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20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9      字数:10024
  “先来后到,免得发生意外。”林届思向外看了看,“反正离到会场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急。难得有机会,正好看看别人家的机队。”不出所料,短暂的拥堵和避让过后,各机队很快恢复了训练有素的状态,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稳稳当当地一一着陆——从严明信俯瞰的角度来看,这真的只能算是稳当着陆而已,离落得“漂亮”还有一定距离。观摩学习的不止他们几人,严明信落地不久,刚走进安全区就见到了熟人。梁三省眼尖,远远朝他招手:“严明信!”“哎!”一看清来人,立即像触发了一个按钮般,勾起严明信一串的回忆,他一脸惭愧,“好久不见!你看我……真是!说请你吃饭的,我一回来就归队了,一直也没来找你。”“没关系,理解理解!我们还不是一样?天天忙活,好不容易休个假,又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梁三省看着倒没往心里去,热情地招呼,“你身体还好吗?”“好!”严明信痛快地一拍他肩膀,“你呢,最近怎么样,”“我还是那样,还行吧。”梁三省目光一转,“哎,有个招飞的项目,你知道吗?”严明信摇头:“不知道,哪里的?”“海军扩编,直升机招飞。”梁三省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我这辈子是无缘j-100了,但这至少也算能飞吧。最近我光忙着报名的事了,你就算来请我吃饭,我还不一定有空呢!”作为慢速低空航空器,直升机的飞行强度远比轰炸机和战斗机低,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也不那么严苛,更侧重于战场分析和作战经验,适合对战局有一定理解的飞行员。这种消息肯定传不到严明信这儿来,反正传来了也是多余,他们队里都是j-100的一线飞行员,直升机怎么挖得动他们的墙角?不过,严明信心中一动——如果海航扩编,装备直升机的新舰船下水,这样一来,君洋岂不是又有机会重返大海了?他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君洋飞得比刚才在机场着陆的绝大部分人都漂亮,挂索着舰是真正的厘米级操作,这片天空于情于理都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他顿觉柳暗花明,百感交集,细细问道:“说说,怎么个招法?有什么条件?在哪报名?”“啊?”梁三省道,“已经考完初试了。”严明信:“……”梁三省不无骄傲地说:“在下不才,笔试第一。”“哦哦。”严明信只得连声道,“恭喜,厉害。”来总部参加学习是集体行动,他们二人在前面走着,林届思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梁三省道:“最近我在看书,可现在的技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地面识别什么的看得我头晕眼花。等你有空了,能不能给我讲讲?”严明信:“见外了。没问题,你随时找我。”不远处有个临时机库,碳钢支架上覆盖着蓝色的防护布,四面是空的。估计是临时搭建,还未来得及完全封闭。里面停着一架巨大的飞机,翼展至少有50米长。严明信问:“那是什么型号?”“我也没见过,前两天我从这里经过还没有这东西。”梁三省摸出手机往他手里一塞,“哎,给我拍张照。”严明信见过的大型飞机不少,那机型虽陌生,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从侧面辨认,依稀像是传说中还未正式上马的某战略机型。他被“委以重任”,端着手机有些犹豫:“这个,不好吧。”“个人收藏,就拍一张。”梁三省背朝临时机库,昂首挺胸站定,“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没事的。”太阳从东南方向徐徐升起,好巧不巧,在严明信按下快门的同时,一缕阳光正正照进他的镜头里。“好像迎光了,”严明信顺手打开相册回看,“不知道照上没。”“没事,这相机防曝光的。”梁三省信心十足地接过手机,“哎,这不拍得挺好吗?谢了!明信啊,我得往这边走了,就不耽误你们了啊!”有一瞬间,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严明信眼前一闪而过,让他悬在空中的手微微一滞。他嘴上敷衍地道别,脑海里飞快地搜索与之相似的画面。上次去学院时,他和君洋在校园瞎逛,穿过某栋据说是特别拨给实验班的教学楼。楼内一层大厅有一面展示师资力量的照片墙,其中就有君洋升衔后身着新制服拍的那张。当时严明信还想,一面墙上都能贴君洋的照片,那他也应该拥有一张,可惜因无处不在的监听,他暂时没有开口。梁三省用的手机应该是个新潮的型号,灵敏得不像话,他手指在机身边缘轻轻划过,相册便呼啦啦地翻上去了几十张。在众多比指甲面积大不了多少缩略图中,他似乎看到一张某人身着浪花白制服的半身照。可正式的证件照无非就那么几个大同小异的姿势,他又不太确定,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君洋。走了一段,眼见离庞大的临时机库越来越远,严明信憋闷不已,问:“队长,这飞机能拍吗?”林届思抬头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刚才我就想跟你说了,你不该帮他拍的。看见没,以前总部军区里可没这么多无人机,说不定就是保护这东西才加派的。”严明信更加心烦意乱:“我刚拿他手机,在他相册里看见了一个人。”林届思:“谁?”不光那张证件照,相册自动上翻的过程中严明信还无意间瞥见许多日常照片,有花花草草、空旷的操场、笔直的行进道……梁三省拍那些干什么呢?那不过是军区随处可见的景物,能有什么意义?“你记得前几天d区那件事吗?你们可能不记得了,白马关军演的时候你们也见过的,d区找的那个人就是枯桃舰1151的飞行员。”严明信飞快地小声说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我扫了一眼,他手机里好像有那个人的照片,看着像是电视上放的那张。”队友听见他们对话,问:“没看错吗?”“我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过后越想越像。”严明信干脆停下了脚步。他懊悔自己反应太慢,没当场问个明白,现在他既不是国安部的工作人员,又不是纠察,没资格过问别人手机里的隐私。倘若回头找梁三省刨根问底,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莫名其妙。他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有点想回去看看,问问清楚。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直觉……”他分不清这直觉来自何处,他到底是因为看到和君洋相似的照片而走火入魔神经兮兮?还是梁三省有悖常理的收集?按理说,梁三省不是不务正业的人,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足以看出他这些年勤修不辍。严明信更加不敢妄下论断了——通过招飞初试,正是人家事业萌发第二春,前途光明无限的时候,这个关节上要出了什么差池,他断送的不止是他们之间的友情。而且梁三省请他帮忙拍照时是那么的神色如常,完全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没有丝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戚戚之态。队友回过头,向梁三省离开的方向张望,道:“行了,过后再解释,他要走远了。”这片土地是他们拿血汗和生命捍卫起来的,不容许任何人出卖她一丝一毫。“明信,你掂量掂量,不行咱们就找他去。”队友道,“要是看错了,顶多是个‘寻衅滋事’,万一那小子有问题,麻烦可大了。”“我总感觉,”严明信心头的预感难以名状,欲言又止,看向林届思,“他好像……是替什么人拍的。”像他们这样的人,看见有些东西时就算手头正拎着一台相机也不会擅自拍照,无论是不是能发布的内容。一方面是因为纪律要求,多年习惯使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军区内的事物屡见不鲜,早就熟视无睹,拍都懒得拍了。会这般巨细无遗地记录日常的,通常要么是初来乍到的新兵,见什么东西都新奇,要么是打算拍给别人看的。会是梁三省的父母吗?不会。他们儿子又不是第一天在军区工作,老人不可能好奇心突发,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这里是总部,他是总部的人。”林届思不想把事闹僵,意有所指地给几个人挨个递了眼神,提前把这件事定了性,“咱们不是去‘寻衅滋事’的,只是‘交流沟通’——好好说话,都别动手。”梁三省正和往常一样,走在上班的路上。这天,军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清早接连十几架不同型号的飞机降落,路上来往的小队也特别多,好些还是其他军区派来的。看着别人两两一排,走的步伐整齐划一,他的腰板也挺得格外地直。突然,他手腕被人向后一拉——那力道说不上强硬,以至于让他没有第一时间产生反抗或反制的念头,紧接着,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裤兜。林届思等人去而复返,两手按在腰带上,撑起一道墙,不由分说地拦住了他的去路,把严明信护在身后:“兄弟,得罪了。”“嗯?”梁三省左右摸摸口袋,“怎么回事?”严明信折腾了两下,发现打不开锁:“对不起啊兄弟,我刚才一时脑抽了——那临时机库里的东西不能拍,你拍它做干什么?”“是你啊。我不是说了么,第一次看见,想做个个人收藏……”梁三省话没说完,旋即想明白,“你不会是怀疑我泄密,要把这些照片发布出去吧?难道这点道理我会不懂?这里是军区,所有对外发送的信号都经过二次检验。”“就是知道你不可能泄密,所以我才先来问你。”趁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时,严明信取了个巧妙的角度,把手机拿到他眼前一晃。梁三省想劈手去夺,条件反射地看向手机,瞬间解了虹膜锁。严明信不顾梁三省的大声反对,把心一横,打开了相册。看罢,他长呼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身边有队友的支援,但这庆幸还没过半秒,一股火气腾地冒了上来:“你为什么拍君洋?你发给过谁?”作者有话要说:(pД`q。)·。'゜第56章 第 56 章一旦背上“被监控”的包袱,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也难免有如芒在背之感,举手投足恐怕再无法一切如常。尤其当监控的范围还是个未知数的情况下,身处其中,更是容易错漏百出。不知是厌倦了这样的状态,还是严明信的一席话经过反复的咀嚼被他消化吸收,某一天,君洋想:管他们呢——管边境线之外是错综复杂还是暗流涌动,他得先管好他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能再蹉跎时间了。实验班的学习计划被他们行事严厉的教官根据实践情况毫不留情地修订重编,每天下午的训练量与气温一同攀升,节奏也更加紧凑。在鬼哭狼嚎和叫苦连天中,为保上情下达令行禁止,罪魁祸首还亲自到场监督。君洋很久没晒过这样“不限量大派送”的太阳了。回首前些年,同样的季节,在1151里他得为了抵御高空的寒冷而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连手指头都不会露出来。着舰后,想在甲板上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又或是看看夕阳和海鸥?那是不可能的——枯桃号是军舰,不是游艇,甲板上每时每刻有什么人、每个人在什么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没有作业任务不得随意逗留。舱室内健身和训练设备一应俱全,只不过风是人工的空调,灯是模拟的自然光线,时间只不过是电子屏上的一个数字。现在,每天亲眼看着太阳朝升夕落,沐浴其中,让人不能免俗地产生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人类是渺小的,海上真实的作战情况只会比陆地更加严酷,他们的训练不可能刻意规避日头最毒的时段。君洋有所感悟,训练在他的紧盯之下如火如荼地进行了几天。不料,忽然从天而降了一纸学习文件,不容置喙地打乱了他的教学计划——学院安排各班级定时定点收看最新的视频讲座,每场两小时,还一插就是整整四节课。“兵法云,‘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将来的某一天,在座诸位的姓名、爱好、家庭背景等等,可能因为你们所处的位置而成为机密。”负责反渗透、防策反的教员在屏幕里侃侃而谈,对着无数荷尔蒙泛滥的高危人群一本正经地讲述,“犯罪分子会利用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甚至女高中生的身份广泛撒网,重点捕捞,近些年还形成了信息产业链,就好比你们耳熟能详的卖茶、卖酒小妹一个原理,人又漂亮,声音又甜美……”整个教室乃至整条走廊鸦雀无声,大家兴致盎然地竖起了耳朵。“试想,当一个貌美的女子接近你,既不卖给你茶叶,也不卖给你红酒,又对你本人非常感兴趣,还在得知了你的身份后打心眼里崇拜你,倾慕你的学识——假如有这样的‘迷妹’在前,届时,你扪心自问,你还能否坚守得住我们防奸反特、遏敌策反的‘两禁两不得’?”“能!”学员们异口同声地在教员听不到的屏幕外起哄,满脸的翘首期盼,恨不得敌人立刻派人前来策反。“我知道这对大家来说很困难,毕竟你们大部分人离家千里,又要长期面对繁重的学业和艰苦的训练,思想意志稍有松懈,很容易被敌人趁虚而入,所以我们直接整理了敌人常用的例句,希望大家熟悉渗透手段,以便防范。”教员打开了演示文档,面不改色地说,“为了达到建立免疫的目的,请同学们跟我一起念一遍。一、在吗?”“第二句非常关键,看看,已经开始进行信息收集了——你在干什么呀?”“第三句更厉害了,如果有来历不明的人对你们说这句话,请务必提高警惕,不要透露己方信息——今天训练/上课辛苦吗?练/学的是什么?”“第四句,看到这样的话,可以考虑直接报备给你的指导员——什么时候有时间?”教员由浅入深,罗列出几十条例句,直言不讳地逐句剖析其中的话术,分析电脑另一端的人是如何遣词造句、如何把控节奏的,听得台下哄堂大笑,脸皮薄的早已面红耳赤。“宝贝儿,在干嘛?今天想我了吗……”一名学员声情并茂地现学现卖,刚要回头和同伴交流,却不料教官恰好巡场至此,就站在他身边,后面的话统统被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立刻收起嗲里嗲气的腔调,正色道,“这句我记住了,提高忧患意识!从我做起!”有些人读个书犹如懒驴上磨,学起奇形怪状的知识倒是举一反三!君洋狠狠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续命。一天中午,国安部的工作人员联系他归还手机。二人约在校门口见,君洋签了接收文件,交换过手机和电话卡,问:“就这样吗?”工作人员反问:“就这样啊。你还有啥事?”君洋:“只有手机,我周围没别的了么?”“没了。”工作人员直爽地说,“后续情况如果方便的话,我会再通知你,要真不方便,你也理解理解,多担待。”凝望着车辆远去的方向,君洋恍惚地出了神。他似乎听懂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件,就在这个平淡的中午以略显生疏客套的只言片语划上了句号。虽然嘴上一直说着“身正不怕影子斜”或是满不在乎的话,其实这段日子他心底实难释怀,一度有过度暴力的倾向:有时他会梦见白马关空袭那天,他提前打开弹舱,在蛟龙湾上空像放了一场烟花般,让敌机尽数粉身碎骨;他也梦到过之慎打来视频电话时,他从飞行学院的机库里竟然找到一架涂装着陌生的机号的k-2020,升空飞行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轰掉了d区最大的军港;他还梦见公开交涉之后,他只身赴d区校验dna,在一个人头攒动的不知名场合,他看到了之慎本人,于是拉动怀里的一根引信,整座建筑瞬间被炸成了浮尘……还有很多小片段,没头没尾的,无不是同归于尽的结局。梦里的他连魂魄都炸碎在了异国他乡,而现在——他走出两人谈话的那片树荫,站在正午的烈阳之下,暴露在外的皮肤被烤得微微刺痛。他还活着。没有人牺牲。但并非什么都没发生。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无数人为之披星戴月地奔波,不难猜到,同时也有部队领命,部署在各据点枕戈待旦,甚至风餐露宿。人脑为之殚精竭虑,电脑也夜以继日地飞转,各单位紧密配合,经过明里暗里的数轮博弈,最后一切看似悄无声息地结束,实则是跨过了野蛮的步骤,成为了一场没有留下战斗痕迹的战役。无辜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付出代价。大家可以尽情地自找个好地方纳凉,吹吹空调,吃吃西瓜。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就是为了维护这片土地的和平而存在的。他不知道这场战役的全貌,但就此刻回望来看,他在第一时间被调离枯桃舰,能避免他感情用事下的冲动,也维护了更多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确实是……正确的决定。又到周末,严明信打来电话,十分客气地招呼:“君教官,你好啊。请问我打扰到你了吗?”“别废话,”君洋从一摞阶段考的试卷中抬起头,把笔直接掰断扔进了垃圾桶,深呼一口气平稳血压,“快来。”梁三省的事业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押在军区,按他本人的意愿,他是绝无可能出卖消息的。非但如此,他恐怕还恨不能找机会立个功什么的,只是苦于岗位限制,他难有机会出挑。事业困顿不前,家属又相隔了数千公里,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不过是表面的门当户对。在接近不惑的年纪里,他不甘于和妻子每日交流乏味的柴米油盐,一转脸,遇到了红颜知己。技术层面固若金汤的通信部门没想到,他们严防死守的消息是以这样古老的方式被搜刮走的。“敌特分子利用移动基站,收集指定区域周围的终端信息,”林届思开了会,回来道,“我早就说过,不要加乱七八糟的好友。”为了防止新手操之过急,引发铺天盖地的反噬,有一小撮人专门负责分析和对话。他们小心翼翼地筛选聊天对象,耐心地旁敲侧击,让人在茫然不觉间把身边的消息一点点透露出去。为了让“恋情”看起来更加逼真,他们颇下本钱,进行了周密的见面筹划——不论屏幕后面每天消息必回、朝夕问候的是个什么货色,和梁三省见过一次面的却是个面容姣好、服装得体的姑娘。“听说他手机里存的照片只是给人家看了看,没发送出去,否则早就查到记录了。”林届思琢磨着,“好像有个什么‘隔空取物’的技术吧?那女的趁他不注意,就把他手机里的文件拷走了。”好在梁三省道德良知犹在,出去约会就只是单纯地吃了顿饭,纠察组没顺手拉出什么住宿记录出来。“幸亏这小子没上头啊,”队友啧声评价,“万一睡了,更说不清了。”“认识几个月就上床的能是什么好人?真遇到那样的,他反而不一定会中计了。”林届思评价,“好歹也是一个军区的,难道你希望他就是这么个作风?”严明信深以为是,跟着点头,蓦然想起什么,又一时无语。一时间窥破了昔日同窗的隐秘,又是令人不齿的出轨,严明信感叹离谱之余还有点儿替他臊得脸热,队友们讨论得绘声绘色,他没好意思多打听细节。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渗透,上钩者不止梁三省一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耐心的贼比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更可怕。细碎的日常累积,把量变累积成质变,也许上一秒还在暗处蚕食,下一秒就因信息爆炸而推导铺设出脉络清晰的信息网,能将某条防线乃至整个军区一口吞没。利用梁三省手中的这条线,国安部假借他的名义又向对方发起了一次约会邀请,进而把背后的组织者一窝端掉。至于幕后的黑手能否归案、关于君洋的消息是从梁三省这儿还是从别人那儿流出去的,还要等待后续的查证。这种事相关部门势必会秘密进行,严明信就不得而知了。他沿着露天操场的观众席拾级而上,找了个不太起眼的角落,远远看着君洋带学生训练,等他下课。他没打算把这件事里和自己有关的部分告诉君洋,就和二十年前的事一样,他父亲得知君洋的身份后也从没打算把君洋获救和汪皎月的牺牲挂钩。他们的奉献和守护从来不是为了特定的哪一个人,是身在其位的职责和信仰。当年船上的人和他母亲素不相识,她可以义无反顾地相救,今天深受信息战所累的换成别人,只要他发现了线索,也一样会大义灭亲,不分远近亲疏。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所幸得到了好的结果,不需要感谢,也不想让别人有心理负担。况且他看现在就很好——以前和君洋交往的不是上位者就是人精,彼此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弄得君洋年纪不大就不苟言笑,一张嘴阴阳怪气,看着好像城府很深似的。现在君洋再把情绪写在眼里,甚至写在脸上都远远不够,非得追着对着学生的耳朵说了才管用。学生又怕挨骂,又怕他们教官背过气去,场面鸡不敢飞,狗不敢跳。严明信看得乐不可支,一路小跑过去:“教官,要不你歇歇,你说怎么练,我来给师弟们演示!”第57章 第 57 章一见严明信跑过来,君洋恨铁不成钢的气就消了一半。剩下一半虽没消,却也不便表露出来——人在游刃有余的情况下是不需要动怒的,学员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程度,让他大动肝火,已经让他感觉在严明信面前颜面扫地。“开什么玩笑,别捣乱。”他向旁边一指,“你去那歇着。”众学员眼巴巴地望向君洋手指的方向,那儿是个花坛,树根周围用青石板围着,由于长年累月受人光顾,青石板上磨出了光亮,有大约一米长的一块地方一整天都晒不到太阳,是解散时大伙儿哄抢的“宝座”。空调、淋浴此刻离他们都太遥远了,只要把衣服一直掀到肩膀,整个背贴着石板躺上去,再喝点水,就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严明信才不稀罕那么个破地方,他看君洋亲切,看学生也有一层爱屋及乌的滤镜,哪样都比坐一边强。他笑吟吟地凑上前,耳语一句:“你喊半天了,我听了都替你嗓子疼。”说着,他当着几十双眼睛的面,明目张胆地伸手去勾君洋缠在手掌上的哨子。君洋铁面无私地伸出手,横亘在两人中间,绷着脸表示:“不行,今天我非得……”可掌心刚碰到严明信胸口,他大脑短路了一瞬,一时没能以一般人的眼光正确判断这个拒绝动作的暧昧程度。他心里只想:我为人师表,这光天化日,我怎么能对严明信动手动脚呢?他立刻欲盖弥彰地把手一缩,哨子随即被人拎走了。君洋:“……”“嘟——”严明信吹了一声:“预备——障碍场,1至4区单程计时穿越——开始!”学员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但回头见教官没有怫然作色的意思,好像政权确实易主了。他们一边腹诽怎么随便来个人都能操练操练他们,一边被严明信赶鸭子放羊似的“跑跑跑”声催上了路。严明信穿着便服,干净又柔软,怼到粗糙的地面上非得把衣服磨出洞来不可。他也不傻,没亲自下场,轻松地绕开了障碍区,对着累成狗的学员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指点点:“脚掌发力,手臂带动身体,想想立定跳远怎么跳的!第一跳越远,后面越省事……哎,前面那个,脚别往后撩土,你知道什么叫‘隐蔽’吗!隐蔽!不是,你这么扬沙,你是就怕别人不知道这儿刚有人过去是吗?爬的时候脑袋斜一点儿,怎么这么不机灵?小心刮到脸破了相……胳膊肘往下压,都注意了,以后你们是要过体检的!训练时不要受伤,明白吗!”“这不挺好的吗?”到了终点,严明信抄了一路近道,连大气儿都不带喘,看学员们大汗淋漓,大手一挥,“休整三分钟!”“可以吗?”一人刚要盘腿坐下,忽而想到了什么,疲惫带来的脆弱稍纵即逝,立即倒带似的又站了起来,警觉地摇摇头,看怪人般看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师兄”,“不行,不能休息,教官看见要罚的。”“休息会儿吧,算我的。”见学员们犹犹豫豫,可怜巴巴,严明信带头坐下。“师兄,”一个学员仔细打量了严明信几眼,被他身上那股阳光劲儿和大赦天下的恩典蒙蔽,真以为是自己人,问,“你在哪个部队?是干啥的?跟我们讲讲呗?”严明信不好直接回答,就道:“嗨,我就一个小兵,没什么可讲的,你们教官才是很厉害的人,多跟他学学。”话音一落,迎上一堆写满“有多厉害”的期待面孔,他立即明白君洋往那冷着脸一站就镇宅,根本不用把生平经历搬出来压场。谁也不知道这帮学员将来去向如何,他也不知道枯桃舰上的相关规定,只好说:“反正是厉害,就对了。”学员们大失所望,悻悻道:“他对我们是挺厉害的。”严明信:“怎么说?”“早晨起床先来五公里负重越野,回来10组蛙跳,上午课间休息是俯卧撑、单双杆。”学员们七嘴八舌,“下午挂钩梯、游泳,要不就是抗暴晒、障碍穿越,晚上上完晚自习,夜里紧急集合扛沙袋。”严明信听得嘴角一抽,叹为观止地想:真离谱啊。不过他忽然又想到,这也不能怪君洋。不是那个人心狠,而是他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过过什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从前只能做自己的主,他就变着法地逼自己,现在推己及人,习惯性地对学生施压。只不过他在重压之下脱颖而出了,看着他时会常常让人忽略甚至忘记,他是怎么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吃着苦熬过来的。“你们教官……”严明信眨眨眼,口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做得也没错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让你们完成这样的训练量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只是想用反复的练习帮助你们掌握一些技巧,毕竟你们要面对的是战场,不是田径场。要是你们做一次就达到他的要求,他也不会这样了,你们以为他在那陪练不累吗?”“你以前也是这样练的?”一位冷静的学员提出了非常实际的疑问,“那你怎么这么白?”“我现在不一样了嘛,除了出早操,我们一般进行的是室内训练,白回来了。”严明信煞有介事地再次无中生有,“我在你们这个时期,也和你们现在一样黑。”“我倒不怕晒黑,就是觉得我们无缘无故地多受了好多罪,最后大家一起毕业,谁也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训练的。”有个学员说,“你看这儿,就我们一个班,其他班至少要再过一个小时才来训练。”“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完不成的练习,将来要在气温更高的时候加训,况且咱们是实验班,不能和其他班比较。”严明信说得自己都信了,轻咳一声,又问,“你们这个‘实验班’是怎么编的,要先通过考试,选成绩比较好的吗?”“是考过试,但也不全是‘好学生’。”一个学员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考得就不太好,不知道怎么也选进来了。”“你运气不错。”严明信猜想学校可能是想取样尽量平均,以便和原有班级对照,“我听说君教官在为你们所有人争取上机练习的机会,如果成功了,这可能是奉天海军飞行学院建校以来对单个班级绝无仅有的一笔巨大支出,你们以前的师兄师姐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以后可能也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