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8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9      字数:10070
  临时宿舍的条件有些简陋,六人一间,上下铺铁床。好在北方高原气候凉爽,天一黑,夜风过境,愣把夏天往回吹了几个纬度。林届思进门迎面一股大风:“窗户关小点儿,你们几个,别坐在窗口贪凉,这里风大。过两个月还有海空训练,都注意点儿身体行不行?”每年的七、八月是海空联合训练的密集期,九月则是海战纪念演习。严明信伸了个懒腰,感慨:“今年都过了快一半了,这么快啊。”林届思见他桌子上摊着写训练心得的本子,拿起翻看了两页:“还行,写得不少嘛。”这位队长不得不感慨医学的力量,虽然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窍,但严明信自从体检回来过后记忆力也恢复了,注意力也能集中了,又成为了他们坚实可靠的队友。“听说今年有新船下水,在狮子口那边。”一队友神秘地小声说,“不知道会不会参加演习?”他们明明生于灯火繁华的时代,却长时间在枯燥封闭的环境中训练,圣人也有无聊的时候。学习间隙,战友们便时常聊天,聊生活、聊家庭,也和各行各业的工作者一样,聊这一行里的道听途说,有的没的。“我都没听说,应该不是大船吧?估计是起降直升机的,就算参加也不和我们编队,你操这么些心呢。”林届思说着,转念一想,“对了,我听说,枯桃舰的队长好像换人了。”严明信来了精神,抱着凳子一转身,往前挪了两步,加入讨论:“你怎么知道?”林届思也搬个凳子坐下:“以前他们随舰队长飞的机号是1151,他声音还挺好认的,我和咱们团另外几个队长都听得出来。他们说最近没见1151、1152,空域对话也换了个人,那两架飞机可能是重新涂装了,不知道现在是几号。”这一屋的六人是过命的兄弟,大伙儿时常这么互通有无,队友们听了无声地做出“哦”的表情,各自思索。“他调动了,”严明信觉得这又不是件坏事,便没藏着掖着,直接说道,“他调到了奉天海航飞行学院,当那儿的教官。”“飞行学院?”林届思很是意外,连声问,“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严明信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可能他们那儿就是缺个教官吧?”“唉。”林届思笑他,“这傻小子,少出门,别让人拐走了。”严明信:“怎么了?”“你知道海航飞行学院有多少飞行教官,有多少初教、中教、高教机?都拉到一起,至少能自己组一个团。”林届思想了想,又问,“他多大来着?”“就和我差不多。”严明信心急,“怎么了啊?”林届思问他:“换成是你,你舍得离开现在的岗位吗?”“当然不舍得,肯定不舍得。”在严明信昏迷时那个漫长的梦里,他日日夜夜想念着天空,“可要是上级有命令,调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真要让我也教书去,我也得去啊。难道我还能不服从?”队友大笑,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又小声说:“好端端的,队里怎么会舍得让你走?咱们旅长怎么会舍得让你走?库里备用机还有好几架,你走了322谁飞?”另个队友倚着床梯,道:“飞到1151这个份儿上,就算工作上有个失误,顶多内部处分,给个机会立功抵过,连档案都不会留,也不至于调走。”“嗯。”林届思沉吟片刻,“从培训到单飞,再到能升空作战,国家花了多少钱培养,不会随便把年轻的飞行员调到二线的。他又是个队长——就相当于领导突然无缘无故地把我调走,你们能接受吗?咱们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光顶多只有十几年,再往后,飞是能飞,但飞不动最新的机型了,那时候再派去当教官带带新人还差不多。”“对啊,”队友说,“以前教我飞的教官个个四五十岁,头发都白了,哪有小年轻?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严明信恍然间发觉了自己的马虎大意。得知君洋调到奉天的欣喜、父亲的夸赞带给他的安全感,在初次听闻的那个时刻压过了他心里合情合理的疑虑。他问:“什么意思?好事还是坏事?”林届思不置可否,只道:“不了解,不好说。”君洋对飞行学院的环境挑三拣四过,对选拔欲言又止过,也说过将来的计划和手头的工作,唯独没说过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想不想来这里。过往的画面在严明信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帧帧地回溯,不算太自作多情地发觉了君洋字里行间没有明说的话——他很可能是为他留下的。算算日子,君洋来到奉天足有两个月了。要换做是他,在生命中最为血气方刚的年华里两个月没有碰到战机,他一定无法忍受。他和严定波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边能感受到失去平凡幸福的痛苦,一边又有马不停蹄地保家卫国的热血和瘾。君洋呢?每当他们告别,看着他独自回到部队,君洋是什么心情?林届思接触的人多,消息总是比他们灵通一点的。严明信想问问队长还有没有类似的例子,一张嘴,又不免深感失职,如鲠在喉——前两天他还借着体检和君洋见过面,他本来比任何人都有机会亲口询问,但在欢愉的驱使下,在甜蜜的沉迷中,他不由自主地把时间都用在了探寻身体的秘密上,只顾着相互快乐,一直到归队时间线将至,他们才不得不分道扬镳。这种心情难以名状,环顾一目了然的宿舍,他很想打个电话。君洋有苦难言没关系,他也可以不问,他只想知道他最近好不好,仅此而已。可惜在航天侦查网罗密布的今天,他们此次转场连起飞时间点和航线都是事先经过了缜密的测算才安排的,如无特殊情况,和外界不能有任何联系。君洋穿越了车水马龙的城市,回到学校时天上已挂了几颗星星。奉天真美。操场上是负重跑完十公里的学员,就着行军袋垫背,满地横七竖八地躺着,像一群逃荒的难民。他临走时派了个教员来监督训练,小教员一见他回来,小跑着过来汇报:“报告,还剩这几个不合格的!”君洋问:“其他人去哪了?”教员答:“我叫合格的学员先解散,回去洗漱了。”“全叫下来。”君洋理顺了手上的书,道,“3分钟内集合,慢的陪这几个再跑十公里。”睡梦中的人稍一迟疑便遭了万劫不复——一半的人跑得哭爹喊娘,一半的人目睹了这场惨无人道的杀鸡儆猴,最近的灯离他们也有一百多米,夜风吹得人心里直发慌。在这黑灯瞎火之中,响起了令学员胆战心惊的声音。君洋指示教员:“整队,站不起来的十公里。”“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准备九月底的飞行考试理论卷,通过的人有可能参加期末比武的空中对抗,不通过的连地面协同也没份儿——我不会把后方安全交到连一场书面考试都通不过的人手里。”君洋问,“有问题吗?没问题的,现在可以坐下休息了。”有些学员累得一秒都站不住,顾不上是不是饮鸩止渴,崩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有些则是对考试根本没什么概念,见人坐下也随波逐流。一个班的学员一时间哗啦啦坐下了一大片。还有几个站着的,问:“教官,不是三年级才考吗?现在还有三个月,这怎么考得过?”“你满十八岁了吗?”君洋从容地反问,“有没有到今年年底还不满十八周岁的?我只听说过年龄不够的不能考,没听说过必须要读到几年级才能考。早一天考过理论意味着你们可以早一天上机、早一天放飞、早一天开始积累时长,比别人拥有更多经验和机会。我会给你们制定学习计划,其他人一天用八个小时学习,你们用12个小时,怎么不能过?”“每个问题的反应和回答时间不能超过2秒,所有流程要背到滚瓜烂熟的水平。当然,前提是不能偷懒,不能撒谎,”他捏着严明信的书,面不改色地说道,“哦,也不能谈恋爱。”第50章 第 50 章严明信的笔记很有意思,不是潦草,是透着因游刃有余而不拘小节的味道,三言两语便概括了知识点,重读时也能没什么阻碍地串联起一整句话。翻着他的书,君洋想象着他年少伏案的模样,继而想到他的脸,再想到他的声音——在昼长夜短的蝉鸣盛夏,在严明信离开后鱼沉雁杳的第二个星期,他好了淤青忘了痛,在心里一个不开灯的角落,食髓知味地思念起严明信的味道。那人身上的味道真是掐着他的命脉量身定制的,让他一旦开始回忆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像被一页页日历烤干了般地如饥似渴,思念盖过了他有生以来所有其他的愿望。这是人类志趣相投的趋近性和好奇心给予他的机会,是时代的推波助澜和命运的天缘奇遇,他该庆幸严明信将英雄相惜和表里如一贯彻得如此彻底,他才得以有机会跨过世俗的障碍站在他面前。为了不暴殄天物,不辜负这独一份的品尝的资格,他该将体力维持得更好一些,以便下次品尝得更细致一些。君洋给他手底下的班长打了个电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学员们正值吸收知识的年纪,进步很快,看他们这两周乖巧又皮紧,君洋答应周末发半天手机。“别玩了,出来活动活动。”他不难想象,学员们此刻正一个个抱着手机爱不释手,窝在宿舍寸步难行,想通知只要在走廊吆喝一声,“五分钟内,障碍场东门集合。一个迟到,全体受罚。”障碍场东北角是一块高地,视野好,有比赛时裁判观察点就设在这里。三十个人很快哗啦啦地聚了过来,集合、整队,干燥的沙地上尘土飞扬。带孩子的生活没有预想的那么难以忍受,甚至有时想想还挺充实。交道打得多了,君洋渐渐能分辨出每一张故作镇定的小脸上藏着的是惊恐还是愤怒。“别害怕,今天周末,不给你们增加负担。”他道,“这里的每一项障碍都是根据真实战地情况还原出来的,能够最大程度训练你们身处险境的自救能力。你们就在这儿看着,我来演示一遍,没事儿的人看完可以走,想留下来的也可以留。”每周唯一一天休息日,从舒坦的宿舍被传唤到烈日当空下,学员多有怨言,有的气得几乎产生了投诉的念头,听了这话,才松开了剑拔弩张的拳头。君洋活动了两下筋骨,给班长递了个眼神,“掐表。”除了天气干热,泅渡的水潭旱得见了底外,障碍场内的项目都是固定的,即便设备略有差距,总体难度也不会差得太多。之所以今天突发奇想,是因为他在严明信的书中看到了一张当年的训练表。跳跃、支撑、攀越、云梯、低网……全程两公里跑完,他在场边的自来水池洗干净了双手,调匀了呼吸,回到东北角的高地,问:“多少?”班长道:“大概是12分31秒左右。”——严明信的训练表上记录的最好成绩比这个数字快了将近半分钟。君洋摇摇头,望向障碍场,思索哪些项目的时间还能再缩短。他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成绩,想来体能巅峰时期应该是比现在快的,但是能比严明信当年快吗?“教官,”身后的学员问,“那我们呢?”“嗯?”君洋回头,“还不走,等什么?想下场?要下场就回去穿好作训服再来,免得受伤。”“这地面,这障碍,穿什么都少不了要受伤吧……”“不一定。”君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有荣焉道,“有人跑进12分,一点伤都没留下。”不但通过障碍的速度快,还片叶不沾身,这才是最精彩的地方。从前希望教官能体恤民情高抬贵手,今天真的网开一面,学员们反而不好意思看完演示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多多少少留下练习了一会儿。有几个练完回来,看见君洋在餐厅吃饭,一边怀疑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边默默地端着盘子过来拼了桌。一学员问:“教官,咱们……我是说你,你太拼了,周末也不休息吗?”君洋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这不是正在休息。”“除了午休……”班长好声好气地问,“咱们哪天能踏踏实实休息休息啊?”“我也不知道。”君洋说。他都还在听候发落。什么时候休息,大约得看严明信的部队什么时候放人。他有意逗他们:“看你们的表现吧。”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国际版,君洋余光瞥见一人身着d区常见的民族传统服装,正要发言。想起d区近况,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直觉,只是不知道这雨要从哪片云上落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外交大臣:“经过国王的允许,我们将正式进行交涉,希望能获得关于dna检测的机会,这对王室非常重要……”画面一转,君洋的心跳重重一顿——果不其然,那几张陈年的照片终于被摆在了世人的眼前。唯恐观众看不出幼年时的孩子里哪一个是他,画面以最早的那张合影中他的五官轮廓为中心,将一系列照片渐隐渐现地糅合在一起,并以他来到奉天后入职的近照作为结尾,画面的另一边则放着大王子当年的照片。两个人身穿相似的海军制服,又都具备军人的坚毅神色,看起来颇有几分相近。“不得不说,王子的后代和他同样杰出,这是上天的旨意。”外交大臣在画外又说道,“也正因如此,我们已经预测到了可能发生的困难,让我们共同祝愿王室能够团聚。”学员惊道:“教官,那不是你吗?”“激动什么?”君洋面上神色不变,“吃你的饭。”从之慎第一次找上他起,他就知遇到了麻烦,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按照纪律把该备案的接触一一上报,里外上下没有一点儿不能示人的秘密。他也猜到迫于经济短期崩溃的压力,d区会想办法转移公众注意,或许是文化洗脑,或许是救市刺激,但他没想到d区这次借助特殊的国情,不费一毫一厘,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学员班长问:“教官,这、这……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君洋抽纸巾擦了擦嘴,“该干嘛干嘛。午休之前,记得去把全班手机收了交上来。少一个,下周全都不发了。”说到手机,他口袋里的手机像有感应似的震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了电话。君洋:“……”糟了。面对d区空口白牙地胡诌乱道他没觉得不知所措,这时他却心中蓦地发紧——单方面知道他号码的人并不多,今天正是周末,该不会是严明信碰巧有空要过来,又或是看见了新闻,傻不愣登地打来电话了吧?他虽然没通敌没叛国,无愧于心,但他们两人过从甚密,关系经不起推敲。这件事已公然升级成为外交事件,不知未来走向如何,恐怕近段时间他身边的空气都要被滤上几遍。他已因为此事告别了1151,绝不能再拖累严明信受到影响。君洋假装没看到,不动声色地调到了静音模式。别来,别来!别联系!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高原上,严明信也在吃午饭。由于临时搭建的餐厅空间有限,大伙儿端着餐盘打了饭菜,就在餐厅门口的露天空地上席地而坐。这里的物资储备和基地不能同日而语,炊事班提供的大锅饭和他们的空勤灶相比差了不少油水。坐在机舱里的热量消耗并不比地面奔袭的部队低,几人吃完,看看队长,问:“要不再去盛点儿?麻烦人家不?”打饭的屋门口仍在排队,刚刚又来了另一拨刚回场的战士。“麻烦也得吃饭啊。”林届思起身,“走吧,一块儿,咱们从后面再排就是了,也挺快的。”为打发排队无聊,队伍的尽头面朝外放了一台电视,正好播到那则新闻。严明信瞄了一眼,起先觉得某张一闪而过的老照片似曾相识,接着便眼睁睁看着它慢慢化成了君洋身着制服的半身照。小模样还挺帅……不对!严明信以为自己思念过度,不禁抬手揉了揉眼,可再一看,这人穿的衣服不就是君洋宿舍里挂的那件吗?连徽章别着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距离太远,听不清声音,可标题和字幕他看得清清楚楚。“队长,我离开一下。”严明信把餐盘往队长手里一丢,扭头就往营外的方向走。“怎么了?”林届思看他不对劲,问,“等等,别走!明信,你去哪儿?”“……”严明信被喊回了魂儿,“不去哪儿。”他离奉天直线距离至少有2500公里,他在执行任务,他能去哪儿?一眼望去,满地全是各色迷彩。吃饭时他见到旅长和几位首长经过,端着盘子就坐在人群之中,这会儿却找不到了。严明信蹙眉回头又看了一眼电视,道:“我得借个电话。”第51章 第 51 章“他们敢主动提出dna检测,想必是有备而来,但送dna样本到d区,无论是样本的运输过程还是最终检测的结果,都很容易被.操作——一个检测机构追求真相的意愿是大不过发声的权力的。”君洋脚尖捻着地面,转椅转了小半个圈,“而要求对方提供检测样本送来让我们检测,也不合适。且不说这符不符合他们所谓‘王室的规矩’,单说万一检测结果不如他们的意,他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四位来自国安部的特派调查员,这个紧急成立的调查小组由各岗业务骨干组成,负责书记的调查员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地校对着语音转换。在君洋一个停顿较长的间隙里,他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心底其实有些疑惑:他们到底是来调查这个人,还是来开座谈会讨论的?怎么问着问着话,变成他们一圈人听他一个自言自语了?此刻君洋放松地倚在转椅里,手臂自然地搭着扶手,盯着桌子空旷的一角,若有所思。“我直接拒绝参与,也不太合适。”他说,“在社交平台‘露面’早就不足以取信于人了,他们依然可以借题发挥,将舆论引导到‘我方押人不放、我受到威胁而被迫退出检测’的立场。”全球无数双眼睛正集中在这件事上,当事人还能如此冷静地条分缕析,说话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都无异常人,仿佛事不关己,他只是在解一道题,陈述着别人的死活。这超出了正常的“冷静”和“配合”的范围,书记员悄悄地点开了他的资料,想找找有没有心理测验结果,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冷酷无情的人格类型。“如果我过去……”调查小组的组长问:“你想亲自去?”调查员们假装若无其事,各忙各的,心底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来此之前,他们做过最坏的打算,即君洋与d区势力里应外合,借此机会叛逃国外。要知道,君洋浑身都是涉密信息,他不但是k-2020的飞行员,身上还带着太多军备和战略的高级机密,包括山海关军区和奉天军区一线领导的组织结构和决策规律。一旦他出境遭到策反,导致消息外泄,损失不可估量。“如果我亲自去了d区,那才是最被动的。”君洋摇头,“无论是取样还是检测、公布结果的权利都在对方手中,等于把一切话语权拱手让人。”调查组的组长松了口气:“上次一调查时,你说不确定自己亲生父母的姓名和原籍,现在还是没想起来,是吗?”“对,到福利院的时候,我只能记得住自己的名字。”君洋轻轻地揉捏鼻梁。许多人们看似“从小记得”的事,其实是成长过程中经人反复提醒才加深了印象,从而记住的。其中,更容易被记忆的大多是画面和声音,而诸如姓名、号码这些相对抽象的文字信息,能在心里记上十几年的,屈指可数。“一觉醒来,我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全是不认识的孩子。过了几年,才开始有人慢慢告诉我们被送到福利院的原因。”d区外交部门一边面向国际公开表态,令人无法对这场无理取闹置之不理,一边又以“王室传统”为由,对送检第三方机构表示抵触和对结果的不认可。人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dna检测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圈套,可君洋又没有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什么大王子的后代。事件陷入了僵局。上次和君洋接触的就是这位组长,他接手这个案子有段时间了,对君洋的情况基本掌握。面对这样一位战士,他着实很为难,真的不愿意对他发出一次次质疑,但是职责如此,他只能硬下心来。“最后,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理解。”调查组长不得不开口,“本次调查结束后,你可以返回飞行学院继续工作,但是近段时间内你不能离开奉天本市,最好不要离开学院,确保我们随时能够联系到你,另外,你的通讯……”他话还未说完,君洋先一步从身上摸出手机,轻轻摆在桌面上,推了过去:“我唯一的通讯工具。”“好,谢谢配合。”组长示意手下,“拿个袋子装起来,好好保管。”“是,明白。”调查员收起君洋的手机,迅速拷制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安进备用机递了过去,“还是你原来的号码。”调查组长的手机铃响,看是同事的电话,他背过身接了起来:“喂?”同事道:“上面通知,你那边查的那个君洋,禁令给他解除了。”“什么?没搞错吧?”组长拢着嘴,压低了音量,嗓子眼儿发声,“为什么?我这儿还没弄完呢。”电话那端说:“不要紧,我们接到了新的消息——”就在不久前,国安部接到奉天海防的报告:他们将提供人证和物证,协助此次事件调查。人证带着物证来得很快:“报告!长安级护卫舰舷号027,舰长严定波。我有情况,要向各位领导汇报。”“别别,您请坐。”调查员给他倒了杯茶,“您拿的这是什么?”严定波掏出一本相册——也许是时间久了,也许是照片的相纸和喷绘工艺本身就不太好,照片和塑料膜有些粘连,为了不影响这张珍贵的照片的清晰度,他将整本相册一起带了过来。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的男孩说:“这人就是君洋。你再打开手机,看看他们发布的视频里展示的那张。”国安部早就把相关资料整理备份妥当,落在纸面存档。调查员拿着放大镜来回仔细看了两圈,深吸一口气,拍桌道:“换脸!”这是典型的高精度“换脸”,因为福利院当年拍合影的地方阳光刺眼,照片中的孩子们面容都不自觉有些扭曲。考虑到君洋年幼,表情管理不自然也属正常,没人留意到这张照片是用合影和大王子儿时的旧照溶图而成的。有这样肉眼可辨的修改痕迹,足以证明d区发动此事之人别有用心!事关重大,调查员召集同事进入笔录模式,严肃地问:“这张照片,你是从哪得来的?”严定波说了个日期,又道:“按照规定,从船上救下来的人,我们交予就近岸上的公安部门处理。后来再去看望的时候发现那福利院太简陋了,大伙儿决定力所能及地资助点钱,给孩子们改善生活。不止我这里有这张照片,我猜除了我之外,我的战友可能也收到过,只要调查当年船上的编制,就能联系到他们,或许他们那儿也还收着这张照片。”“舰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另一名调查员看看严定波的眼睛,“您年纪跟我爸差不多大,眼睛应该有点儿花了吧?这么小的差别,君洋本人看完都没提出质疑,您是怎么看出来不一样的?”“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我儿子。这本相册里大部分都是他的照片,前些日子他回家时刚翻看过,对这张合影有印象。”严定波道,“昨天他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感觉有人在照片上动过手脚,让我回来对比看看。我不确定究竟是我手里的这一张被人处理过,还是电视上的被人处理过。”他字字铿锵,道:“现在我把这张照片交给你们,希望由专业人士来检验。无论如何,不能让d区的阴谋得逞!”孰是孰非呼之欲出——谁也不会闲得没事,提前二十年大费周章弄张假照片来糊弄捐款人,更何况是本就资金紧张的小福利院。但出于职业习惯,调查组负责人还是得刨根问底,把每一个疑点捋明白:“你好像记得很清楚,这是为什么?按说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这期间你几乎不间断地在航行,执行了数百个任务,每件事你都能准确地说出日期吗?如果不能,为什么你唯独对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那天晚上,海盗驾快艇杀了个回马枪。”严定波道,“他们用全自动步.枪向海面扫射,包括偷渡船只和我们的救生艇。”眼看船要沉了,想指望偷渡船上的船员救人是绝不可能的,他们本就为了钱财铤而走险,这一晚,他们一看整个海面上又是海盗、又是海警,船底还在汩汩冒水,别说及时堵漏、进行损害管制了,直接各凭本事,大难临头各自飞。危难关头想着救人的,只有接到求援的执勤队。“我的一位战友中弹,落入海中。”严定波一顿,“殉职。”调查室内霎时静默,众人向殉职的战士致以哀悼。良久,负责人仍没有出言打断,他直觉严舰长还有话没说完。“对国家,我有义务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对她不顾生命危险救回来的人,我也有责任协助调查,还他清白。”从进门时起就腰背挺直,坐得岿然不动的严舰长此时微微低下头,垂眼道,“中弹的战友叫汪皎月,是我的妻子。”作者有话要说:qwq第52章 第 52 章“爸,怎么样了?”严明信训练结束回到奉天基地,刚一获准休假,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立刻找他爹通气,“你照片送去了没啊?人家要了吗?说什么了?”“你还审上我了?”严定波正忙着,前后左右都是人,说话不方便,只能说,“错不了,错不了,咱们这儿的才是正版的,这还能有错?”遇上偷渡船的那年,严定波还年轻。当时和他一同执勤的战友有些现在已上了年纪,退休在家,人也愈发念旧,过去这些来路稀奇的老照片非但没丢,闲暇时还按年份给排得井井有条,拿笔在相册空白处备注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打算留着给孙子当写作文的素材用。组织部一个电话,老兵有召必应,两句话的工夫就精准地把照片捏了出来。经过了二十余年,几张同一部机器印刷出的照片在跨越了数百公里后再度相遇——国安部拿过来一看,和严定波手里的一模一样。福利院的旧址是一幢褪色的小楼,随着当地的开发进程早已灰飞烟灭,难觅踪影。由于后期的债务问题,它曾经历过一段难堪的拉扯不清,导致福利院的负责人几经更换,管理材料漏失无数,最后被合并时,交归民政局存档的寥寥无几。真正备过案的合法民商事务调查机构是不会接这样的案子的,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钱烫手,也正因如此,调查君洋的“私家侦探”没什么资质,只是个恰好在这片地盘上有点儿不入流人脉的关系户罢了。老外愿意给钱,他也乐得混吃混喝,和几个狐朋狗友勾三搭四地查了一段日子。他嘴上打着包票说千真万确再没遗漏,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当他酒足饭饱地翻阅那一鳞半爪的档案时,没发现这条街上有家生意青黄不接的冲印中心也献过爱心,虽然那老板多的没捐,但每年福利院冲印照片的钱他都给免了;侦探也没想到,在一群丧了良心拿爱心款中饱私囊又推诿责任的人渣中,还有一个吃死工资的穷讲究,竟然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给每一个有联系方式的爱心人士都寄去了感谢信和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