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10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2      字数:9756
  那道衍听了这话却没有表现一点慌乱,反而哈哈大笑,朱棣正有些不解,那僧人竟然绝尘而起,御风而去,空中传来一句话:“燕王,后会有期!”朱棣望着他变成漫漫天空的云彩,竟然有些怅然,时隔多年,他一直寻访道衍的踪迹,特别是朱允炆继承皇储后,他心里对道衍更加地记挂,便命人凡有他的行迹便快报上来。这时听到马和的话,他不是喜出望外,反而是一种深深的怀念。他立即叫人备马,只带了马和和张玉两人,往灵谷寺去。第27章 灵谷寺这一路人急马快,很快就到了灵谷寺,与往日不同,灵谷寺安静了许多,到那正殿的路上竟无一人,看了这萧杀的情景,这百花盛开还不如不开的好。朱棣正在纳闷,却见正殿的空中传来一片浓烟滚滚。若是大火烧了百年古刹便叫人终生遗憾,三人疾步往正殿赶去。却见有几个烧得可怜的和尚往外逃命,朱棣想拦住一个问问,但他们哪里敢停下步子。再往前走,只见正殿前的石阶上铺满了被火烧成碳的和尚,真是不忍卒视。朱棣捡了落脚处上了石阶,他明显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燥热,是那种噬人心骨的热气,但他分秒也未停留,冲到了正殿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将他震住了,大殿中正有一个黑袍人立在厅心,火焰在他身上像游蛇一般乱窜,他两只手掌竟然同时发出两团灼热的火焰来,一掌与他相对的,是坐在金佛前蒲团上的灵谷寺主持木慈大师,大师一手握紧胸前的佛珠,这佛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木头,但却随着木慈大师呼吸发出阵阵的褐色光芒,大师另一只手推出一股褐色的气体,与火焰碰撞在半空中,像一抹抹星光飞泻。黑袍人另一掌相对的,正是朱棣苦苦追觅的道衍,道衍和几年前一般,仍然一袭白袍,此时手掌发出冰一般的水气,与火焰碰撞时热气腾腾,如升空的白龙。朱棣一眼望见的,正是一场恶战,这恶战也许拼的是各自的内力和法术,他以前碰到过修道之人,施法的伎俩多少见过一些,不过今天这番场面却着实壮观。张玉和马和也跟了进来,看得吐舌,张玉见道衍在,竟然脱口而出:“燕王,道衍大师。”朱棣知道这对战之中不能分神,他早已与道衍心里交会,此时却有些不满张玉的莽撞。道衍听到声音,神色没变,这叫朱棣放下了心。岂料那黑袍人见殿中来人,竟然微微动了下袖袍。道衍似乎察觉到,喊了一声:“燕王快走。”朱棣会意,却来不及了,只见黑袍人的袍袖中飞出一团烈火,好似一把火箭似的,有千斤的巨力,往自己身上撞了,这速度之快恐怕连眨眼的功夫也赶不上,张玉和马和也完全没有料到,眼看火球撞向朱棣,只听嘭的一声,火球四分五裂,张玉和马和同时被撞到殿外去了。朱棣却仍然一动一动站在殿口,这叫道衍和木慈也有些奇怪,但是道衍马上就知晓了,原来朱棣的周身在火球撞来时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天然钟,这钟只有一个东西能形成,那就是福坤的金封尘,木慈脱口而出:“是大师兄福坤的金封尘。”道衍是聪明人,立即说:“燕王,请气运丹田,运于剑中,发力破敌。”这千钧一发之间,若有一丁点的相助,完全能力挽狂澜。朱棣听时,已经拔出狮口剑,气运丹田,运气于臂,再发力于剑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剑端竟然发出一股金黄的光芒,只是有些微弱,但已能直杀黑袍人,黑袍人似乎早有准备,一团团火焰从他的袖口飞出抵挡这剑光。朱棣从未练过这般技艺,这剑光微弱得可怜,那黑袍人的火焰立马就要吞噬他,木慈担忧,以毕身之力奋力发出,道衍疾说:“燕王走。”道衍已经发出白冽水气去营救他,却见水火相撞,一股巨大的热球在朱棣前面爆炸,朱棣已弹出殿外。那黑袍人见道衍分神,立即运力攻击道衍,木慈大叫:“师弟小心。”这句话说出时,木慈已经全力去营救道衍,整个身子也倾斜了。岂料黑袍人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见木慈去救道衍,竟然完全放弃防身,一个箭步冲到木慈身前,用团团火焰扼住木慈的喉咙,只听惨叫连连,木慈被这大火吞没。道衍完全没防备黑袍人的变数,直觉再也无法挽救木慈的生命,竟是悲愤一吼,一股气浪冲向黑袍人。黑袍人已经舍弃了防身,这股气浪他欲要闪避,却也来不及,整个人已经被冲出去,从正殿的屋顶撞了出去,茫茫地消失在窟窿大的空中。道衍也不知道那黑袍人是死是活,也没上前去追,却跪在一具焦尸面前悲悯万分。只见一束光从焦尸身上射入云霄,道衍知道,这束光代表青易弟子的命数终结,更加悲恸起来。向晚,朱棣和张玉马和被灵谷寺的僧人安排在禅房休息,三人今天都受了伤,但好歹只是伤了皮肉,也不大碍,和尚也拿了些金疮药给三人被灼烧的伤口敷上。道衍神情悲然,但仍然和朱棣说起了这件事情,他说:“我师兄木慈大师近日收到一封书信,说是十几年前的仇人来找他,言称送他西去,这仇人我们一听,就知道是当年被我们压在莽山下的公良羽,公良羽原本是我们的师弟,只因堕入魔道,被我们用龙凤印锁住,却不知为何出来了,他出来无非就是要灭我等佛刹山门,我近日下山,也就是为了保卫灵谷寺,相助木慈师兄,岂料,哎,因果宿怨,躲也躲不过,正如木慈师兄说的那样,当年的事,不管谁对谁错,总之要有个结果。”朱棣说:“请大师节哀,我想木慈大师已经往生弥勒菩萨了。”道衍低眉说了声“阿弥陀佛”。朱棣想起了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了锦盒,将金封尘交给道衍说:“大师,这金封尘既是你门下的宝物,我今日物归原主。”道衍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说:“燕王不必如此,这金封尘既是他的主人相赠给燕王的,自然应该属于燕王。”朱棣说:“这,万万不可。”道衍却没有去推脱,而说:“当年师父席应真穷毕生心血练得五件神物,这金封尘取意‘人如尘土金来封’,虽最不耀眼,却最隐忍,大师兄福坤衷于儒术,性格难免懦弱,师父将这宝物交给他,乃是人之常情,它虽没有惊涛拍岸的本事,却能祛邪护体,若能叫人善用,当它忠于主人时,说它百毒不侵百魔不入也并不为过,可说是五件神物中最大的赢家。”朱棣听得有些惊诧,又说了一句:“这么贵重,我更不能收。”道衍道了声“阿弥陀佛”,径自往门外走去。这夜,道衍为木慈料理了一些后事,朱棣三人也就在灵谷寺度过了一晚,朱棣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参与他们的师门之斗,他目的很明确,希望重回当年“白帽子”的谈论。朱棣睡在禅房的榻上,望着窗外如水的星辰,一夜无眠。第二天黎明,他洗漱完毕,想去找道衍,道衍却登门了,道衍说:“燕王,你可愿与贫僧到寺内平静之处小走。”这正合朱棣心意,朱棣马上说:“大师请。”两人沿着灵谷寺的小湖蜿蜒绕过,到了一个亭下,一路上两人尽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时候该是道明心迹的时候,朱棣开了口,说:“大师,这次我来。”他话还没说完,道衍竟将他打住了:“燕王此行,贫僧已知。”朱棣讶然说:“大师何已知晓?”道衍说:“你的神色。”朱棣一向神隐于色,不想竟被道衍看了出来,心里念他高明,又问:“既然大师都已知晓,可否为小王指点迷津?”道衍说:“燕王是听实话,还是听假话?”这话说出来明显就是告诉燕王,我要说实话了,燕王勿要责备。朱棣也知其意,便说:“大师但讲无妨,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再无他人,我朱棣敢来请教大师,也已做好心理准备。”道衍一笑,说:“燕王就是燕王。贫僧要告诉燕王的是三件事。”朱棣急问:“哪三件事?”道衍婉婉道来说:“第一件事,与你父皇有关。”朱棣诧异说:“我父皇?”道衍说:“你父皇做了三件错事。”朱棣心里有些变化,显然是认为道衍说话不敬,但脸上还是沉着,也不说出来,只是继续听。道衍说:“其一,用刑太繁;其二,求治太快;其三,分封太多。这其三‘分封太多’是错中之错,你父皇一生,除册立嫡长子朱标为太子,早夭一子外,共册立二十位藩王,这般分封,表面上是拱卫大明江山,但实际上是逆天而行。”朱棣已经有些不悦,他认为道衍是在辱骂父皇,听到这“逆天而行”时,终于忍不住用重重的语气辩驳:“大师,我父皇分封为的都是江山永固,这藩王之中哪个不是骨肉血亲,谁又敢行逆天之事。”道衍哈哈一笑说:“燕王岂不知汉行分封,终至七王之乱,晋行分封,终至八王之乱,试问西晋分封的哪个王不是晋武帝的至亲子孙。若燕王真觉得骨肉血亲能同根相待,抱成一团,今日又为何必来找贫僧呢?”朱棣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索性缄口不言,听道衍往下说。道衍见燕王不语,知他默认了这番想法,便说:“这第二件事,与你父皇有关,也与你有关。”第28章 酒楼语对朱棣望着他,期许他的言谈见解,道衍说:“你父皇虽做了三件错事,但也做了三件对事,其一,他令你守北平,是信任你,是磨砺你,北平是元大都,元朝残余经年骚乱,燕王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树立了你在二十四藩王中的巨大威望;其二,北平城威立北方,有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曾是一代雄主忽必烈的倚重之地,那里人强马壮,远离京师,是燕王成就事业最大的本钱;其三,你父皇为你选了一个最好的对手,朱允炆遗传了其父的文弱,仁慈有余,刚勇不足,若在太平盛世,是则是千古圣君,可在乱世,却是扶不起的阿斗。”道衍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击起了朱棣内心的千层浪花,朱棣不敢打断道衍的惊世论调,继续听他说来,道衍说:“说了你父皇的对与错,正要说说你当下该做的事情。”朱棣恭敬地说:“请大师赐教。”道衍说:“其一,燕王务必要以北平作为立足之根本,切不可放弃北平,燕王当做的就是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厚积薄发;其二,燕王要招揽天下英才,纳入自己囊中,广交善友,他日振臂一呼,天下也便应呼而起;其三,是最重要的,燕王已是藩王中最大的王,也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但眼前皇储之位已与燕王失之交臂,若燕王仍事事为先,胸怀大志,那意味着什么?燕王若要成大事,须收敛锋芒,凡事低调,隐忍不发。”朱棣听了这三个三的九条真言,喜形于色,欠身恭敬地说:“听大师一言,使小王茅塞顿开,小王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师能够仿效古之诸葛孔明,出山相助。”道衍又哈哈一笑说:“燕王,贫僧长居深山,悠闲惯了,请恕我万万不能答应。”朱棣遗憾万分地说:“大师既已为小王指点了经世迷津,为何又要返归山中?”道衍说:“贫僧为燕王说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燕王不必纠结,倘若他日燕王真正做到了忍辱负重,根基深重,贫僧自然会出山相助。”朱棣正要相劝,却见道衍腾空而起,原来他御气行于脚下,这次朱棣真正看清,道衍的脚下是白气凝成的一把冰剑,飞于空中,阳光下灿烂耀眼。道衍说:“燕王,贫僧告辞。”朱棣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喊:“大师,我若有事相求,去哪个寺庙找你?”道衍传来话说:“贫僧并非真正的僧人,乃是青易长日派掌门,燕王有事可到云别山相会,后会有期。”说完已经御剑飞入云端而去。朱棣回去后,打算将苏女子的事情快速办妥,早日返回北平城,他心里依照道衍的提议,有了个长长的筹谋。他这日正在南京街头的百年酒家喝酒,却见张玉提醒他,他从二楼的窗户往下一望,那一袭白衣如瓷的女子不正是苏家女子吗,他送到嘴前的杯子也停在半空。张玉说:“殿下,我去请她上来。”朱棣也不知是看得入迷,还是故意不答,张玉跟着燕王时日长,知道他心里默可,便从旁边的一扇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三两步便追上了苏家女子。苏女子因听了燕王要她做妾的谣言,便盘算早日离开蓝府,但又念及蓝珏将军十几年如一日对她和小难的照顾,心里感激,便打算买一些布料替蓝珏将军纳一双鞋,她想将鞋和辞别信叫丫鬟送给蓝珏,来个不辞而别。她刚买好了纳鞋的料子,正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人拦住,仔细一瞧这人,不正是那天在寺庙纠缠她的燕王随从吗。张玉毕恭毕敬地作揖说:“姑娘,燕王殿下请您前去述话。”苏女子正要诘问燕王的居心不良,便问:“他在哪?我正想找他呢。”张玉将苏女子带到酒家楼上的厢间,她见了正在畅饮的朱棣,正色地说:“燕王,你身为堂堂王爷,为何戏弄一个民间女子?”朱棣被苏女子当头棒喝,张玉正重重担忧,怎知燕王心里非但不责怪,却觉得苏女子非常不寻常,平和地问:“这话怎讲?”苏女子说:“你前些日子在寺庙见我,我出于礼节与你言谈,不想你到蓝府散播谣言,说我要高攀你做妾,如此陷我危难,是不是戏弄我?”张玉脸有难色地小声提醒她:“燕王府的王妃不是哪家女子都有这么大的福气。”朱棣大喝一声:“张玉。”张玉吓得跪在地上。燕王威严地说:“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张玉说:“燕王,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那日见燕王对苏姑娘中意,所以斗胆去蓝府说了燕王的心意,只是张玉也并未传播这个谣言,恐怕是蓝府下人以讹传讹。”朱棣呵斥说:“你还敢狡辩,如今苏姑娘正在这里,你还要抵赖。”张玉伏下头说:“请殿下恕罪,小人知错。”朱棣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没收你一年俸禄,回去鞭挞三十,以儆效尤。”张玉的语气中透着不满:“张玉领罪。”朱棣徐徐说:“非你一人错误,本王也有过错,是我管教无方,将我一年的俸禄交给士兵的家属。”张玉说:“谢殿下恩德。”苏女子见这燕王算是个公正严明的王爷,不似坏人,语气便和气了,作揖说:“燕王殿下,既然是个误会,小女子这就告辞了。”朱棣十七岁在北平奉藩,十几年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贞烈的女子,心里的欢喜竟然加倍地浓烈,当下站起来说:“请慢。”苏女子问:“燕王还有何事?”朱棣说:“我听张玉说,你家夫早逝,如今虽住在蓝府,却并无名分地位,我听说你膝下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两人生活岂非太辛苦。我前几年有一个夫人,与你相貌相似,却福薄去世,我常日思念她,如今见了你,好似看见她一般亲切,如果你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北平,也消除我思念的痛楚。他年你女儿成人,再嫁个皇亲国戚,享受荣华富贵,不正随了你早逝夫君的心愿。”苏女子婉然说:“谢谢燕王垂爱,小女子何来这等福分,望王爷再找贤惠的女子吧。”朱棣怅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苏女子道了一个礼,往门外走去,朱棣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竟然跟了上去说:“姑娘,本王一定与你再续前缘。”苏女子往楼下奔去,心想这燕王虽然英气威武,却看似有些狡猾,一定要早早离开蓝府,以防出什么意外,最近蓝府出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再让蓝珏将军为难。朱棣在楼上负手踱步,忧郁满面,张玉说:“殿下是不甘心吗?”朱棣说:“刚才骂了你,不要责怪我。”张玉吃吃地笑:“我怎会迁怒殿下,不过是与殿下演一场戏罢了。”朱棣沉思说:“你是一名武将,行军打仗绰绰有余,这娶妻纳妾的事情,恐怕还要心思缜密一些的马和。”苏女子回去后就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她将自己和小难用得着的衣服打了一个包袱,又将蓝珏送给她的锦衣华服和珠玉首饰妥善地放在橱柜里。可一抬头,正看见小难站在门口,撅着怨愤而失望的嘴巴。苏女子问:“小难,你怎么了?”苏小难痛心地说:“是不是现在就走,去做燕王的妾,住进高大的燕王府,好比在这里千倍百倍是不是?”苏女子没有想到苏小难产生这番想法,慌忙说:“谁告诉你的?”苏小难说:“整个蓝府都知道,你要欺瞒到几时。”苏女子辩解说:“你也不相信你娘亲吗?”苏小难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说眼前的这一切?”苏女子听到心头一颤:“你长大了是不是,敢这样说为娘是不是。”苏小难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呜呜地哭着跑了出去,苏女子趴着门框上喊她:“你给我回来,回来。”可哪里看得见人影。苏小难的心里正埋怨着她娘亲,她自打懂事来就认识了蓝珏伯伯,是蓝珏伯伯照顾她娘俩,风雨无阻,从无怨言,倘若哪天娘亲说想嫁给他,她也举双手赞成,可是娘亲说忘不了死去的父亲,说终生不嫁。可是今天她一改十几年的想法,去嫁个一个陌生的燕王,她哪里不来气,一路听家丁们说蓝珏将军整日以酒浇愁,她心里的伤心又加深了。她落寞地向前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当她抬头一望,竟然发现来到了观止阁下,她的脚步对这里太熟悉了,可是近日来蓝乡安对她冷淡了许多,她不敢来找他,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第29章 与君绝她抬头望的时候,蓝乡安也在窗户前望他,两个人对望,好像经历了三生三世一般,蓝乡安从窗口扔下一根绳子,卷住苏小难的蛮腰,像第一次见她时,将她拉了起来,苏小难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随着绳子上升跳进了窗口。却像第一次那样,蓝乡安将她抱住了,两个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好像前世就认识一般,这一世只是来寻找彼此,当他们相见相拥,任何艰难险阻也无法阻挡他们。天空传来悠悠的鸟鸣,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拂着他俩轻盈优美的衣袂,整个观止阁仿佛置于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世界,阳光如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漫无目的的暖意。在那暖意的世界外,苏女子正在痛心自己的际遇,痛心女儿的不理解,她思念起死去了十几年的苏平,她羡慕他一眼闭去,什么也不管了,剩下她一个人遭受着无穷的苦痛。另一个地方,蓝珏喝干了十几团烈酒,下人在一旁苦苦哀求他不要如此折磨自己。蓝珏提着酒瓶儿,蹒蹒跚跚地四处乱走,下人一直跟在他后面怕他摔到,蓝珏喝了一声:“滚,让我看见剜你眼睛。”下人吓得颤颤兢兢,不敢再跟上。蓝珏醉醺醺地,发现自己来了东四厢,他显然无法忘怀苏女子的诸多往事,从见她第一次起,就对她情有所钟,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这种初衷,他明白这种感情早已超出了夫妻情意,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出迎娶她,也许是太爱惜她了,一点违拗她的意思也不敢。他望着东四厢的门,不知道是进是退,但是他太想看看苏女子,也许只用看一眼,心里便好受多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一个丫鬟看见他,慌忙上来行礼,蓝珏说:“滚。”丫鬟吓得往门外退。蓝珏扶着墙壁,走到苏女子的厢房,手里的酒瓶儿啪地掉在地上,他分明看见苏女子坐在那,包袱就打好了搁在旁边,蓝珏跨过门槛,口齿不清:“你要走了?”苏女子忧伤地说:“将军,小女子打扰你太长时间了,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蓝珏冷冷地说:“这十几年的感情,你就视如敝帚。”苏女子说:“我十几年前就应该死在荒野中,是将军的大慈大悲救了我一命,今天,将军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请来取吧。”蓝珏苦笑两声,气极反笑:“你把我蓝珏当成什么人了。”苏女子解开领口的扣子,垂着眼睑说:“以后请将军不要再牵挂我了。”蓝珏悲愤万分,伸手抓住她的手,他想不到,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他仅仅抓了片刻,就放了下来,苏女子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还如最初见到时那样的恬静。他垂下头,下巴伏在她的额头上,呜咽起来。当他抬头,心里狠起来,粗鲁地撕开了苏女子的衣领,苏女子也任她撕扯,好像一块木头。这般粗鲁,完全是发泄他十几年的痛楚,他付出的代价。可是撕开了又怎么样,他苦笑着,往后退去,悲伤欲绝:“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你,就当我蓝珏这十几年从来不知你的存在,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有眼无珠。”他呜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厢房,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当黑夜降临,苏女子仍然安安静静地坐着,眼泪湿掉了胸前的一片衣襟,也许全干了,她对蓝珏的愧疚使她承受了太多痛苦,当想到他的夫人因自己而死,当想到蓝珏悲伤欲绝的样子,她心底刺痛万分,她想对他说,假如上天让我提前遇见你,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就让来世做牛做马,任你鞭挞,来还掉你这份恩情吧。她又想起被她用掸子打得伤痕累累的小难,被她骂成怪物的小难,那可怜的模样再次出现她面前,她想对她说娘亲对不起你,你是娘亲最可爱可亲的女儿,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女儿。她撩起一条白绫,投向屋梁,她站在木凳上,窗外也没有一丝月光送她,这情景和十几年前苏平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嫁时的情景,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她穿着凤冠霞衣,苏平穿着大红锦服,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她仰起头,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请好好待我吧。”苏平用“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语气对她说:“我会的。”落上白绫的一霎那,苏女子说:“苏平,我来见你了。”第二天黎明,丫鬟惊喊:“苏夫人上吊了。苏夫人上吊了。”全府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活,全部望向东四厢。苏小难还沉沉地睡在小木榻上,蓝乡安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晚,苏小难太累了,本来想这晚上陪他说话的,可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还记得她颤悠悠地问他:“乡安,你害怕我脖子上的龙鳞吗?”他望着她,如早已准备的三个字:“不害怕。”她问:“为什么?”他轻轻地刮她的面颊和鼻头:“因为你啊,小傻瓜。”苏小难害羞地浮现出一个月牙儿,她还想问很多很多话,可是眼皮打架。他抱起她软绵绵的小身子,放在金玉满堂的榻上,他看着她安静地睡眠,眼睑迷人,脸颊俊俏,这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爱惜过,这种感觉就像是神仙眷侣生死不渝的感觉,他忍不住在她睡熟的脸庞上,吻掉了她逃落出来的一颗晶莹的泪珠。黎明的时候他吓得一惊,那黑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第一个反应,小难听到后会怎样。小难终于醒了,捉摸着大眼睛问他:“这么早就起来了?”蓝乡安故作平静:“是啊,看你睡得像个什么样儿。”苏小难慌忙用手摸自己的脸颊说:“怎么了,是不是睡脏了。”蓝乡安说:“不会,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苏小难脸色酡红,转过身子去,躲避他的眼睛。蓝乡安就是想多看一眼她开心的样子。可是噩耗传来,苏小难惊恐地发颤,她一定不相信娘亲会出事,她的眼泪仿佛全哭干了,一滴也没有。蓝乡安望着她走出观止阁,眼睛里泪水打转。苏小难出现在拥挤的东四厢里,人群纷纷让开,她像走向死亡一样,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娘亲,她不哭不闹,像失去了灵魂。这噩耗也飞快地传到燕王的耳中,马和知道会惹燕王生气,仆伏在地上说:“请殿下不要伤心。”朱棣一动不动,这种感觉比失去一座城池还要惋惜,比失去整个北平城还要哀痛,他缓缓地说:“马和,备马,我要去蓝府。”马和和张玉俱跪在地上说:“请殿下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我们回北平吧。”朱棣喝道:“听见没有,马上去蓝府。”马和和张玉怕出事,带了一班护卫立即拥护燕王往蓝府驰去,飞马疾驰,蓝府马上就传来长长的报话声:“燕王驾临,燕王驾临。”朱棣直奔蓝府的东四厢,他所有的怒气都指向了蓝珏,他认为苏女子是蓝珏害死的。蓝珏面无神情,行礼说:“不知燕王驾到,有失远迎。”朱棣严厉地说:“蓝珏,玉娘是怎么死的?”朱棣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他的目光触及到厢房里的苏女子,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前,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一刻,朱棣才相信她死了,那张白净如玉的脸,他第一次就爱慕不已的脸庞,此刻永远不能对他喝骂,对他婉然地笑。朱棣再次将愤怒的目光投向蓝珏,蓝珏显然伤心过度,缓缓地说:“燕王,玉娘是念及死去的丈夫,心里太痛,便去了。”朱棣说:“真是这样吗?”这时候外面一阵疯狂的笑声,众人熟悉这声音,但也绝想不到这人是樊禺,他看上去有些疯癫,但举手投足又似丝毫不乱,樊禺进了东四厢的院子便指着蓝珏苦笑怒骂:“你这不知廉耻的禽兽,要不是你,玉娘会死?你人面兽心,见玉娘要嫁作燕王做妾,就借酒疯扒她衣服,人家不许,你就强占人家,一个柔弱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份侮辱,一条白绫就去了。”蓝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胡说八道。”樊禺恶狠狠地说:“姐夫,你说我胡说八道,你当大家都没有长眼睛,玉娘衣衫不整,又是谁做的?”蓝珏气得一口血吐出来。朱棣恨得拔出狮口剑要斩了这奸徒,张玉和马和慌忙拉着他,说不可不可。张玉和马和心里明镜,燕王在京城中去了朝廷命官家中已是不妥,如果夺了朝廷命官的性命,岂不遭殃大罪。第30章 欲加之罪此时,这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被厢房里的一阵痛声尖叫淹没,原来苏小难听到娘亲是蓝珏害死的,她哪里能忍受这种伤疼,这种感觉好像是从天上直跌落到地面的疼痛,她不敢相信她最爱慕最信任的蓝珏伯伯竟是杀母凶手,这无穷的痛苦终于迸发出来,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脖子里痛得撕扯,她拼命地拽掉白纱,龙鳞嘎吱嘎吱地爬行,痛得难受,窒息,很快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