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5      字数:9766
  那小狐狸身上也没干净多少,昨儿个刚洗完的毛发被蛋液粘起来,正好还落在脑瓜顶上,看上去像秃了一块儿。阿玉进去的时候,它正在洗脸,大尾巴尖甩来甩去的,舔两下爪子再呼噜呼噜脸,不过它爪子上还粘着干涸了的蛋液,越洗越脏。所剩无几的蛋就被它压在肚皮底下,它见脸洗不干净了,索性站起来不洗了,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带肉垫的部分给鸡蛋们翻了个面,眼看就要翻完了,最后一下没控制好,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尖,弄碎了一个蛋。它爪子僵在那里不动了,耷拉着尾巴低头看着那个碎掉的蛋,给阿玉留下了一个相当落寞凄凉的背影,末了呜呜了两声,然后就毫不犹豫地伸出小舌头把里面的蛋液吃掉了。阿玉:“……”*喻恒那边没几天就把小狐狸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净,他因为重伤在身,难得落个清闲,整日就窝在书室里,留下几个贴身侍女在身边照顾,还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而且这一次顺带着把连晁也归类到了闲杂人等里。“你们一个个,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哪次他姓喻的发疯,不是我出来救得场,你们现在拦我?好意思吗?”“啊?一个个,真是白疼你们了!”“让开,晁哥今天真有要紧事,你们都懂点事,没看我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赶过来了吗?”“行行行,哥哥也知道你们为难,喻恒要是怪罪下来了,你们就说被我打了,我硬要进来,这回总行了吧?”连晁抓着帽子,在大门口和侍卫们苦口婆心地讲了好半天,又是良心绑架,又是免责诱惑,几番下来,才说得几个小侍卫下定决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放了进去。主卧的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一打眼见就看得出喻恒还没搬回来,连晁瞥了一眼,直接绕过主卧,去了后院的书室。书室的门扉紧闭着,可还是会有一丝丝的细烟从缝隙里飘出来,连晁也没多想,只当他休息不好点得安神香。结果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直接举起宽大的袖袍掩面,连连往后退了好些步,屋里艳俗的香料味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白日宣淫,世风日下!”连晁忍不住骂他。室内,原本喻恒卧的榻上正躺着一裸女,青丝凌乱地垂在肩头,绕过手臂,腰身缠裹着一条红纱,模糊掉了女子身体上美好的部位。她单手撑在下颚处,眼眸低垂着,似乎含了泪,又或许载不下那些浓郁的情愁。雅致的香炉慢悠悠地转,细密的烟气也在空中画着圈儿,落在宣纸上,烟气便也成了美人身体上绝妙的一笔。喻恒不悦地扔下画笔,向后抓起椅背上的青黛色罩衫一甩,宽大的袍子便盖到了女子身上,她会意,立即有条不紊地遮盖好身体,便拿起自己放在门口桌案上的衣服,赤足走了出去。门口,连晁仍在高举着袖袍,彰显着他贯彻自己非礼勿视到底的决心。女子踩着雪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连大人请。”*连晁一跨进门槛,就瞧见喻恒阴沉着脸,把怀里那副几乎完成了的裸女图转过来冲向他,“就差一边的眉眼,我不吃不喝画了一天一宿。”没等连晁应他,他就一把将画转回来,操上了口阴阳怪气的调调,“连副将,您最好保证,今儿个来访真有要紧事。”“等会儿,你先给我说明白了,你当年一意孤行把那些妓女带回家里,就是为了作画?”“不然呢?”“我、我们当时都觉得,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也没娶亲,所以……大家同是男人,你……你懂我什么意思吧?”“然后呢?”“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当年带人砸妓院的是你,砍人的也是你,留下那几个漂亮姑娘的也是你,把姑娘带回家的也是你,带回家之后……你就让人家给你当侍女,给你当画像?”“杀人砸场因为有逆贼在那处勾结,留下那几个姑娘是因为她们并没有参与其中,带回家是因为她们模样漂亮身段婀娜,每天看见的都是美人,总要比每天看见的是你强。”喻恒向后靠了靠身子,手里重新抓起来细长的画笔,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倒是你,下了朝就冲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吧?哪个不长眼的放你进来了?”“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连晁瘪瘪嘴,“说正经的,皇上想见你。”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喻恒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臭德行,像那么回事似的摆正了身子,眉目也随之一凛,“出事了?”“说不上来,我一介武夫,只懂打仗,听不明白他们那些套话儿,总之今早的气氛特别的诡异,而且下了朝就来了一个小太监撞了我一下,趁乱告诉我皇上要见你,我猜估计是皇上身边那个李公公让他过来的。大臣的那些话,我是听不明白,但皇上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我就想这事儿不能耽搁,一下了朝就过来了。”“估计不止今早这一次。”喻恒思索了一下,“不然皇上不能急成这样。”“确实,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坠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第5章 报恩的狐狸(五)连晁是带着非要从喻恒嘴里抠出来点话的决心来的,却不想刚送走一个漂亮姑娘,又来一个小胖姑娘。“少爷!少爷!”阿玉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不晓得连晁来了,又是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激得喻恒额头上的青筋都越发明显起来。“说你多少次了?冒冒失失的,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我错了少爷,下次不敢了。”阿玉憨憨地朝他笑了一下,低头向连晁问了一声好,转头就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少爷,那狐狸太猖狂了!本来窝里还留着不少鸡蛋,能过了冬的,现在被那狐狸糟蹋的,只剩下六七个了,膳房都不够准备午膳的,而且他还不许别人碰那些蛋,今早刘阿叔去取蛋的时候,还被它给咬了。”“它怎么还在府里?”喻恒不悦道。阿玉被他瞪得心里慌,迟疑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少爷您不是说让它去……孵蛋吗?”“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啊?它一狐狸它孵个屁蛋!”“但……但它好像真挺喜欢那几个蛋的,特别护着……”“你是拿我当傻子还是真没常识?狐狸是吃鸡的,还孵蛋?”“……是真的,少爷……”阿玉说着,头低得越来越深。连晁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抖了抖袖袍,挡在那姑娘身前,“行了,你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说到底还不是你造的孽!”狐狸孵蛋?这志怪类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喻恒显然不信,一把抄过椅子旁的拐杖,站起来就要门外走。“你这一瘸一拐的,上哪去呀,能不能老实会儿了?”“我今儿个还非得去看看,它到底孵哪门子蛋。”连晁瘪瘪嘴,也不和他多理论,从柜子里随手抓了件大氅,给他披上,阿玉好像还想辩解两句,但瞧了瞧连晁,最后也识趣地闭了嘴,低着头跟在喻恒身侧,虚虚地扶着他,提醒他注意脚下。鸡窝里此时一片祥和,零星几个膳房的小伙计,隔着栅栏在那里张望,见喻恒来了,也连忙低着头闪开了。“狐狸呢?”喻恒扫了一圈,却没看见那儿尖嘴猴腮的小东西。“那个……”阿玉小声说着,伸手指了指中央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团子,“它好像睡了。”喻恒冷着脸“哦”了一声,抬起拐杖就把栅栏给撞开了。那睡着的小狐狸此时也听到动静了,受了惊似的猛地把脸从尾巴里面抬起来,刚睁开眼,就看见喻恒面色不善地被左右搀扶着过来了。它伸长舌头打了个哈欠,随即就把尾巴尖摇起来,耳朵也背了过去,抻着小脑袋想让喻恒摸摸它。不过它那个摇起来的尾巴尖并没有讨得喻恒的喜欢,反而被他嫌弃碍事,用拐杖扒楞到一边儿去,微微露出肚子下面压着的几个鸡蛋边。“拿。”他朝着阿玉扬扬下巴,示意她去把小狐狸肚子下面的几个蛋拿走,阿玉极其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又磨磨蹭蹭地蹲了蹲身子,一连串的动作惹得小狐狸也扭过头来,警惕地盯着她。“我不敢,它会咬我的。”她扭过头来,哭丧着脸对喻恒说。“拿。”喻恒还是冷着脸,把拐杖怼到了小狐狸的下巴上,强迫它把呲出来的小尖牙给收了回去。眼见着阿玉为难得要哭出来似的,连晁忙揽了揽袖袍,“我来吧,我来吧,不就是取个蛋吗?你自个儿站稳了。”活是给揽过来了,可他连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在偌大个喻府从一只狐狸身子底下取蛋,蹲下\/身来时,也忍不住错愕了一下。那狐狸被喻恒压着嘴巴,无奈之下,原本带着些威胁性质的眼神,不由得软化下来,楚楚可怜地望着连晁,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叫唤声,爪子也亮出尖尖来,扒着蓬草,死活不动身子。连晁还算顺利地从窝里拿出了第一个蛋,还温乎得很。他把第一个蛋放到阿玉手里,又准备去拿第二个,不过剩下的蛋被它压得实成,得先把小狐狸的肚子往边上拱拱。狐狸也急了,叫声越发尖利,一双圆眼睛像含了泪似的,亮晶晶地闪着,看得连晁实在狠不下心来,“它可能真的挺宝贝这几个蛋的,要不还是算了吧,往远了走走兴许还有卖的……”“拿!”“……”连晁背过身就翻了个白眼,一边碎碎念着,“狐仙大人,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别跟疯子一般见识……”结果他求平安的话还没说完,那小狐狸就猛地一个甩头,张开嘴就朝着他的手咬过来,不过它再快也快不过喻恒,还没咬到就被压着脑袋按在地上。“全拿走,一个别给它留。”“……你好狠的心。”这不一会儿功夫,狐狸嗓子就被它自己给叫唤哑了,生生看着自己肚子底下的蛋,被一个接一个地拿走,还有一个被连晁手滑给打碎了,蛋液还溅到了它的小黑鼻子上。一瞬间它就抽着鼻子哭了起来,嘴巴上的皮肉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眼泪把眼周一圈的毛发都给打湿了。它丢了魂儿似的,侧躺在脏兮兮的草垛上,尾巴也直挺挺地落在那儿,一边哭一边叫唤,阿玉看了看衣服下摆里兜着那小堆儿热乎乎的蛋,眼圈也不自觉地跟着红了。“要不还给它吧……它都孵了好几天了,比那些个到处下蛋从来不晓得经管的母鸡尽职多了……”阿玉忍不住替小狐狸央求道,“可能它以前也时做娘亲的,把这些蛋当成它的孩子了。”可惜她诚恳的哀求并没有打动喻恒,反而害小狐狸遭了殃。那小狐狸随即就被喻恒用拐杖抬起了一条细长的后腿,把它一直很注意保密地部位暴露出来。“公的,懂?”第6章 报恩的狐狸(六)小狐狸也傻了,哭出来的鼻涕泡还挂在它的黑鼻子上,后腿就毫无征兆地被人给抬起来了,下-身随即一凉,它茫然地昂起脑袋看着喻恒,圆眼睛里不断冒着泪花。它瞧见喻恒还是扭着头,对着那个抱着它蛋的小姑娘讲话,完全没有要放它的蹄子下来的意思,于是呜呜叫着,极快地蹬了好几下,才把后腿从喻恒的拐杖上拿下来合上,又就地打了个骨碌爬起来,两只前爪伏在地上,大毛尾巴也竖起来,喉咙里发出的警告意味的低吼。“你敢吼我?”久经沙场的人对这种嚣张的挑衅是不可能觉察不到的,喻恒瞬间就竖起了眉毛,拐杖也随即怼到它呲出来的小尖牙上。“你可歇歇吧!至于和只狐狸较真吗!”连晁赶忙把他连人带拐杖往边上拖了拖,他怎么也没想到喻恒能跟一只狐狸对着放杀气。小狐狸被他眼神恐吓的后腿一软,垂下尾巴跌坐在地上,还往后缩了缩脖子,心虚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委屈极了。喻恒又凶巴巴地瞪了它一眼,才被连晁把脑袋拧过来,拖着往外走。但小狐狸到底还是不死心,伏下\/身子,猛地冲了过来,阿玉只觉得眼前忽然晃过一团白色的身影,惊吓之余差点被绊了一跤。那狐狸的身长加上尾巴的长度,恰好拦住了搀扶着走出鸡棚的两人,连晁都不由得佩服道,“狐本柔弱,为母则刚。”喻恒又低斜着眼瞪他。连晁也以为这狐狸是重整旗鼓过来挑衅的,殊不知小狐狸成功挡住了两个前进的步伐,就直接抬起两条前蹄儿立了起来,小声哼唧着,把爪子在脑袋前面合十朝着喻恒比划了两下。连晁惊觉道:“它这是在求你啊!成精了吧,这小狐狸!”它站不了太久,没一会儿就两条腿就掉到了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立起身子,重复着摇爪子的过程。“要不还给它吧,你说它好死不死地遇见你,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它不就是想要个蛋嘛,总比它出去给你惹事强。”“蛋给它了,那我吃什么。”“要不……先还它三个?”阿玉小心地观摩着喻恒的脸色,缓缓伸出三根手指,“我方才瞧了下,这有几个蛋,是能孵出来小鸡的,可以给它先孵着,其他的我送到后厨去……”“对,是这个理儿!”连晁在旁边附和着。他俩这一唱一和非但没帮上小狐狸半点,反而把喻恒眉头的褶皱激得更深了,他把拐杖搭在怀里,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抱,连珠炮似的凶道:“是个屁?为什么要说还啊?是它的蛋吗?”“它下的出来吗?再说府里没鸡怪谁啊?”“是我咬死的吗?一个个的冲我发什么难?”阿玉:“……”连晁:“……”那小狐狸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上面喻恒话音刚落,它就一下子没站稳,两个蹄子向前一搭,把爪子上的雪和泥全都蹭到了喻恒的大氅下摆,自己大概也意识到闯祸了,看着大氅上印上去的两个小梅花,还有被它爪子尖儿勾出来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丝线,直接就愣住了,一点都没瞧见上头的喻恒脸色黑成了什么奶奶样。“你,找死?”*打从喻恒虽然对自己的灵魂形象没有任何的下限,但是对外在形象那可是高标准,严要求,喻三当家的时候,就没少因为他爱臭美的毛病揍过他,不过到底也没能给他扳过来。而且连晁随手从柜子里给他拽出来的那件大氅,偏偏还是他最喜爱的一件,是白念出使西域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湛蓝色的缎面手感极佳,处于日光下时,又被赋予了一层薄金色调的观感,他轻易不舍得穿,如今几分钟的光景就被小狐狸弄得勾了线,还弄上了两个泥印子。连晁深知他比起教育一通那只日常委屈脸的臭狐狸,还是更加在意自己这件宝贝大氅还有没有救,忙给阿玉递了个眼色,招呼着几个侍卫就把喻恒给架走了,还不忘在他开口骂人之前,吩咐管家去把城里最好的裁缝唤过来。小狐狸没跟着他走,它其实理解不了喻恒对于衣服的感情,因为它一辈子就毛皮这么一件衣服,说宝贝也宝贝,每天都要舔上一遍的,但是弄得太脏时,也不过就是去雪地里打个滚儿,又没什么大不了。让它尾巴重新摇起来的,是阿玉偷摸还给它几个蛋,它没想到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心肠还挺善良的,阿玉临走的时候,还乖乖地扬起脑袋给她摸,不过阿玉没懂它的意思,以为它还要咬人,兜着怀里剩下几个蛋撒腿就跑。另一边的喻恒骂骂咧咧地被脱去了外衣,扛到卧室的榻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很快又被连晁用两床厚被给压了回去。换了平日,连晁自个儿也知道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要被喻恒给打出去,但现在他喻小霸王是个瘸的!光是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费了老鼻子劲了,还想打人?喻恒也火了,煞白的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头脑也不太清醒,顺手抄起床头的玉佛怼到连晁的鼻子上,骂道:“连晨远,你想造反是不是!”连晁对了眼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抿着嘴向后撤了一步,双手合十,学那小狐狸的模样,对着玉佛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遂从他手里双手接过佛像,重新摆好,语重心长道:“你一天天的,不冲撞点神物不自在是吧?”“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喻恒扳起脸来,架子也端上了,“连副将最近胆子不小啊,看我腿瘸好欺负是吧?真当我好不了了?”“我倒是希望你好不了。”连晁敛去笑意,脱口而出道。不过他和喻恒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也意识到了不妥,慌忙地错开眼神,从宽大的朝服袖口里掏出手绢,蹲下来细细地擦拭着佛像上积的灰。“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当个坏脾气的败家小少爷,不用烦心朝政,不用挂帅出征,不用经受枪林箭雨,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只作为喻恒而活。”第7章 国舅爷(一)连晁大致还记得他们刚被带到喻府的时候,几十个孩子都挤在后院的大通铺上,一天夜里,院子里罕见地点起了灯火,前院那边也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婴儿孜孜不倦的哭声。“大夫人生了!是个少爷!”“听听这敞亮的哭声,将来定能继承老爷的衣钵啊!”“快去告诉老爷!”“咱们有五少爷了!可太好了!”喻家作为武将世家,家里人丁绝对算不上是兴旺,当时的家主喻坤一心攘外,对延续香火这事显然不大上心,主母赫尔氏是边塞出了名的美人,来府之后第二年就诞下了独女,不过年满十四就送进宫里去了,成了当今的太后喻氏。最早过门的其实是二夫人,只是出身低微,她原是江湖上杂耍班子的女娃娃,常年风餐露宿,也受了不少欺负,一次演出时被老将军相中了容貌带回了府里,肚子倒也争气,先后生下了老大和老二,两人相差两岁,脾性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少爷幼时便喜好兵法,为人也是沉稳刚性,自小就随父亲出征,待人虽有些疏离,但还是深得民心,出门在外常被尊一声小喻将军。虽然二少爷常说他一肚子坏水,还坏得不显山不露水。老二是风流性子,国境之内但凡叫得出名的美人就没有他不认得的,大字不识一个,青楼听来的情诗背起来却是有模有样。老三的生母林氏出身是最高的,汉人,还是宰相之女,虽说嫁得是大将军,但做小到底也是委屈了,不过谁让她就是看上了,满了年纪就拼死拼活地要嫁过来,她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姐,生的儿子却没成了娇生惯养的少爷,文不成武不就,老二虽说没正事,但上了战场也看得出是喻家人,林氏对此非常恼火。老四和他上面的三个哥哥差得岁数就远了一些,他的同胞弟弟喻恒出生的那天,他还是个五岁的小屁孩儿,巴巴地和嬷嬷们一起守在门口等着,直到产婆脸上堆着笑出来,说是个少爷。他在门口巴望着,连晁他们就在屋里的窗子巴望着,好些个孩子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听外面欢喜的报信声,和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洪亮得仿佛在像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到来。不过很快,刺耳的悲鸣就取代了所有的狂喜。老将军死了。身上无一处外伤,口鼻无半点血迹。他就坐在书室的软皮椅子上,怀里抱着那把历代家主的佩刀破佛刃,两只眼睛争得大大的,无论旁人怎么做,都无法将它阖上。他始终在看着对面墙壁上的那幅字画,那副从一代一代大将军手里传下来的字画。生而为将,其愿有三。一求善卫其民。二求无愧于君。三求不负于兵。悲讯替代了喜讯,越传越远,婴儿的啼哭声早就停下了,却没有人发迹。*喻恒是喻家最小的少爷,还是长夫人所出,照理说应备受宠爱,不过赫尔氏听闻老爷去世的消息后,沉缅于,悲伤的情绪,还未出月子就随老爷去了。留下三夫人林氏和二夫人李氏,二夫人性子生来怯懦,虽然诞下长子,却也不敢坐这主母的位置,相比而言饱读诗书又出身名门的林氏似乎更适合一些。不过林氏当时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也没比将死时期的长夫人好多少,立主母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家主却是没二话,长子喻昶虽非嫡出,但才学武斗样样精尖,顺理成章地继了位。但他在这个位子上没能坐上一年。回程来报的战士说他是为国战死的,并痛哭自己无能,眼看着大将军的遗体落入蛮人之手,随后抽出亲卫的佩剑自刎当场。如果说喻家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诅咒已经开始了,老二继位三年后的悬梁现场,便是对喻家下的最赤裸的通告。只是苦了二夫人李氏,她本就是个苦命的女子,好不容易被权贵瞧上,还生下两个儿子,终得摆脱了流落街头的苦日子,虽然现在也常被三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母凭子贵了,一晃不过两年的时间,两个儿子都没了。不过最苦命的还要数喻晟喻老三,他被推上家主的位子只有十五岁,而且在喻家的一众旁支眼里那是出了名的庸才,喻昶喻枫在位的时候,他们有争主家的心,却没有没那个胆儿,可当那个位子上换成了年幼又废物的喻晟,但凡有点本事的都开始蠢蠢欲动。明面上有外亲惦记着,暗地里又有人下杀手,要想把这家主的位子坐死,有多难是可想而知的,何况他还要护着两个没桌子腿儿高的弟弟,还要把那些捡来的小孩培养成忠于喻家的亲兵,各方面的重担毫不留情地接连压在了单薄的少年身上。他是咬着刀子一路扛下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眉宇间常年散不去的戾气。由于是被当成暗卫培养的,连晁他们自小就没怎么出过喻家的宅子,不过喻家待他们自然是没话说,吃得饱穿得暖,等他们长大了些,也换了宽敞的屋子住。但是训练是真的苦,喻晟自己天资算不上聪慧,自己能达到现在这个高度显然也是下了狠手的,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人,又怎么可能心疼别人练得苦不苦累不累。习惯了喻老二的随缘训练,刚被喻老三接手的时候,大家还挺不适应的,晚上摊在床上纷纷喊着坚持不下去了,要死了,第二天又被鞭子一个接一个地抽出去。好在喻家四少爷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天生长了张秀气的脸,半点看不出像会耍大刀的,讲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曾带一个粗字,常背着喻三偷偷给他们送伤药。白念和他关系最好,有时还会问他要写书本自学,喻家普遍不爱念书,喻老四的水平基本上就是喻家的最高代表了,下限有喻恒兜着。说起喻恒来,连晁和他的缘分基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天四少爷来给他们送东西的时候,脸色颇为苦闷,白念多心就问了一句,他才说弟弟喻恒已经七岁了,明天起就要被送来和他们一块训练了。这话一出周围就安静了,喻恒喻恒,不就是那个克死爹妈和两个兄长的小瘟神吗?不对不对,就算是瘟神,好歹也是嫡子,跟他们混在一起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四少爷看上去真的很担忧,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他那性子和三哥不对付,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对付的法,直到亲眼所见,才知道不愧是喻家人,连抗揍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们的训练安排的很紧凑,鸡鸣时起床,然后去前往后院的大厅里早读,有专门的先生过来带着念,喻恒就是那天一早来的,穿了一身青黛色的袍子,小小的一个缩在蒲团上睡觉。他们也不敢吵他起来,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来,把早读的书卷在面前摊开,等着先生过来。结果没等来先生倒是先把喻三给等来了,看见喻恒脸色就变了,抬腿就是一脚,把人连着蒲团踹到墙上。他们看了连连往边上避开,挨打的次数多了,招式也都熟悉了,知道马上喻老三就会一个箭步冲上去在肚子上补一脚,他们闪开一方面方便看戏,一方面可以免被波及。谁知道小少爷压根没起来,手指弯曲着在地上抓了两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喻三抬起的那一脚没踹下去,反而在他腰侧轻轻一踢,把人给翻了个面。他也被喻恒这反常的反应吓了一跳,以往他动一下手,那小子恨不能还他十下,眼里一点尊卑长幼都没有,如今半死不活地在地上趴着,还以为自己没掌握好力道把人踹死了,蹲下来正打算探一探鼻息时,鼻子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他最脆弱的鼻梁骨,被喻恒最坚硬的脑门狠狠地撞了一下,虽然他流了鼻血,喻恒脑袋上也瞬间青了一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战斗模式也算是喻家传统了。这龙抬头是第一招,随后他就抄起地上的蒲团,照着喻老三黑下去的脸就是一拍,拍完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踩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后背起跳,一下抱到了柱子中央,然后顺着柱子往屋顶爬过去,一套动作那是相当果断麻利。不过没帅多久就鼻青脸肿地被喻三提着衣领扔回来了,连束发的簪子都给打折了,细软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垂下来,像个可怜的小疯子。那时候连晁还有几分心疼的,不过当喻老三走后,先生过来了,刚带着他们读了两行兵书,喻恒又把鞋子一脚踢飞,把那个拍散花了的蒲团挪过来的侧身躺下,不顾先生吹胡子瞪眼睛,小手一指,正好指到了连晁身上。“你,过来。”“我?”连晁不明所以地指指自己。“对,就是你,这糟老头子念经念得我脑袋疼,你过来给我按按。”第8章 国舅爷(二)连晁在那个年少无知的年纪,以为喻恒选择他是因为他长得顺眼,后来和这小少爷混熟了才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其实不过是因为在喻恒挨打的时候,数他抻着脖子看得最欢。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喻恒的跟班,还替喻恒背一些杂七杂八的锅,但好在喻三还是个有脑子的主,要打一起打,哪次也没让那姓喻的小王八蛋给跑了。这还是他很多年后才寻思过味儿来的,小时候脑子缺根筋,没少被喻恒当猴耍。不过想起喻恒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他心里多少能平衡点,那时几乎没什么人拿他当主子,自老爷暴毙那晚,外面就传他是个瘟神,老大老二当家的时候不信这个邪,却又先后着了道,等到喻三当家时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在外面的时候老四还能护他一护,如今被扔进来了,这以后想在三少爷手下办事的,能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当时的连晁在他们眼里和那小少爷一样,都是个倒霉蛋,上来就被小瘟神使唤干这干那的,他还老老实实的听话,那岂不就默认站好了队?他们嘲笑连晁没眼力价,得罪三少爷以后没好果子吃,连晁也心疼他们一辈子出不了几次府,没下过窑子,没看过看不穿衣服的漂亮姐姐,没砸过场子,没抢过侍郎官家闺女的糖葫芦。人生啊,总要有点出格的记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