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5      字数:9856
  平心而论,少年时期的喻恒虽然行事荒诞,总连累他受苦,但到底对他还算不错,带他见识很多凡人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场面,并且在知道他暗恋白念的亲妹子白巧儿多年,二话不说主动帮他牵了红线。不然凭他的那时候的脑子,讨媳妇儿着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于是自从那日白巧儿在樱花树下对着他含羞一笑,眉目似春更胜春。他对喻恒的印象也从一个能作妖的瘟神逐渐稳固到大户人家的败家少爷上。但这个败家少爷兴趣比较独特,打小就喜欢看不穿衣服的漂亮妞儿,还是像一个古板的老先生,在潜心研读书卷的那种看。年长了些之后,不仅看,还一边看一边画,搞得连晁在旁边捂眼睛捂得手都酸了,但他还是没敢放下,他打心底里觉得不能对不起他家没过门儿的巧儿。他那时候也奇怪,权贵的儿子,不爱舞刀弄枪,也不爱舞文弄墨,所好之中和风雅沾那么一点边的就是这画,但他他妈画得东西完全就跟风雅这俩字背道而驰。这以后可拿什么带兵打仗?跑人家地盘画秽图消磨敌国斗志,扰乱敌国军心吗?“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当将军。”少年时期,连晁也曾把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给喻恒说过,当时他正用短刀削苹果吃,一双带着异域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载满了一万种不屑与难以置信。“爹是爹,我是我,凭什么他生我就要我照他打的样儿活?少爷我又不爱打打杀杀。”连晁瘪瘪嘴,在心里想,是是是,你是不爱打打杀杀,你顽劣不堪,你作恶多端。但说话那时,他还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亲眼看着那个人人唾弃的疯狗喻恒,从他四哥的手里接过沾满鲜血的刀柄,从他效忠的君王那里接过无上光荣的帅印。*“别说傻话了。”卧榻里,喻恒忽然发笑,“我可是燕南的大将军,你盼着我好不了是几个意思,想谋反啊?”连晁不理他的玩笑话,自顾自从上方的抽匣里取了三根合香,依次点燃,随后毕恭毕敬地朝佛像拜了三拜。“你明知道没那可能。”他上前把合香插好,才回过身帮喻恒归拢被子,“准备几时进宫?”“明个儿一早。”手上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他忍不住起身,讶异道:“不必这么急吧?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先同我说,我代你往宫里传信,等你腿脚好些再去面圣也不迟,你晓不晓得,如今府外一圈拎出来十个,九是各路派来的眼线,都盯着你呢!现在让他们知道你行动不便岂不危险?”喻恒把两手插在袖口里,伤腿往高处一摆,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问他,“那我好几日不出府,不露面,他们就不晓得了?”“可府里毕竟比外面安全的多啊!”“你是不是忘了明儿个是什么日子了?”“明儿?明儿个是……”连晁愣了,“三十?”“那你再回忆回忆明晚有什么安排?”“……金龙宴。”“那你再想想我是谁?”“……皇上亲舅舅。”“那你……”“行了别说了,”连晁气得把袖子挥得哗哗响,打断他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左右晚上也得去面对那些牛鬼蛇神,倒不如白天先和皇上通通气,你一早说清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啊,神经病!”“连晨远你给我讲话客气点,你自己也说了,我是皇上亲舅舅,小心我明天面圣时候告你御状,让皇上治你的罪。”“烂人,你就在这儿摊着吧你!”连晁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德行,就差往他身上啐一口,“我明早来接你,别睡过了!不然你就跟在马车后面单腿蹦吧!”说完他又不解气似的踹了塌板一脚。*狠话他是放出去了,但同时也做好了这姓喻的不守时的准备,果不其然第二天在门口守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把那家伙盼出来。他以为喻恒又是对着镜子臭美臭过头了,于是对着守门的侍卫故技重施了几遍,准备进去好好责问责问,谁知却看到另一幅画面。原本应该待在鸡窝里孵蛋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喻恒的卧房前了,而且比之前还要猖狂,两条前爪抱着喻恒受伤的那条腿不撒开,屁股又像灌了铅一样坐在地上不起来,还仰着小脑袋瓜儿朝着他嗷嗷叫唤。喻恒也罕见地没发飙,但眉眼间已经有了浓厚的不耐烦,他往前挪一步,小狐狸就跟着他往前挪屁股,昨儿夜里下了一晚上的雪,也不知道他俩僵持了多久,从卧房的门口开始,就拖出来一条又深又长的印儿。“你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那小狐狸在连晁眼里还算个半吊子灵狐,所以一见这场面,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认为是喻恒挑事在先。“怎么就伤天害理了?我不过是不小心踩着它尾巴了,它还没完了。”“你有病啊?你一个瘸子没事踩人家尾巴干嘛?”连晁不明所以。“我又不是故意的!”喻恒难得体会一次遭人诬陷的滋味,指着它脑袋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它在门口把它自己团成一团儿,昨儿又下了雪,我下脚的时候哪知道雪底下有只狐狸,打着灯笼都看不着它在那好吗?”“真的?”连晁随口接话道,其实他说第一句的时候连晁就信了,喻恒干完坏事被发现时,要么直接甩锅,要么供认不讳,很少有狡辩的时候。况且他也见过这狐狸睡觉时候的模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往脸上一盖,近看都和那雪球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喻恒还是走路不看路的主儿。而且他一瘸一拐的,灵活度可比那狐狸差上一大截,犯不着故意去踩它。喻恒也不走了,就带着腿上这么个毛绒挂件看着他,一副你爱信不信,老子没辙儿的样儿,连晁就朝他撇撇嘴,弯下腰就变了副慈眉善目的脸,对小狐狸说,“狐仙大人,我瞧着他真不是故意的,要不咱就算了,这皇上还等着呢。”小狐狸不听,又转过头冲他叫唤两声。连晁也没辙了,寻思寻思还是伸手把小狐狸给抓了起来,“狐仙大人,小人多有得罪,但请您谅解,今儿个是真的有事儿,不大方便,赶明儿带些小鱼干来给您赔罪。”说完,他就把狐狸扔到那边的雪堆里,扶着喻恒往马车那边走。但是那小狐狸很快又从雪里钻出来,黑鼻头上顶着一小堆晶亮的雪,撒开蹄子跑,几下又冲过来,咬着喻恒的衣摆一顿狂甩脑袋。“你确定你只踩了它一脚?”连晁最终还是换上了审问的目光打量他,“你不会踩它蛋蛋上了吧!”“我踩的是尾巴尖,差出去十万八千里好吗?”到后来也没人知道那狐狸突然犯了什么病,昔日恩情竟抵不上一脚之仇,只知道第二天城里的茶馆又换了新的逸闻趣事,比如:“前文再续,话说今早还是咱这国舅爷回城之后,头一回出府,我且远远观之,只觉将军容光焕发,已无半点病态,想来先前传闻将军遇难重伤恐也半实半虚。”“只是这行路之姿颇有怪哉,备马上车仍需左右共搀扶,难道说这将军伤患之处在于腿脚?此可大大不妙矣!”说书先生的动作语调一如既往地浮夸。“非也非也,其实不然。”成功挑起观众的担忧后,他又将醒木一拍,“原因皆在前文所提之白狐,缠于将军腿侧,碍其步,阻其履,想来是报恩之余,又倾慕于将军之威严,这是认主了唷!”第9章 国舅爷(三)“没完了是吧?叫唤一早上了你也不嫌累?”入宫的马车内,小狐狸由于凸出来的吻部受制于人,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低低地哼唧声,小耳朵一抖一抖的,不晓得想干嘛。喻恒一手掐着它的嘴,另一只手不太灵活地抓着它的大毛尾巴往它眼前晃,“你自个儿瞅瞅,它是折了还是掉毛了?屁事没有你冲我凶什么凶?”却没想到那小狐狸压根不理自己的尾巴,一门心思地盯着喻恒看,还把声调扬高了几度。喻恒见沟通无效,手一扬就把这小家伙从大腿上掀翻下去。这下小狐狸不叫了,耷拉着脑袋,把自己翻过来,大尾巴托在屁股后面扫来扫去,开始拿爪子刨木质的车底板,不过没刨几下就被喻恒揪着颈毛给拎起来了。下车的时候,连晁明显瞧见他腿上少了个挂件,不过走的那两步道儿,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背到身后去的袖子少了小半截,还有一绺线头荡在外面。他拴好马,准备追上去问问,刚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想起来什么似的,掀开帘子瞅了瞅。那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绑成了个大糯米粽子,吊挂在马车的正中央,嘴巴被线绳缠了好几圈,它引以为傲的小尖牙怎么也呲不出来了,那条垂下来的大尾巴被绑成了糖葫芦模样,厚重的毛发被弄成一节一节的,两条后蹄子向两边张开着,露出屁股底下的两个白蛋蛋,仔细一看还能看见蛋蛋上被丝线勾勒出来的简笔大丽菊。不用寻思他都知道这是出自哪位闲人的手笔,而且那位闲人现在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像底下,揣着手抖腿,身为围了几个老太监,弯着腰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又拜了拜,转身迈着小碎步走了。“手挺巧?”连晁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讽刺他。“凑合。”喻恒也不谦虚,就当是夸他了。“疼吗?”“有点。”“活该!你他妈都干了啥……”连晁这边刚要发作,就看见原本走掉的几个太监又返了回来,还抬了个软轿来。“来,搭把手。”喻恒大大咧咧把手一抬,示意连晁扶他上去,“将军我舟车劳顿,走不动了。”“能要点脸吗?哪步道儿用你自个儿走了?”连晁在心里骂他,这周围站着一众小皇帝身边的亲信,他还真不敢太过没大没小。但是平心而论,他好歹也比喻恒多识几个字,多听过几段历史的,这谈起历朝历代大将军,用两个字概括那叫勇武,三个字概括那叫义薄天,四个字叫忠肝义胆,五个字他就不认识了,可也没听过谁家将军撒泼喊疼还能喊成一流高手的,自己没了半条命还有闲工夫嫌人家医生上药手法太粗暴,瘸着一条腿也得上去踢人家一脚。这种事情就不耐寻思,越寻思就越觉得自己弱智,刚把喻恒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似的掉了两滴眼泪。*那几个小太监直接把他们抬到了太后居住的同心殿,连晁奇怪却也没多嘴,他也没机会多嘴,还没靠近,太后就已经忙不迭的迎上来了,还没瞧见伤处,单单是看见喻恒从轿子上下来走得两步道,眼里顿时就泪汪汪起来,就差没冲过来搂着他哭上一哭了。“没事的阿姐,是陛下夸张了,还打发个轿子来接我,我这就是摔了一下,小事,养几天就好了。”“瞧瞧着乖巧可人的模样儿,可不是你舟车劳顿的时候了。”连晁在心里腹诽道。要说这喻太后,虽居太后之位,年纪却轻,模样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眉眼和喻恒有些相似,相比中原人的轻柔长相更添了几分异域风情。喻太后招呼着他们进来坐,他们前脚刚坐安稳了,后脚就听见从门口传来老奴的尖细嗓儿,喊了句:“皇上到了。”垫子还坐热乎,又赶忙行接驾礼。小皇上来的也是急急燥燥,一路小跑着进门,向左右连着说了几句:“平身平身。”又给喻太后行了礼,就直奔喻恒去了。“可把舅舅盼回来了,舅舅有伤在身,不必跪我。”“礼数不可废。”喻恒仍然低着头道。小皇帝脸上露了些无奈,这才背过手,仪态端庄地道了句“平身。”一波短暂的慌乱过后,四下落座,摒退了左右,连晁由于身份带点特殊性,被允许站在喻恒身后。喻太后先是给自己儿子到上了清茶,才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这是……要谈公事,怎的来了我这里?”“这不想着先把舅舅送来给母后看看,省得整日念叨儿臣。”小皇帝笑起来,脸上的稚嫩感还没有脱去,若不是这龙袍加身,看上去更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公子。喻太后却不吃他嘴甜这套,眼尾微微上挑,“皇帝可莫要取笑哀家,该不会是有人的手伸到殿内去了吧?”“母后明察。”“昨儿个听说了,这两天朝堂之上不太平,”喻恒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陛下若是怀疑谁,大可以像以前一样直接给我一份名单。”“你要做什么?把人都杀了?”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喻太后的眉心就拧起来了,凶态也随之显露出来,“你知不知道坊间都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是个……是疯狗是杀人狂!你是燕南的将军,你怎能让自己在百姓眼里的形象如此的不堪?……也是怪我,你还没出生我就嫁进了宫里,阿娘死的早,你跟着你那几个哥哥就不学好!”喻太后自从得知她仅剩的亲弟弟也险些丢了命,近来一直精神衰弱,提起喻家就要掩面哭两下,此时说着说着,眼圈就又红了,染了胭脂的红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我的命好苦,那么大一家子,如今就只剩下咱姐俩了,恒儿要是有个好歹……”“母后还是不要责怪舅舅了,舅舅所为皆为儿臣的意思,先帝留下的权臣之中,有些我能察觉到他们的恶意,却又实在找不到能拿到公堂上的证据,这才请舅舅出手,杀之以绝后患,其中经过仅是我与舅舅以及他身边的亲信知晓,未能告知母后是孩儿的过失。”小皇帝话音刚落,太后脸上的悲戚之情就立马敛去,正色道:“原来是皇帝的旨意,那就谈不上不妥一说,君命不可违,恒儿做的对,皇帝也不存在过失一说,朝堂之事全凭皇帝做主,本就无需知会哀家的,擅自评判也是哀家多嘴了,实在是近日忧心我这……你坐姿规矩一点!再没个正经样子我可赏你棍子了!”就在她和皇帝一言一语的功夫,视线再一瞥回去,就落到了喻恒不知什么时候抬到炉台上的腿,登时又变回了凶脸。“阿姐,腿疼,特别疼,伤口好像裂开了。”喻恒俯下\/身子,搂着自个儿的膝盖,眉毛绞在一起,脸上痛苦的神色看上去相当让人心疼。喻太后慌忙站起来,“要不要紧,是不是路上折腾到了,阿姐这就去给你传太医。”喻恒连连摆手,虚弱道:“不必,不必阿姐,抓个镇痛的方子就好,我伤的情况还不能传出去。”“对对,不能传出去,那些人要是你知道你伤重,肯定趁机来害你,我这叫翠娘去给你抓药来。”“不劳阿姐费心了,现在经别人手的东西我都不放心,等下叫连副官带我去一趟就好。”“对对,还不能经别人手,你别折腾了,阿姐去给你跑一趟,我自个儿盯着,绝不给别人机会碰。你们不是有要事要商量嘛,我这里安全的很,你们大可放心。”说完她便抖了抖袖子,急急忙忙地倒腾着脚下的小碎步出门去了,喻恒和小皇帝一齐在他身后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直到确认门扉闭严实了,才收回脖子,相视一笑。“还是舅舅懂我。”“先说说具体情况吧,然后给我份名单,有没有不太好声张的,我做的时候谨慎点。”喻恒伸长胳膊,从桌案上够过来那一壶茶水,高举起来接着壶嘴喝了两口,随即又被那壶里的茶水烫得直咂舌头。“这次不太好,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向我施压说、说……”“说我没资格挂帅,要皇上换掉我是不是?”小皇帝抿着嘴点了点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龙袍上的金色刺绣。喻恒把茶壶放回原处,拎起开了线的袖口擦了擦嘴,才道:“皇上也确实该考虑考虑下一任大将军的人选了。”小皇帝一听也顿时失去了面色上的平和,“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也信了坊间那些关于喻家的谣传?”“跟那个没关系,”喻恒摇摇头,一只手费劲地掀开下\/身的裹着的布料,露出下面狰狞撕裂开的皮肉,结痂的伤口只露出了少部分,却仍叫人触目惊心。“我这条腿已经废了。”第10章 国舅爷(四)连晁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头转到一边去,那个场面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那本来可以是一场相当漂亮的胜仗,僵持了多年,总算是成功瓦解了北部乱党的核心体系,还生擒了他们总指挥的独子,为年后的谈判争取到了相当有利的砝码,大伙儿心里也痛快,想着今年大概能过个喜庆年了。但谁也没想到,人质竟然会在归国的路上,在喻恒和白念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劫走的。当时行军刚至万竹,只要翻过燕山就能抵达都城的警戒岗,和守城部队相约在那处接应。只是万竹此地,也如其名,临近山脚,地势偏低,又常年覆盖着高耸的竹林,他们在营帐中商谈的时候,也一致认为,若要抢回人质,没有比此处更好的下手点了。他们不是未曾设想过失算的可能,只是谁也没料到,问题会出在喻恒身上。*“这伤怎么弄的?”小皇帝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让山里的野畜生给咬了,”喻恒自己也不愿意多看,露了片刻就又给包扎回去了,“皮肉伤倒是好说,骨头和韧带断了,大夫说很难恢复了。”“奇怪。”皇帝忽然若有所思地捏起下巴,疑惑道:“舅舅在坠崖之前可曾有过异常?”喻恒神色一凛,声音也忽然压低道:“陛下为何这么问?”“狼豺虎豹,在珞珈一代确实盛行,可是坊间也有传闻说,舅舅十二岁曾经当街斩杀过外族进贡来的失控黑熊,一刀毙命,从熊颈出喷出来的血染红了半条街。”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舅舅当年的身手肯定不比如今,而且还有刀破佛在身,怎么会被区区一头畜生伤得如此之重?”“陛下自己说了,那只是传闻罢了……”“砍了两刀,第一下刀折了,又换了一把。”连晁没忍住接了句话,很快就被喻恒一眼给瞪回去了,背着手老老实实往后退了一步。“当时从崖上坠下来,用手臂护头没受到致命伤,但这左臂,”说着他还抬手摸了摸僵硬着的左臂,“为坚实所伤,于是就……”“舅舅。”小皇帝唤了他一声,单看表情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在撒娇,可声音却又透露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感,“那人质为何会生生地被人从舅舅眼皮子底下劫走,而舅舅却连刀都没来得及出鞘呢?难道喻家天下第一快刀的地位也是坊间谣传吗?”“还是说,大将军有意要对朕隐瞒?”“臣惶恐!”此言一出,连晁这腿脚利索的,“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喻恒这腿瘸的也连忙起身要跪,半路被小皇帝给截住了。“别跪啊,舅舅,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伤心。母后素来与我不亲,我这一身功夫都是舅舅所授,舅舅与我而言亦师亦友,”小皇帝垂下眼尾,看上去甚是可怜,“说起来,我本是最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朝中重臣即使认可先帝旨意,可多半也不认可我,要不是舅舅始终站在我这一边,我的哥哥们,那些四起的反贼,还有朝廷之上早就虎视眈眈的人,他们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蚕食干净,我如此信任舅舅,从不敢待舅舅有半分君臣之别,可舅舅却不信我……”言将尽,声音也越发的小。自从喻家长姐知晓了喻三当家时,经常会不明原因的殴打她最小的胞弟,便常常找借口将喻恒召进宫来检查,但凡有一点磕了碰了就开始展露泼妇形态,对喻三发难,一来二去,就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皇帝小时候被养在院子深处,很少见到外人,每次喻恒进宫来,就兴致勃勃地缠着他,要和他学耍刀,得了长姐的默许,喻恒也就教了,小侄子人生得水灵灵的,性子却是安静,不讨他厌。后来几经变故,关系也从最初的亲友,转变成了君臣。“是喻三,我好像、好像看见我三哥了,但我说不清是不是幻觉,事发之前我喝了白念递过来的酒。”“白念?此事和白指挥有什么相干?”喻恒撇撇嘴,似乎不情愿提起,“我也是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当时他们从竹林顶上跃下来抢人的时候,我本来是有机会阻止的,但是为首的那个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格外像喻三,我和他对了几掌,神色身形都特别像,迟疑了一下,人就被劫走了,我怕他要真是我家三哥,这事可就解释不清了。”他偏头想了一下,“当时万竹林前面还被人缠了细线,马过去肯定要割坏蹄子,我就叫连晁带人处理那些线,其他人驻守在原地,怕有后续其他埋伏,我带着白念和几个亲兵去追,一路追到珞珈山的一处断崖,在那里交上了手,当时局面很乱,周围很滑,我虽然不慎滑落,但如果没有白念最后挥下那一剑,绝不至坠崖。”“能不能……能不能是他在和人打斗的过程中误伤了?”“我也试图这样说服过自己,但那一剑的方向不对,我试图复原当时的场景,站在那一侧的敌方仅有人质,人质是要活着带回去的,当时我们占优势,还没到要伤及人质的那一步。”“可是动机呢?”小皇帝连连摇头,声调也骤然提高了几度,对喻恒所言表示出相当的不信任来,“他不是在喻府和你一块长大的,怎么会出手害你?”连晁也不自觉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紧张起来,脚下倒腾了几个碎步子,把自己往前凑了凑。他虽然是事情始末的见证者,可其中经过,喻恒是半点都没和他说,“不好说,也比较丢人,乱党投降的那天晚上,我有点喝多了,进了白念的营帐里……反正就闹得不太愉快,我不知道他是出于对这件事情记恨我,还是说,他背叛了我。在没见到白念之前,我也不好把这事儿说死了,陛下觉得周围有人盯着,可能其中也有我的暗卫,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他,听说他重伤先一步被送回来,只是进了宫就再没音讯了。”“这事现在有点难办呀,”小皇帝倒还挺像模样地叹了口沉重的气,道:“不过,舅舅那日在他营帐中到底是做了什么,值得他如此记恨?”喻恒面上有些为难,“这个能不说吗?”但他忘了身后还站着个早就憋得不行的拆台小当家,连晁瞅这局面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便也大大方方地弯腰凑到喻恒耳边,悄悄地大声惊道:“你不会是去找白念画画了吧?我记得你被他踢出来的时候掉了一堆画笔?”果不其然,转身就被喻恒一袖子糊了脸,“哪都有你!懂不懂规矩?”“……实在忍不住了,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白念了?巧儿也和我说过你看人家哥的眼神不对劲。”小皇帝面上也露了几分尴尬,“话说,舅舅这些年来……为何不曾娶亲?”喻恒拉下脸来,没好气地道:“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我。”“所以舅舅……你是断袖吗?”“……”还没完了,现在八婆都不分性别不分职权了吗?他对男女之事觉醒的比较早,有个把窑子当家住的二哥,喻三对这种事情却相当不耻,他眼里只有喻家和大义。喻恒原也是为了和他三哥作对,才频频出入花柳之境,到后来却也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喜爱。他学会了欣赏美人与美人的身体,并且又在后续自学了如何将易老的容颜凝结成不朽的芳华。他是这样给自己光明正大耍流氓的行为辩护的,虽然也没人知道他这套驴唇不对马嘴的词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发现自己可能有断袖之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阅过几十个妓女的身体,他觉得女性的身体线条与结构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而这种单纯的美感,又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加上了一层欲望的美,这种欲很真实。但除了美以外,他又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画到最后画中人有了想法,可面对那张毫无反应严肃作画的脸,最后无一化成了挫败及对自身魅力的怀疑,当然,怀疑也只是片刻的事,为了面子,大家还是更愿意传他不行。在喻恒的一贯认知里,美是不分性别的,女人可以柔美可以欲态美,男人也一样可以展现出刚毅美,但是有时候刚毅过头还他妈有个屁的美感。他被喻三扔到小小暗卫训练营的时候,大致的心境就是这样。直到他看见了白念。白念和他们都不同,他可以温润如泉水,也可挥剑斩强敌,而且眼里的那份干净纯粹更是他最欣赏的,不过有时候也会被气得肝颤。比如。他想看白念生气,又找不到什么能气到他的点,碰巧得知身边他抓来的小跟班暗恋人家妹子,于是趁机强行牵了个线儿,确实惹得白念过来找他了,低垂着眉眼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他还没看够就听白念和他说那句万古不变的台词:你是少爷,你做什么都对。妈的。好好的少年郎,一招被喻家思想荼毒,终身都改不过来了。第11章 喻太后(一)“我说是他先撩我的你们信吗?他小时候就总对我示好,小少爷长小少爷短的,还替我挨过喻老三的鞭子,而且你们以为他看我的眼神就对劲到哪去吗?别搞的好像我骚扰部下一样,我那是洞察了他的心意,担心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才主动接近他的。”喻恒一通解释,两人盯着他的眼神却没缓和半点,最终还被他们轮番盯出来个大红脸,只得无赖放挺似的往后一躺,“不信对吧,我就知道。”连晁也是被他那股臭不要脸的劲儿惊到了,顾不得尊卑礼仪绕到他面前去,“因为说不通啊,他要对你有意思干嘛害你?”“我怎么知道!”喻恒也急了,“所以这才满城找他,想把他揪出来问个清楚啊!”“没机会了舅舅。”沉默了一会儿的小皇帝忽然发声,他凝视着喻恒的双眸,幽幽地道了一句,“他死了。”小皇帝收到人质被劫的消息后,不过半日,又听闻军中指挥使白念伤重,已被暗卫瞒着先一步送进了都城,只是神志不清之际仍然执意要见皇上,说是有要事相告,皇上身边的贴身内监接待的他,说可以代为转达,要还是以治伤优先,他却频频摇头,怎么也不肯。“那时候已经临近夜半,我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就穿了夜行衣独自前往西坞门接应,他见到我之后,便一直抓着我的袖子,反反复复说着一个名字,其他的没来得及说,就昏迷过去了,我便将他藏匿在宫里,安排信得过的太医给他医治,但是失血太多,还是没能救回来……就在、就在前天夜里,他在这里咽的气,”他颇为遗憾地讲道:“我如此急着见舅舅,也是为了这件事。”他轻轻抬手挥拂去了门上的灰尘,引喻恒和连晁进了后院的内阁里,他对这里熟悉得紧,毕竟自小就在后院之中长大。“此事我也未敢告知给母后,恐生出端倪,只是每日请安的时候过来看一看,母后察觉到不对,可能也是因为有人追查到这里了,前几日听母后身边的姑姑翠娘说,近来总有刺客,不过都被母后抄着关公刀给挡在门外了,现在想来其中可能也有舅舅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不用担心,他们一个个贼着呢,不会硬抗我阿姐。”“也对,毕竟是喻家从小带出来的,不过舅舅就不好奇,白指挥使弥留之际吐出来的名字是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