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5      字数:9840
  说实话,卜恩对他们进展的迅速还是很吃惊的,万娄在统一之前,算得上领土规模最宏大的,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也绝佳,可就连这样的水土,都救不活这被大肆屠杀过的破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耐,聚集了一批又一批舍生忘死的人,一步步将那喻家逼到现在这个局面。提起这个,来者那眉目间便有着得意之色,道是说厉害还须看那古国熙和,历史悠久的大国气场那就是不同的,不服不行。卜恩又装作好信儿问了一嘴,引得他继续说,才得来后面的事情。原来当年熙和战败后,虽然没逃过被屠城的命运,但有一三朝老臣,忠心护主,为此献上自己的一双儿女,替代了本应被公开处决的太子和小公主。逃过一劫的太子带着小公主一路向南逃去,混进了大将军偷偷救下来的孩子堆里,还同万娄覆灭之时,就潜入燕南国卧底的小叔叔取得了联系。卜恩这才意识到,五年前射燕的出现,并非亡国者最后的哀鸣,而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复权战争,而被当成靶子的,就是作为刀神而名扬千里的喻家。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喻槐的死因。自熙和灭国后,江湖上就鲜少出现蛊术一说,也就只有少数人知道燕南王室弄的些邪门歪道,但那也远远配不得蛊术二字,可若这熙和王室真留下了后人,那便是不同。他幼时跟随父亲到处云游,是见识过熙和蛊术的厉害之处,其中有一种,让他印象尤为深刻。那蛊虫名为沙啮,单独存在时,肉眼不易察觉,可当千千万万只沙啮聚集到了一处,便能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起初被熙和认定为害,后来经由老蛊师用苗花的花粉杀灭了其方向感,在那之后,它们变得只认那花粉,有聪慧这,利用这一特点,在待修整的建筑上按照刻线涂抹苗花的花粉,再从袋子里把沙啮房出来,引得他们去啃噬那些木材,省时省力。所以如果将那花粉溶于他的剑气之中,趁着他最后蓄力的那一剑,穿透铠甲打在他内里的皮肉上,再于晚上放出沙啮,如此一来便可以借他的剑杀人。但达成这一目的的前提,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个有合适的身份同他密切接触,并且于比武当日可以长时间在现场围观,而那另一个同他配合的,想必应该就是早年间混入喻府的熙和太子。若这两人真能在燕南潜伏了长达二十五年之久,他们拥有的势力想必也非比寻常,那也就怪不得区区一个来使,在他面前讲话时都有这般底气,还叫他现在站得好队兴许还来得及,要么就乖乖保持中立。卜恩在心里骂他们傻,如果是真想让他保持中立,大可不必跑这么一趟,他本来的立场就相当不偏不倚,但经他们走了这一趟,却不由朝喻家的方向偏了偏。就在他们凭借自以为周密的布局,而得意洋洋时,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意外地像小针一样在他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扎着。时隔多年他还总能想起那个并不高大的男人,和过去被他轻言妄断为可笑的愚忠。遇见他之前,卜恩从未觉得聚集射燕讨伐残暴的燕南有什么错,就算下令杀人的不是小皇上,把天下交到一个孩子的手里也十分荒唐。可他却看不到这天下最为基本的百姓。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乱,上位者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数百个人家的生存。何况中原的统一,利弊交错,分不清孰多孰少,但若在此时打破局面,重新瓜分,燕南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都诛杀了不成?那岂不是又重蹈了燕南的覆辙。弊端无疑是大于利。这些喻槐看得远,那些小国如今团结一致,是因为又共同的敌对方燕南在,如果燕南被他们一举攻下,到了分土地的时候他们还能这般团结?能的话,最初的混战,就不会让燕南得逞了。那不卑不亢地一席话,竟也有一些触动向来没什么家国情怀的卜恩,后来他也会想,那或许不是不经脑子,听什么便是什么的护主行为,喻家的忠,虽然愚蠢,但忠的从来不是皇上,是他们自己的信念。一腔怒火不由得骤然而生,他觉得喻槐死得不值当。这种人一定要死去的话,应当死得浪漫,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他要死在疆场上,死在为大义而战厮杀中。而不该死于一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谋杀之中。“如果我偏要回去呢?”喻恒沉声道。“会死。”卜恩想也不想地答,“你上头所有的兄长们都死在二十五岁这年,你以为是什么血光之灾?别傻了,那就是要你们把视线转移到鬼神之论上,从而弱化他们自己的存在,你细数数已经你们喻家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了,你真有那个自信觉得你能逃的过?”“而且,”他忽而话锋一转,口吻中带了些试探。“知道了从前那些腌臜事儿,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去效忠你的君?”喻恒说不出话了,他其实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从来没有来过燕北,他的命应该交代在那日的坠崖之中。左右都糊涂了这些年,为什么非要到最后一棒子给他敲醒,扯着他衣领让他去看,告诉他兄父用命去践行的忠义之道,不过是一场荒谬无人道的妖术,还有什么是可以奉为圭臬的?*直到血丝爬满了眼白,他也没能回答上来卜恩的问题,生鱼放入嘴里嚼上两口,又重新吐回了火堆里。他招呼着知秋走了,走前卜恩问他去哪儿,他说要接他三哥回家。知秋瞧模样倒是还没有缓过来,只是听令听惯了,喻恒一招呼,她也就跟着走了。她跟着喻恒朝着冰湖走去,起初还能勉强站在他身侧,到最后也不知是他越走越快,还是她被冰雪封住了腿再也走不动了。“我不想去。”她遂停下了,垂着头道,声音不大,尾音还有些细微的颤抖,“我想回家。”喻恒闻声也停下了步子,慢吞吞地转过身,狂风把知秋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但在这冰原之上,他们只能是两个渺小点。知秋哆嗦着,手指在身前扭着,她知道喻恒要做什么,他们此行就是来寻喻三的,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可当她脑海里支离破碎的记忆被强行串联起来对于那个湖的恐惧也随着距离的缩短越发强烈。她不想再往前,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而且她知道喻恒也不敢。他现在还能轻易把回家说出口,可当他亲眼看到喻三埋在湖下的白骨之后,他还能如此说吗?这个知秋不知道。“好。”他点点头,算是批准了知秋的请求,末了又极缓极缓地把身子转回去。“少爷……”“我要带三哥回家。”*燕北的夜幕来得虽然早,正午后没几个时辰,天色就阴沉下来,但再暗淡的天被铺洒在大地上的白雪一映,那也得亮堂起来。没了卜恩和小狐狸的带路,喻恒一个人在山里绕了足足小半天,还没绕到那片冰湖去,他不急,相反脸上还浅浅地流露了一些放松状态下的平静。但这并不妨碍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有了上一次在雪山遇险的经历,这次他可不敢大意,这里自然条件恶劣,能生活下来的猛兽,也非寻常山林里的可比。他想寻一处位置歇脚,刚坐下就看见天空中掠过几只黑压压的影子。他在心里骂了句晦气,这时候看见乌鸦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没想到一波走后,另一波又接着它们的尾巴,怪叫着飞了出去。他拔出短刀握在手里,把皮靴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控制到最小,绕过一树树于冬季枯荣的粗壮枝干,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那边靠近。先下手为强这种自然法则无论到哪里都一样适用,比起担忧,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不如趁机解决晚上的温饱。可当他的视野里逐步出现了一只过于蓬松的白狐狸的身影时,忽然什么食欲都没了。那狐狸正同一只在它的对比之下,显得尤为瘦骨嶙峋的红狐狸,共同抗击着一只盘旋在上空找寻下手机会的黑鹰。不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还有蓄力半蹲的后蹄子,瞧不见正脸,不好说是不是他的那只小狐狸,但野生狐狸就算毛发再旺盛,也很少有能吃成它那个体型的,念此,喻恒不由得心里一慌,扭头就要走。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身后忽然爆发了一串高亢且熟悉的嘤嘤声。那确是他放生的那条狐狸,脖子上还挂着他给的玉吊坠,听到动静后,连黑鹰都不顾就转身朝着喻恒的方向跑,一边长大嘴巴叫唤,黑鹰一瞧机会来了,一个俯身急冲,当即叼住了狐狸的大尾巴。小狐狸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舍不得扭过头朝黑鹰要回自己的尾巴,同叼着鱼跑回来却见不到人的失落感相比,这点痛不算什么,它怕生怕一个扭头,喻恒这没良心的王八蛋就又没了影儿。他真的没有良心,自个儿好歹也给他当了那么久狐皮围巾,遇难时,方才那和它争鱼的红狐狸都比喻恒有良心,此时面对共同的敌人,还知道帮它袭击一下黑鹰,喻恒却只知道朝着最后的晚霞背身而立,耍什么帅呢?这儿又没他喜欢的漂亮姑娘。或许是它的叫声太过凄美动人,连喻恒的良心这种不可多得的东西都能给呼唤回来,在它叫得快断气了,尾巴根儿疼得没有知觉了,才感觉到牵扯它身体的力气消失了,但随即被人捏住了后脖颈儿,在空中荡了一小段弧度,随后四蹄儿稳稳地落在了未被踩踏过的柔软积雪上。等它落地后,再扭头去看时,喻恒已经在枯树皮上粗暴地蹭着刀身上的血迹,似乎觉得蹭不干净,又把刀柄插进雪堆里,从脚边捧起一抔白雪,皱着眉头擦蹭起来。它凑到喻恒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余光瞄到作为友方的红狐狸,竟然先它一步去分尸黑鹰的遗体,一个人分就算了,身边还围着一圈不知道从那冒出来几只灰突突的小狐狸。这可给它不乐意坏了,它觉得那红狐狸就一流氓,抢它的鱼不说,还抢喻恒给它砍下来的鹰,最过分是它竟然拖家带口地抢!结果刚想上去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就被喻恒拿着刀鞘扒楞了个跟头。“你能不能有点风度?”他把长刀插回到刀鞘里,又从后腰摸出来自己的小短刀,把那黑鹰身上有肉的地方简单分割了一下,拽出来一条腿丢给小狐狸,剩余留给了红狐狸的一家。小狐狸显然不是很满意他的分配方式,眉心上的短毛都皱得炸了起来,用爪子把腿肉往前一推,大有不得到整只鹰,也决不接受一条腿的派头,也不管它自个儿吃不吃得下。可惜喻恒压根没瞧见它闹别扭的过程,搽干净刀,再拍拍衣服上沾得雪,起身就走,给小狐狸瞧傻了,也顾不上闹别扭,撒开蹄子就追了上去。它从后面扒着喻恒的腿,它想像从前那样围在喻恒的脖子上,那里最暖和,离喻恒也最近,谁知爪子刚碰到他的大氅,就被抓着蹄子拎起来,向远处的雪堆里一抛。“别跟着我。”喻恒吼了它一句,转身走得更快了。小狐狸扑腾着从雪堆里钻出来,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爪子脏,不乐意被碰衣服,不情不愿地在雪里搓了搓爪子,再一次追了上去,往喻恒身上扑。然后毫无悬念地又被拎起来,抛出去。在这一动作重复了几次之中,它终于成功地抓破了喻恒大氅的布料,还带出了少许鹅毛和棉絮。也成功的点燃了喻恒窝憋在心里的所有怒火。“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你是只狐狸,这里才是你的家!要么去捕猎,要么被吃,不想被吃就学会逃跑,这才是你的命!”小狐狸被他吼得有些怕,小声吭叽着往后退了几步。“走啊!你跟着我又能怎么样!我能救你一辈子吗?你看看你尾巴,都快被人家揪秃了!你再瞅瞅你胖成什么样子了?跑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抖,跑都跑不利索你拿什么自保!”喻恒越骂越酣畅,小狐狸却越听越委屈,它是毛厚不是胖,气得它大尾巴啪啪地砸地面,还不忘自己瞄了一眼。什么眼神,它哪里秃了,不过少了一小撮而已,反正它尾巴毛多,不在乎的。不知道是骂够了还是没词儿了,喻恒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威胁性地拿刀鞘指了指小狐狸的黑鼻子,吼道,“别跟着我!”但小狐狸不听,喻恒走,它就跟着走,只是这次不再敢扑过去抓他的衣服。喻恒踩雪留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小狐狸的蹄子踩雪也弄出沙沙的响声,但是沙沙的声音,被嘎吱嘎吱的声音盖了下去,它便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它看上去有点难过,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下巴颏上的毛还时不时蹭到地面上的雪,化了之后,那里的小短毛就湿成了一绺一绺的。它不知道跟着喻恒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走得太投入,连喻恒停了下来都没注意到,鼻尖直接撞到了喻恒的脚后跟上。惨了,小狐狸心想,这下指定又要挨吼。清澈的冰湖面上倒映着它委屈巴巴的脸,它翘起尾巴坐好,四支蹄子聚到一起,再用尾巴包起来,它觉得这样坐的比较稳,不会因为被吓到而后退。“我不是叫你别跟着我吗?你听不懂话啊?”小狐狸心想,不是你自己说,我只是只狐狸,如何能听得懂你的话?转而发觉喻恒声音有些不对劲,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喻恒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凶狠,甚至还有些惹人可怜。它忽然就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过了,不断在喻恒嘴里重复着的那句别跟着我,听起来倒十分像别丢下我。那副神情也很像。小狐狸睁圆了自己的眼睛。它一时间感觉自己很奇怪,心里有什么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不停歇地翻涌着,一层一层地,漫过它的胃,漫过它的心脏,漫过它的胸腔,被压在了嗓子眼。从动物行为上来说,喻恒这是在向它示弱,眼前这个高大的,挡住了许多风雪的男人在向它示弱,这比一个母性动物的示弱更能激发它一个公狐狸的保护欲,只可惜它没有喻恒那样高大的身躯,无法帮他遮蔽风雪,甚至连卷着舌头舔舔他的脸,都先要喻恒将它抱起来。它不知道在它去捡鱼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喻恒做一些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它难过。最后一缕紫红的晚霞消失在了天际,不称职的月娘还没有就位,天色同雪色融为一体,把立于湖面之上的那一人一狐的突兀感消磨下一些。喻恒没再出言驱赶它,反而是在它面前蹲了下来,没绑好的长发也随之倾斜下来,有几缕蹭得它鼻子痒痒的。他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脸,又轻轻检查了一下它嘴角和那红狐狸抢鱼时,被咬出来的伤口。他忽然笑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像现在这般狼狈。下一刻就整只狐就被打横抱起来,放在了膝头。喻恒把脸埋在了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连晁一路未停,快马赶回燕南时,已是午夜,城里还没有发现异常,街道上偶遇几队巡逻的禁军,在看到他亮出喻家腰牌后,也不多做为难。奇怪的是他自己,习惯性牵着那匹被迫谢顶的马,往喻家的大门走去,到门口了开始忍不住生气,连带着看那匹失去了鬃毛的马,也越发不顺眼起来。他当即把牵马绳一扔,两手一抄,转头往自家方向走去,他没那么大的宅子,府里也就两三个下人伺候着,晚上也没人给他守门。怕吵到巧儿休息,他便轻手轻脚地跃上屋顶,还不忘对一瞧见他回来,尾巴都要摇得飞起来的大黄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它这要放开嗓子一叫,巧儿定是要惊醒的。大年三十当晚点起来的红灯笼,如今早已经灭了,好在院子里还算亮堂,再凭借他出色的目力,足够能避开巧儿摆得到处都是的瓶瓶罐罐,巧儿自小便喜医术,还颇有天赋,可惜没有条件,只能在喻府安排的女红上浪费大把的年华,不过他加官封爵后,当即就去药材铺子给她买了个齐全。还是他的巧儿能让他心情愉快起来,只是今晚怕是见不到巧儿看到他回来之后的惊喜之色。这么一想还是有点遗憾的。他成功绕过了大大小小的瓦罐,正准备退开主屋的大门,余光却忽然瞄到了下人房里的亮光。第39章 山中人(一)那光是从墙壁处透来的,屋里煤炉里的火一早就灭了,连些余温都没在空气里留下,连晁越发觉得不对劲,便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了走。“我不晓得你到底在怕些什么!”稍一靠近,便听得从里边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儿,那声音又带着怒火,啐着骂了一段他听不大懂的方言,连晁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手腕一抖,将早先藏在袖中的羽箭抖落下来,握在手心里。里面有人应了句什么,但那声音太过低沉,被厚重的木板一挡,他也听不出个连贯语句来。不一会儿那尖细嗓儿便又开了炮,“你可知因为你当时的一念之差,害死了我们多少人!大家那样信任你依靠你,你就拿这个来回报我们的期待吗?”“之前你有那么多机会动手杀了他,可是你没有,你说死在他前面的那些个都是二十五那年死的,执意要等到他二十五岁在杀,现在到了岁数,你又说自己死了身份不好下手,怎么着,殿下这是觉着伯叔老了,好耍了是吧!”连晁心下一惊,这人嘴里那个二十五岁的“他”,可不就是再说喻恒,而且听那口吻仿佛可以随意掌握喻家人的生死一般,念此,顺着头皮流下去的冷汗不由得打湿了里衣,耳畔又传来“扑通”一声。“殿下跪我做什么,我是个阉人,这辈子已经废了,熙和的未来全都要倚仗殿下,可殿下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寒心啊,那喻恒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你偏偏下不去手杀他,难不成相处久了,处出滋味了吗?宫里都传他是个断袖,我警告过你不要和他不清不楚的对吧?而且别忘了,你可是几乎灭了他喻家满门的凶手。”内里的话音刚落,屋外忽而狂风骤起,将外侧的门吹得大开,处刑一般噼啪地扇打着屋壁。连晁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白巧儿正站在门槛边上,风把她的乱发自后向前吹得很乱很乱。她背对月色而立,一点点扩大的瞳孔被很好的隐匿在黑暗中,举着托盘的手在圆滚滚地肚子上面,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还将托盘里的热茶抖了些出来。热茶遇冷,从表面上接连浮出水雾来,氤氲在空气之中。“连郎,”她只用了一瞬就稳住了心神,护着肚子小心地迈过门槛,往里进了一步这一声连郎唤得里面也没了声响。“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信里不是道还需四五天左右吗?”走近了一瞧,也发觉连朝僵硬的面色,和他手里紧紧握着的箭矢。那箭矢伴随着主人的手哆嗦着,似乎还有点微弱朝她抬头的征兆。“连郎?”巧儿瑟缩地向前伸了伸脖子,像极了某种出生不久的幼小兽类,胆小却又好奇地打探着眼前的一切。“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啊,”巧儿自然地展露了一笑,“秦嫂最近染了风寒,虽服了药,但夜里睡不踏实,我方才听她干咳得厉害,便想来送些热茶,润润嗓子也好,这会儿没声了,兴许是睡下了。”“巧儿。”连晁忽而深沉地唤了她一声,箭尖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扭转向内里的木门。“跑!”他骤然喝了一声,须臾之间,羽箭便已脱手,迅猛地朝着内里透光的门缝射去。一下就扰得巧儿手里的檀木托盘也跟着掉了下去,上面载着的茶壶摔破在地上,水汽滋滋响着。连晁一边像巧儿的方向退去,一边张弓搭箭又送了他们三根,箭矢破门而入,他来不及去看有没有射中,便将弓挂上了肩上,一把抱起慌了神的巧儿。“秦嫂可能是射燕那边的奸细,不过来不及解释太多了,里面的那些人肯定知道我的存在了,我想办法拖一下,你快去……去将军府,喻恒在那儿能护你安全。”碍于巧儿的肚子,连晁不敢往高处跳,但其实抢占高处会对他更加有利。只是此时再顾不得后面接连而来的踹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他把巧儿送到宅院外,吹哨唤来那匹秃头马儿,再想低下头嘱咐两句时,巧儿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雪光映得如此晶亮。“连郎……”那细长的两条眉皱着拧在一起,生生把眉心弄出了一个川字,手指死死地扣着连晁的衣衫,骨节泛着青白。“帮我和喻恒说一句对不起。”连晁一点一点蓄力,把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拽下来,只遗憾破晓前的天色太过黑暗,他脸上那直抵人心的绝望,没让任何人瞧出来。“对不起……”巧儿再也忍不住,从连晁臂弯里滑落,跌坐在雪地上掩面痛哭起来,赤红的血从手心蹭到她雪白的脸蛋上,还有些顺着纤细的手腕流下,染红了杏白色的袖口。连晁有些疼惜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随机便一步一趔趄地往回走了两步,他心口扎了一把匕首,此时明晃晃地露着银光。他把弓从臂上拿下来,撑着地想在多走两步,想看看屋里说话那人究竟是谁,但他走不动了。那一刀不偏不倚扎在他心脏上,若在此时拔出了,就不是晃一下掉两滴血的场面了。巧儿越发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在他身后传来,他的身影在那哭声中晃了晃,随后一声不响地瘫倒在院落两旁的积雪里。“白念……”那赤红的双眼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最先冲上来的年轻人,那个本应该躺在棺木里,等待被厚葬的尸体,此时却完好无损地站立在他身前。“白念……”连晁喉头锁紧,哽咽着,最后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没能熬过破晓前的最后一刻。天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像有一层薄纱笼罩于湛蓝之上,巧儿早已失了体面和冷静,跌跌撞撞地朝着连晁的方向爬去。白念面若死灰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抱着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这样的事情为何非要她来动手?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巧儿莫要再哭了,这还不是怪你那优柔寡断的兄长。”大内太监总领李尚,闻声也揣着手踱了过来,瞧见了连晁未能合上的双眼,立马嫌晦气似的扭过了头,咂了咂嘴。忽而他褶皱的老脸上又泛起了一丝笑意,抻着脖子打量了一番白念的好脸色,笑道:“没记错的话,这人可是喻恒身边的亲信啊,他现在死了,你想想离喻恒怀疑到你还有多久?”“该下决心了,殿下。”*喻恒是被烤肉的香气熏醒的。下意识睁了两下眼,视线恢复的有些困难,脸上还觉得毛乎乎的。他撑着地面直起身子,才看见是那狐狸四脚朝天,正翻着肚皮给他枕,糖三角似的小脑袋平放在地面上,这一姿势让它合不上嘴巴,上下几个小尖牙都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您醒过来了?”喻恒还没完全清醒,但突然闯进耳膜里来的陌生少年音无疑是起到了促进作用,他立即迅速地翻身站起来,连带着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狐狸一块拎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起坐在火堆旁边的那个布衣少年。那人约莫比他小几岁,生了张招富婆稀罕的小白脸,只是被墨蓝色的粗布衣服一衬,倒是显得暗淡了些,他看出了喻恒眼底的戒备,缓缓展露了一个和善的笑颜。“公子莫惊,我是这附近的村民,来山里捕猎,正好瞧见您晕倒在湖边了,想着在那儿待上一宿,这人可是受不了,就把您带这儿来了。”他这话喻恒本是不信的,大晚上来这深山老林里捕猎?捉鬼还差不多。但转念一想这人若想动手,也不用特意等他醒过来。“谢谢。”他犹豫了一下,待脑子清明过来,才把小狐狸丢下,自个儿也盘腿坐在火堆边,试探性地问道:“可有收获?”“打了两只山鸡,”青年咧开嘴角一笑,看上去有些憨里憨气的,“不瞒您说,过了年之后行情不好,现在这是一家起得比一家早,来晚了猎物就都躲起来了,不好找着呢!”说完他又瞄了瞄迷迷糊糊醒来的小狐狸,道:“公子这白狐是从哪儿抓来的?可是要拿去卖皮毛?”那小狐狸原本跌了个屁股墩儿,一时有点翻不过来身子,青年瞧它的时候,它还在用爪子,蹭着睁不开的眼。此时一听到谈论起它的毛皮来,当即耳朵也竖起来,身子也翻过来了。“路边捡的,”喻恒在小狐狸的耳朵上搓了两把,信口胡扯道:“不卖,它这样的应该买不上好价钱。”“那便好那便好,”青年顺了顺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转头又担忧着嘱咐道:“这里狐狸寻常见,可白狐却是少,而且从前听说珞珈山顶的庙里有只小白狐仙儿,最近没了影儿了,我怕它就是那只,公子可莫要随意加害,会折寿的。”小狐狸闻言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尖,随即乖巧地在喻恒腿边一趴,侧出肚皮来弓着脖子舔了舔,仿佛在告诉青年,它已经不是庙里那只厚着脸皮蹭吃蹭喝的小狐狸了,它现在是燕南大将军的小狐狸。只是肚皮莫名有点湿,还有点咸,也不晓得喻恒之前拿它干什么了。第40章 山中人(二)它自己倒是没怎么把喻恒蹭在它肚皮上的东西舔干净,不过被喻恒拎着在忽大忽小的火苗旁边烤了一会儿,毛发就干得差不多了。和它一同在烤火的,还有一只被拔干净毛,外皮滋滋冒油的山鸡,不过区别就是,那山鸡在已经完全被火给包围了。小狐狸感觉自己的舌头底下口水有点泛滥,跃跃欲试地抻着短脖子去闻,谁知道甫一靠近,胡子就被燎没了半截,而后只听到一声“啧”,当即就被喻恒卡着脖子按到腿上,脑袋上还挨了一巴掌。“见谅,这狐狸嘴有点馋。”喻恒摊摊手,像青年解释道。说罢又轻轻扇了一把小狐狸的耳朵,把它不乐意的哼唧声打断,随即又将它夹在臂弯里,自觉起身朝着青年不大标准地抱了抱拳,“多谢告知,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公子可是要去那冰湖?”青年出声询问道。“那里死过人,最好还是莫要靠近,而且这山鸡也快熟了,吃一点再走可好?”青年一听,也急匆匆地站起来,两手在布衣上蹭了蹭,面上稍微显露出了些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喻恒顿了一下。他其实还好,行军这些年,身上那些娇气少爷的臭毛病早就被迫治好的差不多了,这点饥寒算不得什么,倒是那狐狸,一脸有奶就是娘的势力样儿,一听有鸡吃,四个蹄子蹬着从他怀里往外爬,再也不是那个想着法儿往里的钻的小乖宝儿了。小狐狸的脑袋被他三两下按了回去,喻恒又一次坐到了青年的对面,对他而言这种有所图谋的示好,比突如其来的善意更让人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