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9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9      字数:9728
  国安部联合当地警方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一众涉案人员很快落网。体肥胆瘦的“私家侦探”想着伸也是一刀缩也是一刀,不如趁早竹筒倒豆,还能坦白求宽。自此,一条勾结境外组织的联系线被彻底斩断。高原上的训练艰苦自不必说,不过这次严明信倒没饿瘦——他一天不落地蹲在餐厅电视机前吃饭,导致炊事班的人看他眼熟,总以为他吃不饱,忍不住给他多打点儿。“那我天天看新闻,怎么没看见动静呢?”他问他爹,“这都不来个人把照片甩那帮孙子脸上?”严定波鼻子出气:“人没多大,一天到晚惦记得倒不少,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严明信迷茫地把话筒拿远了看看,疑心他爹跟身边人说话串了线,“爸?你是跟我说话吗?我有什么事?”“回去再跟你说!”严定波没好气儿,凶巴巴地说,“我这忙着,先挂了!”严明信:“……”他爹说挂就挂,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留给他。严明信拿着电话艰难地思索了一阵,心里直呼冤枉。他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不假,但他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操心的,绝没耽误过训练,更没有出现失误,对他这么凶干啥!想来想去,能让严舰长生气的,顶多就是借电话的事了。此次联合训练全军上上下下都不能带手机,他们旅长也不例外。为了和他爹联系,严明信确实动用了一点儿从小到大的私人关系——他拉着旅长的胳膊说昨晚做了个梦,很想他爹,想打个电话问好。“狼来了”第一次喊时总是好用的,旅长被他晃得虎躯一震,松口找了部内线转内线、再转……转了好几道才拨出去的座机给他用。严明信能想象他爹吐沫横飞地痛斥他无组织无纪律的场面,可这次事急从权,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严明信又给君洋打了个电话,他本没抱多大希望,却不料君洋正把电话拿在手边似的,一拨就通。“最近怎么样?”严明信试探道,“挺久没见了,你还好吧?”“挺好的,我正要去上课呢。”君洋居然客气地邀请他,“你要是有空了,就过来玩吧。”二人说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人话,严明信听来却觉得事出反常。以他们的关系,君洋说话不太会用这种正经的好声好气,而总是见缝插针地抛来若有似无、暧昧难名的讯息。另外,君洋也不会主动示意他尽快结束通话,别说快上课了,就算是山崩海啸在前,他们两个也能哼唧两句没用的……综上,这番对话,听起来就好像……还有第三人在场监听——随着照片造假一事水落石出,国安部的调查重心转移到了信息泄密上。就君洋的笔录中所提到的两次接触来看,之慎对军区内部的情况掌握超出他们的预料。这些内容绝不是街头混混之间递根烟、吃顿饭就能弄到的消息,他们顶多算是有间谍行为的嫌疑,而得到军区内部的情况又传递出去的,则是不折不扣的叛国间谍。那双眼睛正盯着铁门之内的世界。国安部一面加紧排查,一面要求君洋继续配合。需要他做的也很简单,只要如常活动,待鱼上钩即可。严明信挂断电话时心中就有了准备,到了飞行学院,再一看君洋的眼色,更加了然于胸。两人刻意在校园里多转了几圈,从日近西山转到月上中天。严明信语带保留地问:“怎么样,差不多了吧?”君洋对他心照不宣地笑笑:“差不多了,辛苦你。晚上到我宿舍睡去吧,你又不是没在这儿睡过。”即便门岗处没登记,宿舍门禁处也有人脸识别,国安部早就把他近段时间内的访客几时来、几时走摸查得一清二楚。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主动暴露,重新赋予定义,免得他们东猜西猜,再猜个正着。君洋在前开门,严明信忽然想起一事,手指敲敲耳朵,意思是问:里面有监听吗?君洋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严明信蹙眉,比了个自戳双眼的动作,无声地问:有监控吗?君洋一摊手,又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配合调查时离开过宿舍,平时上课也要离开宿舍,在这非常时期,莫说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真的有人奉命往他房里放点什么设备,也属于合理合法的反间谍技术侦察措施,他不可能动手拆除。“君教官,你床这么小,咱俩人怎么睡得开啊?”开了门,严明信进屋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了两步,气量慷慨地一叹,“唉,算了,幸亏是我,身材苗条……”“你是客,你睡床。”君洋拉开柜门,一手把一套被褥像小鸡似的拎了出来,“反正天气又不冷,我打个地铺,对着窗口还凉快点儿。”严明信:“……不是,等一下。”他失语地看着君洋说到做到,地上垫了层席子,三两下把棉被铺在了地上。严明信:“你来真的?”在电话里打官腔、在校园里瞎逛,都有“演”的性质,特殊时期他可以理解,但见君洋回了宿舍还得处处小心,他心里不是滋味——就算天塌下来了,人也总得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吧?垫在席子上的被子是学院派发的,统一规格,严明信搭眼一看就知道不够长,君洋躺上去恐怕脚都要伸到外面。他不痛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道:“要因为我来这儿,把你挤到地板上睡,我可走了。”“矫情什么?我哪里没睡过?”君洋走近,小声说,“别走,今天就先这样吧。”严明信还想反驳,他又悄声道:“这么长时间没见,陪我说说话。”严明信的心顿时软了,气声说:“说话可以,我陪你说一晚上都行。换我睡地上吧,好不好?你这几周都是这么提心吊胆地过的吗?我不能看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君洋摇头:“我没事。你来找我,还睡地上?这不合适。万一这屋里真有人看着,说不过去。”在校园里乱转时,严明信大约明白他们的目的,一直保持着警惕,视线多在观察环境,此刻两人目光相迎,他才定定地看进君洋的眼睛。那双眼中装的分明是超乎寻常的谨慎和心力交瘁的提防,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眷恋吧,也许还有六神无主和一再的忍让,但他已不忍卒读。“这不对。”严明信心疼道,“你听着,记住了——整件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可以配合,但一定别委屈自己。”君洋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没委……”“君教官,不是凉不凉快的问题!”严明信说罢,风度翩翩地一转身,长手长脚动作大开大合,弯腰把地上的铺盖玩意儿似的一卷,整个塞回立柜里,故意大声道,“这儿靠海这么近,睡地上可是容易得风湿啊。要不这样,咱俩一人睡一头,谁也碰不着谁。哎,有热水吗?来帮我弄弄水,我洗个澡,免得熏着你。”君洋:“……”他原地怔立了一会儿,被窗口的风吹了几次,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那句话的意思。可惜,有些事只能解释为命中注定如此,无关对错,就是轮到他了,仅此而已。他没办法不给自己压力,没办法没心没肺地跳脱时局之外。严明信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嘿,进来,帮我弄水。”第53章 第 53 章君洋拔开壶盖,滚烫的热水倾泻而下,腾腾的蒸汽立时从水盆里冒了上来。他打开水龙头往盆里兑进冷水,局促的空间内水声伴着回音一片嘈杂。严明信敲了敲毛巾架,又把手伸到台面下,顺着盥洗池的底部和下水管道缓缓摸了一遍。他起身,抬眼看着吊顶:“看过吗?”“没看。”君洋道,“有就有吧。”“说什么鬼话?”严明信小声嘀咕,踮起脚尖用手指挨个向上托吊顶的铝扣板,没发现有松动的痕迹,这才洗了洗手,“要连这儿都安,那还是人吗?”君洋的手机被整个替换,又随身携带着,二人在校园里主动暴露目标时话说得不少,但始终没说什么要紧的。现下他刻意将手机扔在宿舍床头,低声问:“我听说是严舰长送来了福利院的合影,国安部才发现照片动过手脚。是你告诉他的么?那天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会记得?”“就因为你什么都没说,又看了好长时间,我才记住了那张照片。”严明信一手撑着盥洗台,把墙上镜子的边缘和钉孔也检查了一遍,“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会从枯桃舰调到岸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现在跟小时候长得完全两个样儿,也真难为他们能找得到你。”他再次回头审视了一圈卫生间,感觉这一览无余的房间应该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了,才放下心来,神神秘秘地说:“看那照片,谁能想得到小伙子二十年后长这么帅。”君洋听了没吭声,屈指弹了他一串水花。“是山海关的大米把你养得这么好的,他们一张嘴就想过来截胡?哪有这么好的事?”严明信道,“我听说d区和周围的几个岛一直担心自己家哪天被海浪一冲,直戳到大陆架底下去,几十年前就疯狂推崇理科,恨不得全民钻研理工,希望能培养出个扭转乾坤的天才来。结果天才没见出一个,骗人的套路倒玩得挺活泛,这次聪明反被聪明误,等照片甩他们脸上,看他们怎么丢人。”“现在还不是公布照片底版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们想用故意露短引发正面交锋,逼我出面呢?万一我……”君洋犹豫地说,“真的是……”一计虽破,只怕还有后招,如果不把暗中的眼睛连根拔除,彻底扫清内鬼,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在圈套之中而不自知,中了敌人的计中计。“是又怎么样?”严明信不以为意,倚着墙道,“使我们区别于其他人而成为现在的自己的根本,不应该是姓名、外貌、家庭和地位,而是思想和愿望。”君洋:“……”这些日子以来的常备不懈让他仿佛身处坚硬的外壳中,处处受制,失去了自己的形状,遗忘了繁重忙碌之余生而为人本该追求的美好。此刻他才恍然间记起,原来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嘴,他才会身在此地。严明信一开口,你也说不清他到底对在哪儿,反正是教人无法反驳,大脑里一时间车水马龙喧嚣沸腾,人来人往手持的条幅全都是他的论调。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想得一样。”君洋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慢慢呼出一口郁气,“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民族和国籍不能回避……”“对,确实不是所有人都和我想得一样,但一定有一部分人是像我这么想的。”严明信毫不犹豫地说,“真正的战士能够超脱民族和国籍的桎梏,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为和平而战、为真理和正义而战,而不会肤浅、愚昧地为所谓‘血统’和姓氏而战,你认可吗?”洗手间安了吊顶,灯几乎就悬在严明信的头上,照得他比这一夜、这世界上任何其他的事物都亮。他把人情世故和道德法制用天真无畏的义气干云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了一起,带着赤诚的滚烫,烫得君洋低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最近的事折磨得他神经衰弱,睡眠又不太好了。“古往今来,老子和儿子同室操戈的多了去了,真刀真枪对干的都有。”严明信问,“你现在是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人,不是三岁小孩,难道查出来你们确实有血缘关系,你就彻彻底底换个人了?”他撞了君洋一下:“问你呢,听见没?”“听到了。”每句话都在君洋脑海中奔跑,呼啸而来,奔腾而去,撞在一起粉身碎骨,废墟又堆成了墙,像长城城砖的那种砌法。剩下的继续翻山越岭,呼朋引伴,查缺补漏。君洋试了试水温:“洗吧,晚上冷,别着凉了。”严明信:“你就这么出去了?”“……”君洋握拳,隔着衣服打在他的腹肌上。熟悉的触感像个甜头,揭开了一点儿他紧急情况下匆忙封存的记忆。严明信纹丝不动地挨了这轻轻的一下:“就这?”君洋没想收手,按理说他该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个凉爽的夏夜,但这段时间无形的枷锁让他变得不太灵巧,不知道从何下手。他顺势清醒了几分——斗争仍在继续,局面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也没严明信说的那么简单。“等这阵过去吧。”他说,“其他的先欠着。”严明信显然不满,在卫生间里边洗澡边念念有词:“这帮孙子电视剧看多了吧,什么年代了,还想玩认祖归宗呢?真离谱啊……”熄了灯,两人各睡一头。严明信打了个憋了数千公里的哈欠,中气十足,缱倦绵长,长到君洋听完以为是自己打的,也昏昏欲睡,往枕头里更沉了一点儿。难得一见的睡意光临不过几秒钟,有一只手捏住他的脚趾晃了晃:“君洋,你想回枯桃舰吗。”君洋又睁开了眼:“想。但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一边是乘风破浪的刺激,一边是脚踏实地的安稳,撇去和严明信的温存不谈——这个砝码加在哪边都过于影响世界的公平性——在飞行学院其实也不错。两种生活的优点都挠在人性最痒的地方,如果不是过分偏执的话,实在难分孰优孰劣。眼看就到海空集训期了,严明信问:“真的假的?”君洋:“真的。”严明信又追问:“枯桃舰和这儿比,你喜欢哪里多一些?”君洋枕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轻声说:“刚开始上岸的时候,我不甘心,还是想飞。一想到可能再也不能近距离看见1151,我心里就难受。现在想想,那阵子我也不一定是真的非飞不可,只是从进山海关开始就养成了一种习惯,不舍得浪费时间罢了。”“你不高兴不早说。”严明信踢了他一脚,“现在还难受吗?”“现在把心态放平了,感觉在学院也挺好,这些年的训练并没有完全浪费。甚至有时候我还会反思,从前我是不是过于自负,太看重自己的技术了。”放眼整个学院,哪怕是教纯理论课程的教员也与羸弱没有半毛钱关系,不但能飞能打,而且高谈雄辩各有千秋,“也许我的水平差得还远,只不过我和1151接触得多,熟能生巧了而已。这些都是离开了枯桃舰我才有机会看清的。”严明信消化了一阵儿,挠他的脚心:“说人话。”“就是感觉自己有待提升。”君洋痒得缩到了一边,躲到神经重新舒展开才缓缓转回来,“温故而知新,重新教一遍小孩,才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陷。”严明信不以为然:“你要是有缺陷,别人都该停飞了。”“哪有那么好。”君洋轻声笑。这间屋里多了个奇怪的人,被他呼吸过的空气好像都带了催眠的味道,让人一边笑着,一边又随时能睡着。严明信这次休假错开了周末,君洋第二天还有课。他总不能像金屋里藏的娇似的等君洋下课回来,这搁谁也解释不清,于是二人十分革命友情式地握手告了别。经过部队熔炉多年的打磨,百炼成钢的严明信面对斥责时早就不一味地咬紧牙关视死如归了,时光让他更懂得如何保存实力,爱惜生命。他走到大院门口,往熟食店一拐,招呼老板:“来个肘子,给我拿个大的,片成片儿,再炒两个菜。”台面上有几个适合下酒的凉菜,他捏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这个也来一盘。”抱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严明信提着酒拎着菜回到了家,期待着和父亲温馨的团聚。他找出几个盘子来,有模有样地把菜装了盘,无意间一抬眼,看到斜对面他小房间的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严明信:“……”他的血压瞬时像烧开的水壶般发出刺耳的鸣笛,他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几周前的一个下午,君教官在工作上遇到了些许困惑,二人就枪械的使用与保养展开了深入的交流和互相学习。两人棋逢敌手,推演了一下午仍意犹未尽,但苦于他的归队时间将至,最后不得不匆忙离去。资历尚浅的通常表现多为思虑不周、虎头蛇尾,浑浑噩噩的他们也无出其右,临走时无人挂心打扫战场。他的房间就像任何一场真正的战役结束后的交战区一样,触目惊心。“严明信。”严定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幽幽地问,“我听说你昨天就离队了,怎么才回来?昨晚你去哪了?”作者有话要说:(pД`q。)·。'゜第54章 第 54 章这局面严明信猝不及防,毫无预案,恨不能把时钟拨回几周前改写历史,恨不得抓起自己的头发激发大脑潜能,然而严定波已然站在他身后,他大难临头,避无可避——年幼时期,在严明信有幸听父亲亲口讲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中有一个“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主人翁诚实的光辉照耀他至今,让他没法明知故犯,对他爹撒谎。“哦,爸,你在家啊。”他急中生智未遂,只得装傻充愣,“没吃饭吧,我买了几个菜。喝点儿吗?”“我在问你话。”严定波可不是稀里糊涂好打发的老头儿,他的判断以阅历和年龄为支撑,正处于人类一生之中的顶峰时期。他面沉似水,站在饭桌一角,浑身透着不能善了的意思:“昨晚去哪了?为什么没回来?上次休假也是,你跟队里报的是探亲,那几天我就在家里住着,怎么没见你回来探我。”严明信见避而不答不管用,转身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哎,那个不都是随便写写的么,没事儿谁细看啊。我是去飞行学院找君洋了,上次也是,去他那玩,还听了你的讲座。”“真的?”严定波始料未及,一怔,随即反问,“我讲什么了?”“你还能讲什么?不还是那些东西嘛。”严明信提着心吊着胆还要撑着满脸无辜,煞有介事地说,“本来我想喊你的,谁知道你一出门,在大会议厅的走廊上被一帮学生围着提问,我一看挤不过去,我们就先走了。”时间和事件都对得上,严定波暂时放下心来。自从知道照片的事,他对君洋除对晚辈的欣赏外又多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这个孩子和他妻子在同一天夜里经历了生命的天翻地覆。君洋现在的人生是那一夜没能上岸的人所期盼的明天,严定波无与伦比地希望他能一帆风顺,活得充实、快乐、意义非凡,仿佛唯有他活出所有人精彩的总和,才能告慰前人的牺牲。他问:“君洋那边,国安部还在查着么?”“查呢,估计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严明信暗呼一口气,“吃饭吃饭。”严定波踱到桌边坐下,捏出个“一两”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十分克制地抿了一小口,说:“再过两个星期,我要去南边一趟。”严明信筷尖儿一顿:“哪儿?”“一个船厂。”严定波顺口一提,没打算细说,主要是为了提点他儿子,“你在家该干嘛干嘛,老实点儿,别惹事。”严明信略一思忖,大约明白,027可能要借这次进坞的机会改装武器装备,或是回原厂维修某个部件,身为舰长,他爸要随舰一起走。这应该是维护保养的最后一环,这一站结束,他爸就又要出海了。严明信不由得多看了他爸几眼,嘀咕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能惹什么事?”“就是长大了才惹大事!”严定波把酒杯一放,郑重其事地说,“你是长大了,可你爸还没老,要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得跟我说,听见没?”严明信敷衍地答应:“嗯嗯,说说说。”也不知是这一桌菜不对胃口还是怎么的,严定波还是只盯着他儿子看:“你真没事?”“真的没。”严明信不露声色,低头大口吃菜,“真没事儿。”“严明信,”严定波又道,“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在部队,或者在外面,敢惹出什么难看的事……”“哪能呢,”严明信叼着藕片连连摇头,“不可能。”严定波压低了声音,仿佛已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紧盯着他的眼睛,又温声细语地说:“……也得跟我说。”严明信:“……”饭桌上毫无预兆地展开了一场信任的试探与较量,严明信一方面心里非常清楚该怎样保护他和君洋的关系,另一方面,他本性还是更向往光明磊落的——假如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和唯一的亲人分享他的感情经历。不过他得先确定,这对他爸来说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严明信好声好气地问:“跟你说会怎么样?”“看看!还说没事?”严定波一听,七窍生烟,原形毕露,“这还说没事?严明信,你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我!”以严定波跟严明信部队领导的关系,想打听他的日常表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连客套都多余,不过严定波也很有分寸,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除了某天他千里迢迢地回了家,发现老屋从浴室到卧房像遭了贼般一片狼藉。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他一眼看出这不是普通的贼——严定波鳏居多年,心清面薄,不知道怎么措辞形容,每每想起只觉不堪言状,简单概括来说,那绝不是严明信一个人能折腾出来的场面——普通的贼至多翻箱倒柜,只有自家的小贼,才敢公然趁老子不在家招人回来弄玉偷香!当然,严明信大了,假如他成家立室,那这般折腾也无可厚非,可关键这小子八字没一撇、提都没跟他提过呢!严定波思来想去,年轻人中永恒的躁动主题浮上他心头——集体生活中难保不会接触到作风不正的人,耳濡目染一久,人的思想遭到侵蚀,严明信能从哪儿凭空多弄出个人来,也就不言自明了。严定波冷静下来,想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但一想行这糊涂事的是他儿子,他实在是难为情下手;他坐在客厅,很想把严明信从基地叫回来耳提面命,又知不合制度;他想保留现场留待查证,再一想,这么保留还不知道得和这横七竖八、墙倒屋塌的“盛况”朝夕相处多久……最终,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掀开洗衣机把涉案床单被套丢了进去,打扫起一地的纸巾球,收拾了卫生。就算是一时糊涂,这倒霉孩子脑子可缺了大弦了!怎么会把乱七八糟的人领到家里来?严明信:“啊?”“你上次体检完,跑回家一趟,是怎么回事?这两年抓作风抓得可紧,那些什么……”严定波头痛不已,“不正当场所,还有不正当职业的人,你都离远点!否则抓住就通报单位!你要是因为这个让人批评记过,提前退伍,这一辈子的脸可都丢光了!”“爸,你乱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那个。”严明信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当然听得懂他爸的意思,他耳朵直发烫,目光扫到桌上的酒瓶,搪塞道,“我、我是那天出去吃饭,喝了点酒,回来休息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收拾!”严定波显然不相信,哼了一声:“你还会喝酒?我怎么不知道?”“是喝酒,又不是叫我酿酒,这还能不会?”严明信像受了侮辱要自证清白似的,当场拧开瓶盖,豪气万丈又不知深浅地往水杯里斟了个满,“张嘴喝不就得了。”说罢,他把酒杯端到了嘴边。严明信本想做做样子,可看他爸的面色阴晴不定,一点儿阻拦的意思都没有,他骑虎难下,只得咕嘟咕嘟,当场把一杯货真价实的白酒干了个底朝天。火辣辣的液体不知喝来有什么好处,他拧着眉头一抹嘴,道:“这不就会喝了?”可惜豪气干云的严明信没有想到,自己的酒精耐受性如此之低,低得令人目瞪口呆。过了十分钟,他捏着筷子,英雄气短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饶是这样,他仅存的意识还在逻辑丰富地为自己开脱:“唉,这几天训练,那破宿舍玻璃不、不结实……风一吹,哐哐响……我都没睡好……”严定波把他架到床上,拍了拍手,按捺着脾气,心平气和地又问了一次:“严明信,我问你,你这几次休假去哪了?没和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去吧?”酒精正狠烧着严明信的心窝,听了这话,他更是难受得无以复加,扬手推了他爹一把:“人家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呢。”严定波一听,不出他所料,确有其人!他顾不得被推得一个趔趄,浑身关节咔咔作响,深呼一口气,又凑上来问:“‘人家’是谁?”严明信满脸红晕地傻笑:“嘿嘿,嘿嘿。”“你到底去找谁了?睡在哪儿了,跟我说实话,”严定波握着拳说,“我是你爸,我又不会揍你。”严明信不打自招,口径和先前无比统一:“说几遍了,我……我去找君洋了。不睡他床上,我、我还能睡哪啊,我们俩,一人一头儿,睡得可好了。”醉成这样还没改口,这才算洗清了夜不归宿的嫌疑。严定波又问:“那和你一起到咱家来的是谁?”“也是君洋,他借我的书……”严明信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嘿嘿地笑,“借我的笔记,我就拿给他了。他还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严定波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再看看他儿子现下不能自理的样子,要是两个小时没人管他,兴许他真能把家造成那天那副德行。严明信躺了没一会儿,五脏六腑发出强烈抗议,消化器官的抽搐让他被迫翻了个身,把吃了没几口的菜和一大杯酒原原本本地吐了出来,还附赠了胃黏膜受到惊吓而分泌出的大量胃液。严定波:“……”这也叫会喝?他再也不想看见严明信喝酒了。严舰长不得不一边嫌弃地收拾地面,一边听着他儿子念叨:“我就是去飞行学院了……我和君洋睡的,真的……”第55章 第 55 章这天,上面传来文件,说军区总部要开个会,旨在总结上次高原训练的成果。作为当时参训的大队之一,严明信等人理所当然地接到委派,前去加强学习。奉天军区总部离空军基地不近不远,坐车嫌慢,开j-100又恐怕刚进巡航速度就要降落,于是部队弄了辆小型运输机——老式运输机擅长低空飞行,安全是无虞的,但舱门不密封,机舱内也没有空调。夏日炎炎,大家都不难想象在骄阳下火烤一小时的感受,赶紧趁早晨天气凉爽,悠悠地起飞了。大约是英雄所见略同,不光他们知道早晨凉快,一大清早,军区总部上空发生了“交通拥堵”。这里可没有服务周到的塔台和进近管制,管制中心只负责核对机号批准允许进场,其余全靠军机自主降落,再寻找指定机库。运输机机舱内能听到空域频道七嘴八舌的对话,雷达扫描声此起彼伏,从窗户向外一看,各大区各兵种各型号的战机都在空中转着圈,英雄好汉各显神通。“前面这两架怎么回事,落不落了?”飞行员问,“队长,它不落,要不咱们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