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6      字数:9742
  卜恩望了望穿梭在丛林里,黑不黑白不白的一点,眯起一双眸子笑,“大人是在说我吗?怪我不该把那些透露给姓喻的?”“没有。”道士极快地否认道,末了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摇了摇头:“你的那些话改变不了什么。”“大人,您怕不是出世太久了,不懂并非所有人都是圣贤,有那颗舍我济世的心,他跟我都是一类货色,烂泥扶不上墙,担不得大任,但凡能把这剑扔了,今儿个我都不会来见您,您眼里自然全是苍生,因为您从没有过家人。”卜恩话锋一转,语气顿时沉了沉,“被自家养大的狼害得家破人亡,被誓死效忠的君王压榨最后的价值,还亲眼目睹自己被算计,被血亲残杀的亲哥的骸骨,您觉着知道了这些他还愿意回那个没有未来的燕南吗?我怎么看不出他那种缺德货色,还是个能成仙的料。”“你当然看不出来。”道士笑笑,拿起手边的酒罐,仰头闷了一口,“你的生活单调且一无所有,每天都是不断重复地日常,所以才觉得度日如年,巴不得天下大乱给自己找点乐子。但是喻恒有,他有,你所谓的没有未来的都城里,有他放不下的东西,有他想保护的东西,人都是这样,生来平庸胸无大志,但会一点一点被逼着成长起来的。”卜恩皱起眉头,眼里满是不屑。“对了,你真的以为,那喻老将军是觉得会失去圣上的信任,才将蛊毒下在自己儿子们身上的吗?”“不然呢?”那道士又是一声轻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酒罐朝天一扬,像是在给什么人敬酒,随后“哗”的一声,将那里面残存的酒洒在自己身前的土地上,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喻家啊,生不出那么没种的人。”他朗声道:“下蛊的事,四个儿子其实都知道,但没有说一句不是。”“因为忠心不怕鉴,懂吗?是不怕。”第48章 雾中径(二)打从撞见那臭道士,小狐狸心里就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还好它处在换毛期,那人伸手揪它,就只薅掉了脖子上一点毛。那股预感,在它无限靠近冰湖的时候,被放到最大,上山前着急,都没能好好瞧一瞧四周,直到这时才看见,那冰湖已经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它哆嗦着蹄子朝那边走,湖畔那个负刀而行身影,它是怎么看怎么熟悉。小狐狸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朝坡下冲去。喻恒怎么能这样走了?他不要刀了吗?也不要它了吗?小狐狸不懂,它从嗓子里挤出绵长的嘤咛声,可惜只一下就被山风吹散了,它此时多希望,自己也能如那些山林猛兽一般,发出嘹亮的狐鸣,将这山川都震上一震。不过它叫不出那么大声。从它有限的狐生里随便拽出来一段嘤嘤,都比不上远处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玉哭嚎声大,还使得喻恒一瞧见她就翻身下马,单手给她拎了起来。阿玉显然也是哭了一道,胖乎乎的小脸又红又肿,像掉进红染缸里的肉包子,眼泪鼻涕也全都冻在了脸上,见到喻恒之后,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鼻腔一下子用力过猛,直接喷出了几块冰碴儿来。“少爷呜呜呜呜呜哇……少爷……”她话讲不利索,胆子却大了不少,一头扎进喻恒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矜贵的大衣上面。喻恒罕见地没恼,还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城里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她从喻恒怀里抬起头,眼睛哭成了一条缝,大哭大叫着喊道:“有一金甲红衣的禁卫军带兵闯了将军府,说少爷您要和渊亲王起兵造反,他奉旨捉拿!”“金甲红衣?”喻恒确认性地反问了一句。经年苦战之后,燕南城里物资疲惫,好装备基本全给了他的护国军,皇宫内的禁卫军都要缩减用度,如今城里能享受金甲待遇的,恐怕也就长青侯府的独苗赵继一人。“想不到那孙子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我这还没死呢。”虽说战争来得早了些,但此种情形还在他预设的范围内,城内有连晁带着他的兵,城外还有迂回包围着燕南的边塞军,再加上二王爷渊亲王坐阵,胜利还是偏向他们这一边。喻恒终归是受不了这阿玉哭哭啼啼,吭哧半天也讲不明白话,他可是赶时间的,于是怎么将阿玉拎起来,又怎么将她放回到马背上,还贴心地帮她把两只手臂圈在马脖子上,翻身与她同乘一匹马,擒着缰绳引马儿朝南走。“别哭了,再哭烦了,打起来未必是坏事,少爷我腿脚健全得很,还能输不成?”喻恒敷衍地安慰她道。比起让那些虫子继续藏在下水沟里恶心人,倒不如一次性给他们逼出来,省得后患无穷。“你先别哭了,同我讲讲皇宫里的情况?”他深知那姓赵的奉的不可能是皇上的旨意,但他们的人也做不到将整个禁军换血,小皇帝若是不出来发声,十有八九已然被限制了自由。虽说他现在对先帝的怨气不是一般的重,林三娘不愿让他回去也是为这个,但他心里清楚,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真论起血缘,他还是小皇帝的亲舅舅,放着小皇帝和他阿姐不管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放着城里被这场设计好的战争殃及的百姓不管,一个护国大将军也做不出来。“不、不晓得……”阿玉还是一抽一抽的,喻恒凶了她几句不准哭都没能给她吓回去,“知秋姐姐让我来一路向北寻少爷……我好、我好害怕,不知道姐姐她们怎么样了?我好担心啊少爷我……”“知秋也真是心大,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也不怕你半路饿死,她自己怎么不来?还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府里……只剩下我了,她们都……都,姐姐拼了命才放我跑出来的……”“你说什么玩笑话?我心里有数,就赵继手下那帮人,还不够连晁练箭的,再加上二胖的兵,怎么还用得着府里姑娘动手?也不嫌丢人?”谁知喻恒这话一出来,阿玉便哭得更凶了。“连大人……连大人没了!”喻恒被她哭得更烦了,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他怎么着?这么大人了什么局势看不清,还和我怄气不成?”他知道那次试探伤人得很,可这歉也道了,礼也送了,还非要他亲自跪下求原谅不成?而且若一直向射燕方面传递情报的就是白巧儿,那消息也确实是从连晁这边走出去的,他怀疑的方向是没错,只是搞错了目标对象。但在此时这些都不重要,这是最关键的一仗,连晁明明是知道的,怎么还能在这儿耍上脾气。“真的……连大人他死了,他被人杀了。”马蹄似乎被突起的冰块绊了一下,一时间将喻恒震得恍惚了一瞬。可他又极快地否定道:“不可能,这燕南城里就没人近的了他身。”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甚至直接被阿玉的哭声掩盖了。“他,他来府里之后,又回他自己家了吗?”“连大人没来府上,他死在自己家里了,怀着身子的连夫人在惊吓中生下一子,然后……然后她就疯了……”阿玉嚎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喻恒僵硬地擒着马缰。浓厚的阴霾渐渐爬上了他的眼白。第49章 不归途(一)白巧儿疯了。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如今只留下残存的烽火,被抖落下来的雪一盖,便再也冒出一绺烟来。北方的初春并不暖和,她却只穿了一件染了血的单衣,两眼放空行走在街上,往来清扫战场的禁卫军见了她只是微微点头敬礼。她对连晁撒了一辈子的谎,演了一辈子戏,装了一辈子乖。可这个举世无双的笨蛋,竟然连最后那样蹩脚的谎言,都习惯性地相信了。然后她后悔了,想要闭上这张谎话连篇的嘴,不过如今看来却显得多余又可笑。明明此后,也没有人再用听她的谎话了。*“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去呀?”皇宫内,李公公照常在堂前燃起香炉,不过座上早已看不见那个矮小的身影,驮着背钻研难啃的书本。闻声顿足的,只有摘下斗笠纱帽的白念。“我觉得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他咬牙道,手中攥紧的长刀也跟着:“杀了小皇帝,昭告天下,然后把巧儿接进宫来,她还没出月子,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李公公轻蔑地冷哼一声道:“可是殿下,喻恒不死,破佛不夺,这皇位你能坐安稳吗?”“我们谋划了二十余年,赌上了千千万万亡国奴的人生,才换来你今天在这龙椅上坐上一坐,殿下就算不为了我这个叔伯考虑,可那些那些信任你,把复国的希望交到你手上的人呢?你也不想想他们吗?”“巧儿如今这样,又是被谁害得?还不是你这个无能的哥哥,逼得她不得不向自己的结发郎君下手,她替你做了那么多的腌臜事儿,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夫君保全你计划的进行,你却只想着如何放那姓喻的一条生路,你忘了你的爹,你的家国都是死在谁的手上了吗?”“为什么非要他死?当年亡国他都没有出生,和谈加害一说!而且你这样连坐和那暴政的燕南又有什么区别?”白念细白的脖颈之上已然暴起了青筋,脸色也因情绪涨出了怒红。“喻恒他双腿已经废了,如今就算他肯回来又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渊亲王背叛他跑了,护国军群龙无首,他们败了,彻底败了!你非要他的命做什么?”“你怎能断定他双腿已废!”“巧儿亲眼所见,那日西坞门栈道你也瞧见了,还有什么不信的!”“你别忘了你也在他眼前死过一次!”李公公的嗓音尖细,穿透力也远比白念要强,这一句犹如箭矢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心里,颤抖的指尖一开一合,手里的斗笠应声跌下。“殿下,莫怪叔伯疑心病重,你未曾见识过这破佛刀的厉害。”李公公也是恨极了白念的优柔寡断,甚至不止一次在是射燕的头目面前说他的果断劲儿都不如妹妹巧儿,但又不忍心逼他过急。他一声接一声地叹了口气,细细回忆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那一仗,我们差点就赢下来了,熙和虽小,但举国上下一心,将那些侵略者被围困在低洼之下,本已无翻身可能,可谁知他们领头的那认,一人一刀竟能挡千骑,懂了吗殿下?”他顿了顿,狠着心道:“要想不再被侵略,必须强自身,如今燕南倒了,射燕军里其他国家的人,未必会像先前那般听我们的话,所以破佛刀必须在我们手上,我们才能掌握话语权,你这个位置才能坐得牢稳,才能传下去。”白念说不出话了。他也恨极了自己着窝囊性子,那日巧儿抱着连晁的尸体一遍遍地质问他,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她来动手,他也是这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他何尝不懂巧儿的绝望,扪心自问,如果那日被发现的是他,真的能像巧儿那般干脆地下手,一点不念旧情吗?他做不到。“叔伯不会害你的,我这辈子除了你们两兄妹,就再也没有别的,能让我活下去的念想了,”李公公上前一步,虚虚地抱了抱沉默的白念。“殿下可莫要伤了叔伯的心才是。”*关于那日的夜,后世传下来很多个版本。有人说,看见一人手持长刀,怀里坐着一个哭没了眼睛的大胖姑娘,纵马越千山而来,刀锋所过之处,再无活舞。也有人称,玄铁门上乍现刀光,只一闪,就将其寸断,舞刀奔来,斩杀千千万万前来阻挡的骑兵于马下。鲜血滚烫,融进白雪,从城门到宫墙,染红了大街小巷,如红梅齐绽。白念也不晓得他究竟是循了何种说法进来了,只记得印象中那双明眸,重现在自己眼前时,已然成了杀红了的眼。小皇帝被封着嘴,隔着老远瞧见喻恒就开始呜呜叫唤,喻恒甫一替他摘下绑嘴,抑制不住的哭声就开始蔓延。“舅舅救我!”“我阿姐呢?”喻恒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他环视一圈不见他阿姐,心里顿时就慌了。“我不知道阿娘被他们带到哪儿去了……小舅舅!舅舅你别走,你别走!你救救我,我父皇对喻家做的事情我真的一概不知,我当年太小了,也是听射燕那群乱贼说了才知道的,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但是舅舅你别恨我的,我真的、真的不知情。”这几声带着哭腔和奶气的舅舅,难说不给他叫的心软下来。喻恒把手上的血在外袍上蹭干净了,弯下腰给哭哭啼啼的小皇帝搀扶起来,“陛下莫要说玩笑话,我是您的将军,是您的臣子。”“但我也是阿姐仅剩的弟弟,就如您虽然贵为天子,也是她的孩子。”“身为皇上,要护好您的百姓,身为儿子,也要护好自己的母亲。”喻恒替他揩了揩眼角流得一塌糊涂的泪,轻声道:“贼寇交给我,您只需要尽好一个皇上,一个儿子的职责就好。”他记得早年宫里曾经兴师动众地挖过暗道,虽然只见工人进,却不见工人出,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但这小皇帝既是先帝亲自下诏,自然没有不告诉的道理。喻恒已然觉察不出自己还有多少力气,还能挥多少下刀,自己接上的脱臼的肩膀还能坚持多久,他还能护送小皇帝走多远,吹几句大话。内里的盔甲一路闯过来早就被砍碎下来的好多块碎片,身上的血迹也分不清多少是他自己的,多少是从别处沾来的。“对不起舅舅。”小皇帝死紧地攥着他的刀柄上的红绳,生怕喻恒会因为他爹干得好事迁怒于他,把他留在这儿不死不活的地方,于是嘴里不停地道着歉,道着歉。他们在凝重的气氛里,早都忘了,自己还处于一个半点精心都没有添加的陷阱里。喻恒前脚刚对着小皇帝道了声抓紧,他怕自己走得太快,小皇帝跟不上他,后脚身前就簌簌射过来几只短箭。不偏不倚,刚刚好拦截了他们的去路。“你的腿果真没废。”身后传来的声线,隔了个颠簸的新年再听起来,却只能感觉到寒意和怒火。白念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小皇帝刚刚被绑着的地方,光打在他脸上,现在看来却也和当时那个躺在棺木里的死人没有差别。他蹙着眉头,凝重地看着喻恒转过身来。看着那双眼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伸手将小皇帝推的远了一些。“白念,只有你,我不希望死得那么痛快。”白念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颤了下眉尾,但只一下他就停住了,沉默抬起了手,四面散开的弓箭手便纷纷举起了弓。他了解喻恒,也了解他的刀。“这屋里有八十个弓箭手,窗外还有几百号人举着弓候着,连晁不在,远战你一个人不行。”“拔刀。”喻恒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杀了我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你现在光杆司令一个,”他站起来,一步步地向喻恒靠近,视线向下瞄了瞄,又道:“刀尖都碎了。”“渊亲王背叛你跑了,你的兵里,对你意图谋反的事,能信的信了,不信的死的死,抓的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不如做个交易吧,你把命留下,我放他们一条生路。”第50章 不归途(二)一命换两命,乍一听还真是个够本的买卖。可这其中有多荒谬,喻恒自己也想得明白。“我的命有这么值钱?”他笑了笑,像是反问,也像是自问。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也知道,值钱的从来都不是他喻恒。是因为他姓喻,因为他身上留着喻家的血,因为他拔得出破佛刀,因为他占着这个位置。从前他为了这个身份活,此后也必将为了这个身份死。*小狐狸四个纯肉蹄子,终究是没跑过战马的铁蹄,它自燕北一路不停蹄地赶过来,脚下已然印出了一行行血红的小梅花。给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哆嗦着腿从城墙根儿的狗洞里钻进来,后背上的毛发还被墙皮刮掉一些,当它恋恋不舍地想再回头看一眼,那缕毛发已经顺着风飞得很远很远了。燕南变天了。这是它走在残破的大街小巷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它以前听道士说过,百姓都以皇上为天,称他们为天子,不过它压根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天,它只想知道喻恒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马儿赶得那么快,叫它怎么跑都追不上。好好的街道如今破坏的不成样子,小狐狸拖着磨出血的脚转了好几条街,也没能寻到将军府。街上流动的人讲话的口音也怪,它有些听不懂,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里寻到了一只看上去很眼熟的小黄鸡,它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被火烧得只剩下一些残垣的地方,竟然就是它曾经享受过锦衣玉食的家。小黄鸡见了它像见到自个儿妈一样亲,叽叽喳喳地扑过去就要往它身上跳,却被小狐狸一个甩尾,抡进了草丛里。不是它不想念这白捡的便宜崽子,主要它这个当“娘”的正饿着呢,说不准哪一下没整好,这小鸡崽子就进了它的肚儿。它试探性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入眼就是那个浮着灰的池塘,里面有几条捞出来比它的块头还要大的黄金锦鲤,之前就因为用爪子碰了碰人家须子,小屁股就挨了喻恒一脚。如今那条大锦鲤,却翻着肚皮混在浊水之中,再看不出一点生机。同那些躺在地上的,锅炉房里烧水的阿公阿嬷,还有身体靠在墙边,腕子断在别处的漂亮侍女们一样。再往前迈几步,还能看见它熟悉的身影,他们或是面目全非,或是被血染红了衣襟,小狐狸知道他们再也不能说话了。他们去另一个世界了。喻恒没有家了,它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毛发淌下来。它扬起小脑袋,对着天空爆发出一阵阵悠长的狐鸣。它也没有家。但是以后喻恒在哪儿,哪里就是它的家。*“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当时老被喻三哥关禁闭,我和连晁就偷偷在外面给你塞吃的,巧儿就装作在洗果子,守在门口给我们把风。”“还有啊还有,那时候你和连晁溜出去鬼混,每次最倒霉的都是我,老师傅问你为什么不在,我就把你给那些狗屁不通理由和他们讲了一遍,惹得那些臭小子都笑话我,最后挨罚的也是我,但是每次你们都会好东西回来给我……”白念靠着铁门,望着黑压压地棚顶,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好像从那些人把喻恒的手腕钉好,他就一直在说了。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动物,也正是这样的后知后觉造就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遗憾。“阿恒,如果能重新活一次,我真希望自己只是被老将军捡回来的小孩儿。”他轻声道:“但是可惜我的记忆是从熙和亡国的那天开始的。”“现在想起来,和你们在训练营的时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时光,不用违心地一次一次做着对不起你的事情,巧儿和连晁也那么好那么好,但那时候,他们一次次地告诉我,只有复国,只有复国才是我人生的唯一目的。”“我做到了,可是结果呢,巧儿疯了,连晁走了,而你永远不会原谅我!”“那些逼我前进的人,开始痛斥我的无能,被我伤害的人,他们的亡灵!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没人管我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所以啊,我才由衷祝你长命百岁。”隐匿在阴影之中的喻恒,终于舍得出声打断这场冗长的自白。“真有你的。”白念嘴唇哆嗦着,皮笑肉不笑地回他。说的是祝福的话,下的却是最恶毒的咒。“阿恒,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都是喻槐哥的陪葬品,我们都死在了那一天里。”他忽然一步步向里面走来。闻言,喻恒缓缓松开了紧闭的眼,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熹微的晨光从那里照进来,把白念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照得近乎透明。年龄越长,他对喻家人的恨意也越淡,甚至不断试图说服那些拥护他偏执的长老,称喻家的那三个小儿子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屠城,他们不应该背着父辈的债。但是都没用。预谋杀死喻槐的那个晚上,叔伯把盛蛊虫的陶瓷罐交给他,只说了一句,巧儿为了这蛊,差点丢了命,怎么做叫他自己看着办。后来他只能陪着喻恒,在喻槐的棺木前跪了一天一夜。他跪在喻恒身后,看他换掉了那些红红绿绿的花哨衣服,换上了黑色的丧服。看他放下了画笔,接过了破佛刀。看他当上了喻家家主,看他追着卜恩一路南下,一路发疯。“我其实喜欢过你,”他凑上去,没头没脑地开口,“原本叔伯是想让巧儿接近你,获取好感,方便行事,结果却发现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她又和连晁断不干净,所以才换成了我。”“我替你挨打,装心疼你,给你留饭,装在意你,上了战场替你挡刀,装忠于你,装到最后,竟然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以前真好啊……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某一个瞬间,能让你现在想起来,没有那么恨我?”“你说句话好不好,阿恒你说句话!”喻恒于是听话地开口问道:“连晁是怎么死的?”“说点别的。”“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了。”“我不信,你说啊,其实你也喜欢过我对不对,你还说要给我画像,你说过的,阿恒!”喻恒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道:“我给很多人画过像。”眼前的白念,谈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那蛮合他心意的脸,在过去只会出现克制与温婉。如今却只有狰狞与绝望。真奇怪啊,明明他才是胜利者。“阿恒,我不想你死。”白年垂下头靠近他,声音细微地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做我的将军吧,我给你无尚的权利和自由。”两人的间距一再缩短,他知道喻恒被钉在墙上的手腕没有办法推开他,于是任由自己前倾,将额头短暂地抵上了他的肩膀。不过肩头的那块儿布料都没能捂热,他就忽然感知道头顶一沉,当即拔刀出鞘,可惜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右眼一阵火辣辣的痛。突然失去右眼的视觉,让他不由得一阵眼花,眼前只看见方才自己靠上去的肩头,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东西,正呲牙咧嘴地朝他挥着爪子。小狐狸气得发疯,可真是春天到了,不管公的母的男的女的,都开始和它小狐狸抢上人了,要知道喻恒这肩头可是它的专属座位,它兢兢业业给喻恒当围脖的时候,这小白脸还不知道在哪口棺材里躺着呢!它趁着白念捂着右眼,二话不说,又给他手背挠了几下子,要不是刨土刨得把爪子上的尖尖磨掉了许多,坐地要给他手背清下来一层皮。可能是挥爪子挥得太忘我,一下子头重脚轻,从喻恒肩膀上脸朝地地栽了下去。喻恒被它惊得不轻,方才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小窗子嗖得一下窜进来,要不是看见它脖子上挂着自己给的平安扣,单凭这张小花花脸,一时还真认不出来,这是赖上自己的那只狐狸。但显然,这小狐狸出现的时机绝对称不上秒,白念押他进来后,虽然屏退了下人,说要单独同他说说话,可喻恒分明看到那些人应声之前又纷纷对视了一眼。他们并没有走远,这边异常一出,屁大点的牢房就被他们跑得隆隆作响,白念沾了沾眼睛上的血,贴着墙站起身来。“这狐狸我见过,金龙宴上救你的那只。”这眼力喻恒也是服气,他和这狐狸朝夕相处那么久,掉毛掉成这样了自己都没能一眼认出来,他瞎了一半眼,认得却还挺准。“你想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威胁道。“都传它是灵狐,看来这是上天给我下报应来了。”小狐狸正专心顺着喻恒的裤腿往他身上爬,没工夫理会那小白脸絮叨什么。喻恒的情况比它想得糟糕,他被摆成了一个大字型,又在手腕脚腕钉上粗钉子,骤然拔出来肯定要血流不止。它又忍不住开始了喻恒最烦的哼唧二重奏,它根本想象不出来,喻恒这种瘸腿也去踢弄疼他的医生的家伙,是怎么面不改色承下这种痛苦的,并且现在还有闲情挤眉弄眼地吓唬它。它转过去用屁股对着让它快跑的喻恒,在他的胳膊上四个蹄子一条线地走起了猫步,脑袋飞快地凑到那根长钉子上,呲牙叼住开始抻着脖子往外拔。喻恒也气它白长个狐狸脑子,灵光劲儿都比不上当地土狗,也不想想它那口参差不齐的尖牙能不能咬住长钉的帽儿,就算咬得住它哪来的力气能拔得动?可是看着它扭着屁股,拧着爪子的狼狈样儿,气着气着眼睛也红了。他特意挑了个狐狸不在的时间跑,还是骑马跑,这傻狐狸怕不是把自己当狐中千里,四个肉蹄子被磨得血淋淋的,连脚趾缝里的白毛都给染红了。脚步声越来越逼近,白念迎上去还没等开口,就被好心的下属搀扶着,要即刻带他去就医,一边搭箭张弩,把箭尖瞄向了扭着屁股呜呜叫唤的小狐狸。喻恒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也不知道突然从那里来了力气,正当小狐狸欣喜于自己好像能拉动一点钉子时,却只见那早就没了血色的手腕在眼前挣脱开来,迸发出来的血珠,在它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连成了一串。会落在哪儿呢?小狐狸没看见,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喻恒抓着缩紧在他半边怀里。失去了长钉的阻碍,血流地肆无忌惮,没一会儿就湿了小狐狸的皮毛,它心疼坏了,吐着小舌头就想钻出来给他舔一舔,却不想直接被喻恒一把捏住了吻部,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小舌头被迫卷起来,躲避开自己的小尖牙。喻恒咬牙在它耳边“嘘”了一声,要它把到嗓子眼里的嘤嘤也憋回去,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被搀扶在弓弩手身后的白念。白念也看着他,缓缓垂下了捂着右眼的手。“够了吧……够了!”他忽然大吼起来,一把抓过身边将士的衣领,将人狠狠地撞在墙上。“你们也都是战士,不要侮辱任何一个战俘,这最基本的道理还用教吗!再这样烧,杀,抢,掠,连只狐狸都要大动干戈,和那野蛮的土匪燕帝有什么区别!”“殿下……”泛红的眼白,同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呀,将他的模样衬得越发狰狞。他同喻恒对视着,咬字感异常清晰道:“我熙和,国可以灭,但延续了千百年的文明,我不许任何人糟蹋!”第51章 留余恨(一)(虐)等到白念带着人走了,喻恒才稍微舒了口气,小狐狸被他捏住了嘴,只能吭吭唧唧地叫着,尾音都跟着喻恒的身子颤了起来。“乖宝儿啊……”它忽然听见喻恒有气无力地叫了它一声,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蹭着它耳朵上的绒毛,仿佛那顷刻间,他身上所有鲜活的生命力都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