全说!”鞭子没有落下,熊蒙叫来主簿,道: “带去隔壁录供。”

  &34;诺。&34;

  主簿准备好竹简和笔墨,两名壮奴上前解开绳索,一左一右抓住中年人的手臂,将他拖出了暗室。

  血痕在地面延伸,最终消失在门后。

  熊蒙手持长鞭走向第二个探子,还命人烧红烙铁,威胁道: “再不说,可

  就没有机会了。”鞭声在暗牢内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凄厉的惨叫。

  这场审讯持续到傍晚,牢房里的探子生不如死,被拖出来时几乎看不出人形。

  记录口供的竹简装满三只木箱,犹带着血腥味。熊蒙换过衣袍,亲自带人将口供送入宫,当面交给楚煜。

  时至黄昏,宫内已经掌灯。

  青烟袅袅,清香浸染殿内。

  猛虎盘踞屏风之上,楚煜坐在案后,领口松散,长发挽过右肩,耳上的玉环浮现微光。极致的黑,血般的红,绚丽到几近刺目。

  &34;公子,口供全在此处。&34;熊蒙送上竹简,小心窥一眼屏风前的公子,便闭口不再多言。箱盖打开,楚煜拿起一卷口供,一目十行扫过,发出一声冷笑。

  “果然。”

  梁氏胆大包天,宗室内也有人吃里扒外。

  “父君遇刺,我再身亡,两位叔父最有嫌疑。勾结上京盖棺定论,自能得偿所愿。”楚煜放下竹简,随手又拿起一卷。当他看到国太夫人下毒一事有宗室参与,心中已无波澜, &34;季父出言挑拨,大概没料自己也被算计。越室有大才,竟骗过了父君的眼睛。&34;

  他的语气辨不出喜怒,熊蒙却缩了缩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楚煜动作极快,片刻翻过一箱口供,随即打开第二箱。

  看到他拿起的竹简,想到那上面记载着什么,熊蒙迅速低下头,尽可能减少存在感。竹简展开,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其后归于沉寂。良久,楚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令熊蒙心头一震: “袁氏?”

  熊蒙不敢抬头,硬着头皮开口: “探子供称袁氏败于梁氏,君上未能相帮,又拒为公子纳袁氏女,族内怨怼许久。暗中同宗室勾结,子女为聘。&34;

  楚煜丢开竹简,目光移向铜灯,瞳孔中映出一抹焰光。想到越侯前番所言,他垂下眼帘,嘴角上翘,不染分毫情感。

  &34;难怪。&34;

  熊蒙听得真切,却一个字不敢多问。

  楚煜挥手命他退下,独自留在殿内翻阅竹简。

  &34;仆告退。&34;

  熊蒙退出殿门,在门扉合拢之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灯光下,公子煜侧身而坐,单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翻开竹简,

  他似乎在笑。

  背影落在屏风上,随着跳跃的灯光持续拉长,覆盖屏风上雕刻的兽纹。猛虎被暗影笼罩,倏而有光影掠过,双眼凶戾,昂首咆哮,似要择人而噬。

  熊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迅速收回目光,急匆匆迈下台阶,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离开不久,芳华殿内史廖幸出现在东殿,口称袁夫人相请。

  &34;夫人言有事同公子相商。&34;廖幸年过而立,面相肖似弱冠,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何事?”楚煜斜靠在案边,单手撑着下巴,没有转头,甚至没有看廖幸一眼。内史心有不满,低头压下不悦,口中道: “仆不知。”

  &34;不知?&34;楚煜终于移过视线,懒洋洋地看向廖幸,一只手提起刀笔,玉雕的笔杆在指间翻转。“仆确不知。”廖幸语调平板。

  “母亲的知心人,外大父特地送入宫,该是七窍玲珑才对。”楚煜施施然站起身,一句话惊出内史全身冷汗。

  他惊悸地抬起头,试图以愤怒掩饰心虚: &34;公子何出此言?&34;楚煜笑了笑,一步步走向内史。

  随着两人距离接近,廖幸望见他的面容,眼底短暂浮现痴迷,旋即被恐惧取代。

  “自作聪明。”

  四个字落地,锋利的刀笔刺入廖幸左眼,鲜血瞬间涌出。

  廖幸先觉震惊,其后才被剧痛笼罩。他捂着眼睛倒在地上,鲜血溢出指缝,滑过手背,浸湿他的袖摆。

  “梁氏没了,大母避于暗室,袁氏愈发不老实。”楚煜手持染血的刀笔,踩上廖幸的头,履底碾压,语气森冷,嘴角却挂着笑纹,令人遍体生寒。

  廖幸无法抬头,脸被挤压变形,鼻骨一阵酸楚,随时将要断裂。

  &34;公、公子,女,袁氏女……&34;他支吾开口,试图将话说清楚。“袁氏女?”楚煜挑了下眉,移开半步。

  为了保命,廖幸顾不得身上剧痛,捂着仍在流血的眼睛匍匐在地,将所知和盘托出。

  “夫人召族女入宫,殿内已有准备。”

  &34;准备?&34;

  “助兴之物。”廖幸趴在地上,惊惧交加,抖如筛糠。

  楚煜立在他身前,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34;难为母亲想得周到。&34;话落,他越过廖幸,径直走向殿外。

  袖摆拂过眼前,目击尽是赤红。廖幸心神恍惚,仿佛沉入无边血海,即将被吞没,再也挣扎不出。

  “带下去。”

  楚煜离开后,几名侍人走入殿内,依东殿内史的吩咐将廖幸拖走,快速清理地上的血,确保不留半点痕迹。

  芳华殿内,袁夫人坐在屏风前,身旁是两名妙龄少女。两人面容娇媚,身段窈窕。一人出自嫡支,另一人来自旁支,由族内千挑万选送到楚煜身边。

  “廖幸还没回来?”内史迟迟不归,袁夫人心生不快,继而涌出忐忑。自从接掌宫苑,袁夫人一扫多年的郁气,很是春风得意。日前国太夫人下毒被囚,她更觉地位稳固,在廖幸的撺掇下插手东殿,尤其关注楚煜的后苑。

  今日这番安排,袁夫人曾有顾虑,终抵不住家中催促。仅差最后一步,她突然感到心悸,不安感骤然攀升。

  “究竟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清楚,殿外传来脚步声。

  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乌发雪肤,联丽绝色。一身红裳炽烈如火,夺人心魄。

  “阿煜,你来了。”袁夫人亮起笑容,正要走上前,却因楚煜的目光止步。

  “母亲,袁氏与煜,孰重?”

  袁夫人愣在当场,神情错愕: “你在说什么?”

  “袁氏与父君,孰重?”楚煜提步跨过门槛,视线扫过殿内,对两名脸颊绯红的少女熟视无睹。目光短暂停留在香鼎之上,很快又收回。

  廊下亮起火把,火光下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看清这一切,袁夫人脸色煞白。她快行几步抓住楚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 “你要做什么?”

  “梁氏伏诛,越不能再出一个梁氏。”楚煜对视袁夫人,瞳孔暗沉,不含任何情绪, “袁氏勾结宗室,图谋叛乱,当诛。&34;

  袁夫人不敢置信,双眼泛起泪光,怒声道: “你怎么能?!那是你的外家!”

  “我能。”楚煜握住袁夫人的手腕,一根接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眼中冰霜突然消退,面带浅笑,温和道, “袁氏能力不济却怨怼父君,暗中勾结宗室,自以为天衣无缝。今又要插手宫内,贪心太过。≈34

  ;

  他每说一句话,袁夫人的脸就白上一分。“母亲身体不好,从今日起闭殿休养,宫中诸事不必操劳。”

  留下这句话,楚煜转身离开,任凭袁夫人在身后哭求,继而声嘶力竭痛骂,始终没有回头。几名侍人走入殿内,抓住瑟瑟发抖的袁氏女,将两人拖出殿外。

  &34;姑母,救我!&34;

  “夫人救命!”

  &34;站住!&34;

  袁夫人冲上前,迎接她的只有合拢的门扉,以及快速远去的哭求声。靠在门上,她突然全身无力,缓慢滑坐在地。

  数月来的一切仿佛空中楼阁,这一刻轰然坍塌,在她面前支离破碎,化为一片齑粉。当夜,禹州城内又起刀兵。

  袁氏全族下狱,三家宗室被抓,全府上下不存一人。

  回想起梁氏伏诛的情形,城内氏族风声鹤唳,宗室成员噤若寒蝉。松阳君和钟离君府上灯火通明,火烛一直燃到天亮,所幸未见甲士登门。

  翌日朝会之上,楚煜宣读抓捕之人的罪状。

  &34;勾结罪臣,里通外敌,谋刺国君。&34;&34;同谋罪逆,窥伺宫苑,意图谋反。&34;

  一桩桩罪状宣读下来,大殿内一片肃静,近乎落针可闻。

  &34;诛。&34;

  一个字落地,楚煜俯瞰殿内,群臣无一出言求情,松阳君和钟离君更是俯首帖耳,全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

  面对逼近的屠刀,氏族们彻底清醒。

  公子煜不是越侯,他仿佛越室图腾的化身,睚眦必报,凶戾异常。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