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13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2      字数:9828
  苏小难眼睛湿润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红梅花,快带我们去找大夫。”红梅花走过来,朱高珞说:“扶我上马,去翠星园,不,梅花园。”苏小难说:“去梅花园?”朱高珞说:“听我一回。”苏小难和守卫们将朱高珞扶上马,朱高珞说:“坐我前面,快。”伸手去拉她。苏小难哪里愿意,说:“你的伤?”朱高珞说:“不要紧。”苏小难踩了一半马蹬,轻轻地跃上去。红梅花轻盈地往燕王府回。朱高珞从袍子里撕下一块布,包在肩头。燕王府的门卫问了一声:“三公子,你的肩膀?”朱高珞说:“没事,刚才摔了一跤。别说出去。”红梅花进了白玉大院,很快就踏进了梅花园外,只是园内路窄,进不去,苏小难就扶着朱高珞一路小跑进了厢房,进门就喊:“梅槿梅槿,有没有药膏之类的。”梅槿心知不好,慌忙去找医药。朱高珞坐在木凳上,苏小难细致地为他包扎,朱高珞安详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竟然看出了神,很快包扎完成,苏小难说:“以前在梅花村给小动物包扎,还行吧。”她的语气当中似乎还透露着一丝得意。朱高珞说:“真不错。”苏小难好像想起什么:“你怎么不去看大夫啊,我这里的药这么简便,只怕好不快。”朱高珞笑着说:“你傻啊,要弄到王府人人皆知,你才开心。”苏小难却兀自坐在闺床上,叹了口气,朱高珞问:“妹妹,怎么了,我说错了。”苏小难低着头说:“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朱高珞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不知如何劝慰。苏小难又走到窗前,向桃红柳绿望去,过了一会,说:“公子,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请你原谅小难,我一定要去见他,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心安,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朱高珞安慰说:“你为何这么执着,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就算千里迢迢去了京师,又能怎么样呢?”苏小难说:“就算什么也没有,就算他化成了灰尘,化成一堆土壤,我也要去捧他回来。也许,也许他是骗我呢,他不喜欢我,所以骗我,骗我永远离开他。”说着说着竟然含起了泪。朱高珞说:“妹妹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怎么办。”苏小难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向门去,说:“你不要再拦我了,我意已决。”朱高珞有些气急败坏:“你回来。”苏小难潸然说:“说什么也没用。见不到他,我和死有什么区别。”朱高珞几乎呜咽着说:“死死死,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何还不明白,蓝乡安已经死了。”苏小难听到这些死了的话,气血倒流,身子软瘫,扶着门框滑到了地上,顷刻间已经泣不成声。她感觉到尖锐的痛,是脖子上的龙鳞在爬,痛得她撕心裂肺,她用手狠狠地抓,朱高珞慌忙走上去,扶着她的肩膀,怕她会哭出事来,却一眼看见她脖子里爬行的鳞片,梅槿也看到了,吓得往后退,靠在墙壁上不敢动。朱高珞害怕,但却不愿意放开她,他对她有一种深深的爱惜,已超过了害怕。苏小难再次晕了过去。梅槿慌乱地备了热水,朱高珞给她擦拭。苏小难醒来时,叫了一声:“乡安。”她以为是蓝乡安在眼前,这一切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当越来越清晰,她看清了那张脸,是朱高珞,又有无数的怅然聚上心头。苏小难淌出一滴泪,有气无力地问:“公子,你害怕我脖子上的龙鳞吗?”朱高珞说:“不害怕。”“为什么?”“因为你啊。”“他曾经也这么说。梅槿,你害怕吗?”“小姐,我不怕,你这是胎记,是不是,胎记就是上辈子带出来的标记啊,说不定你上辈子是龙女呢。”苏小难却不知道,她今日这一番横冲直闯,竟闯出了祸来,原来在燕王府大门外,被红梅花踢翻的姑娘,生生被撞折了一条手臂,正坐在床头上,咬牙忍着巨疼。大夫小心翼翼地给她敷药包扎,燕王的正妃徐王妃痛惜得泪水打转。大夫礼毕,退出门去。姑娘忍着疼说:“姐,你别难过,不就折着了吗,养几天就没事了。”徐王妃的埋怨中带着怜惜:“锦香,你也不知好歹,京师里待得好好的,非要跑到这边陲之地受罪。”姑娘说:“我不是想姐姐吗。”徐王妃忍不住捂着她的小手,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妹妹,可是她最疼爱的,自从父亲徐达公去世,她的哥哥徐辉祖却从来管不了她,非但进了皇宫内院与皇太孙朱允炆相识,还爱习武结友,到处游历,总之父亲在时的端庄文静全都烟消云散,那些女儿家琴棋书画、簪花女红的本事全给抛到了脑后。这不,王爷刚去京师,才在哥哥徐祖辉家吃了餐酒,徐锦香就死活要跟来,徐祖辉不同意,她自个做主留了封书信,说是心里思念,去看望姐姐,带了几个随从和丫鬟骑马坐车就跟上了,虽与燕王前后相差了几日,却也是行得很快。虽嘴上埋怨,徐王妃见到这个妹妹却是喜不自胜:“我知道你想姐姐,可姐姐最盼望的莫不是你平平安安,富富贵贵。”徐锦香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徐王妃说:“只是我听说伤你的人是新住进府里的丫头。”“哪个新来的?”“听你姐夫说是从京师带回来的。”“姐夫喜欢的女人?”“别胡说,你姐夫岂是那样的人,说见她孤苦无依,无父无母,一时不忍,就带回府里来当个闺女养。”“姐夫也真是的,这天下孤苦无依的人千千万,他养得过来吗?”“这话也不能这么说,照你姐夫的话,这阵子霉运触头,行得一善半德也是好,我倒挺乐意他的做法。”徐锦香叹了口气,却听外面有打抱不平的声音说:“谁骑马将我姨娘弄伤的,我非剥了她的皮不可。”转眼人已经进来,正是徐王妃的二儿子朱高煦。徐王妃责备他:“动静这么大,要将你姨娘吓着不是。”朱高煦咧着一张笑脸说:“姨娘恕罪,是我朱高煦无礼。却问撞你的是哪个?我去抓来处罚。”徐锦香说:“听姐姐说,是姐夫新领进府里的丫头,可能是仗着姐夫宠爱,就肆无忌惮。”徐王妃说:“你告诉高煦作甚,不怕他惹是生非。”徐锦香说:“说出来权当嘴里出了口气吧。只是你千万不要去对付他,否则你父王可饶不了你。”朱高煦似乎想起了什么:“母亲,你们这一说,我才想起,高珞带了个丫头片子去马场,偷了我的赤骓,我正要找她算账呢,哪知她又生生撞了姨娘,你叫我怎生咽得下这口恶气。”徐王妃瞥了他一眼,又紧紧捂着徐锦香:“你姨娘都忍了这份痛,你有什么咽不下的。”朱高煦说:“姨娘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徐锦香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朱高煦:“你性子急,莫冲动,听母妃的的话。”朱高煦失落地叹息一声,甩臂出门。徐锦香又与姐姐说了些许话,徐王妃给她捋衣襟顺裙袂,像疼爱小孩子一般,又口口叮嘱丫鬟悉心照顾主子,才舍离去。徐锦香坐在床头闷闷不乐,她也想不到刚到燕王府就受了这么大的罪,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虽忿忿不平,却不好违意姐姐。哪知余光里,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她一抬头,发现朱高煦又回来了,是一张笑嘻嘻的脸,便问他:“怎么了,又回来了。”朱高煦说:“我刚才见姨娘妹妹,眼神不甘,话里有话,我就回来了。”徐锦香假意嗔怒说:“谁是你姨娘妹妹?怎不知天高地厚?”朱高煦仍然笑脸:“论辈分,你是我姨娘,可论年龄,你和我弟弟高珞同岁,我不叫你姨娘妹妹,叫什么?”“你这无赖,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脸皮极厚。”“好了好了,不论姨娘还是妹妹,请示下,我朱高煦为你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示下什么?”“姨娘傻了,当然是去教训那个丫头了。”“你母妃可下命令了,这事就此作罢。”“母妃嘴上说这话,心里可不一定。”“你弟弟高珞呢,怎不见他。”“怎说起他了。你到底想怎样教训她。”“你说他和那丫头去马场偷马?”“说来也气,高珞也不知是什么鬼迷心窍,竟被那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帮她偷了我的马不说,最可怕的是,还怂恿她撞了姨娘。”“这和高珞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这丫头傻头傻脑,高珞也缺根筋,两个人在一起还凑成了一对,什么事做不出来。”“好了,说得过分了。”“妹妹不高兴。”“是,不高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姨娘,你说吧,如何为你出气。”“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管不着你。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回吧。”“哎,我还想和姨娘多说几句话呢。”“玉珠,打发二公子走。”徐锦香侧过身,面对着红罗帐,娇小玲珑的身体压着鸳鸯戏水的被褥斜躺着。朱高煦一脸不情愿,怏怏地退出门去。第37章 鬼脸在苏小难的厢房里,朱高珞为她拽紧了被子的每一个角才离去,又在门口吩咐梅槿要好生照顾小姐,切莫令她受凉受冻。他走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苏小难,却见她呆呆望着漆花屋顶,一语不发,竟有些怅然地走了。在苏小难的内心里,有一个意念还在苦苦思念蓝乡安,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为什么往日里两个人还相拥在一起,说着朝夕相随的话,现在却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她以前听蓝乡安说起地狱界,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变成了鬼魂,就算是那样,也比一堆沙子好吧。倘若在梦中见到他,那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醒过来。梧桐口的大火烧尽了鬼村的一隅,烈风吹过,雾霭似的灰烬充斥天空,将鬼村笼罩于无穷灰暗的阴霾中,鬼村由之前的破败荒凉转而成为天愁地惨的人间地狱。寒鸦从空中掠过,落在一棵烧透了的焦黑树干上,眼珠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上被烧焦的动物尸体,却不动声色,也不啄吃。忽然,它目光一惊,却见茫茫如山的灰土当中,有一处在动,不一会,有一个人从灰土中弓起身来,寒鸦惊奇地转动眼珠,却见那人通身烟黑,艰难地挣扎。愁云惨淡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寒鸦凄厉地飞去,留下一串孤凉。那人跪在地上,将头昂起来,迎着雨点,雨越来越大,浇掉了他身上的烟尘。他对着天空悲伤地呼啸,天却不给他任何回答,仍是浩渺无际地撒下箭羽。当雨慢慢变小,他从地上爬起来,焦黑的皮肤里嵌进了衣布烧尽的黑渣,一片片一条条挂在他身体上。他身上没有一处像样的皮肤,已然是被灼伤透了,像蜥蜴的皮一样可怕,他在想,自己的脸是不是面目全非,用手一摸,却是凹凸不平。他一手握着乌黑的剑,一手捂着星音螺,那星音螺竟没有烧毁,和他的掌心皮肤黏成一体,生生粘牢。他蹒跚地走向一个孤僻的村庄小屋,那小屋蛛网结尽,破坏不堪,门一推,竟然訇然倒塌,屋子里是厚厚的灰尘,铺满农家的灶台锅碗,却似一百年也不曾有人光顾。一座已然坍塌的壁橱,挤成一堆烂木块落在墙角下,他从烂木块下抽出一件衣服,是破出几个大洞的农夫旧袍,他围在身上,好遮蔽一番寒冷。他感觉饥饿难当,却敏感地闻到了烤香味,他曲着身子在地上逡巡,果不其然,是一只烧焦的老鼠,但香味扑鼻,他用剑割开鼠皮,一块一块地将香喷喷的肉割进嘴里。荒野的月光很明亮,竟似野生的一般,泼皮无赖地从屋顶的窟窿里跳进来,他望着窟窿里的幻紫天空,繁星皓月,竟然淌下了一颗泪珠,泪珠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到白灿的剑上,汀的一声,溅起晶莹的光芒。天还未明,焦渴已将他的喉咙烧透,原来他昨夜吃了几只烧烤的鼠肉,胃中热气腾腾,他跑到屋外,从洼地里捧起雨水来,这水却是苦涩难饮,便拼命吐掉,舌头都吐得麻木了。他沿着荒凉的村庄小道继续往北走,走不动时,只能用剑撑一会,他想快些走出梧桐口,免得被锦衣卫发现。却走了半天时辰,喉咙似火,他一个劲地盼望出现水源。走到下午,终于发现一条缓缓的溪流,他几乎是冲上去,在水草丛生的溪边捧起甘冽的清泉,拼命往嘴里送,一股清流落入胃肠,恍如吃了神仙的仙水一般快活。他仰面一倒,困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忽然他感觉身子在痒,余光一瞥,却见一条花蛇游在身上,他惊恐中却现出一丝嘲笑。这陡然的嘲笑闪过,他将剑轻轻一侧,那正游在剑上的花蛇竟生生断成两截,剑刃上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蛇头在地上滚动着,试图咬他,可他肌肤焦黑坚硬,却生生咬不进去。他坐起来,吹着溪风,顿感惬意,又忍不住伸出头向溪水望了一眼,却被水中的倒影吓到,原来自己烧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是个十足狰狞的罗刹。他眼睛通红,心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蓝乡安,你以后不配叫这个名字,你以后不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以后不配喜欢任何人,你是一个小丑,十足的小丑。”蓝乡安訾笑自己,訾笑自己变成这个鬼森森的样子,他绝望地干笑、苦笑、狞笑。他狠狠地撕掉粘在掌心的星音螺,直到撕得满掌血肉模糊,星音螺才被拿开,他看着熏得漆黑的星音螺,再次苦笑,猛地一挥手,扔进了溪流。蓝乡安在溪边躺了一天一夜,他想到了一死了之,可是当夜色中的青丝流光发出璀璨的光芒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丑陋和狰狞,他用手肚摸着剑刃,鲜血如汩汩泉水一样往草地里流淌,他爬了起来,走在北去的路上,他坚定一个信念,要为蓝家的九族人命报仇雪恨。却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然是蔓草绵延的青蓱山野,连一条行人小道也无,他割开越膝的乱草,一步步向前走去,忽然,他听见一声震耳的嘶吼,嘶吼中有人的惊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声起之处是一团火光,蓝乡安引项望去,却见一头燃着火焰的野兽追着一个灰布衣灰帽子的老人,那老人手里倔强地拽着一束草,跑得飞快,浑身赤鳞的四足火兽却更快,那烈焰将老人的衣摆都燃着了,可老人分毫不馁,趿拉着草鞋往前逃命。蓝乡安本能地跳跃而起,借一根树木的弹力,飞了过去,一式飘渺的梅花剑就往火兽头部刺去,那火兽机灵地躲过,扭头朝蓝乡安的臂膀撕咬,蓝乡安的衣袍瞬时燃着,他急忙后撤,那火兽竟已扑来,张开火口吞噬他。蓝乡安横剑迎上,正抵住它的额角,嗞嗞窜出火花来,他又疾退,想以剑刺进火兽的咽喉里,哪知火兽的血火金睛光芒一凛,嘴里吐出一团灼烈的火焰来,蓝乡安疼得闭眼尖叫,手里的剑也乱舞起来,那剑竟不偏不倚刺开了火兽的面颊。火兽受了伤,杀气更重,一爪按倒蓝乡安,嘴里吐出更炽热的火焰,利齿也朝蓝乡安咬去,蓝乡安忍着剧痛,一剑击去,却硬生生地刺入它的睛目。火兽疯狂地啸叫,血溅飞天,血花被火燃成了殷红的烟气,漫天飘散,只见它漫山遍野地奔跑,将树木燃尽,顷刻间在一团浓烟滚滚中消失掉。蓝乡安重重地躺在地上,天空越来越模糊,火苗仍然在他身上游走,他感觉死亡在接近他。等他睁开眼睛,唇口里津津的,头上却是一幕干草堆积的屋顶,自己好似也睡在干草上,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端着瓦碗送水在他口中,他丝丝地呷了几口,水流进干枯的喉咙。小女孩似乎发现什么,手指里露出的眼睛也好似惊恐,慌忙跑开了喊:“爷爷,爷爷,他醒了,他醒了。”不一会,有人走进来,蓝乡安一眼就认识,他是那个被火兽追逐的老人,老人颔下一袭白胡须,灰帽子里也爬出几绺白发来,脸上却是古铜皮肤,皱褶也似慈祥。老人徐徐地说:“你醒了,我再给你抹一些药。”蓝乡安枯竭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什么药?”老人说:“我已为你换了一层皮,只是痊愈却要月余,这药也只是怕感染了。”蓝乡安惶然:“换了一层皮?”老人仍是一副安详的表情:“是啊,一层皮,我十几天前正见一个富贵人家的丫头病逝,扔在荒野中,我捡了来,用她的皮,换在你身上了。”蓝乡安讶然:“这不是伤天害理?”老人说:“与其被狼吃,还不如救你一命,我已将她厚葬花冢,比成了无家白骨好。”蓝乡安说:“你是华佗再世?”老人说:“岂敢,我姓叶,外号‘行鬼’,有人敬我,念我一声‘鬼医’,半月前,我那老婆子身体急遽下滑,我心不忍,便去麒麟洞盗一颗仙草,哪知被火麒麟追杀,幸好得侠士相救,才捡回一条老命。”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无须谢我,你也为我换了皮囊。”行鬼叹息说:“这皮囊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将你焦炭的皮肤换了,可我医术不精,你脸上身上仍是疤痕累累,也只是皮肤白了,比以前好了一些,若想回到从前,却是不易。”蓝乡安说:“这样也比一副乌黑的鬼脸好。”他摸了摸脸,却是纵横交替的瘢痕,心想即便换了女孩子娇嫩的肌肤,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心里竟悲伤起来。行鬼说:“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敷药。”蓝乡安失落地将眼睛闭上,却感到湿油油凉丝丝的叶子在脸上身上触摸,行鬼好像发觉什么,故作怒来:“小嬏,怎么能偷看大哥哥的身体。”听到小小的脚步声逃离,蓝乡安才惊觉,等待行鬼全部敷完药,他也不想睁开眼睛,仿佛在黑暗里,自己才是以前的自己。第38章 土流音行鬼除了照顾蓝乡安,还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和孙女,他妻子长日卧床,白日夜晚发出悠悠的病痛声。蓝乡安住了数日,虽是山肴野蔌,却日见好转,感觉皮肤紧致了些,身上也有了精神,可以起身和行鬼与他孙女小嬏吃顿热饭。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我正想拜托你一件事,可否带我去看看那姑娘的花冢。”行鬼望着趴在桌上咀嚼不停的孙女说:“小嬏,你下午带哥哥,还没问你的尊姓大名?”“哪里,我。”蓝乡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叫我蓝无名吧。”小嬏睁着大眼睛说:“无名哥哥,小嬏吃完饭就带你去看姐姐的花冢好么?”“好啊,好啊。”蓝乡安身穿行鬼下地锄禾时的青衣,戴着一顶青布帽,小嬏在前面蹦蹦跳跳,欢声笑语地说:“无名哥哥,我们快到了。”蓝乡安提着一个祭祀的篮子,问她:“我们是去拜祭,你怎么这么开心?”小嬏说:“我自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从来没有人陪我玩。”蓝乡安问:“你阿爹阿娘呢?”小嬏脸上的喜悦马上没了,换成了淡淡的忧伤。蓝乡安知道触到了她的痛处,马上换了一个问题:“你怕我吗?我这般丑陋。”小嬏果然还是个孩子,脸上又浮现微微的笑容:“不怕不怕,我爷爷说你是救他才烧伤的,你是爷爷的恩人,我怎么能怕你呢。”蓝乡安暗想,若非救他爷爷的缘故,换着其他的孩子,肯定吓得不敢看他,怕是要湿了裆儿。他才发现,自己开起了小小的玩笑,原来是被小嬏的快乐吸引了,他明白行鬼姓叶,小嬏的名字自然叫叶嬏,叶嬏虽只有十二三岁,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像以前身为蓝府少爷时见到的名门闺秀,虽这样想,竟又有一种伤感浮上心头。正思忖时,小嬏嚷道:“无名哥哥,你看。”随着她手指的地方,是一座新坟,竟是被行鬼骗了,黄土一抔,哪里是什么花冢,只是坟边孤零零守着几颗木棉,花期未至,显得无端的凄凉。他禁不住往旁边摘了一丛野花,摆置在石碑前,这石碑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块,简陋至极,上面刻的几个字,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名字,他仔细辨别,却辨出一个歪歪斜斜的“花”字来,心里埋怨这行鬼也太鬼了。他正凉意,叶嬏说:“无名哥哥,你看。”他抬起头,发现叶嬏凝神望着对面,他也忍不住扭头一望,一番景色却震住了他,原来他所处之地,是河岸前的山林中,却在河的对岸,是一片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万千花朵恍如花的国度,一番繁花缭乱的盛景,逞娇呈美,沁人心扉。蓝乡安心底惬意,坐在花冢边笑了,笑得恣意弛然,叶嬏说:“无名哥哥,说是来拜祭的,怎会这么开心?”蓝乡安被她说得一怔,笑意全无,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幽幽望着花冢说:“姑娘,请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好生保管你的皮囊,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花仙吧。”他走的时候,竟有些不舍:“花仙,我带上你的皮肤,以后与你朝夕相处,你一定不会孤单的。”蓝乡安回去时,发现行鬼扶着轮椅推着他白发飘拂的妻子,轻轻轧过草地,两人走到夕阳中,红光隐隐将他们镀成画卷里的一对人儿。蓝乡安看得入了迷,内心被这白头偕老执子之手的场面感染,如果也和他们那样,牵着爱人的手,醉卧夕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但又想想自己丑陋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径自往幽暗的屋中去。可这时,叶嬏喊了一声“无名哥哥”,他还未反应过来,手已被叶嬏拉住,叶嬏说:“不喜欢你在屋子里发呆。”“好。”蓝乡安被她拉着,也迈入了斜阳中,他站在那,望着茫然无极的群山峻岭,飘渺仙峰,还有那夕阳中的流金溢彩,心里宽和了许多,他发现叶嬏将小小的脑袋靠到自己的髋部,也沉醉在美好的夕阳盛景当中。蓝乡安摸着她的头发,心想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那得有多好,倘若学得行鬼的一分医术,也可终生施医救人,那也是一件美事,倘再看到叶嬏嫁给一个好人家,那更是终生无憾。但转念一想,却又失落不已,心中的仇恨竟似生生长在心脏里,与心脏一起跳动,停也不能停,放也不能放。蓝乡安终于决定离开这安逸的桃园,计划学得一身武艺去报仇雪恨,他那日刚放下碗筷,便向行鬼辞别:“鬼医先生,无名打扰你多时,明日要离开了。”行鬼有些黯然:“怎么这么早就走,是嫌我照顾不周。”“哪里,我已经感激不尽。还有小嬏也帮了我不少。”他确是要感激叶嬏,因为她,自己才变得快乐起来,他甚至,曾有一天坐在繁花下,当小嬏落在他肩膀上问他,“无名哥哥,你会永远住在这吗?”他看她笑靥如花,竟动容了,心想若一辈子住在鬼医谷里也是一件乐事。行鬼说:“既然你执意要走,老夫也不强留,只是敢问,你这一去有什么打算?”蓝乡安淡淡地说:“我正想去寻一位师父,学一招半式,保身立命,济贫扶弱。”行鬼问:“可有现成的去处?”蓝乡安失落:“还没有。”行鬼说:“若是没有,我有一处推荐你,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如仙如神,若学到半厘,别说济贫扶弱,就是济世□□也不在话下。”蓝乡安急切地问:“是哪位仙师?”行鬼却悠悠叹息:“只是他为人孤僻古怪,恐怕你这一去,也是徒劳,我唯能相助的,为你写一封书信,只是用也无用,就看天意了。”蓝乡安倔强地说:“就算天地倒转,我也要拜他为师,请先生代为引荐吧。”行鬼说:“你去之前,我要为你说之一二,这高人道号青翃,居住在徂徕山上,是青易今月派掌门,门下弟子号称数百,成日以修道弄仙为乐。他师承仙宗名家席应真。”蓝乡安一惊:“仙宗奇人?”“是,这席应真实乃真正奇人,听说他游览五湖四海竟在须臾之间,当然这都是传言,他在世时,兴了一个门派叫青易,‘易’正取的是易经之意,他平生收了五个得意弟子,如今有名的只有道衍和青翃,席应真死后,他二人又分了两个门派,一个是长日,一个是今月。席应真平生又炼了五件宝物,名曰五神行,分送给五个弟子,我要说的,是其中一件宝物,正是青翃的土流音,我虽从未见过其物,但当年与他交谈时,却知它有一样医药妙用,此物能使人的肌肤起死回生,若问有多奇,我也不知,这神物带在青翃的身上,看他竟是鹤发童颜,你说怪也不怪。”蓝乡安听得入神,行鬼又娓娓道来:“我这次引荐你去徂徕山,虽知你明明是去与虎相争,却仍要你往虎山行,我也正是希望,你去了之后,除了学得他的本事外,更要紧的是向他讨饶这件宝物,到那时,你就可恢复本来面貌,不用再委曲于人了。”蓝乡安被他说得触动,但心知要讨饶青翃的毕生神物,实乃上天揽月,不可强求,故说:“我若能学到他的分毫,也就罢了,只是这土流音,对我来说实是痴心妄想。”行鬼说:“切不可气馁,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谁又能道出个真切眉目来。”蓝乡安和行鬼说了半宿,上夜也去了一大半,他站起来时,却看见叶嬏坐在小凳儿上滚着泪花。他夜间去门外走了走,在白月光下闲步,却被叶嬏一把从腰后抱住,叶嬏嘤嘤地似乎要哭:“不许你走,无名哥哥。”蓝乡安想剥开她的手,却发现小小的拳头扣得死死,他不知道,叶嬏从小住在山间,从不与外人交往,他是她认识的第三个人,不管有多丑陋,总归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小孩子哪里不喜欢,这就是小孩子真正的本性。蓝乡安说:“小嬏,哥哥学艺后不还是要归来的吗?等你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我一定要回来为你抬轿送喜。”叶嬏说:“不行不行,我哪也不嫁,只想和哥哥在一起。”蓝乡安说:“好,好,我答应你。所以你今后要好好照顾你爷爷,不要再让他生气,要放乖一些。”他认为小孩子听过就忘,也许几天见不到就回到了从前的单纯。叶嬏说:“好啊好啊,小嬏一定乖乖的,听哥哥的话。”第二天黎明,蓝乡安依依不舍离开了行鬼的桃园,叶嬏追了半里路,实因走不动了,才不追了。走之前,蓝乡安无物相赠,便拧下青丝流光剑尾的缥纹琳琅给她。他袖里藏着行鬼交给青翃的书信,还有一枚丁松膏和黑鹭丹,这丁松膏能续人三日性命,虽无回春的神效,却也能留得三日时间,称得上是稀奇之药,实际上也不过是使人一时回光返照罢了,三日后,再强的人也得往西天去,否则岂不成了不死之药;而黑鹭丹却更离奇,能使人假死三日,称得上是借尸还魂。蓝乡安此去,正是百里外的徂徕山,他以前听得这徂徕山乃是名士侠客的青睐之处,李白有诗云“云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说的就是对徂徕山的留恋,也道出了徂徕山的秀丽浮蒸。他这一行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