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章 想日夜同你做画本上的事……
作者:糯团子      更新:2023-07-03 07:52      字数:6017
  第五十二章

  晨光微露,然天色还是茫茫的。

  堤娅自驿站高高坠下,嫣红的血色染红了华丽衣裙。素来戴满珠宝玉石的素手静静卧在长街上,一动不动。

  长街湿漉漉,除了沈鸾一队人马,再无其他。

  侍女闻声赶到窗外往外望,瞧清那一团血污是何物,吓得连声大叫,捂唇直直往后退。

  大惊失色。

  侍女的尖叫扯开了清晨的序幕。

  许是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空荡荡的长街孤寂寂寥。

  金吾军严阵以待,闻声赶了过来,昨日陛下下旨,派金吾军严防死守天竺人下榻的驿站,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不想仍是如此。

  长街空寂,空中沾上白雪,雾腾腾一片。

  沈鸾披着孔雀翎斗篷,轻掀起车帘一角,扶着宫人的手下车。

  转身,欲伸手搀扶裴衡。

  裴晏已先一步,递上自己的手臂,他眼角噙着一丝笑:“皇兄。”

  裴衡面无表情,攥紧裴晏受伤的手臂:“有劳五弟了。”

  裴煜得知消息,也策马奔腾,折返而来。他翻身跃下白马,满是冰霜的一张脸肃穆凝重,俯身至裴衡身侧低语。

  “皇兄,天竺二王子也来了。”

  裴衡挑眉看他:“他是要我们给个说法?”

  裴煜摇摇头:“非也,那二王子是来请罪的。”裴煜压低声音,面色凝重,“据他所言,堤娅是因为嫉妒长安,故意叫人在八宝阁纵火。”

  堤娅的侍女哭成泪人,跪在堤娅公主的尸首边上,嚎啕大哭。

  一旁的二王子虽也是一脸悲伤,然望向裴衡的,更多是自责和愧疚。

  他朝裴衡俯身请安,再无之前没了羌人,势要裴衡一行人给他一个交待的咄咄逼人。

  通事官站在一旁,好传达二王子的话。

  二王子面容悲怆:“堤娅是我的长姐,纵使她有再多的过错,如今香魂烟消云散,还请太子殿下网开一面,留她最后的尊荣,将她的尸首,送回我们天竺。”

  ……

  “所以,皇兄答应了?”

  烛光辉煌的蓬莱殿,沈鸾洗去一身污秽,青丝半垂,慵懒华贵躺在美人塌上。

  回宫后,沈鸾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直至翌日,掌灯时分,方叫人捧来沐盆盥漱。

  尚未用晚膳,裴仪先一步而至,少女身姿轻盈,踏着金缕鞋款款前来。

  劫后余生,然自己要踏入的是蓬莱殿。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裴仪见沈鸾,必是华衣贵衫,自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透着精致。

  面圣也不曾这般兴师动众。

  再看沈鸾,病怏怏卧在美人榻上,混身上下只着轻薄通透的一件寝衣,细腰盈盈一握。身姿窈窕,比盛开的芍药还要风情万种。

  绿萼双膝跪地,为沈鸾穿上足袜。

  裴仪别过脸。

  沈鸾倚在榻上的秋香色金蟒靠背上,懒得睁眼,任由茯苓跪在脚凳上,拿着银勺喂自己。

  裴仪透过铜镜,恰好撞见身后沈鸾懒散的一面。

  女孩慢悠悠,闭着眼睛回复她的话:“阿衡没说,不过想来,宫中也不会扣着一位天竺公主的尸首不放。”

  虽是如此,然裴仪还是愤愤不平,地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踩上去软绵绵无声。

  裴仪面色愠怒:“那就这么草草了事?好没道理。不过说来也怪,照那二王子的话,她是嫉妒你的美貌,那堤娅先前日日寻上我……”

  裴仪怒气冲冲,攥紧手中的丝帕生闷气:“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敢情她是觉得你比我……”

  对上沈鸾潋滟一双笑眼,裴仪赌气将话咽下,别过脸不语。

  茯苓半跪着,手上端着的山药泥,沈鸾只用了半碗,推手不肯再吃。

  茯苓好声好气劝着人:“好歹吃一点,昨儿睡了一天,都未曾进膳。”

  茯苓和绿萼还算运气好,金吾军赶到的时候,恰好将她二人从火海中解救出来,未曾受重伤。

  紫苏就没这般好运气,现下还在榻上昏迷不醒。

  沈鸾推开青瓷碗,拿巾怕轻拭唇角:“紫苏如何了?”

  裴仪眉眼低垂,眼角自流露出悲哀之色:“还是那样,不过太医说她今日脉象平稳些,若是快的话,兴许明日就能醒来。”

  裴仪低声呢喃:“若非不是我,她也不会如此。说起来,当日救我出来的,还有五弟身边一个小太监。”

  沈鸾杏眸眨动:“……裴晏?”

  裴仪点头:“名唤李贵那个,看着怯弱胆小,不想他竟敢冲入火海。”

  沈鸾:“……李贵?”

  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瘦弱的影子,以前见他,确实一直跟在裴晏身边。沈鸾头一回见他,他还在受一个大太监的欺负。

  她歪靠榻上:“倒是想不出,他还有这样的胆子。”

  裴仪撇撇嘴:“幸好当时五弟和他在附近,要我说,那堤娅死不足惜,我也是刚知道,她在天竺……”

  裴仪凑上前,悄声道,“她在天竺,杖杀了多个美人。只要比她好看的,都叫她打死了。”

  目光在沈鸾脸上来回打量,裴仪喃喃:“也幸好她自己坠楼死了,否则她看着你这张脸,定会再下狠手。”

  沈鸾目光稍怔,忽觉哪里不对劲:“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会轻易坠楼吗?”

  裴仪弯唇:“你倒是和皇兄想得一样,不过大理寺已经验过了,确实是堤娅本人。且八宝阁出事后,那驿站就叫金吾军包围起来,里头的人一个不少,总不能她还能凭空变出一个公主出来罢?”

  “不说她了,我听皇兄说,你想给五弟送美人?”

  裴仪抚掌大笑,“你怎么想出这法子的?若是送二哥我还能懂,可是五弟……”

  沈鸾上前挠裴仪胳肢,她自己先掌不住,笑出声:“有这般好笑吗?”

  裴仪哪里知道,裴晏对自己的那些心思呢。

  “怎么没有!”裴仪眉眼弯弯,“就算是话本,也没有给救命恩人送美人的。”

  话本中,都是以身相许的。

  话犹未了,裴仪忽觉自己说错话,忙收了声:“你若是想找美人,也该找二哥才是。”

  沈鸾双眼亮起:“倒是我糊涂了,竟没想到他。”

  裴仪抚掌:“到底也不算多大事,我替你说一句就是了。这京城论红颜知己,哪有二哥一人多?”

  沈鸾点头:“这话很是。”

  夜色低垂,窗外飘着细碎雪花,裴仪唤人起了斗篷来。

  紫苏不在,陪在裴仪身侧的是一个眼生的宫人。

  沈鸾瞧一眼那人手上的狐狸里玄色斗篷,轻摇摇头:“那么多的斗篷,怎么偏偏就拿了这件来?”

  裴仪爱俏,最讨厌的就是灰扑扑的颜色。

  宫人拿着斗篷,迟疑不敢上前。

  往日裴仪只让紫苏近身,她们几个只在二门伺候。裴仪出门穿什么爱戴什么花,她们一概不知。

  此时低垂眉眼,泫然欲泣。

  早间出门时,裴仪还因此发了一通火,不想此时又做错事。

  宫人双膝跪地:“公主恕罪,奴婢马上回去,重新换……”

  “罢了。”裴仪懒得再看一眼,她甩袖,“就没见过你们这般蠢笨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赶明儿我回了母妃……”

  “吓唬她们作甚?”

  沈鸾招招手,叫绿萼取了自己的朱红羽纱面的鹤氅来,亲给裴仪披上。

  “这是尚衣局新做的,我还未曾穿过。”

  沈鸾手指纤细,寝衣熏着藏香,站得近,丝丝缕缕的藏香气萦绕在裴仪鼻尖。

  她下意识屏气凝神,只怔怔盯着沈鸾低垂的眉眼瞧。

  沈鸾好笑抬眼:“你看什么呢,都魔怔了?”

  裴仪别过脸,随口:“你这寝殿点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沈鸾莞尔:“不就是先前阿衡送来的。”

  裴仪摆手:“那算了,我才不和你二人用的一样。”

  ……

  天阶下着小雪,雪珠子飘落,洒满廊檐。

  秋月撑着油纸伞,提裙款步,缓慢至裴衡走来。

  她轻轻叹口气:“殿下还是回去罢。”

  裴衡温声:“母后还是不愿见我?”

  那日裴煜一意孤行,下山寻沈鸾,皇后已发了一通火。

  而后裴衡欲跟着去悬崖,皇后苦苦哀求,都换不得裴衡回心转意。皇后一时气急攻心,打了裴衡一巴掌。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肯见裴衡。

  每每裴衡来,皇后都闭门不见。

  秋月为难,看一眼天色:“娘娘已经歇下了。”

  裴衡颔首,并不多加为难:“那我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秋月福身,恭送裴衡离开。

  皑皑雪色,银装素裹,来福推着裴衡,小心翼翼行在廊檐下。

  忽而撞见宫门处匆匆跑来一人,那人一身圆领窄袖长袍,天还下着雪,裴煜也未曾撑伞,冒雪前来。

  抬眼遥遥瞧见裴衡,裴煜大步往前,随手拂去肩上的雪珠子。

  “母后还是不肯开门吗?”

  裴衡回以一笑。

  裴煜了然,不上赶着讨人嫌,替了来福位置,轻推裴衡往前走。

  裴衡看他一眼,斗篷不穿,油纸伞也未撑,他无奈叹气,叫人取了鹤氅来。

  裴煜拒绝:“我不穿这个也行的。”

  裴衡皱眉:“不是刚传了太医?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爱惜身子?”

  裴煜一时嘴快:“我传洪太医是为着……”

  裴衡继续盯着他。

  裴煜讪讪:“我传他来,不是身子欠安。”

  他只是有事问洪太医而已。

  一语未了,裴煜忽然垂首:“皇兄,你可知……沈将军的眼睛可曾患过什么病?”

  裴衡狐疑:“……沈将军?”

  他摇摇头,“未曾。”

  裴煜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此事,裴衡拢眉:“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可是沈将军……”

  “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裴煜笑着垂眸,掩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厉色。

  洪太医说,夜盲都是生下就有。

  那沈廖岳的夜盲,是何时患的?

  ……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安稳。

  先是二王子的侍从莫名其妙被杀害,再有堤娅公主叫人纵火,欲对长安郡主和三公主下毒手。

  虽然堤娅公主已经坠楼而亡,然宫中仍是人心惶惶,深怕又出别的变故。

  沈氏不放心沈鸾,今日又递了牌子进宫。

  那伤药是太医院开的,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两三日功夫,沈鸾手心的伤疤已经不见。

  沈氏垂眼,觑沈鸾手心,长松口气:“还好好全了,若是留下什么疤,那可真是罪过了。”

  话落,又忍不住悄声,说那堤娅公主心思歹毒,怎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去害别人。

  沈氏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拭泪:“我的卿卿真是受苦了,幸好你安然无恙,没叫那起子坏心肠的人如愿以偿。”

  她搂着沈鸾双肩,眼睛哭得通红。

  “母亲莫再哭了。”沈鸾叫人端来沐盆,亲自为沈氏褪去手镯,挽起袖子,拿了巾帕为沈氏净脸。

  “若再哭下去,家去后父亲瞧见,定说是我的不是。”

  沈氏破涕而笑:“瞎说,你父亲何曾说过你。”

  沈鸾笑笑,亲自端来西湖龙井:“这是拿去年谷雨之日存下的雨水煮的龙井,母亲尝尝。”

  沈氏笑着接过,终将堤娅公主那事抛在九霄云外,只从怀里揣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她小心放在沈鸾掌心:“定是佛祖庇佑,卿卿才得以脱险。”

  沈鸾先前带的平安符在被天竺人追杀时掉落在荒野,沈氏又重新替她求了一个。

  又亲自给她戴上。

  目光瞥见沈鸾身前挂的狼牙坠子,沈氏一笑:“六皇子手脚竟这般快,连这都送来了。”

  “可不是。”沈鸾笑眼弯弯,一双琥珀杏眸缀满星光灼灼,“这穗子还是他自己弄的,母亲瞧瞧好不好看?”

  “六皇子做的,自是好看的,也难为他手巧。若是换了你……”

  提起沈鸾的女红,沈氏又忍不住弯唇,“说起女红,我倒是忘了问你,先前那嫁衣,你可曾试过了?若是不合身,母亲再叫人送回江南改改。”

  ……嫁衣。

  猝不及防,沈鸾又想起裴晏那一夜突然出现在自己闺房。他身影颀长,一双黑眸似深潭望不见底。

  手腕隐隐作疼,像是裴晏紧攥着自己。

  沈鸾怔怔,出神。

  京中民风开放,前朝有位公主虽尚了驸马,然府上依然面首无数,供公主消遣玩乐。

  然那夜裴衡碰过的唇角,阿衡还从未碰过。

  沈鸾心不在焉。

  沈氏当她是害羞,并未多加催促。

  忽听门口猩红毡帘被人挑起,绿萼款步上前,轻声道:“郡主,五皇子来了。”

  ……五皇子。

  裴晏。

  心口骤停,好似又回到那一夜,适才所想又一次闯入脑中。

  沈鸾愤愤,一时之间,竟忘了对方曾经救过自己:“他来做什么?”

  绿萼唬一跳。

  明明前几日,沈鸾提起五皇子,还是和颜悦色的,怎的如今又换了一副面孔。

  她福身,轻声提醒:“说是那日八宝阁纵火一事还有蹊跷,想问郡主一二。”

  沈氏闻言:“既是正事,卿卿去去也无妨,母亲在暖阁等着卿卿就好。”

  蓬莱殿香烛辉煌,光影摇曳。

  沈鸾扶着绿萼的手,缓缓往花厅行去。

  博古架后,裴晏端坐在斑竹六角形梳背椅上,手指骨节分明。

  闻得脚步声,裴晏轻轻抬眸。

  明亮烛影落在他凌厉下颌处,那双乌黑眸子如记忆中深沉。

  沈鸾放缓脚步:“五皇子前来,可是有事?”

  裴晏懒声:“嗯。”

  沈鸾原以为八宝阁是个幌子,不想裴晏竟真的是有正事前来,细细问了一番。

  沈鸾心口疑虑消散,忽听裴晏屏退众人。

  沈鸾拢眉:“绿萼是我的贴身侍女……”

  裴晏淡声:“只是问一句话,郡主不必多虑。”

  事出有因,且他们还在花厅,人来人往的,裴晏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处做什么。

  斟酌片刻,沈鸾终点头,叫绿萼去廊下候着。

  沈鸾缓缓回首:“五皇子这下可放心了?”

  案几上立着一个双耳兽面三足香炉,青焰未尽,隔着海棠花窗,隐约可见院中几株红梅俏生生。

  裴晏声音低低:“我宫中的美人,是你送去的?”

  沈鸾眨眨眼,忽而方想起这事是裴仪揽了去,说是替她去寻裴冶。

  没想到二皇子动作竟如此快。

  不过几日功夫,已寻得十来位美人,个个婀娜多姿,人比花娇。

  沈鸾迟疑片刻,点头:“是。”

  她细细将托了裴冶一事告知,“这事还是二皇子帮的忙,若是你……”

  裴晏面无表情:“我一个都不喜欢。”

  沈鸾讪讪:“那我再替你寻些别的……”

  话音未落,倏地眼前有一道黑影掠过,眨眼之际,裴晏已行至沈鸾身前。

  他修长手指轻抬起沈鸾下巴,不由分说扼住她下颌。

  沈鸾动弹不得,只拿眼瞪人,她着急不安:“绿萼还在廊下!”

  “那有如何?”

  沈鸾急急:“我说过,你救我,我自然把你当朋友。”

  然至多,也只是朋友。

  她心中早有人,不可能再装上裴晏。

  “……朋友?”

  裴晏扬眉,眉宇间化着淡淡一丝笑,他垂首,薄唇掠过沈鸾耳尖。

  “卿卿未免太天真了点。”

  “若是朋友,会时时刻刻想亲你,想拥你入怀,想撕碎你衣裳,想日日夜夜同你做那画本上所画之事,叫你日夜都只能待在榻上,一刻也离不得我身。”

  白净手指轻抚过沈鸾眉眼,一点点往下,“我记着卿卿是看过那画本的,幽谷……”

  ……

  抄手游廊迤逦弯曲,沈氏扶着侍女的手,快步朝花厅走去,她脸上焦虑。

  “这猫儿怎的如此怕生,一溜烟就跑个没影?我眼花,你瞧瞧它是不是往花厅跑去?”

  沈鸾惯爱那猫儿,若是不见了,沈鸾定是难受。

  侍女踮脚遥望,温声宽慰沈氏:“许是猫儿认主,跑去花厅找郡主了,夫人不必着急,奴婢陪夫人过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