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5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5      字数:9817
  它这样想着,爪子上也加大了力度,尖儿上果然扣下来几块湿乎乎的黑木渣。忽然,它听到喻恒在它脑瓜顶上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他时,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还把冻得有点僵硬的手伸向它,准确的说是它的肚皮。或许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趴着,小狐狸的肚皮底下很暖和,它这时脑子也灵光起来,身子一圈就把喻恒的手圈起来,一边窝着脖子去舔他虎口上,白天时被自己咬上去的牙印。它这一口下得真不轻,舔了几下都没有要愈合的势头,喻恒还一个劲儿地给它大搅乱,捏捏它的耳朵尖,揪揪它的小胡子,它不理,他就倾过来朝它耳朵吹了口气。小狐狸被他吹了个机灵,甩甩脑袋疑惑地看着喻恒。“帮我做个选择。”喻恒忽然抽出手,捧着它的脸晃了晃。没等小狐狸给它什么反应,他就又一把拿过画笔在自己掌心极快地画了几笔,随口摊在小狐狸面前。“这个是鱼,选择这个代表回燕南,”他把右手摊给小狐狸看。“选择了这个,你以后每天都有鸡胸肉吃,可以睡温暖的床,有各种各样漂亮姐姐伺候。”“这个是白虎,代表留下来,和三娘长笙他们一起生活,选择这个,每天非但没有鸡胸肉吃,你还要自己去抓鱼,还有干很多寻常狐狸不会干的活,”他犹豫了一下,捏了捏小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但是等到开春了……我可以给你编好看的花藤,可以……算了,你选吧。”他话音刚落,小狐狸两只前蹄就一同按在喻恒想要抽回去的左手上,摇着大尾巴眼睛亮亮地看着喻恒。它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和喻恒在这里的生活了。燕南府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喻恒身边,但是这里不同,等它明儿个解决掉那只臭红狐狸,喻恒就是它一只狐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它。它要带着喻恒去它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见见那个整日酗酒的破烂道士,在春光烂漫时,带他穿行于金灿灿的油菜花之中,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喻恒会不会嫌弃它换完毛之后不好看。不过它眼睛没亮多久,就被喻恒连爪子带脑袋一起按到了另一边。“行吧,听你的。”喻恒颇为遗憾地看着它说,“明天去接三哥,然后回燕南。”第44章 水中花(二)那晚的前半夜,小狐狸是眼巴巴看着喻恒裹在被子里的厚重背影,蜷缩在在桌案上入睡的,到了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被人拦胸拎起来塞进不算暖和的被窝。小狐狸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快就能躺回喻恒的怀里,一时间精神了不少。不过它心里明镜似的,喻恒这半夜抓它上床,八成就是因为被窝太冷睡不着,让它过来暖床,等下被窝里热乎起来,它毫无疑问会被丢出去,于是半点没犹豫就张开爪子把他身上厚重的衣服往两边扒楞,毛乎乎的脑袋瓜儿往他胸口上蹭啊蹭。反正也要挨扔,能多占点便宜是点。不过等它被最爱的两瓣胸肌压得动弹不得时,它忽然又觉得这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也没它想象中的那样值得渴望。起初喻恒把嫌它乱动,就想压它一压,没想到暖和过来睡眠也容易的多,结果就导致小狐狸的脸被他压得几乎看不见了眼睛,还被迫吐出小半截舌头来,而唯一自由的尾巴此时似乎也它切断了联系,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好。不过最让它头痛的,还是自己下面悄悄从一片白色的毛发中傲立出来的丁丁,它勾着脖子隐约能瞄到有些红红的尖尖,这还是它第一次在没有被触碰的情况下冒出来。但是直到红红的尖尖缩回去,喻恒也没有要翻身放过它的迹象。*鸡鸣时,天际将亮,喻恒睁眼还有些吃力,耳畔传来的哼哧哼哧声却听得真切,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隔着厚重的衣物都能感知到异物的摩擦感。他刚想坐起身来瞧瞧,就猝不及防地被喷了一脸。这也成了这个鸡飞狐狸跳的早晨的开始。小狐狸四蹄撒到最开,面目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狰狞,它几乎把自己跑成了一张腾飞在空中的白色毛毯,毕竟后面跟着阴沉着脸,拖着长刀出来的喻恒。它觉得它这次是真完蛋了,方才可是亲眼看着,在村口拐角处,喻恒是何其凶狠地恐吓一只窝着身子叫两声春,舔两下蛋的公猫。想起这个它眼眶子就犯浅,它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只公猫,眼看快开春了,人家讨不到老婆好歹还能自己舔两下,自己辛辛苦苦从喻恒身子底下挣脱出来,刚蹭几下人就醒了,吓得它毛都立了起来,噗呲一声就交代了。然后就被喻恒提着刀追到现在。但这能怪它吗?它就想蹭蹭,又没想干别的,而且它们狐狸向来是一夫一妻制,哪里像人类三妻四妾不说,还常常在青楼里流连忘返。虽然喻恒不是狐狸,但它既然认准了喻恒,那就是抱着要护他一辈子周全的决心,爬到他身上蹭的,又不是蹭完甩甩尾巴走人,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硬生生给它追出了逃命的架势。可惜心里信誓旦旦想着护人一辈子的小狐狸,到底四个蹄子没跑过两条腿,气喘吁吁地被喻恒压了在地上。它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喻恒会如何对它,可是当听到屁股后面唰唰几下挥刀声,顿时感觉狐生凉了半截。它也确实凉了半截身子,一扭头发现屁股后面立着个冻久了的雪块,喻恒挥着他的大长刀笨笨咔咔地在雪块上雕着什么,被他削去的雪大多落在了小狐狸的后半身上,等喻恒将那东西拿到它眼前来的时候,它才发现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雪狐狸。喻恒揪着它的耳朵,拎它起来,拿自己亲自操刀产出的雪狐狸,在身上蹭了两下,随后手上力道一松,雪狐狸自然下落,没等摔在小狐狸面前变得粉粹,就被笔直刺下的长刀贯穿了身体。小狐狸顺着喻恒揪它耳朵的方向歪斜着身体,不明所以地看着喻恒,心想这追它跑了二里地,难道就是为了给它表演这个?“再敢蹭我,你就跟它一下场。”还好喻恒气场够足地附带了一句解说,小狐狸才想明白这就是那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只是鸡被换成了一只丑陋的雪狐狸,而猴是漂亮的它自己。*后来它就被喻恒一路提了回去,一进门就听见那林三娘没好气地从灶房探出头来骂:“一大早死哪去了?拎着刀到处跑,不爱待赶紧滚!正好老太婆我眼不见心不烦!”喻恒没理她,直接从她旁边挤进了灶房,蹲下来就开始自顾自地找东西,小狐狸跟着他大起大落的,还摔了个屁股蹲。“你找什么!”“绳子,结实点的。”喻恒头也不回道。“滚屋里去!净给我添乱,就你那么翻猴年马月能找着?”林三娘对他也不客气,抬腿就是踹,“等我忙完给你找!有那闲工夫滚过去看看你大侄儿回来没有!”喻恒从小挨打也挨惯了,这几年没经了打倒还不太习惯,只是此时比起这一脚,那一句大侄儿仿佛更能在他心头撞上一撞。三娘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穿着正红色的粗布衣裳,一头黑白相间的发在脑后盘得依旧整齐,只是头上的花花首饰少了很多,看上去远没儿时瞧着那般沉重。“元宵?”他最后才注意到三娘手上忙活着的簸箕,好些个初具形态的大圆球从江米面里跳跃出来,在换个地方被接回去,喻恒好奇便凑上去瞧了一眼,可还没等他看清,就被三娘一脚踩了脚,还挨了句骂。“滚开,没点眼力价!”林三娘给他撞开,自己抓过漏网,把几个圆球赶鸭子上架似的,划着弄到漏网里,随即又放到蘸了四五次的水里滚了一遭,就有一股脑地丢进簸箕里继续滚。“别再这儿碍我事,去看看锅里水开没开!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三娘甩了个白眼给他,手上抖簸箕的动作幅度骤然加大了几分。喻恒不情不愿地侧身过去看锅,从前在府里时,他三娘和人吵架就不曾输过,如今只怕这道行更深,他还是别张那个嘴的好。没等掀开盖子,就能看出锅里的水早就开透了,咕噜咕噜地从周围一圈缝隙里冒着热气,再等等怕是要把盖子顶翻。“水开了。”他道,掀开盖子的一刹那,热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埋了他半个身子。“今年立春和元宵撞了。”林三娘声音忽然放柔和了些,“晚上一起赏个月吧?十五的月亮圆。”第45章 水中花(三)汤底被火炼成浓郁的白,大个儿元宵沉在白瓷碗底,小狐狸扒着桌子站起来,挪着它的黑鼻子,跃跃欲试地往碗边凑了凑,刚嗅到一丝芝麻花生的香气,小蹄子上就挨了一筷子。一瞥头,就瞧见林三娘掐着腰蹬它,吓得它当即缩缩起来脖子。它心里有些怕这个老妇人,来这儿之前它见惯了别人对喻恒毕恭毕敬的样子,像这样又打又骂竟还没惹得他发火的人,估计就连那叫连晁的副官,都没见过几个。不过它这一身子白毛确实给它争气,不仅看着讨喜,还总能被人误会有什么仙缘,就像那林三娘一时情急抽了它一筷子,不一会儿却顶着吃了苦瓜一般的脸色,朝它拜了两拜。确认了自己不会挨打之后,小狐狸就放大了胆子,趁着两人都出去寻长笙了,便开始抻着小短腿,把碗扒楞到离自己近一点的地方,极快地伸长舌头勾了一个大元宵进嘴里。不过这滚烫的东西可没打算让它大快朵颐,很快,它就被咬破后的流心烫得呲牙咧嘴,一阵怪叫,等到喻恒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把脑袋扎进了雪堆里,哭得没个狐狸样了。上次被红狐狸咬伤的地方,隔了这么久却一点见好的迹象都没有,这几次饿了都是喻恒把食物掰碎了喂给它,一直没疼,久了就忘了还有那处伤,这一烫可帮它回忆了个清楚。“你嘴上粘了什么东西啊,脏死了,别往我身上蹭!”喻恒把它拉出来,想好好看看这小家伙怎么了,小狐狸却只是红着眼,一个劲儿地把脑袋往喻恒的怀里钻,可惜没能得逞,被揪着着脖子卡出去半米远。粘在嘴边上的,是被碾碎的花生和芝麻的残渣,喻恒寻摸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徒手给它擦干净。小狐狸在心里埋怨他不够温柔的动作,却没想到它很快就发现了喻恒翻找那个粗绳子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绑它。凭它的经验判断,每每喻恒要限制它的行动,基本都不是去干什么好事。所以它怎么能轻易随了喻恒的愿?这一来二去它早就被喻恒绑熟了,以至于这次被按着脑袋还有些嫌弃他的手法老套。绳结必先穿过它的腋下,小狐狸就趁着喻恒单手按它脑袋,动起两条后蹄奋力刨雪,能扬多高扬多高,随后果然脑袋就轻了许多。挣脱开,它也不急着跑,直线肯定跑不过,倒是绕圈跑,它身材小灵巧一些,显然更胜一筹,所以只要喻恒不动刀,抓它简直开玩笑。不过它的下场配不上它的自信,没想到自己优秀的才略死在喻恒长腿一伸,给它绊了个跟头上。它被捆起好掉在房梁上,头轻尾巴重的身材使它不得不一圈圈地打着悠悠,喻恒还在它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让它转的更快一点。“喜欢转圈是吧,给你转个够。”小狐狸:“嘤——”林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喻恒身后,颇带些愁容地看着被他悬挂起来的小狐狸,声音却放得柔和的多,还隐隐有些担忧道:“恒儿,你这算不算得罪仙家,我可听说这白狐稀罕着,不能随意捕的。”“无妨。”喻恒摆摆手,这狐狸是有点小能耐,但远没达到志怪话本里,那些九尾神狐,本领通天的地步,而且抛开它那些小本领,单和寻常狐狸对比看,它不仅腿比人家短,脑子也不如人家好使。他见三娘还有些担忧,心知她这个年纪最爱信这些,便又添了句解释,“等下它跟着我出去才有大麻烦,您别松开它就行,它笨,下不来的。”“出去?你要上哪去呀?你还能上哪去呀?”谁知就这一句,三娘登时就翻了脸色,甩出来个三连问,还一声比一声高,问完又大吼大叫起来,把身边能推动的东西一一送了一脚,嚷道:“行,滚呐!喻小五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从此这世上就当在没我这个姨娘!”“奶奶我回……”林三娘前脚刚发上飙,后脚儿长笙就背着箩筐进来,一打眼瞧这场面,就意识到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话有些不应景,硬生生把后半句给压了回去。“奶奶……”他弱声弱气地叫了林三娘一声。“你别拦着,让他走!”长笙摸不清头脑地朝她摊了摊手,“官儿爷去干什么呀!”“作死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大老远跑这儿来受罪,受了罪又要回去受死,臭小子,你不是一直想进京当官儿吗?好好瞧瞧,瞧瞧他就是你的未来!”喻恒沉默地不说话,喉咙好像被眼前这个老妪的话语牵上了线,升一调便紧了一个度。绳子终于是被转圈圈的小狐狸拧到了尽头,又开始一圈一圈地往外打开,湿乎乎的小黑鼻子时不时扫过喻恒裸露在外的一小部分后颈,可是过了好久,才引得了他的注意。“乖宝儿啊……”脑袋转得晕乎乎的,连喻恒的声音仿佛都在耳朵里打圈,但它知道喻恒在叫它,便竖起了耳朵。喻恒把它拦下来,两手捧着它脏乎乎的小脸,轻声道:“我要去接我的亲人回家,不方便带着你。”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骤然加大了几分,像是要盖掉林三娘的碎碎念一般,“所以你要好好留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这样晚上,我就给你带鱼回来。”当时的小狐狸还不懂,有些话明明是对着狐狸说的,听的人却未必是它。它也不懂,那个眼梢很吊的老妪为何忽然停了嘴里的话。甚至当它瞧着喻恒一步步背离它而去,它都没想到,那个的背影,在它以后漫长的狐生里,会看了一遍又一遍。碗里的元宵早就不再烫嘴了,喻恒一仰头,便将那一碗连着汤水送进了嘴里,又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儿。“人都死了,回不回家又有什么用,这日子就留给活人过的。”林三娘攥着一拳头,一字一顿地说着。通红的双眼和消瘦的面容,让这个老妪看起来异常疯癫,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清醒。“是留给活人过的,是留给活人过的啊!”她梦呓一般,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喻恒没理她,并且十分不讲究地拽过她大孙儿的衣襟擦了擦手,等擦干净了才动手正了正别在腰间的长刀。“我走了,那狐狸先存这里,晚点来取。”小狐狸还想再多看看他,可惜它四条短腿越扑腾,绳子打开的速度就越快,等到又一次转到朝门的方向,那里却已是白茫茫一片,再也寻不到他半点残存的影子。第46章 水中花(四)喻恒是个骗子。这一点小狐狸早就看出来了,但却还会不由自主的信了他的鬼话。被长笙放下来之后,它就蹲守在破旧的篱笆门口,敦厚背影和积雪融为一色,偶有邻里来家借东西,稍不注意就会踢到它。后来夜里风起,沙化后的积雪乘风落在它身上,随便抖抖都能形成小范围的暴风雪。十五的月亮,玉盘儿似的圆,把黑夜照得透亮,小狐狸夹了雪晶的被毛也在圆月之下闪亮亮的。狐狸不知道它的将军有没有看到那个圆圆的月亮,因为那一晚,喻恒没有回来。他是在雪融的那几天,才出现在村落的,那时气温一天天的回暖起来,尤其正午时,骄阳直射,门口消融了的积雪汇聚成一道道细流,顺着地势蜿蜒而下。小狐狸这些天掉毛掉的厉害,之前尾巴上被黑鹰揪秃了一块,如今久坐,屁股上也蹭掉了一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夏毛,脸上也被风吹得有些花了,黑一块白一块的,也不敢自称是狐漂亮了。而且所剩无几的白毛也被混了泥土的残雪蹭的脏兮兮的,它已经好些天没有舔过毛了,几绺脏兮兮的毛发凝结在一起,几次被路边没人要的野狗当成了同类,俯着身子冲它狂吠,警告它不要来抢地盘。小狐狸只是往后背了背耳朵,瞥都懒得瞥它一眼。喻恒回来的那天,也没有看它一眼。没有给它带答应好的青花鱼,也没有一见面就先摸一摸它快秃了的小脑袋。小狐狸看见他身后乌乌泱泱尾随了一大批人,脸上写明了不敢靠近,又按耐不住好奇,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缩了水一样的老头,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皱巴巴的,没了牙的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破佛,破佛。这个词它听了好多遍,它知道那是在说喻恒的那柄不离身的短刀。小狐狸下意识觉得它不是什么好刀,就像初次见面时喻恒觉得它不是什么正经狐狸一样,虽然正经狐狸应该长什么样儿它也不知道,但那柄刀,却是越看越刺眼。它从人群腿间的缝隙钻过去,躲过一个个险些落在它尾巴上的脚,又抓破窗户闯进了喻恒关起来的屋子,挤到了他身边。喻恒双眼无神地跪在地上,面前躺着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是干尸的味道,小狐狸一闻就绕开走,结果却发现喻恒身上也全是这味道。“小四儿去过很多次,都没能打开阀门,没想到你竟然做到了。也对,毕竟是下去过的人。”三娘语气淡淡地说,“下面没有活物了吧,一堆堆的白骨,也亏得你能认出来他。”喻三死后的好几个年头里,她都没能走出来,要不是惦记着管长笙的死活,她恐怕早就哀毁逾恒,随丈夫和儿子去了。初到燕北的那段日子,在那些漫长的夜里,她常常背着长笙一个人到湖畔坐着,有时一哭就是一宿,恨自己破不开冰面,连儿子尸体都带不回来。到后来麻木了,也疯了。“只有这一具……有右手。”“你恨他吗?”喻恒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打他记事起,三哥就是家主,同娇惯他的阿姐和四哥相比,他待他并不好。挨最多的打,关最久的紧闭,一言不合就打折他的腿,叫他好些天下不了床。林三娘像是读懂了他的内心所想一般,轻声慢语道:“他为了不让狗皇帝见你,用了很多极端的手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怨气不小,但是他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啊,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她说到这儿时,几度哽咽。“一个无才无能的小屁孩。戾气不重,压不住图谋不轨的旁支,心不够狠,镇不住姥爷留给他的兵,他背了那么多骂名,我这个当娘的,我却……”喻恒记得的。从前他三哥最爱说的那句,就是我是你哥,怎么就打你不成,骂你不得?其实后半句不重要,重要的前面。“我是你哥”这四个字,喻三始终记得。“长笙,赶他们走。”林三娘抱着胳膊冲门外,凭借一己之力阻挡着村民逼近的长笙喊了一句,门外吵得越发厉害,惹得她臭脾气上来了,只是她眼圈红\肿着,声音听起来也跟着有些飘忽感。“奶奶,可是薛太爷他说执意要见官儿爷一面,不然……不然死都不肯回去。”“你去告诉他……”“我见。”喻恒忽然打断了林三年逐渐朝着尖酸发展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见他。”*老者瞧见被喻恒熔得不像样的破佛刀时,险些没有哭出来,他不说也没人知道这是再见破佛的感动,还是被喻恒暴殄天物的行为气的。“是它,是它……”这老人过了年虚岁一百有二,是整个村落年纪最大的,大家都愿意尊他一声太爷,相传这薛太爷原也是跟着喻家出生入死过,后来在战场上废了双腿,又没有其他赖以营生的本事,便早早的回来燕北故居。“老爷子,您还记得上次瞧见这把刀,是在什么时候?”说话时,喻恒眼里的光似乎有些回来,只是多了些阴戾,让小狐狸不由得有一些害怕。薛太爷实在太老了,口齿不清不说,记忆力也衰退的厉害,一会儿伸出干瘪的三根手指,一棒子干到三十年前去了,一会儿又连连摆手拍着大腿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叫着,昨儿,昨儿。一来二去,把本就脸色阴沉的喻恒弄得更加没有耐心了,几乎也要学起林三娘的刻薄嘴脸,挥挥衣袖撵人出去。好在薛太爷总算把几根手指拨楞明白了,举着九根手指送到他面前,本就突兀的一双眼又瞪的像金鱼一般大,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九年前。”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瞧见的时候那把刀在谁的手里?”“两个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薛太爷,一边比划着一边慢吞吞地往外蹦字,听得小狐狸都想上去敲一敲他,好让他蹦字蹦得快一点。“那个男娃娃怪得很,像丢了魂儿一样!”说到这儿,双腿不便多年的老爷子,差点手舞足蹈起来,“那个女娃娃也不正常,我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可谁晓得靠近一看,哎呦喂,不得了!那女娃娃脖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虫,直接给我吓得晕过去了,“是个女人?!”林三娘顿时也激动起来,没等喻恒开口,便自己大呼大叫起来,“老爷子,这可容不得差错,您当真确定当日见到的是个女的?”“我确实记不住事,但这怎可能有假?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时不时还会梦见那个女娃娃,一闭眼睛,脑子就能再现那些个画面,你可晓得?我活了这么久,比腐尸还恶心的东西,那还是第一次见!”来自林三娘的质疑,刺激得老爷子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就是差点没咬着舌头,不过他也没有能咬伤舌头的牙。可林三娘面色却在一霎间变得惨白,她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指甲扣着地面,梦呓般自语道:“要真是个丫头的话,那当年活埋的那批孩子都是无辜的!”当年事发之后,喻恒高烧了小半个月,醒来一问三不知,喻四也不愿意他记得那些,便叮嘱府里的人,如果喻恒问起,就说他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请来道士帮忙驱除了。而在在高烧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找寻那个引诱他拿走破佛刀的人。但自喻三当家之后,喻恒一直被扔在训练营里,同那些暗卫混在一起,那日除了被入宫面圣的五人组,其他人都没法排除嫌疑。喻四审了剩下的几个孩子好些日夜,一个个嘴硬**死,但也寻不出来破绽,末了只能心一狠,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白巧儿。”喻恒恍惚了很久,才颤抖着吐出来一个人名。他们当时怎么也没有怀疑到姑娘家身上,一来,喻恒嫌弃黄毛丫头不好看,平日里几乎看不见他和女孩子亲近,二来,他喜欢的楼里的姐姐们,多半是老二旧相好,知根知底得很。可白巧儿不同。小时候,她是连晁中意的姑娘,是暗卫最出色刀客的妹妹,后来,她是连副官的发妻,白指挥使的胞妹,这些身份给她行了太多的便利,让她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连晁那里获得最高机密的讯息,又可以自由游走在部队之中,将分散的反贼连起线来。“是白巧儿……”喻恒又锁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咬死了一般。“连晁有危险!”第47章 雾中径(一)喻恒又要走了。小狐狸想着。走之前,林三娘还扛着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和他打了一架,不过好像挨打的只有夹在他们中间劝架的长笙。在这场不公平的战斗,始发于林三娘,小狐狸都能听出她想让喻恒留在这儿,条件虽说比不上燕南将军府,但胜在自己的命可以自己支配,无需再以那狗王室唯命是从。只是好话到了她嘴里都变的尖酸又刻薄,喻恒蹙着眉头不想理她。小狐狸也不想让喻恒走,它不想看见喻恒眉心再次出现那团幽蓝色的魂火。可它又帮不上什么切实的忙,一蹦一跳地挤过去,还不知道被谁的脚踩了好几下尾巴。很疼,疼得它又想掉眼泪,可是一想到喻恒没空来哄它了,索性就憋回去了。转移它注意力的,是薛太爷看过之后,放在黑布囊旁边的那柄短刀。它记得那刀被喻恒护得紧,睡觉都要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脑子里灵光一现,它很快就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刀衔起,随即快速地撒开蹄子向山上跑去。它要把刀藏到一个喻恒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它以为没有了刀,喻恒就不会走。*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它从前混吃混喝的那个庙,庙的位置偏僻,近些年来也少有人前去祭拜,不然它也不用沦落到自己下山找吃食的地步。融雪后的山路泥泞不堪,没一会儿它脚掌上就沾上来厚厚的泥浆,不过少了那些冰雪阻挡它的视线,去庙里的路也更好找了一些。它不停地跑啊跑,中途都没有停下来歇上一歇,抵达时累坏了,以至于刚爬到神庙后身,紧绷的腮帮子就是一松,嘴里的刀也吧唧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它也不管,两条前蹄开始发挥自己的专长——打洞,不过等到硬邦邦地冻土层被它一点一点地刨开,它的爪子也彻底失去了尖尖。“你可知这一刀一剑,为何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挖土挖得专注,耳畔没了那唰唰的刨土声,小狐狸才觉察到那庙里有人。有人倒也不奇怪,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半路杀进来和它抢地盘的臭道士,他基本就把这里当家了,而且还常年酗酒,一年之中得有半年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自言自语地嘟哝些乱七八糟的话,小狐狸也是司空见惯了。“卜某愚昧,不晓大人用意,也不愿知晓。”另一人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狐狸听见那道士有模有样地背了几句,一时忍不住悄悄站起身子,踮着脚才勉勉强强送了半边耳朵进窗子。从前香客多的时候,漂亮姑娘也不在少数,但也没见那臭道士理谁,如今竟然主动和旁人说话,它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打开臭道士的话匣子。“从前蛮夷聚集,无人帅统,多寻衅滋事,多杀人放火,于是群居共生,天下四分,可又多红眼厮杀,多恃强凌弱,而今统一,此举最佳,尊一人为王,仰一人庇众生,但忌独裁,忌专政,因而赠下重剑往生,意在平衡力权。”“不过我可能错了,从留下那把刀的时候,就错了。”那道士颇为沉重地叹了两口气,听得它耳朵尖都有些痒痒的,像那两口气叹在了上面似的,不过紧接着,它就感觉后颈一紧。“大人,”那声音骤然在它头顶响起,“我抓着一只听墙角的……等下,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还掉毛呢?喂!它跑了!”“不用管,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强行扭转别人的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做道士打扮的那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话到最后,那小狐狸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