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6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7      字数:9811
  “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安排好的,即使侥幸躲过了一劫,也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你就偏不信,现在好了,让人一枪崩了,用的还是你当时害死人家爹的套路。”道士一袭深蓝色的道袍,双手穿插在袖子里,光着脚踱到楚珞珈身边,对着他听力发达的小尖耳朵吼了一声,“活该!”这一声给楚珞珈震得一哆嗦,回过头来,怒目瞪着道士,“他们是坏人,他们想害我将军,我替天行道有错吗?”道士飞起一脚就给他踹进了河里,骂道:“你不杀人家爹,人家犯得着和你闹成现在这样两败俱伤吗?”“他爹是你杀的!”楚珞珈从河里冒出头,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再说他又不冤枉,他上辈子还扒了我的皮!”“你可知道为什么人在转世的时候,都会清除掉前世的记忆?”道士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宇间罕见地带了怒气,“若都像你一样,揪着上辈子的仇人不放,这辈子你杀我,下辈子我杀你,冤冤相报,杀到哪辈子是个头?”楚珞珈垂下脑袋,撇了撇嘴,“我不跟你说了,你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找将军!”“可以,但走之前我要告诉你,”道士在他面前蹲下来,揪着他的耳朵,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咬字清晰地说:“上辈子扒了你皮的那个人,在二十年前的混战中,死在了那个灯塔里,而你设计我杀死的那个老人,秉性忠厚纯良,一生无大过。”“明白了吗?今天的一切因果都是你自己犯下的,是你的报应,你活该!”楚珞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郁香兰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郁三郁四两兄弟抱着膀蹲在院子里烤火,见了自家大姐,又纷纷站了起来。“肯吃饭了吗?”郁四急切地问。郁香兰颓然摇了摇头,指腹用力按了按眼周,潸然道:“一句话也不说,就抱着尸体在那坐着,这都一宿了。”郁四深深地叹息道:“医生说可能是电击遗下了后遗症,又受了刺激……”“这帮人真他妈缺德,皮肉伤还能养回来,这脑子上的……操,大哥就是不让我参与审讯,否则我非得给那龟孙子脑门上接两根高压电,我他妈电不死他!”郁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正说着,郁三就感知到有人从后面打了他脑袋一下,没等他回头,那人又道:“那小子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照你那审讯法,一眼就得给人家逼没气了,还能问出来点啥?”“二哥!”郁三一回头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我自个儿家有什么不能回的?”郁二一手一个,将两个弟弟的肩膀拢过来,又对郁香兰道,“姐,你好生休息,真不用管他,这事儿得他自己抗,咱帮不了他。”“你俩就别睡了,人审完了,跟我去瞧瞧大哥。”审讯室由宅邸里的一间旧房改造而成,混战时也曾用来关押过敌军首脑人物。今晚行动的参与者不多,却也在时局紧张的当下闹出了个大动静出来,郁恩第一时间将人关押到自己,任凭上头如何来要人,都只有一套说辞,时间已晚,明日再移交。但在一晚上完成续命和审讯的工作,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郁恩都做好了使用非常手段的打算,没想到练泽林却出奇地配合,只是醒醒晕晕的,交代事情倒也不多。“这个练泽林是我们当初送出国的那批孩子之一,”为了节省时间,郁二在路上开始给两人交代事情的起因,“后来家里突发状况,私自回了国,他在柏林的军校主修的是心理干预,算半个催眠师,回国后为了支援家里,晚上典身卖艺,白天和他爹换班照顾生病的妹妹。”郁三听得一头雾水,“这人活得还挺励志的,但咱家也没做什么迫害他的事啊?”“说的就是啊!”郁二接口道:“说起来我们还是他恩人呢,当初姓黎的决定送一批孩子出国学习军事科技,回来用在咱们自己的军队上,临走前被大哥调换了人和名单,换上了咱们自己挑出来的孩子,这小子是被他爹卖进来,答应给郁家卖一辈子命,才给的钱,拿着咱家的钱,半路跑了就算了,到头来还倒打一耙,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白眼狼。”郁四又问道:“那他交代原因了吗?”“没有,这个他死活不说,他就交代了他协同黎凭山那个败家大儿子,在咱们原计划送郁枭入狱检举我的路上,趁交接的时候把人带走了,送到了日本商会的人手里。”郁二站定在临时审讯室的门口,敲了敲门,“最棘手的是,他催眠了郁枭,让他签署了日本商会拟的三份文件,那三份文件最终被送往了长马海岛。”长马海岛的地下军火制造厂,表面上一直是郁二在维系,但那其实是郁家给郁枭准备的保命武器,一旦开战,手中掌控着军火,无疑是握着军队的命脉。所以一切书面形式的文件调令都以郁枭的签字为认证。练泽林曾是被送去留学的孩子中的一员,若他未曾离队,此时也是“长马计划”的实施者,他却利用已知信息的便利,成了整个计划的背叛者。他没来得及交代三份文件的内容为何,就再度晕厥过去,但这调令一旦下至无人管辖的长马海岛,对郁家来说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今晚之前,必须阻止调令执行,销毁文件。明日他就再没有理由扣押练泽林,中央下派来的监察员和黎凭山是一党,自然不可能不参与此事,万一文件抢先被他们截获,恐怕郁枭又要被送到上头受一番酷刑。郁恩给三人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况,脸上的愁容久久散不去。他一知道这个消息,就当即给长马海岛发了电报,命他们迅速查找三封一齐送至的调令,尽快销毁,结果等了许久,愣是一点回音都没有。“要不我带人去一趟海岛,人多找得快一点。”郁三提议道,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如此干等他怎么也坐不住。“现在走水路不现实,黎凭山的人已经快要把府邸包围起来了,派人过去势必有一群苍蝇跟着,到时候更不好解释,”郁恩狠狠地掐了掐眉心,“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了,该怎么办?”“再等等……”郁四想出言安慰大哥两句,可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他从来没见过这般疲惫不堪的郁恩,爹娘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看着大哥一个人,背对着弟弟们撑起了这个家,苦累之情从未对他们流露过半点,如今确实满眼的疲态。郁恩注意到了弟弟的视线,随即深深地把头埋在臂弯儿里,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从见到伤痕累累的郁枭的那一刻,他周身就涌上来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注定的命数可以被更改吗?前世的恩仇会如期上演吗?还是他终归斗不过黎家,只能等一条死路吗?“哥!来电报了!”郁四的惊呼声把他从冗长的回忆中拽了出来。他再顾不得疑虑,一个箭步嗖得窜到了电报机前,带上设备拿起了笔。将讯息记录下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沉重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含期待望着他的三兄弟,又低头重读了一边。“哥,你别吓我,不会是已经被截获了吧?”郁恩脸色又差了几分,看得三人心里更加没谱了。“他们说没能从执行文件中找到类似的三份调令,但在准备焚烧的垃圾文件中找到。”一听这话,心就放下了一大半,郁二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我平时教育的好,估计是文件内容有古怪。”“不是。”郁恩摇了摇头,表情一瞬间变得木然,“他们说这三份文件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原因,是因为不认识一个叫有鸟的人。”第102章 荆棘于楚珞珈而言,死而复生的过程是最痛苦的,死前身体所承受的疼痛,会随着意识一同复苏,成倍地压在他的所有感官上。不管死相好不好看,醒来时候的面部表情都会因这剧烈的痛感而变得狰狞。楚珞珈“死”过很多次,他对不同死法的临界疼痛有他独到的见解。比如活剥皮的第三刀是最疼的,滚烫刀子贴着切割开皮肉,到第三下的时候,切出来的部分已经可以被揪起来,他就会听见刀子如同锯木头一般,十分痛快地分离着他的皮肉。被火烧次之,他曾在找将军时候到过一个村庄,那时缺乏当人的经验,总控制不好尾巴的收放,结果露了马脚,被好心收留他一晚的村民,在饭里下了迷药,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柴草堆里,火光暖洋洋地包裹着饥饿的他。一枪打穿脑袋绝对是他经历过的痛苦最小的死法,不过颅内的阵阵耳鸣和尖锐的灼烧感还是让他疼得叫出声来。很快,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他本能的一口咬下去,有了这一发泄点,很大程度地减轻了脑袋的痛觉。视觉逐渐回归,初冬的浅阳照在他的眼皮上,淡青色血管跳了跳,眼皮也随之掀开。他这才看清嘴里咬着的东西,是郁枭的手腕。“醒了?”郁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过来,他只需要一扭头,就能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双眼。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揽在他身上的手臂骤然缩紧了一圈,他的脸蛋也被郁枭的胸膛挤得变了形状,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没事了乖宝儿,不怕。”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发际线上,他听见郁枭的声音哆嗦得厉害,鼻尖儿一下就酸了。说来也怪,这千百年来,那么多苦那么多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全都捱了过来,他本该是这世间最坚强的狐狸精,怎么一被抱,一被心疼,他就开始委屈的不得了,身子也像化了一样只想缩在郁枭的怀里哭。只凭一瞬间的视线交错,他就知道,他的将军回来了。“我一直在找你……”“我特别特别地想你……”楚珞珈哽咽着,他想扭过头来摸摸郁枭的脸,可是郁枭勒他勒得紧,他怎么也转不过身子来。直到他自己放缓了抽泣,才发现郁枭的身体颤动比他还要剧烈一些。“你是不是哭了?”郁枭不说话。过去他只在那燕北辽阔的冰原上见郁枭哭过一次,那时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肚皮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那也是第一次,一个弱小的狐狸对它强大的将军产生了一股可笑的保护欲。“你别哭啊……我自个儿哭,哭一会儿就好了,你一哭我心疼,就更想哭了……”他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一番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却仍然掏不出胳膊,他颤颤悠悠地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郁枭脸上的泪痕,含糊不清道:“我不怕,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别怕,我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再也不让别人伤害你了!”*晁利安在郁枭的房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手掌心的老茧都快让他给搓平了,他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下手敲响了房门。他深知从此在郁枭面前横着走的预想是泡汤了,最好的结局就是郁枭能揍他一顿,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心底顿时拔凉拔凉。晁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自己推开了门,又硬着头皮叫了郁枭一嗓子,却一下对上楚珞珈舒舒服服眯起来的狐狸眼。他吐了小半截舌头在外面,正和郁枭噗滋噗滋地亲着嘴,屁股后面还甩着一条大尾巴。“不理他。”郁枭把楚珞珈的脸掰过来,权当屋里没有晁利安这个人。晁利安也不知道该惊吓还是该脸红,两个脚尖挪了几次,朝向都有点不大统一,正纠结着,楚珞珈又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嗖的一下从郁枭怀里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晁利安身上扑了过去,挂在他后背上又打又咬,嘴里还大喊着,“你是不是和我有仇?”“你知道我盼一句乖宝儿有多不容易吗?上一次也是你,给我俩甩车座底下去!这次又一枪给我脑袋轰了,我打你,你个大坏蛋!”晁利安被打得有点懵,小拳头落在他后背上轻飘飘的,倒是不疼,楚珞珈还一边打他一边往郁枭那边看,从他窜过来开始,郁枭就直挺挺地靠在床位坐着,一动也不动。楚珞珈见状,伸出爪子在晁利安脸上拧了一把,吓得他叫了一声,又噼里啪啦拍打他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坏蛋,我打你。打得他手腕都酸了,郁枭才微微侧了侧脸,小声道:“行了,这事也不怪他。”“好吧,那我原谅你。”楚珞珈立即大度地从晁利安身上蹦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见那个妹妹去了?”晁利安被他盯得打了个激灵,他以前从来没觉得楚珞珈的眼神那么慑人。一瞧他那闪躲的眼神,楚珞珈就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呲着牙气急败坏道:“你就不信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让你离她远点!”说着话时,他没想过当时的自己在晁利安眼里也不像个好人。对于晁利安,楚珞珈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三种,对他将军好的,对他将军坏的,还有和他将军没交集的。这个男人是将军身边很特别的存在,他陪伴将军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得多,只可惜是个脑子缺根弦的典型,这种在男人堆里会很吃得开,不过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只有被骗的份。楚珞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当时以为杀死了那个在兄妹俩背后谋划的男人,就能从根儿上把这段因果了结。他还想再教育晁利安几句,就见郁枭不耐烦地走过来,从后面给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转身兜过晁利安的肩膀,“出去说。”这回换楚珞珈摸不清头脑了,刚还担心这俩别因为他再反目成了仇,结果到好,这就开始勾肩搭背还给他扔下了。“他的事,别忘外说。”郁枭合上门,眼下的一圈青黑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更加突兀。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少年的眼,一夜间却平添了些突兀的沧桑感,晁利安心里仿佛滚过了一个缠满了荆棘的石块,别过头去应了一声,不再敢看他。“还有,对不起连……利安。”晁利安身子一震,虽然被对不起的有点莫名其妙,但当他一抬头发现郁枭正相当不自然仰望着天空,心下确实明了,这显然也是不敢看他。他没来由地扑哧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溢了出来。很多年前,郁枭曾在自家后院里挖出来一把平平无奇的小短刀。他悄悄把刀藏在了枕头下面,可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噩梦连篇,有一次竟睡了足足两日没能醒过来,这才被大哥发现了端倪。幼时的梦境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而那些本该彻底淡化的过往,却又不甘于沉降,在那一次次的电击中,走马灯一般回放。不同于幼时懵懂的心智,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将永远停驻在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记忆画廊中,不声不响地迸发出扎人尖刺,刺与刺之间,却还留存着玉白色的花苞混沌,悲凉与绝望,笼罩着他,直到楚珞珈啼哭着喊出那句。“我是你千百年前救下的狐狸,我是来找你报恩的。”那躲藏在一簇簇尖刺的花苞,终于绽放出了洁白的梨花。而那些明媚的白色,终将冲破过往遗留下来的晦暗。*“两个大老爷们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呢?大哥让你过来提人,等半天了毛都没看见一根儿!”郁三骂骂咧咧地从廊子里探出头来招呼二人,“速度快点,等会儿大哥打人了。”晁利安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又先后受了楚珞珈的刺激,竟然连自个儿的任务都给忘了。此时的郁恩阴沉着一张脸,面前摆着一张审讯椅,老二老三在两旁坐着,郁枭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按在了那张椅子上。他也没反抗,现在他看谁都觉得亲切得厉害。直到郁恩一把将纸笔拍到他面前,冷冷道:“把你名字写上。”“写名干什么?”他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吓人。他又往两边看了看二哥和四哥,两个不约而同地支起胳膊,把双手交叠着挡在嘴前。“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写就写。”郁恩拔高了声调。从前青阳流传着一句话,那犯人到了郁家老大的手里,大刑一个不用,就能让人把屁股上有几颗痣都交代出来。郁枭在他大哥的眼神施压下也觉得后背有点凉飕,没敢吭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钢笔。晁利安站在他背后,脸色早就和桌案上那张安安静静躺着的白纸同色,冷汗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尤其当他目睹了郁枭收笔后,纸张上歪歪扭扭地呈现出来的有鸟两个大字,差点腿一软,就地跪下。“这谁教你的?还有你那什么拿笔姿势?画画呢?”两边的老二老四再也憋不出,前仰后翻地笑起来。“当年起名起错了,应该给他叫郁大枭!”老二拍着桌子道。郁枭面上有些挂不住,回头看了看哭丧着一张脸的晁利安。郁恩从桌上抽过了一页纸,底部的落款处正签着俊秀飘逸的两个字,郁枭。他看了看郁枭的后脑勺,最后把视线落在晁利安脸上,“这你给他签的?”“是……不过司令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教的。”晁利安委屈死了,“我告诉他的是,见到不认识的字,可以一半一半看,有的字它加个偏旁音不变,我真没教他一半一半写。”郁三伸长胳膊拍了郁枭两下,“你小子也是走运,得亏不认字,签的那三份文件要是执行了,现在麻烦可就大了。”“而且当时认证的时候,是小晁一个人来的,名签的他的,手印按的小晁的,他一签倒好,两个都对不上。”郁二又补充道。“好笑吗?好笑吗?”郁枭钢笔一扔,冲两边笑得合不拢嘴的几个哥哥喊了两句,一进门时的亲切感一下荡然无存了。“不闹了,说正经的。”郁恩仍旧一脸正色,他清了清嗓子,对郁枭说:“练泽林醒了,他要见你。”第103章 恩仇郁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不想见他。”郁恩凌厉的面目一下子柔和了不少,但转而又换上了为难。“我需要他手里的一份录音,但他说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在对练泽林的交接进行之前,尸检部门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们对打捞上来的浮尸给出了身份认定,此人名叫吴四拳,曾在车家最辉煌的时候担任过座下打手,因打得一套好拳法和一张标志性的马脸为人所知,后来车家洗手做上正经营生之后,他就暗中搭上了黎家大少的线,给人家当起了贴身护卫。得知这一消息,郁恩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地上扬了起来。练泽林出现在灯塔中,是因为同日本人勾结,郁枭出现是被绑架,那这位黎大少座下第一护卫又因何出现在那里?他的主子黎大少,在这场见不得光的勾结中,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一脸平静地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拿着扩音器讲了出来,还大力渲染郁枭这些天被折磨得又疯又傻的凄惨状况,那声音大得连巷子口的排队上学堂的小孩儿都忍不住跑进来凑热闹。强行被药物弄醒的练泽林也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在门口蹲了一晚上等着要人的卫兵们瞬间就傻眼了,姗姗来迟的监察员更是一脸的菜色,心里暗暗寻思这郁家背地里让人骂流氓是真不冤枉的,办事手腕是一代比一代不给面子。这黎大少被捅出来,他爹自然也跑不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黎凭山曾伙同日本人过,但在这敏感时节他也不得不退居幕后,就连他心心念念的寿宴都被一压再压。练泽林这个中心人物的控制权自然就落到了青阳二把手郁副司令郁恩的身上。他于天亮前又对半死不活的练泽林进行了第三次审讯。不知道是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休眠了一会儿精神好转过来,练泽林的逻辑思维已经接近他完全清醒的样子。在幽暗狭窄的审讯室里,他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那人是黎洲派来抢人的。”练泽林看着马脸男的画像平静地说,“我骗了黎洲,他被郁枭揍到下不来床过,心里恨他恨得牙痒痒,我就告诉他我缺钱治病,又对撞了我的郁枭恨之入骨,所以心生一计来报复郁枭,他听完一口就答应了,说全力支持我,也就是后来和日本人合作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我没有按照约定把郁枭给他,那时候上头来人查,他不好搞得太兴师动众,就派了那个人过来杀我,但被我用灯塔内部机关反杀了。”“你对那个灯塔很熟悉?”“很熟悉,小时候经常去,”练泽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叔父就是死在那里,被您派出去的火船烤死的。”郁恩眯起了眼睛,审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像是被碎瓷片黏成的男人,“所以说,你们的复仇计划从小就开始了?”“没有,”练泽林苦笑了一下,否认地很快,“我爹说战争没有谁对谁错,输了就是输了,我没恨过。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一直很崇拜您,也很感激您愿意收留我,愿意给我父亲那么一大笔钱,没能成长为您预期的模样我很抱歉。”“结果你感激我的方式就是折磨我的家人?”郁恩不留情面地讽刺他。“我没有折磨他,请不要这样说我!”他的情绪忽然亢奋起来,“我用电流在安全范围,虽然会对他造成痛苦但不会引起不可逆的损伤,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顺利签署协议,少受些痛苦,您也知道如果换成日本人来审讯他,那将会多残忍。”“可你知道这三份协议一签,他乃至整个郁家就得背一辈子的骂名吗?”郁恩忍不住拍案而起。记忆的扁舟驶过从前,触碰到了他最不想记起来的点。千百年前的那个郁家,世代忠良,不惜以死明志,却最终落得个奸臣下场,背负着洗不清的耻辱被后世唾弃了千百年之久。同样的事情,他不允许再次上演。练泽林脸上划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嘴似乎再酝酿措辞,“他的那个签名,应该不能生效,而且就算生效,我也有证据帮他证明,他那时处于无意识能力状态……”“……”郁恩闭嘴了,他此时也不太想回归看到有鸟两个字的心情,视线一转坐了下去,叹了一句:“你这么好的本事,用来干这些龌龊事,也是糟蹋了。”不想练泽林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您干的事情,同我又有什么分别?”郁恩再一次转向他时,视线里不由得多了些凛冽,直叫人脚心发凉,练泽林却是没有回避,又道:“您的本事比我强得多吧,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启蒙老师呢。”他挑衅似的压低了声音,“八岁那年,有幸目睹了您用哼唱操纵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想必那位就是您长年不曾示人的夫人吧?”对于同行大多都有竞争意识,练泽林也不例外,尤其是当郁恩亲口夸赞了他的本事,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也油然而生。郁恩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愕,他忽然冲练泽林笑了笑,嘴角的皱纹被光打得很深,“你误会了,我当时是在帮助她走出心魔。”“心魔?”“对,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她早产下的孩子被她的父亲亲手摔死了,当晚就疯了,而且那天围观的人还挺多的,你去看了吗?”练泽林再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他一双眼睛睁到最大,墙壁上被强光打出来的郁恩的影子,仿佛要化身成洪水猛兽,一举扑过来将他蚕食干净。“闲聊就到这儿吧,听晁利安说,你在军校的成绩很好,想必业务能力也不错,方才说有帮郁枭脱罪的东西。”郁恩站起来走近他。练泽林眼中的恐惧早已澎湃地不加掩饰,却在郁恩说出那句“交给我”的时候定住了。他深呼吸,平稳了一下内心的惊恐,语气坚定道,“我要见郁枭。”见郁恩眉宇间多了不屑,他又重重地补了一句,“左右我也活不长了,你别想逼我,那些东西,我只给郁枭。”*郁恩从审讯房中离开后,练泽林连晕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浑身哆嗦得厉害,手心里仍然大把大把地往外冒冷汗。郁恩留给他最后的那一笑,始终在他在眼前挥之不散。一个对自己妻儿都能下如此狠手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直到房门再度被推开,郁枭不情不愿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面上的疲态和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无疑又在练泽林的心窝里捅了一刀。半晌,他才嘴唇哆嗦着开口道:“你不要恨我,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和一个害人的妖怪在一起。”“他不是妖怪。”郁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的眼,“你听过一句老话吗?”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语速随之放缓,道:“狐狸回眸,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仿佛于无形之中被人拧住了喉咙,练泽林竟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你找我就是想说这个?”郁枭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那我没兴趣,走了。”“等一下!”“请再等一下!”见郁枭起身要走,他连忙喊出声来,“出事前的晚上,我把搜集到的所有黎凭山勾结日本商会的证据都交给了戚儿,录音的内容多半是日本语,公堂翻译的时候让晁利安跟着点……”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问道:“那只录音笔是你送给我的,你还记得吗?你十六岁生日那天,给我们所有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我的是一支带录音功能的钢笔,你说听闻我功课好,让我好好学习……”郁枭的步子停顿了下来,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练泽林敛去了眼底的失望,偏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你需要把材料交给上头派来的监察员手里,他会问你如何得到的,到时候你就说你是故意被抓,目的就是要捅破到黎凭山勾结日本人出卖同胞的黑幕,其他罪责你就都推到我身上,一定要把这份功劳掌握在自己手里,知道吗?黎凭山倒台后,青阳的军部规模会发生一次天翻地覆地变化,你切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谋个一官半职,官不在大,但手下一定要有自己的兵。”“还有,一定一定要小心郁司令!”如果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牵挂,那一定就是郁枭了。自己和妹妹哪一个先走还说不好,但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在地下团聚了。这种痛苦不堪的人生,早一点结束也没什么不好,似乎他们来这世间走一遭,不过是为了偿还上辈子的恩仇罢了。但郁枭的人生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多舛的。从前练泽林以为他只是个私生子,如今却发觉郁家的家事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就郁枭自个儿活得吊儿郎当,殊不知郁家那四位爷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货色,以暴脾气闻名青阳的郁三爷是最爱找他麻烦的,那个看着没正形的二爷心思比海都深,就连那一向不声不响的郁恩卸下伪装后都有着心狠手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