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24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3      字数:9824
  膑已又痛又恨:“永湉,你这是怎么了?”晼晴哭着说:“你说怎么了,他跑到我浴房来,见我正穿衣服,突然要对我猥亵,将我死死抱住,我躲之不及,从桌上抓起刀子,就刺伤了师兄,我原以为是个歹徒,都是晼晴不对,晼晴不对。”哭声更大,令人心叹。青翃悲愤:“永湉这畜生,竟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简直丧心病狂,割去他舌头和耳朵,扔下山崖去。”邓永湉忍着疼哭求:“师尊,我,我没有猥亵师妹,是师妹叫我来的。”青翃说:“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抵赖。”膑已说:“师兄,永湉就算犯了过错,但已受到惩罚,请师兄大慈大悲,饶了他这一次,毕竟是师徒情分,虽不比骨肉,却也不差啊。”晼晴说:“爹,我若知道是永湉,就不会对他这样,他如今已瞎,甚是可怜,你不如饶他这回吧。”青翃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将永湉逐出师门去。”膑已拄着铜拐艰难屈身,半跪半弯:“师兄,永湉是你一手栽培的弟子啊,你怎么忍心将他逐出师门,他要出了今月,和一具尸体有什么分别,他如今已瞎,虽再不能为今月立下赫赫功勋,但念他曾经的功劳,不如叫他在后院做一名杂役,继续为今月效力,他定会戴罪立功。”娄春生跪在地上:“师尊,邓师兄不管武功还是品格都在我等之上,我相信他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师尊大发慈悲,让师兄留在今月。”邓永湉悲戚地苦笑,膑已喝骂:“混账,你笑什么!”青翃说:“那依师弟之言,让永湉在后院做一名杂役吧。”邓永湉被两个弟子搀着送到了后院的杂房里,他是如何也没料到,晼晴会对她下此毒手,虽然他知道晼晴蛮横,甚至经常做出出格的事情,但自小到大,她害怕血腥的事物,这样的人,如何会将刀子生生插入他的眼睛。他坐在床上,用手摸着床阑干,失去光明对他来说就意味着这辈子的终结,他的泪水揉在血痂里,是如何也流不出来,只有刺骨的疼痛,忽然他听到脚步声,耳朵惊立:“谁?”“永湉,这辈子,你就在此安度余生吧,你放心,爹一定会给你报仇!”邓永湉猛地跪在地上,干哭:“爹,永湉没有侮辱师妹,是师妹,师妹诬陷我!”膑已叹息:“我知道,从今往后,你只管好生在此做事,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吧。”邓永湉又怨又恨:“爹,孩儿怎么能忍受这份屈辱,又怎么能将此事忘却,我心里滴血啊,滴血!”他分明感觉到空气里再也没有人影,光线也亮了一些,他趴在地上干嚎。年关将近,北平城里张灯结彩,燕王府更是红红火火,火树银花。一大早朱高珞就到梅花园喊苏小难,说燕王要她一起去狩猎。苏小难听说是打猎便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有些反感,但看朱高珞兴奋高涨,又是燕王的旨意,也不可违逆。原来燕王早有安排,弓马已齐备,连同去的还有朱高炽、朱高煦、徐锦香以及两个护卫,长宁却是没有来。八人骑马奔驰,便到了燕城以北,黄沙莽莽,遍地金黄,马走得吃力,速度也缓了下来。苏小难不禁吃疑,偷偷问朱高珞:“这荒凉的地方,有野兽出没么?”徐锦香也在旁,便是哑笑,朱高珞说:“有,等着瞧好!”等到了一片更开阔的地域,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寒风吹过,飞沙呼啸,比起之前还有稀疏的树木荆棘,这里是上古战场一般森严,恍然还能看到白骨,也不知是行人还是动物留下的,苏小难都看得毛骨悚然。朱棣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态飞扬,声如洪钟:“这荒漠的北方,便是蒙古的草原,当年成吉思汗的铁骑在獾儿嘴遇到多过自己数倍军力的金国主力,他不但没有退怯,却主动求战,他没有选错,几个时辰后,金国七万大军就被成吉思汗的大军摧得灰飞烟灭。”众人听时,已是全神贯注,苏小难从来没有听过这蒙古和金国的故事,更是不知道元都是如何建立的,她只知道生下来就是生活在大明朝,好像世世代代都是在大明朝一般。而朱高炽三兄弟常受朱棣教诲,每当听到父王讲战争战略便是竖起耳朵凝听,徐锦香虽是女儿身,对行军作战的事情却也有兴趣,所以也望着朱棣目不转睛。朱棣又说:“成吉思汗虽然赢了,但是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他的长子术赤一直攻至金国中都北平,但看到高大的城墙,束手无策,就好像狼碰到了刺猬,只能撤退。蒙古人回到草原之后,成吉思汗得到了一个教训,即使战胜了强大的金国军队,但是却无法使金国皇帝臣服,因为金国的人不需要和他们正面对决,他们只需躲在高大坚固的城墙背后,便可万无一失,高枕无忧,成吉思汗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因为草原没有城墙,没有高大的房屋,他不知道如何将军队送入城池里,如何去攻下一座城池。”朱棣讲得津津有味,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苏小难忽然问了一句:“那草原上不是城墙是什么?他们住在哪儿?”所有人都看着她,一下子从这严肃的气氛里脱离出来,苏小难仍是一副不懂的模样,不禁引人哑笑。朱家三兄弟也是第一次领教了她的无知,倘若是自己在父亲面前问这样的话,早就被他呵斥罚站了。朱棣却微微含笑,朱高珞慌忙说:“蒙古人住在蒙古包里。”“什么是蒙古包?”“蒙古包就是用羊皮做成的帐篷,人住在里面就可以生活睡觉。”“得用多少羊皮,岂不太残忍了,再说人住在里面不会冷吗?”众人再次被她的幼稚倾倒,徐锦香是咯咯地笑得不行,朱高煦有些不耐烦:“弟弟,你回头和她好好讲讲一个蒙古包要用多少头羊吧,我还想听父王讲成吉思汗的战略呢。”苏小难知道自己错了,便垂着眼睑不敢再问。第70章 鹰宴朱棣说:“不怪小难,她从小到大住在村子里,怎会知道这千里之外的事情。”又见大家期待地望着他,便说:“成吉思汗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便暂定不发动新的战争,而是着手加强蒙古军的实力,在政局上又和契丹结成了联盟,由于契丹在金都的东北边,这个看似不经意的联盟却让金国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臣民出现了惶恐。果然,成吉思汗连同契丹发起了新的战争,他们穿过金国的北方边境,大军畅通无阻,虽然他们在进攻堡垒上比以前卓有成效,但成吉思汗身中流矢,不得不退,战局再次陷入了崩溃。成吉思汗并没有善罢甘休,蒙古军兵分三路,再次浩浩荡荡攻入金国,但当他们又一次面临高大坚固的北平城时,并没有选择直接攻城,而是干脆绕过北平,一路南下,彻底将北平孤立成一座死城,金国只得罢战求和,事实也在证明,成吉思汗虽然屡屡受阻,但也往往能洞彻战机,乃最终成就一番霸业。”朱家三兄弟听得出奇入神,徐锦香和苏小难也认真听完,只是朱棣还沉浸在成吉思汗的丰功伟业中,久久望着远方。众人正要启程,却听天空传来雄浑的鸟鸣声,抬头一望,却见十几头雄鹰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在空中厮斗,也不知是为了争夺什么,却是羽毛纷飞。朱棣说:“拿弓来。”一个护卫将弓递给他,只见他一个满弓,箭若星光,一头雄鹰便应声而落,众人都叫好,只有苏小难却有些怅然,她从小与动物玩耍,爱惜动物,不忍心看到射杀动物的场面,但这狩猎也是寻常之事,只能视若无睹罢了。朱高炽随后拿弓,一箭飞去,却只射下了几片羽毛,难免有些惆怅,朱高煦却有其父的气概,力气非常,一箭飞去,竟是连贯双雕,由不得朱棣也脱口赞好。朱高珞和徐锦香同时拿弓,同时射箭,却是两只箭同时射中一头雄鹰,这虽说纯粹巧合,两人竟望了一眼对方,有些心心相惜的韵味,朱高煦却有些看不下去,只说:“好是好,只可惜,也不知道是谁的箭先中的?”徐锦香说:“谁先中的有什么关系?”朱高煦说:“当然有关系,古人讲力拔头筹,就是说的这个道理。”朱高炽说:“我看倒未必争,也许姨娘就是想来一招锦上添花呢。”朱高煦有些不悦。朱棣微微一笑:“都应当赏!”轮到苏小难时,她却是有些不情愿,大家以为她是担心射不中,朱高珞便安慰说:“没有关系,试一试吧?”朱高炽也说:“我也没射中,权当讨个彩头吧。”早有护卫递弓给她,她只得拉弓上弦,故意没有使劲全力,只见那箭飘飘忽忽,到了半空就疲软了。但忽然,空中一道黑影闪过,那只箭竟被断成两截,那黑影劲力十足,原来是一支新的箭,也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直穿云霄,一箭三雕,三头雄鹰贯在一起跌落下来,朱棣不由得一叹,朱高煦早已高声叫好。雄鹰落地之时,众人早就搜寻这荒漠之中有什么人能发出如此神力,却见远处一个褐衣土袍的人大步流星将那三头鹰捡了起来,又飞到了众人面前,这人披头散发,身上补补丁丁,竟没有一处好的,徐锦香却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日在艳春楼调戏她,掀翻她帽子的那个醉汉,不免叫了出来:“纪纲?”纪纲说:“正是在下?”徐锦香怒气顿生:“你倒找上门来了,今天看我不收拾你。”朱高煦本就对这汉子有好感,便问:“姨娘,你们认识?”徐锦香忽然觉得失策,倘若在姐夫面前抖落自己和朱高珞苏小难去了艳春楼,岂不掉进黄河也洗不清,朱高珞这时也是焦急难当。纪纲笑着说:“此事说来还是纪某不对。”徐锦香打断他:“你不要胡说八道。”纪纲又笑:“还不让我说吗,我是来向姑娘道歉的,这三头鹰就是我的赔罪礼。”说着低头双手奉上。徐锦香说:“不必了,你没有犯我什么事,我又何必收你的礼物。”纪纲说:“姑娘,怎么不记得了。”他看着徐锦香一张密云的脸,却是不改微笑:“那日在街头,我与姑娘和这位公子撞个正照,将你撞翻了,我本欲赔罪,但姑娘硬说我是故意撞你的,我有口难辨,心里不畅,今日正好路过这荒漠,看见姑娘了,就特意来向你赔罪。”徐锦香心里的大石悄然落下,朱高珞也吁了口气,徐锦香说:“好,这事我不怪你了,礼物我也收下了,你可以走了。”纪纲递上鹰说:“那纪某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转身便走,却是轻步浅踏细沙,转眼已至半里之外。朱高煦有些不舍:“壮士日后相见,记得与我畅饮。”远处飘来声音:“好说,好说!”早有护卫将射下的鹰全部捡来,却听苏小难说:“燕王,可否将这些鹰给我?”她还隐隐听得空中雄鹰的悲鸣,她是想将鹰带回去埋葬了。这时大家又是一怔,狩猎之物本就是赏给射中者的,她全然不中,倒提出要赏,当然有些吃疑。朱高煦却是嘴快:“哪一只是你射中的?”朱高珞见苏小难脸露难色,便问:“小难,这鹰都是赏给射中者的,你要做什么?”苏小难知是自己又错了,正想说不要了,徐锦香却来解围:“姐夫,你是不知,小难有一手好厨艺,她是想做一餐鹰肉犒劳大家的功劳!”苏小难一惊:“我,我……”朱棣却笑着说:“好,我还从来没有尝试小难的手艺呢,明日在春晖园,叫上王妃,我们来个鹰宴如何?”众人呼声赞好,朱高珞也喜不自胜,但看苏小难竟是脸都绿了,以为她是担心做不好这顿鹰宴。朱棣似乎也看出来了,便说:“锦香,你再安排府内最好的四个厨子供小难调遣。”“好的,姐夫。”徐锦香欢畅地应答。苏小难回到梅花园,是苦闷不已,本来是要掩埋鹰的,如今却要将它们烤熟,怪也就怪自己多嘴多舌,她将鹰都用布包起来,被梅槿看见了:“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苏小难叹息说:“还能做什么,等厨子来烤肉吃呗!”梅槿喜悦:“哦,这么好的事情,我有口福了!”苏小难说:“你就知道吃!”梅槿脸色由喜转暗:“小姐这是怎么了?”苏小难说:“我是不忍心将它们吃了,你帮我想个办法?”梅槿说:“小姐是想怎样?”苏小难说:“埋了。”梅槿不解:“埋了和吃了有什么分别,不都是死了吗?”苏小难无语地看着她:“好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她坐在地上,冥思苦想,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激灵,便一骨碌爬起来,将鹰抱到了后院。梅槿看着她一惊一乍的,竟有些不知所以。苏小难在后花园用锄头掘了一个坑,便将鹰埋得好好的,又在上面插上一朵茶花,便说:“鹰兄鹰兄,这样也算我对得起你们了,你们安息吧。”等她回去,却看见四个厨子果然来了,毕恭毕敬和她行礼,苏小难说:“罢了,你们都回去吧,鹰宴不用做了。”厨子们面面相觑,这是燕王的旨意,哪敢违抗,便说:“小姐息怒,我等不做鹰宴,这头恐怕就保不住了。”苏小难一听这么严重,只好说:“那你们留下了吧,帮帮我忙便是。”却说到了第二日晌午,朱棣和徐王妃、朱家三兄弟、徐锦香、长宁以及一些妾妃都去了春晖园,春晖园又是丰盛一桌,但是大家最期待的是苏小难的鹰宴。徐王妃也说:“想不到小难这孩子还有一手好厨艺,竟是想不到。”却见小难和两个厨子已从外面进了来,厨子们推着小木车,又用银色盖子盖住,想必鹰宴便在这盖子下。哪知道苏小难进来便跪下说:“燕王、王妃,小难自作主张,将鹰埋了。”“埋了?”众人俱是一惊,朱高煦已经叫了起来:“你将我们的赏物埋了,岂有此理。”朱高珞说:“小难,你怎么埋了它们?”苏小难说:“我昨日见它们在空中悲鸣,心中不忍,就埋掉了。”徐王妃说:“小难是不忍杀生,比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心善多了,我倒赞同她的做法。你快起来吧。”朱棣和众人见徐王妃这样一说,便也不再追究,朱高炽问:“你这车里是什么?”苏小难站起来说:“我小时候家里不宽裕,我娘亲常常骗我说有肉吃,却都是用芋头做成的,所以我也用芋头做成了鹰肉。”第71章 世仙之名“芋头?”众人又是一惊,谁也没想到这天底下果真有这样幼稚无知的人,在堂堂燕王府,拿芋头当作鹰肉来糊弄王爷,真是可悲。徐锦香倒也不是太吃惊,她早就发现,其实苏小难不是笨,笨的人不是这样的,笨的人也并不讨人喜欢,她是有与众不同的一面,这与众不同的一面要待人去发掘,发掘不了就权当她是笨拙了。朱高煦说:“父王,苏小难纯粹是来找茬的,全不把您和母妃放在眼里。”众人的脸色是有些不好看,朱高珞也有难色,他早想昨日就不去文宗阁读书了,逃课也比现在这境况好。朱棣故意清咳一声:“芋头也好,王府里成日山珍海味,倒是要清清口味。小难,你将芋头呈上来吧。”两个厨子慌忙将车推上,轻轻掀去银盖,众人一望,却是一对展翅翱翔的雄鹰,只是通身玉黄,相必是芋头糅合雕刻成的。这景象倒是有些喜气,正逢年关,更增福庆,徐锦香和朱高珞已经微笑,朱高煦却说:“这技艺见得多了,在燕王府,全是班门弄斧!”朱高珞说:“好歹也不差,与皇宴相比,肯定不值一提,但出自苏小难的手也是可贵。”原来苏小难昨日想出了这一辙,便用梅花六剑雕出了这番模样,梅花六剑素以轻盈明艳出名,雕一个塑像是不在话下,只是比起御厨来,这雕琢就显得土气,大家不看在眼里,那是自然。朱棣说:“也是鹰的样子,合得上鹰宴的名字,先尝尝吧。”鹰餐被厨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朱棣先举筷吃了一口,觉得细腻润滑,一半是芋头的香甜可口,却另有一半是说不出的有味,禁不住赞叹:“好吃!”众人都不信,以为燕王是怕苏小难挂不住脸面,故意说的,便半信半疑夹了一块含在嘴里,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味道,却好似很熟悉又从来没有尝过,徐王妃也忍不住说好,等到王爷和王妃都说好,大家也直赞味道太好。燕王一家子鲜吃素食,忽然尝了这山野里的味道,已是别有风味,再说这味道也确是特别,朱棣一边嚼着一边问苏小难:“你这个是怎么做成的?”苏小难已经乐开了花,这样的面容徐锦香倒是看见了许多次,她也忍不住笑了。苏小难说:“燕王,我这芋头就是用普通芋头做成的,只是学我娘亲在芋头里掺了六七味的花露。”“花露?”“是啊,我小时候住在梅花村,那里百花盛开,我娘亲就常常采花露做好吃的给我吃,那时一味食物里我娘亲能放进十几种花露呢,只是燕王府花种少,又加是冬天,但也有一些,我便自作主张,学我娘做了这芋头,燕王和王妃们喜欢就好了。”众人听时,才觉食物虽好,也全不是白白得来的,看来苏小难确是花了许多功夫,朱棣看着她,微微颔首,对她的喜爱也是愈加重些。却说蓝乡安在牢房待了半月,晼晴来看过他好几次,但是膑已派人管得严格,便只能偷偷看他,狱卒隔日就要用鞭子鞭打蓝乡安,到了半月,已是满身伤痕累累,晼晴每次来都含着泪,又去求青翃,青翃似乎还在气头上,并不理她。这日明月如水,蓝乡安望着铁窗中的一方天空发呆,每当夜深,他会不自觉想起苏小难,可是今天他却想起了晼晴,他想起了和晼晴起初认识的情景,他们经历的每一天,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他嘴角竟然扬起一丝爱惜。忽然,铁窗外出现一个灰蒙蒙的青影,那青影并未做什么,那铁窗的粗铁阑干竟如听话一般张开了,这是仙宗的御物术。蓝乡安刚刚想起,整个身子忽地被一股力量拽出了窗子,那青影飘在前方,他在微风中御起剑来,发觉那背影极其熟悉,他御剑飞到他面前,原来是青翃大师,他连忙行礼:“掌门师尊,你怎么出现在这。”青翃说:“你跟我来!”蓝乡安跟在他身后,出了今月宫宇,在宫宇后山的轩辕殿前停了下来,正逢深夜的山峦雾惨云昏,鬼火狐鸣,这轩辕殿在月光下便显得阴森森,那飞檐兽头,白皑皑的,好似吃人的狞牙。青翃飞向轩辕殿大门,大门幽幽地开启,蓝乡安也跟着进去,在院中落下,青翃往前走,一扇大门又幽幽开了,屋内传来荧荧的烛光。两人进屋,大门又幽幽关闭,屋内的烛光全部燃起,屋内锦布漫漫,金碧辉煌,正中高台供奉的正是青易先师席应真的灵位,想必他老人家的遗骨就在灵位之后。而他的青丝流光也横置在灵位之前,正发着一闪一闪的清芒,仿佛与这灵位有息息相关的联系。青翃说:“向师父跪礼!”蓝乡安一时诧异。青翃说:“还不跪下。”蓝乡安漠然跪下,只听青翃说:“师父,当年你下山喜得的凤泪孩儿今日已跪在你面前,我知你老人家平生的遗憾就是未收他为徒,今日如你所愿,也了却你在天的魂灵,从此他就是您的第十二弟子。师弟,还不向师父行礼。”蓝乡安有一些不知所措,忽然成为仙宗奇人席应真的弟子,成为青翃的师弟,这若不是在梦境里,是死也不会相信,他怔了半晌,青翃问:“师弟,你不愿拜师么?”蓝乡安恍然醒过来一般,慌忙虔诚磕头,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他认定九九归一的想法。待他拜完,青翃说:“师弟请起!”蓝乡安漠然地站起来,问:“掌门师尊,我已经拜了席应真老人为师么?”青翃说:“师弟,今后叫我师兄吧。师父一生修行,欲得一个仙字,就赠你法号‘世仙’吧。”蓝乡安声音却不大:“谢师兄赐号!”青翃说:“师弟,今日来,我还有一件事拜托与你。”蓝乡安受宠若惊:“请师兄示下!”青翃说:“在你之前,师父平生收了十一个弟子,如今所剩在世的,恐怕寥寥了,只说有一个弟子,名叫公良羽,曾因犯下大错,被我等用龙凤印压在莽山之下,如今他已出世,恐怕这几日就要寻上山来,他曾是师父最得意弟子,又得火玲珑相助,只是良心不善,已坠魔道,如若上山,我也不知能否与他抗衡一二。所以,我要你三日后带晼晴离开今月,如若今月不亡,你再带晼晴回来。”蓝乡安一时同仇敌忾:“师兄,我既是师父的弟子,又是你的师弟,怎可苟且偷生,在危难关头离去!”青翃说:“师弟,七娘离去后,我已经看淡生死,膑已师弟又觊觎我的位子,伤透了我的心,我如今只求保得今月的片刻平安,只是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倘晼晴有一丝伤害,我怎又对得起七娘,晼晴最信任的人是你,在你身陷囹圄时,她曾苦求我,若你丧命,她也不活,她不惜贞洁和性命,就是希望留在你身边,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不知女儿的心思,当年我阻挠她和长若的婚事,已是悔恨,是我没想到她却是如此痴情。”蓝乡安心中触动万分:“师兄不必再说了,我答应你,一定终生保护晼晴的安危,绝不让她受一丝伤害。”青翃说:“好,晼晴就拜托你了。”蓝乡安说:“请师兄放心吧。”青翃说:“师弟,我还有一事,我将以土流音恢复你的容颜。”蓝乡安忙说:“师兄,绝对不可,土流音是师父留给你的至宝,又是你护身之物,我这幅容貌不值得你如此做。”青翃的语气中忽现忧伤:“当年我和七娘的孩儿月行毁了容颜,她苦苦相求,要我用土流音救他,可我脾气乖戾,横竖没有同意,月行最后跳崖自杀,七娘因此伤心了十年之久,今日想来,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七娘,我不能一错再错,你听师兄一言。”蓝乡安语气坚硬:“师兄,我绝不答应你。”青翃说:“就算为了晼晴,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都看着你这幅面具,一辈子都活在你的虚幻之下。”蓝乡安的语气也软了:“可是!”青翃说:“三日后,你容颜好了,即带晼晴下山吧。”说时以手一引,蓝乡安只觉自己的身子已经漂浮了起来,却见从青翃的身上发散出晶晶亮亮的尘埃,那金光尘埃慢慢飞往蓝乡安的周身。他只觉浑身皮肤凉津津,血液却似燃烧了一般,一时身处冰火两重天的奇异感觉。很快奇异的光晕就将蓝乡安笼罩了,蓝乡安微微弱弱的视线看见青翃的容颜逐渐憔悴,一副三十多岁的清绝容颜慢慢化作六七岁的苍老模样。这般变化令他诧异,但知觉已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渐渐迷离,耳朵似乎也失聪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弟,我再将十年功力传于你!”却是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连梦也没有。第72章 缬草紫飞金色光晕环绕着蓝乡安,他的身子漂浮了三天三夜,当蓝乡安醒来时,只觉浑身轻飘,眼前的金光逐渐褪去,他手一挥,金光化作一片金沙洒向地面。他悠悠落在地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自己的身子有没有变化,抬起手,却是白如玉石的肌肤,竟是不能相信。他又走向轩辕殿的大铜镜前,此时内心竟产生了一丝忐忑,铜镜里渐渐出现他的头像,他发现面具还在脸上,他刚想掀开面具,那丝忐忑却加重了,手颤抖得厉害。当面具慢慢移下来,铜镜里的一张脸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却是眉目如画,美如冠玉,霞姿月韵,麝霭飞雨,虽还隐隐有蓝乡安原本的模样,但却已经远远超越那份容貌,更是清绝秀丽,恐怕这世间只有掷果潘安再生才能与之媲美了,他一时看得咂舌,竟然呆呆看了半晌。他回过神来,就想着要去见晼晴,带她离开今月,但怕她不认识自己,又戴上面具,他背起青丝流光,给师父拜别,就御剑飞往今月宫宇之上,一时竟然被眼前情景极度惊愕,却见整个宫宇弥漫在火海之中,他眼里早已酸痛不堪,心知是公良羽寻上了山,这等变故竟然是在睡着时发生的,一股愧疚就升了起来。他心念晼晴,飞快往大风殿飞去,却见泰若院内横尸遍野,火光滚滚,散发油脂的恶臭。他眼睛里的泪水瞬间就滚了下来,当停在大风殿前,他的目光紧张地搜寻熟悉的身体,先是娄春生的尸体出现在眼前,只是全身焦透,倘不是他腰间的三玉,恐怕再也无法识别。再往里走,却是膑已的尸体,除了半张脸还有些古铜色,全是被火灼伤的黑斑,手里的铜拐也是烧得弯曲,想一想他曾经为了今月之位,费尽心血,如今落得如此惨状,竟无一丝快感,反倒是深深叹息。他还在努力寻找晼晴和青翃,早就不知自己是泪流满面,倘若晼晴死了,这辈子可如何心安,如何心安。他四处张望,偶然看到一个花白须发的身影,那不是青翃师兄吗,他差点忘记了他变老了,已经不是曾经与七娘郎才女貌的容颜。他飞奔而去,却见青翃面色熏黑,衣袍已燃成了黑丝,师兄武功这么好,怎么也惨遭毒手,他才忆起,师兄将土流音和十年功力给了他,一股痛恨顿时漫上来,却是生生将泪水吞回眼眶。忽然感觉青翃的身子动了一下,蓝乡安大声叫:“师兄,师兄,我是师弟无名啊!”青翃微微半睁眼睛,口唇艰难地翕动:“带师父的遗骨去云别山,带晼晴……”却是一句话没说话就断气了。蓝乡安的泪水已弥漫双眼,模糊得看不清,师兄一定是想说带晼晴离开,晼晴在哪,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他疯狂地四处翻找,哪里有晼晴的影子,他又在整个宫宇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寻找,直到他看到那座坍塌了的今月狱房。她一定在里面,她一定以为他还在牢房里,所以跑进去救他,悔恨伴随着他的痛啸冲上蓝天,那坍塌的砖石瓦片被他御气抬到了天空。他看到了一个缬草紫色的影子,纵身一跃就接住了她,可晼晴已经死了,鲜血在她的嘴角上已经凝结成了鲜艳的花痕。蓝乡安抱着晼晴痛声哭喊,泪水朝她的衣襟上纷纷滚落,瞬间就将她的胸口湿透,他唯一想的是带她去一个宁静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生活。当他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走向宫宇外,忽然听到隐隐传来哀戚的哭叫:“师妹!师妹!”那是邓永湉的声音,他盲着眼睛,出现在泰若院里,好像鬼魅一样。蓝乡安落寞地看了邓永湉一眼,对往日的仇恨烟消云散,他将晼晴抱往山巅,在一座高高的悬崖顶上,吹着猎猎的风。他朝天空喊了一声:“徐长若,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丢下晼晴,你为什么只顾自己,将晼晴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徐长若,你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懦夫……”说的时候,忍不住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