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作者:原味麻薯      更新:2024-02-02 18:41      字数:3897
  看着陆琛手中那枚浑圆饱满的牢丸,饶是北地长大的薄檀、连泽和裴昭也不得不承认,陆琛包出的牢丸甚至可以和京城酒楼中专业的牢丸师父媲美了。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接触牢丸制作吗?

  薄檀颔首看了眼自己中馅料破皮的失败作品,心中蓦然浮起一丝无力感——

  前世,他可是从未听说过高居相位的陆琛会包牢丸。

  为何这辈子这人什么都会?这世间仿佛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难得倒他。

  不知是不是之前那次晕倒带走了身上的恐惧,渐渐地,薄檀也开始试探性地和陆琛交流。

  这一交流,他遍再也无法将今生的陆琛看作前世的那位仇敌。

  自他开始与陆琛下棋以来,他从未能够在陆琛手中赢得一子;这不仅再一次表明了眼前之人与上辈子那个在棋盘上一直是薄檀手下败将的丞相截然不同,也让在京城以“四艺独绝”的他深感挫败。

  唯一让薄檀感到有些安慰的是,除去棋艺以外,陆琛对琴棋书画中的另外三样并不精通。

  不过,仿佛并没有看出他心中所怀的那抹隐秘卑劣的、“想要赢过此世的陆琛”的心思,对方反倒大大方方地向他请教、真正以对待先生的礼节待他,让薄檀为自己心中的阴暗想法感到有些惭愧。

  而且,真的上手一教陆琛,薄檀便发现了这人此生堪称恐怖的学习能力——无论是拨琴技巧还是绘画手段,只消他教上一遍陆琛就能完全将之牢记于心,甚至融会贯通、推陈出新。

  难怪那位童甫山长这样看重他这位弟子。

  就算是心中终究有宿仇横亘在前的自己都难以抵抗这种强烈的成就感,这天下怕不是没有哪个老师会不想要这样的学生吧?

  一时间,薄檀倒也真的对陆琛所说的“他身上的那些技艺大多是自道观中的游方道长那里学得的”相信了几分——

  若是这些道长在云游四方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这般好的苗子,也难免会生出将手中技艺传承交付于对方、留下一位火种传人的心思。

  只是,这些道长们所身负的传承也实在是太多、太杂了些。

  作为薄檀教授自己琴棋书画的回礼,陆琛也大方地将小到“如何进行茶百戏、在小小的茶杯中绘制出一副青绿山水”,大到陆氏庄园中的记账方法和种植技巧都对这位丞相之子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无疑,这样出人预料的回报让薄檀有些受之有愧;而且,在惊喜之余,他面对陆琛时的心情开始变得纠结、无比的自相矛盾,如同一团无法找到线头的乱麻。

  无论是工学、农学、算学还是各种机关技艺,陆琛无一不懂;甚至就连谈论起治国之理,薄檀这个前世曾经有过朝堂经历的翰林学士都要甘拜下风。

  ……这人,简直是天生的治世能臣;而且还是少见的复合型人才,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的任何一个他都能去得。

  若是陆琛能够登堂拜相、为大景鞠躬尽瘁,我大景必然当兴——甚至一时间,薄檀的脑海中竟蹦出了一个刚重生时的他绝对会强烈反对的念头。

  “明明前世这人亲手葬送了大景河山,现在你还想要将这副重担再次交托给他?!薄子馨啊薄子馨,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继承了前世记忆的那一部分自己在脑海中讥讽道。

  但即便是薄檀自己,也无法阻止这个疯狂的念想在他的心中愈扎愈深、生根发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是眼前这人的话,说不定真能做得到。

  每晚都在脑海中反复回顾陆琛与他探讨的那些治国理念、甚至夜夜失眠,薄檀越想越觉得,当初陆琛所说的并非妄言。

  而这一发现也让他的心境变得愈发纠结——

  若是他们为了未雨绸缪、防止前世之事再度上演而不让这样一个惊才艳绝的人进入朝堂,真的会令本就寄心山野的对方感到遗憾……

  而不会令我大景深有损失吗?

  薄檀所陷入的纠结同样在连泽和裴昭身上上演。

  三人中,若要说谁当前对陆琛的好感度最高,那无疑就是三皇子裴昭。

  毕竟,虽然前世的陆琛葬送了他手中的大好河山、给他戴上了一顶名为“亡国之君”的帽子,但他同样也已经亲手报了对方的背叛之仇、一剑将对方送入黄泉。

  如此来看,若是以性命来衡量他们一者之间的愁怨,他们此时应当已经两不相欠了才是。

  正因如此,重生后的裴昭才会是三人组中唯一不想取陆琛性命的人,终其所为,也仅仅是想要避免前世悲剧再度重演罢了。

  而且,经历过一年的仔细思量,彻底冷静下来、终于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客观看待上辈子发生的种种事情,裴昭也终于不得不承认,当年大景覆灭的原因也不能全都怪罪到陆琛头上。

  ——若是国家的灭亡一定要寻一个罪魁祸首,他和陆琛一人也该对半平分。

  以一个侥幸得位、感性心软、容易冲动行事的皇帝来搭配一个被众人追随、大权在握、野心勃勃的丞相,对一个皇权国家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也难怪他们两人最后会因政见不合彻底走向分裂的两端,再也无法君臣齐心、互相信任,至此开始了长达多年的争权夺利和猜忌相鲨……

  “也许,我是真的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吧……”默默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感叹,裴昭自嘲地笑笑。

  此世发生的诸多变化与狼狈逃离京城的经历已经彻底将他从曾为九五至尊的幻梦中打醒,也让这位皇子开始正视自己的能力,并思索日后所走的道路。

  其实,若是这辈子能够当个闲散王爷、一生与话本戏剧相伴,也很不错。

  上一世,自裴昭登基起,他便再也没碰过话本戏剧。如今他再回想起这段被公文和朝堂之事所累的时光,遍很快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从中汲取分毫的快乐,

  只感到永无尽头的疲惫和折磨。

  因从未接受过帝王教育,每天他都会遇到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却完全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

  整个皇宫,下到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上到每日向他弯腰叩首的官员大臣,裴昭无人可信,只感觉明里暗里都是他的敌人。

  自己真的喜欢当皇帝吗?当前世那般的皇帝?

  裴昭扪心自问,而后得到了答案——

  自然是不喜欢的。

  也许,今生我可以换一个活法。他想。

  反正自一开始,那个位置本就不属于他。

  至于此世代替他的人选,裴昭也渐渐在心中具现了出某个形象。

  ……若是那位能够登临高位,想必他的丞相大人一定不会选择背叛吧?

  目光扫过身旁自与陆琛打过招呼后就低头若有所思的两位友人,连泽将包好的牢丸放在桌上的竹编篦子里,顺手又拿起了一张新的面皮。

  身为武人,手脚较常人要灵活得多;再加上前世在军营中与连家火头军们一同给将士们包牢丸庆新年的经历,连泽包牢丸的手艺可谓是除陆琛外的众人中最好的那一个。

  是以,此时的他手中机械性地包个不停,却还有余力出神想些有的没的。

  若要问连泽是否会因那天企图射鲨陆琛的行为感到后悔,此时的他确实是后悔的。

  但即便时间倒流,所处于当初时间节点上的那个他仍然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只是,在陆家庄园中生活的这三个月彻底改变了他当初对陆琛的看法。

  无疑,如今在这位将军之子看来,陆琛和前世的那个奸相绝不可能同为一人,也并非自己发泄前世夙怨的对象。

  可是,若陆琛并非前世的那人,那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又该如何来报……?

  待想清楚一切,骤然失去复仇目标的连泽陷入了接连几日的茫然无措。

  但还未等他继续迷茫下去,陆府中的那些新奇之物便彻底让他再没空去想东想西。

  巨型拟真沙盘、撩风刀、马鞍、马镫、马蹄铁……这些每一样都能引起军中地震的器物让连泽完全无法自控心中的兴奋,只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用于武装大景的军队,好好打得那些大夏胡人屁滚尿流。

  可是……

  “什么?!你说这些都是你大兄做出来的?!()”总算凭借着每天充当免费陪练在陆琰那里套出了话,连泽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却又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得不相信。

  是啊。?()?[()”擦擦嘴角被连泽打出来的擦伤,陆琰一个单手撑地直起了身子,“若是连公子你对这些东西有什么疑问就去问大兄好了,问我也问不出什么的。”

  ……若他真的能问陆琛就好了。

  看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连泽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因差点鲨错了人心怀愧疚、再加上

  ()  自己本就不善言辞,连泽几次想要去找陆琛聊聊,却都以失败告终。

  而且,虽然连泽不想承认,但他很抗拒陆琛看他的眼神。每次与陆琛对视,他的直觉都在向他疯狂发出预警。

  即便陆琛自那日从山中归返后便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的武力,甚至他嗜睡体弱的印象已经渐渐深入人心、让连泽有时会怀疑这样一个孱弱的文人怎么能压着自己打,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是否是他自己产生的错觉。

  但脖颈上就要消失的淤青掐痕和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再联想到陆琛每天抽空教给陆琰陆芙的那些、即便是连家军的高级将领都没能掌握的各种守城、运兵、作战、屯田之法,这位将军之子心中一个激动,手中本要包好的牢丸顿时功亏一篑。

  这一世的陆琛就像一个迷,一个足够危险,但也无比诱人探究的谜团。

  就在连泽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并且愈陷愈深。

  超人的武力、极高的人格魅力和统领力,还有其对兵法的博闻强识……这一世的陆琛简直是天生的将材!

  若是能把这人挖到我们连家军来的话……!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陆琛的所在;却正好和心有所感的那人对上了目光。

  是了,就是这样的眼神。

  身体微微僵住一瞬,连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头低下,错开了与对方的视线——

  不知为何,那人的眼神总是会给他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完全被那人看透;仿佛在对他在说:

  “你们身上的那些秘密,我都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