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大少》TXT全集下载_10
作者:迟小爷      更新:2023-06-20 19:16      字数:9816
  “其实是我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做噩梦。”最后,憋不住事的沈惜言还是说了。“说来听听。”“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也该讨厌我了。”赵万钧眯起锐利的双眼,伸手钳住沈惜言的下巴,让他好好瞧着自己的眼睛。“你不会真睡了那女人吧?”沈惜言摇头,面对赵万钧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丝毫不见躲闪,一看便不是说谎。赵万钧松开他的下巴:“做亏心事不怕,人这辈子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日后弥补回来,不要再犯就行了。”不要再犯……九爷说的倒轻巧,可如何才能不犯?如果九爷知道他包藏祸心,还有可能是个违背纲常的怪物,指不定要把他丢多远呢。“睡吧小家伙,用不了多会儿天就亮了,我等你睡着再走。”赵万钧柔声道,他还是平生头一回干哄人睡觉的事。沈惜言叹了口气,只得闭上眼睛。惊醒之后再想入睡就难了,沈惜言几番睁眼,都看到九爷抱胸坐于床边,好像睡着一般,天外月华打在他深邃的面容上,如霜雪初落刀锋,虽然冷冽,却让他半睡半醒间起了触碰的心思。他向九爷的侧脸伸出手去,最后停在了毫厘之外,“啪嗒”一声垂落,坠入了梦乡。许久之后,赵万钧睁开一双如野兽假寐的眼,俯身吻了一下沈惜言的指尖。*在赵万钧的大床上,沈惜言一场酣眠到天亮。迷迷瞪瞪睁眼的时候,摸到床垫底下有个硬物,他掀开一看,居然是一把勃朗宁手枪,直接给他一个激灵吓清醒了。他顶着一头乱发嘀咕:九爷真爷们儿,敢枕着枪睡觉。房门还关着,但屋里的陈设早已被太阳光照得敞亮。沈惜言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眼就看到床尾正对的墙上用雕花红木框裱起来的一幅字,正是他刚来北平的第二天写给九爷的那幅,他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房里只挂了这一幅字。沈惜言翻身下床,旁边的桌子上搁了一套九爷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都脱在了花如慧那里,是被赵万钧光着身子抱回来的。然而这衣服穿在身上总觉得别扭,外衣外裤卷巴卷巴还好,可内裤就难办了,走两步就往下掉一点,沈惜言昨晚沐浴完就隐隐发现了。虽说九爷借他的都是未曾穿过的新衣,但也是比着九爷的尺码做的,九爷的身材大了他不止一圈,衣服自然也不合身。他四处寻了寻,在床头柜上找到一枚别针,他还没来得及把内裤裤腰别上,就听到赵万钧的脚步声,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外裤拉起来,做贼似地看着门口。赵万钧倚在门框上问:“藏什么猫腻呢?”沈惜言脸一红:“没……”小少爷脸红,一准有事。不过赵万钧也没打算继续逗他:“我现在要去趟司令部,你自个儿到处转转,先好好熟悉熟悉,等我回来一块用饭。”沈惜言心觉诧异,九爷为何要叫他熟悉自己的家,难不成九爷今后还要经常邀他来家中做客吗?这么一寻思,他一时没忍住高兴,可想起九爷昨夜对他的忠告,又不免黯然下来,最后统统汇作百感交集。他背着手偷偷拽紧裤腰,“哦”了一声,却见赵九爷盯着他并未打算离去。九爷摩挲着下巴道:“嗯,你腰太细了,穿着是不合身,我过会儿顺道上严家把你衣服拿来。”沈惜言脸上一热,彻底熟透了。第30章白天的深宅大院全无沈惜言噩梦中的阴森可怖,不过这宅子内里的陈设皆是一板一眼,那些个红木雕的家具和修剪齐整的盆栽,在明媚的阳光中透着威严,就连铺了一地的西府海棠都好像自有一套规矩,纷飞的落红绝不飘往别处去。这宅院,竟处处像极了九爷。前院栽的两棵法国梧桐比沈惜言上次来找九爷帮忙时还要枝繁叶茂,在夏风中起舞弄影,撒下浓荫,藏了一片缠绵的蝉语鸟鸣。沈惜言靠在窗边的树阴下玩了会儿倒流香。他把燃灭的沉烟插.在龙头上,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奶白色的烟雾便顺着龙嘴向下吐出,如同活水般顺着龙身纹路盘旋流淌,直至绕满整条矫健的身躯和四周玲珑剔透的宝玉。霎时间,苍龙戏珠,花香四溢,如临仙境。“啧啧,沈小爷能耐,很少有人头一回玩倒流香就玩这么好,跟行家差不离了。”席贵立在一旁恭维道,九爷走之前特地交代他带沈惜言在家里四处转转。沈惜言天**玩,有钱有闲,本就奔着游戏人间去的,世间少有玩物能难倒他,上手自然比别人都快。不过到底是十九岁的年纪,被人夸赞了,他心里还是翘了尾巴。他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语气却故作谦虚道:“是席管家教得好,不过看成色,这香炉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您好眼力,这是八十多年前搁在亲王府的东西,有个格格爱玩,不过要说年岁久远,还是比不上您身后这些。”沈惜言回头,身后的大铁艺架上摆着几十件斑驳的工艺品,大件小件都有。他爸在他小时候也倒腾过一段时间古玩,不过那是为了跟一位好古董的大老板谈生意,专门去附庸风雅弄的,后来生意做完,用来装样子的古董也倒卖了个干净,连只玉盏都没留。在浮沉商海大半辈子的老油条眼里,茶再香也比不上铜臭好闻。不过沈惜言倒是对这些饶有兴致,他扔下手中的沉烟走到架子前,凑近了,负手一一看过去。“凤首相背,栩栩如生,釉色润泽如玉,是为上品,看特质,这应该是宋朝的凤耳瓶吧……这个翡翠绿釉杯上有龙纹,肯定是皇帝饮酒的御杯……”沈惜言用手点着下巴,倒还真像个有板有眼的鉴宝老师傅。席贵跟在一旁心说:没想到,这位看着五谷不分的小公子竟还真懂,难怪九爷只让他看。“这个青花五彩的筒瓶烧得真亮呀!”沈惜言最爱青花瓷,心中欢喜,便忍不住用手去摸。席贵看了忙要制止,手抬一半又放下了。九爷走时吩咐过,除了那间屋子,这大宅里的任何一处地方,任何一样物件,都随沈惜言开心,只要不弄伤自个儿,翻天都行。沈惜言转过身,正好瞧见席贵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啦席管家?”被沈惜言发现,席贵掩饰地咳了一声,转而问:“那筒瓶不是斗彩?”“当然不是。”沈惜言摇着食指道,“青花五彩是以青花做一种填色,而斗彩呢,则是以青花勾勒轮廓,与釉上彩争相斗妍。”一凡言简意赅的说教,沈惜言既神气又认真,席贵听罢露出赞叹的目光:“想不到沈小爷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古玩行家。”“什么行家呀,我就是小时候看过,略知皮毛,要是九爷在这儿,我可不敢瞎卖弄。”“那也比我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强多了,难怪九爷待您与旁人都不一样。”席贵后半句如蜻蜓踏水,轻飘飘的,却让沈惜言心神微荡,他问席贵:“这些都是真品吗?”“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有些是九爷从琉璃厂高价淘来的珍品,有些是投其所好之人送来的传家宝,总之这屋里的东西全是九爷的心尖肉,平时锁屋里不准见光,谁来都不给看,今儿九爷特地吩咐要打开给您瞧瞧。看完藏宝,自然还要看藏书,藏宝室隔壁便是九爷的书房。不过书房里书没几本,倒是满屋的字画,就连立在角落的三大块屏风都是由水墨画大师亲手绘制的山水图,沈惜言转了一圈,发现案头居然还放了一张草圣怀素的字,像这样的一幅真迹别说价值连城,对于真正爱字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原来九爷喜欢字画。”“您还不知道啊,咱九爷好这个那可是人尽皆知,九爷隔三差五还会请大师来家中写字作画,京城那些个大文豪们可谓是趋之若鹜。”席贵作为少帅府的管家,平日沾光收了不少讨好,腰杆倍儿硬,话语间自然难掩得意。沈惜言想起他给九爷送的那幅字,原本是误打误撞,现在看来倒像是他故意打听之后投其所好了,难怪那日在香园,九爷说要给他回礼,也不知那回礼究竟是何物,九爷后来没再提,他便也不好意思再问。可九爷既然有专门的书房来收藏字画,为何只有他的字被挂在卧房中?九爷一定觉得他的字还不配与大师并挂吧……他有点失落,却没有被挫掉锐气,既然九爷喜欢看字,那他抓紧练不就好了,争取择日写出一幅好字,能堂堂正正挂进九爷书房。席贵陪着沈惜言几乎把所有的角落都逛了个遍,沈惜言生了副唇红齿白不食烟火的娇贵面相,头回见面还穿着身小洋装,席贵一开始还道这是哪位世家纨绔,没想到如此真挚活泼,难怪连九爷都对他喜爱的不得了。穿过回廊的时候路过一间耳房,沈惜言推了推,发现上锁了。席贵赶忙提醒:“沈少爷,这间不能进。”“这里面是什么?”“是九爷最重要的东西。”闻言,沈惜言只好作罢,他虽说好奇心重,但也没到非要探寻他人隐私的地步,即便他的确很想知道,九爷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贵重的物件,还是和什么重要的人有关。“九爷估摸着再有半时辰就回来了,您要觉着无聊,可以回屋里听会儿唱片解闷。”沈惜言这才注意到客厅里居然还有一架小型留声机,上面印有美利坚著名制造厂victro的标志,这可是实打实的洋玩意。“真看不出九爷还听唱片啊。”“这是上海来的客人送九爷的,都是洋曲,九爷听不惯就搁这儿落灰了。”沈惜言心道果然如此。九爷虽手腕通天,无所不能,但在某些方面却很是古板,他连伦巴舞都不让人跳,想来也不是个会听西洋唱片的人。“我想听听。”“得嘞。”席贵摆弄了两下留声机的唱针,生疏模样一看就是头次使用。“还是我来吧。”席贵退到一边,看沈惜言熟练地给留声机上发条、加唱片,然后把指针放在圆盘上,拨了两下之后摇动手柄试音,优雅醉人的圆舞曲便从花一样的喇叭里缓缓淌出。席贵接过手柄:“我来替您摇。”“有劳你啦。”“您瞧您又抬举我了不是?”沈惜言眼睛大,说什么都显得很真诚,席贵虽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舒坦得很,也越发对这小少爷好感了起来。沈惜言是被人伺候惯了不假,但他毕竟在九爷家中,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一丁点儿不好的印象,况且这席贵看起来也跟了九爷多年,身份地位绝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沈惜言踏着轻快的舞步悠悠然逛到后院,原以为会有什么凉亭小筑,入眼的却是一片油绿菜田。沈惜言回头问屋里的席贵:“你们还自己种菜吃呀?”席贵笑道:“可不敢吃,那都是九爷亲自栽培的,谁想不开碰了,怕是要吃枪子儿。”*赵万钧回来的时候,隔老远听到屋里有音乐声,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正在客厅跳舞的沈惜言。而席贵在旁边替他摇唱片机,席婶也系着围裙坐在椅子上瞧稀奇,二人发现九爷回来了,立刻要起身迎接,被赵万钧一个嘘声的动作制止了。沈惜言右臂虚托,半闭双眼,踩着音乐节奏,踏着柔美的舞步,长睫关不住的灵动恣意在眼角飞扬,又越上眉梢,腾空飞进九爷心里。这般活泼,哪像是昨天刚被人绑走欺负过的。沈惜言跳的舞赵万钧在宴会上经常见,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爱搂着太太跳,穿着长衫摇来晃去,以此提品味点门面,他看了只觉得不中不洋、拖沓做作,可如今这番“假洋派”作风在沈惜言身上却有了一番截然不同的味道。乐声悠扬,恍若笑语盈盈,屋子没开灯却丝毫不显暗淡,就像一片终日死寂的深林,有天突然飞进了一只天真烂漫的孔雀,展开一尾艳羽,才不到半天时间就为其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不过也不难想象,连九爷那颗铜墙铁壁的心都能轻而易举闯进去的人,一间屋子、一片大院、一座深宅,又算得了什么?这沉闷的地界,也该是时候来一块儿这样的宝贝了。第31章“九爷回来啦?”赵万钧站在门口赏舞,很快就被眼尖的沈惜言发现了。赵万钧“嗯”了一声,直接向沈惜言走了过去,刚要说话就被沈惜言一把执起了手。在赵万钧略微惊讶的目光中,沈惜言举着他的手,换成女步在他胳膊下原地转了两个轻盈的圈儿,然后对着席贵和席婶二人做了个风度翩翩的谢幕礼,充满了西洋味儿。沈惜言刚准备放开赵万钧,却被赵万钧反手握住。利用完就扔去一边,哪有这种理儿?赵九爷这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不仅如此,还要在这勾人的小家伙身上大赚一笔回来。九爷一把将人拉倒胸口:“在跳交谊舞?”沈惜言有些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只可惜缺了一位舞伴,九爷会跳吗?”“不会。”这回答显而易见。“那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看着沈惜言额角的汗珠和红扑扑的脸蛋,赵万钧喉结上下滚动,“嗯”了一声。沈惜言是开玩笑的,他知道九爷不待见跳洋舞,所以压根没想到九爷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你真想学呀?”赵万钧勾勾唇角:“你教,我就想学。”即便神通广大如九爷,也有需要他教的事!沈惜言这么一想,差点儿得意地笑出声来。他一双晶晶然的桃花眼笑成两弯月牙,清了嗓子故意粗声粗气道:“我可是很严格的,比我的交谊舞老师还要严格,学不好就要挨罚的那种。”眼前的小家伙打的是什么心思,赵九爷洞若观火,门儿清,他俯身在沈惜言耳畔低语:“任凭沈先生责罚。”然后往沈惜言手中塞了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先生还可以拿它把我逮起来。”沈惜言低头一看,吓了老大一跳,赵万钧给他的居然是一把小手枪。他扔火球似地立刻塞回赵万钧手里,摆手道:“不行不行,这种东西我用肯定不来的。”“没事,这种德产撸子口径小,后坐力不强,只要不连发,连女人都能驾驭住。”九爷说着捏捏沈惜言修长白皙的手,“我看你手劲儿还挺大的,手腕也稳,先学学上膛,赶明儿我带你上校场练枪法。”赵万钧说完直接在沈惜言面前拉开枪栓,扣动扳机。沈惜言吓得一把捂住耳朵,眼睛也闭紧了,可半天都没听到枪响。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九爷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老二说得对,你爸是怎么放心把你一人往北平扔的?”沈惜言这才反应过来,这枪还没装子弹。得知被九爷骗了,他有点不高兴地抚着心口,闷闷道:“我爸从来就不管我,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长大还怕拿枪?”赵万钧把枪放到沈惜言手上,“先拿着,没事儿拉拉栓,跟它熟悉熟悉,用惯就知道它的好了。”*这是沈惜言来少帅府上吃的第一顿,按九爷吩咐,席婶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其中有一道是武昌鱼,九爷专门叮嘱要好好烹饪的。入座的时候,沈惜言由于心神不宁,杵在旁边一时没拿准坐哪儿,他知道九爷常常恪守古训,按老一派的规矩,非亲非故的客人不能坐在首席边上。赵万钧拍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小家伙,坐这儿。”偌大的餐桌就坐了两个人,沈惜言和九爷胳膊碰胳膊,挨得很近,连说话都像在耳语,乍一看上去亲昵得很。九爷是故意把沈惜言的凳子拉到跟前的。九爷夹了一块鱼,剔好刺放进沈惜言碗里。“这是你送我的鱼,尝尝。”“多谢九爷,也自己来就好了。”沈惜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咬了一口咸香的鱼肉,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就低着头光扒拉大米饭去了。赵万钧给他盛了莲藕碗汤:“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席贵和席婶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没见过自家爷这般体贴入微地伺候人吃饭,就跟带小孩儿似的,可那眼中的宠溺和无奈却又不像真的对待一个孩子。这是沈惜言和九爷吃的第一顿正经八百的饭,沈惜言盼这天盼了好久了,然而他压根没心思吃,整个人坐立不安,究其原因,还要怪那把巴掌大的撸子。身上揣把枪就跟揣了颗雷一样,他可是亲眼见过人挨枪子儿的,一枪便血肉横飞,能不害怕吗?他总觉得一不留神那枪就会走火,尽管里边没装子弹。赵万钧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汤,漏了。”沈惜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拿着勺,把汤全喂给了桌子,席婶见状,忙上来替他把桌子擦干净,然而没过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口袋里的那把枪上。赵万钧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道:“再不好好吃饭,我就喂你了。”说着还作势要拿走沈惜言的筷子。这招果然管用,沈惜言脸一红,立刻认真吃起饭来。赵九爷拿沈惜言就跟捏蛇七寸似的,一捏一个准,时至今日还从没失过手。一顿午饭下来,他只字未提送沈惜言回严公馆的事,沈惜言自己也忘了,他现在心里念的都是怀里那把德产撸子。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支吾道:“九爷,要不,要不我还是把枪还你吧。”赵万钧没答应:“以后又遇上昨天那事怎么办?”“不要紧的,反正有九爷来救我。”见沈惜言如此依赖自己,赵万钧心中自然受用,可小家伙太单纯了也不是个好事儿,除非他能把沈惜言团巴团巴塞兜里,上哪儿都捧在手心。“昨天要不是青鸢听见风声来给我报信,你猜猜你现在还在哪儿?”沈惜言脸色一变:“是青鸢?”他只道是九爷手眼通天,没想到居然是香园唱戏的青鸢帮了他,他咽了一小口唾沫,忽觉一阵后怕。有钱的异客容易遭人惦记,尤其是沈惜言这种没入世的富家少爷,不过,赵万钧也不想总仗着懂得多去吓唬人。见沈惜言不再提还枪的事,赵万钧从口袋拿出两张纸摆在他面前。沈惜言定睛一看,竟是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地点在六国饭店。“你那日说爱看电影,今儿正好放映,晚上带你去看。”<第32章六国饭店坐落在东交民巷,是北平最为高耸的洋楼,四层楼高的纯西式建筑豪华气派,出入以洋人和政要为主,除了有些阔太太穿着旗袍,几乎连一点本土化的影子都瞧不到,往来宾客多是昂首阔步、端庄优雅、摩登前卫,与一路而来的嬉闹市井大相径庭。北平是座靠嗓子营生的城,稍一开腔便是喊破九重天的架势,自打来到北平,沈惜言已经好久没见过人多却幽静的地方了。他心中不免惊讶,既惊讶于北平也有这样的新世界,也惊讶于不太接受西方文化的九爷,居然也会带他来这种地方。赵万钧甫一下车,就有个身着西装的男子笑吟吟地上来迎接。“少帅您来了,经理这两日去了上海,不能赶回来亲自接待,我是经理特派的接待员,姓金,专门为您服务。”金接待说这话的时候手心微微冒汗,察言和观色一样都不敢马虎。他在这儿上班多年,经历过六国饭店的几度变迁,大人物也见多了,可赵九爷实在非比常人,这饭店虽说是洋人开的不假,可住在里边一半的客人都要倚仗九爷打通各路关系。经理说了,九爷是最尊贵的客人,要是让九爷不舒坦了,他这班也甭上了。“替我跟你们经理带句好。”“是,保证给您带到。”赵万钧挡住车顶,弯腰把沈惜言从车里牵了出来。金接待早知道还有位沈先生同行,不成想这沈先生竟是少年人模样,他双手叠在身前,恭敬道:“沈先生您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沈惜言抬头看了眼面前高大的欧式建筑,称了句“不错”,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塞到金接待手上,金接待收下钱,忙说谢谢。赵万钧却不悦道:“还回去,钱都记我账上,不用他给。”金接待一听立马尴尬了起来,刚揣进兜里的钱跟着了大火似的烫,他正要还钱救火呢,被沈惜言制止住了。沈惜言转而对着九爷“噗嗤”一声笑道:“你干嘛呀,这是tip,翻译成中文就是小费,专门给餐厅服务生的。”“又是你从外国学来的洋规矩?”沈惜言认真点了头。“成,都听你的。”赵万钧说着也掏出一枚大洋,直接扔进了金接待的衣兜,不偏不倚和沈惜言那枚撞到了一块儿。随着“叮”一声脆响,金接待员身上彻底一沉,像驮了两个千斤担。他听闻这位沈先生是外地来的,以前没人在四九城见过,瞧着小小年纪,竟有能耐同九爷大讲规矩,他实在摸不透九爷和沈惜言之间的气氛,也不知九爷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得在心里头犯嘀咕。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让九爷接受了小费文化,沈惜言心中不免得意,正高兴着,看到不远处有个卖花女在路边徘徊,便让九爷等他一下,过去买了支玫瑰,回来发现接待员不见了。“方才那人呢?”“我嫌碍事儿,打发走了。”沈惜言“噢”了一声,也没细想人家到底碍着什么事了,他拈着玫瑰嗅了嗅,心满意足地插在了口袋里。大堂顶上的水晶大灯影影绰绰,照得沈惜言脸颊花瓣相映红,此景动心,赵万钧调侃:“小东西,你倒是走哪儿都不忘你的花,指不定你上辈子是栽在我门前的一朵小玫瑰。”“为何是栽在九爷门前?”赵万钧笑而不语,这玫瑰必须得栽他门口,否则他上哪儿摘回家去?沈惜言垂首抚摸了一下花瓣:“我以前也不是走哪儿都想着的,可自从来了北平就越发离不开了,若是身上没有,总像缺了什么。”沈惜言说这话的时候,长卷的睫毛正巧在眼睑下落了片阴影,那模样怪惹人疼的。赵万钧总觉得他缺的可能不是花,而是飘萍异地的安全感,但小家伙好面子,这种话千万不能当面直说,不然一准会红着脸跟他顶嘴。这要搁以前,赵万钧铁定不会结交爱拈花摘草的男人,唯有沈惜言为他破了先例——沈惜言爱花儿,他便也爱,只不过他爱的是沈惜言这朵金贵又带着小刺的花儿。他大手揉了揉沈惜言的小卷发,笑道:“你这玫瑰的作用快跟我的枪一样了。”沈惜言不以为然地反驳:“枪是杀人用的,玫瑰是罗曼蒂克,怎会一样呢?”沈惜言嘴里突然蹦出四个洋字,九爷没听明白,正在这时,大厅迎面而来一个身着礼服、手握白色手杖的金发男子。此人是一家法国银行的副行长,名叫理查德,到访北平两个多月,一直在六国饭店下榻。见到赵万钧,理查德瓦蓝色的眼睛里登时充满惊喜,他风度翩翩地与赵万钧握手,先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赵长官好”,然后叽哩哇啦说了一串法语,问的是赵长官今日来六国饭店做什么、有没有空闲。没等赵万钧有所反应,沈惜言抢着用法语回答:“赵长官是过来看电影的。”听沈惜言这么一说,理查德想起中午听闻影厅那边的人谈论今天原本是闭厅休整的日子,但上面下了紧急通知,说有位长官要来看电影,晚上的售票放映一切照常进行,务必为长官提供最好的观影服务。他问沈惜言:“先生你是?”来这里的大人物大多会带翻译一道,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赵长官的新翻译,现在又觉得不太像。“我是赵长官的翻译员。”沈惜言说罢冲九爷眨了眨眼。赵万钧压根不知沈惜言在说什么,却也并未阻止,由他去了。小家伙爱玩,就让他玩玩吧,反正这个理查德为了在北平设分行的事正处处巴结他,既然要巴结,就先把他的人哄高兴了再说。沈惜言眉飞色舞地用法语跟理查德讲了好几句,片刻交谈后,理查德微笑着对赵万钧说了句中文的“回见”,待赵万钧点头回应,才拿着手杖往楼下走去。“你跟他说了什么?”“他说他想邀请你去楼顶的宴会厅喝一杯酒,有些选址的想法希望与你交流,不知你方便与否,我就跟他说,我是赵长官的翻译员,赵长官呢,今天是来看电影的,若有事情相商,还请择日再议。”赵万钧笑了一声:“哪有翻译员只顾自个儿嘚吧,把长官晾在一边?”沈惜言这才突然意识到,那位理查德副行长的问题全被他越俎代庖替九爷回答了,难怪理查德看他的眼神总有些古怪和怀疑。他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忘就忘了吧,谁叫我的小翻译官如此脱俗呢。”赵万钧大手从后面托住沈惜言的细腰,顺势揽着他往前走。被九爷这么一夸二捧三抬举,沈惜言走路都飘飘然了起来,他趁机给九爷说起了他在国外和外国人交谈时由于中西文化差异发生的各色趣闻,讲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赵万钧也不打断,饶有兴致地侧耳听着,时不时露出或惊讶、或赞赏的表情,给足了小孩儿面子,等他嘚瑟完了才问:“你留美回来,怎么连法语也会?”“我在法兰西呆过半年,我还会意语和一点儿德语呢。”“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是个语言全才。”沈惜言最不爱听赵万钧说他小了,他立马反驳道:“我十九岁,不小了。”第33章影厅为他们安排了最舒适的观影座,四周安置好消暑用的冰块,人一坐下去,再嘬两口冰镇果汁儿,浑身都舒坦了。今日观影的人不算多,来的人里也只有沈惜言和赵九爷在认真看电影,其余的人都在黑灯瞎火里偷偷看他俩。九爷来英国人办的六国饭店看西洋电影,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同行之人既非官员政要,也非女人,而是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小孩。不过他们中不少已有耳闻,说赵家的少帅身边最近多了个人,还是个半大小子。那些人没想错,赵九爷的确不喜欢六国饭店,也对看电影无甚兴趣,可小少爷点名说了喜欢电影,那就必须得看,不仅要看,还要看得满意才行。然而普通影厅的环境实在太差,由于电影刚传入北平没几年,又和京戏一样都是演出来的,老百姓们都理所当然把电影院当成嗑瓜子聊天的戏院,更有泼皮投掷物品大声喧哗,打架互殴也是常有的事,他怕万一吓着从外国回来的小少爷,得不偿失,倒不如跟洋人一块看电影省事,反正沈惜言也喜爱西洋文化。几尺宽的白色大幕布上,放映的是由混血影星陆凤眠主演的《多情恨》,讲述了一个富家小姐落难成风尘女子,饱尝人世辛酸,却爱上自己杀父仇人的故事。影片的结尾,女主人公望着乘载那人远去重洋的轮船,万念俱灰,而后纵身一跃,跌入夕阳下的滚滚余波之中。从此,前尘过往都化作东逝水,她在情与恨中结束了颠沛流离花开即谢的一生。“不值当,太不值当了,那纪如烟生得如此明丽动人,又惊才绝艳,多少优秀的男子为她痴狂,她又何必一生只钟情于一人,非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