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6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2      字数:9763
  三头猛虎注视着她,利爪从掌囊中伸出,苏小难虽然有些害怕,却并不后退,她以前见过许多神兽,与其他人相比,却要平静许多,猛虎注视了半天,进攻的气焰淡退下去,只见它们锐利的眼睛逐渐迷离散乱,头也似要低垂,竟然将那到了口中的美食,那个锦玉少年放掉了,愣愣地看了苏小难一眼,夹着尾巴往树林里跑。苏小难听见后面有人喊:“小难你给我站住。”这时候喊声没了,苏小难见猛虎走远了,就站在那儿喘大气。玲珑似玉的女孩和众士兵冲了上去,围着那锦玉少年水泄不通。那锦玉少年似乎生气了,众士兵跪在地上,头伏着草,噤若寒蝉,一动不动。那玲珑似玉的姑娘扶着锦玉少年,两人走了出来,锦玉少年显然惊魂未定,但表情却强做出一副从容,她看见面前的人儿头发乱糟糟,脸面脏兮兮,衣服也撕得破烂,竟然忘掉了少许惊慌,对苏小难说:“围场之内,只有你是最勇敢的,你叫什么?”苏小难看这个少年身着鹅黄色的锦袍,不论护领袖口腰带都是金丝玉镶,华贵非凡,再看那脸面,清瘦中满盘白玉,仔细看却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却想不起来。她第一次听人家夸自己勇敢,竟然有些腼腆,慌忙说:“叫我小难便是,我姓苏。”“苏小难。”锦玉少年说:“我要重重赏你,还要带你去见我皇爷爷。”苏小难并不想去见什么黄爷爷,她想到的是尽快回去,便说:“不用赏我,也不要去见你那个黄爷爷了。”那个玲珑似玉的的姑娘好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上前一步说:“你可能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下,你眼前这位公子是当今皇孙殿下。”锦玉少年补充了一句:“对,叫我朱允炆。”玲珑似玉的的姑娘说:“我是魏国公徐达将军的小女儿,名叫徐锦香。”苏小难说:“朱公子好,徐姑娘好。”这时,苏小难被蓝乡安拉着跪下了,蓝乡安恭敬地说:“不知道是皇孙殿下驾到,请恕罪。”朱允炆说:“你们起来吧,你是哪家的?”蓝乡安携着苏小难起身,回答说:“家父是蓝珏。”朱允炆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蓝将军的公子,真是仪表不凡。”蓝乡安说:“承蒙殿下夸奖。”朱允炆说:“苏小难是你什么人。”蓝乡安却一时答不上来,苏小难口快,说:“我们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朱允炆说:“好啊,我就喜欢最好的朋友。今日我们四个也结成最好的朋友吧。”蓝乡安却有所顾忌,说:“殿下,我们。”岂料苏小难兴奋地说:“好啊好啊,我们今后都是好朋友。”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随我一起觐见我的皇爷爷吧,定有重赏。”苏小难说:“不了,我还要回去见我娘亲,她正在家中等我,此刻恐怕焦急如焚。”朱允炆还想邀请她,被徐锦香抢前说:“殿下,苏姑娘孝心一片,何不成全她。”朱允炆也觉在理,但又觉冷落了眼前的姑娘,这水灵灵的姑娘虽然有些懵懂,却看上去很喜欢,于是他从蟒靴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来,送给苏小难说:“这把刀随我皇爷爷南征百战,今日转赠给你吧。”苏小难见这短刀金晃晃的鞘,却是小巧得盈手可握,随意装在袖子里或靴子里概不碍事,又见花纹精致漂亮,刀柄有锦绣黄穗子,是一把极珍贵的刀,非常喜爱,但她素来听从娘亲的话,从不收人家礼物,虽是一幅喜爱的表情,却嘴上硬邦邦:“不能收不能收,你黄爷爷给你的,我怎么能要。”朱允炆看她言不由衷,竟吃吃地逗她:“你若不要,就随我进宫吧。”苏小难听说他是宫里人,就更不能去了,她从小就听村里人说皇宫是深宅大院,规矩极多,逢人就杀头砍脑的,她一时矛盾,就将短刀接了下来说:“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徐锦香说:“这样不是挺好,日后相见,若容貌变了,还有个凭证。”朱允炆说:“我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苏小难被夸得高兴起来,脸也红了,但又想着离开,说:“我要走了。”蓝乡安欠身说:“请殿下和郡主勿送。”朱允炆说:“你们快快离去吧,别让家里等急了。”朱允炆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特别是蓝乡安露出的屁股,竟然笑了起来,徐妙锦却脸色绯红,低下头去。朱允炆又想起了什么,唤叫几个士兵说:“你们去送他们一程。”蓝乡安和苏小难在士兵的护卫下往南京城去,苏小难骑马不好,就坐在蓝乡安前面,蓝乡安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觉得温暖极了,到了半路,他低声和苏小难说:“你知道他皇爷爷是谁吗?”苏小难说:“谁啊?”蓝乡安贴着她耳朵说:“当今圣上朱元璋。”苏小难当然知道朱元璋,因为村子里的祠堂就供奉着朱元璋的画像,她张开嘴巴就合不拢了,心想要是再次遇见那叫朱允炆的,可不能再这么放肆了,忙用手掌频频抚起自己的胸口来。听说蓝乡安回来了,蓝府的人都冲到府外迎接,两人开心地下马,大家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蓝乡安衣衫破碎,却直觉无事,和大家津津有味说起路上遇到的新奇事。苏小难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竟然也被吸引了,可是她马上反应过来要去见母亲,往院子里跑,却看见母亲正趴在大院子里,整个人气息羸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气,苏小难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刺激得椎心泣血,再加上一日一野的饥饿和疲绝,竟然重重晕倒在地上。蓝乡安被众人拥进大院,他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他大声喊:“快救人啊。”跟上去抱起苏小难,佣人们也过来帮忙,母女俩才被送到东四厢。蓝乡安将苏小难安顿下来,又问丫鬟:“苏夫人为什么跪在大院里?”丫鬟说:“苏夫人见少爷和女儿失踪,祈祷老天爷开恩,夫人和我们拉也拉不起来,真是有些倔强。”蓝乡安看着苏小难一张苍白的脸,内心里有无数箭羽穿心,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小小的手腕,眼睛竟然不自觉地红了一些。不一会,诊断的大夫来了,为苏女子和苏小难把脉取药,苏小难先醒了过来,禁不住大家劝解,竟然死活要守在母亲身边。蓝乡安望着窗口,背对着他们,眼睛酸痛,他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悔恨,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古怪爱好,苏氏母女绝不会变成这样,他心里默默留下了一个念头,从今往后,再也不做木头活儿了。掌灯时分,蓝夫人也过来了,丫鬟煎了药,蓝夫人端在手里,亲自给苏女子喂药。蓝乡安孤独地往观止阁走,他甚至有些讨厌那个呆了十年的地方,这种感觉时强时弱,他抓着梯绳上去,在漆黑的屋子里坐着发呆,他拿起星音螺,附在耳朵上,那里面传来话来“不去不去,别叫我妹妹”,他晃了一晃,又换成另外一句“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他望着观止阁漆黑的屋顶呆愣了一个晚上。苏女子醒了,她模糊的眼睛里看见了苏小难,她艰难地说:“跪下,给我跪下。”苏小难不知所措,她的脸上满是为母亲醒来产生的怜惜和喜悦,但马上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苏女子喃喃地训她:“怪物,跪下。”第16章 醉雨露肌苏小难的手发起抖来,苏女子看见她一动不动,竟然从床上爬了起来,苏小难慌忙来扶她,说了声:“娘亲。”苏女子将她的手一挡,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呵斥说:“跪下。”苏小难吓得浑身哆嗦,跪倒在地,哀求母亲说:“娘亲,求求你别起床,求求你。”苏女子艰难地扶着桌角,从床帏的附近墙上取下一根掸子,她脸色惨白,唇口无色,抬起重重的手臂朝苏小难的背上打去,每打一下,身子就抽搐一下,苏小难抬头看着她,泪水爬下来,她不是怕疼,是太心疼母亲了。苏女子狠狠地用苍白无力的语气说:“怪物,以后再闯祸就打断你的腿。”打着打着,一个昏阙往后面一倒,外屋的紫竹跑了进来,大声嚷嚷地扶苏女子睡下,苏小难爬到床边,伏在床沿上痛唤。过了几日,苏女子康复了些,常常叹息,她想起和苏平的往事,便满面惆怅,又加上对苏小难既疼恨又爱惜,茶饭难香。苏小难日日给母亲倒茶取水,除了在门口与那小鬣狗说几句话,别的哪儿也不去,那小鬣狗咬着她的袖子,一下子就撕下了一块,她才发现自己几天来都没有沐浴过,那碎衣服虽然换下了身,里面还是脏兮兮的,凑近胳膊一闻,连自己也忍受不了了,只是每天安守在母亲身边,将这打理自己身体的功夫都忘了。她对小鬣狗说:“是不是嫌弃我脏?”小鬣狗摁了摁头,苏小难不给她好眼色看,说:“你这小不点,竟然嫌弃我来,真是白和你好了。”小鬣狗嘤嘤地叫,好像受了委屈,垂下脑袋,又用嘴巴衔她的鞋子,苏小难说:“干吗啊,嫌我鞋也脏?”小鬣狗将她往外面拉,苏小难猜测说:“去一个地方?”小鬣狗又摁了摁头,苏小难摆手说:“不行啊,我哪儿也不能去。”小鬣狗竟然又嘤嘤地叫,头垂得也更低,受到了更大的委屈似的,苏小难安慰它说:“好了好了,和你去就是了,不过事先说好,马上回来。”小鬣狗抬起头,吐舌舔她的手掌,摇着尾巴在前面带路。跟着小鬣狗穿堂过弄,竟然到了一片绿林拥护的石群中,曲径通幽之处,秀石美山参差叠翠,穿过几块小石群,疑是无路,谁想绕过去一看,竟然是一片淡淡云烟的小汤池,池子冒着清幽的热气,一眼就知道是温泉,苏小难心想这小鬣狗真是通人性,笑着对它说:“要我洗澡吗?”小鬣狗摁了摁头,苏小难也正想洗个热水澡,对小鬣狗说:“你不能看。”小鬣狗会意,往外面走去。苏女子刚才听见苏小难咯咯地跑出去了,就叫紫竹去追她,怕生事端,紫竹一边埋怨一边跟到温汤池了,她想苏小难怎么跑到少爷的专用汤池来了,不是闯祸吗,她正想往里面拉她出来,叫她不要乱生事端,可是竟然发现一件奇事,她发现苏小难的脖子上一大片青莹莹的鳞片,在阳光和水气中闪闪耀眼,她骇得手掩到嘴巴上,又想看得更清楚,又想往后退,不小心碰掉了一块石头,那条小鬣狗正往这边逡行,看见了她,就大声叫起来,紫竹吓得频频后退,往石群里钻。苏小难听见小鬣狗的叫声,问了一声:“怎么了,小不点。”这时候那竹林的甬道上传来一个声音:“你这小畜生怎么来了这里。”那声音正是蓝乡安的,苏小难吓得不轻,慌忙去拾衣服,小鬣狗也呜呜地鸣叫,似乎要赶蓝乡安走,蓝乡安哪里理它,直往这池子来,领口早已揭开了几颗扣子,可是他刚到汤池边,就被一声女孩子的尖叫震住,他看见一个女孩用衣服从头挡到脚,他正要斥责是哪个丫鬟这么放肆,私自进了他的醉雨泉。那女孩战战兢兢地开口了:“你,你别过来啊,你没看到我是不是。”蓝乡安听出了她是谁,看到她雪白的胳膊和大腿,难免有些失笑,便问:“你怎么来了?”苏小难躲在衣服后面说:“我倒想问你呢?你大白天不去看你的书玩你的木头,看一个姑娘家洗澡干吗?”蓝乡安被驳得无言以对,咽了咽嗓子说:“摆脱,这是我的池子,你没看见外面写着醉雨吗?”他说完就知道苏小难不可能去看这些木牌石碑的。苏小难说:“什么醉雨?”蓝乡安说:“好了,你快点穿衣服吧。”苏小难急着说:“你站在这里我怎么穿?”蓝乡安说:“那我走了。”大步往竹林里走去。苏小难喊:“走了吗。”蓝乡安说:“走了。”苏小难又说:“别回来。”竹林里没声音,苏小难急忙将衣服穿上,心想回去再换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地方不能再来了,刚走出石林,却见蓝乡安正站在那里,她脸上飞起一个大酡红,低着头不看他继续往前走。蓝乡安说:“你也不问我有没有看到?”苏小难停了下来,她显然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焦急地等他回答,蓝乡安说:“实话告诉你吧,看到了一大半,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做人做事从来表里如一,刚正不阿。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答应娶你做妾。”苏小难羞得无地自容,捂着脸往东四厢去,嘴里也一个劲地嘟囔:“羞死人了羞死人了。”苏小难坐在门口望月亮,她不知道紫竹现在离她可远了,那紫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她亲眼看到的是一片蛇鳞,这还有假,她从苏小难身旁过去也好像见了鬼魂一样的躲避,晚上便不由也做起恶梦了,梦见苏小难变成一条血口大蟒吞吃她,她吓得一声冷汗。苏小难一看最近紫竹变得孤言寡语,便问她:“紫竹姐姐,你是不是病了?”紫竹说:“没,没。”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退到了苏夫人的卧室里。太阳才爬起一小节,地面刚刚暖和,蓝夫人的厢房已经充斥着樊禺冷冷的气愤,樊禺说:“姐,你是不知道,这小野种已经和少爷扯上关系了,现在是大的做妖精,小的也不赖。”蓝夫人说:“我早就知道了。”樊禺说:“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加阻止,再这样下去,这个家都成了那两个狐狸精的天下了。”蓝夫人说:“乡安毕竟不是我亲生的,他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樊禺说:“笑话,这个家你都做得了主,何况一桩小小的婚事呢,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蛾子再小也是害虫,长大了就成精了。”这时候丫鬟在门外喜滋滋地问话:“夫人,宝溪小姐来了。”蓝夫人听了,脸色顿时抹上了笑容,说:“我猜这姑娘五天内就能到,果然被我言中,樊禺,你快去接她进来,我想念死她了。”樊禺也脸露笑容,说:“我这就拉她进来。”樊禺跨了大步往院外去,这院外早已停了马车和几个护送的仆人,樊禺说:“宝溪,怎么不下轿子。”他这话刚说完,只见那门外的石狮子旁窜出一个姑娘,故意做鬼脸吓他,樊禺也故意吓得用袖子掩面叫饶命。宝溪笑嘻嘻地说:“舅舅,这样都被宝溪骗到,你不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吗?”樊禺说:“宝溪长大了,你舅舅老了,能比从前吗?”宝溪说:“舅舅何必自叹年老,曹操不是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樊禺哭笑不得,说:“哎,看来你真要把我弄成七老八十了才开心。”宝溪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乡安哥哥呢,在不在家?”樊禺说:“就知道你忘不了你家乡安,还不赶紧去给姨妈请安。”宝溪说:“哦,好,我也想姨妈了。”樊禺在前面带路,将宝溪送往姐姐的厢房,因外甥女来了,蓝夫人心情舒畅,满面笑容,其实她心里早有个算盘,就是将宝溪许配给乡安,这算盘她打了好几年,所以他们俩也常互相串门,断断续续有七八载,两个人可谓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宝溪看见蓝夫人就喜盈盈冲过去抱住她,蓝夫人也抱着她,两个人寒暄起来,蓝夫人问:“闺女,你家娘亲可好?”宝溪说:“她就是长日叨饶姨妈,不得一刻闲空。”两个人如亲生母女一般嘘寒问暖,看得樊禺也有些感动。宝溪忽然抬起头问:“乡安哥哥呢?怎不见人。”蓝夫人笑着用手肚点她的鼻头说:“就只最念你家乡安。”宝溪竟有些腼腆说:“姨妈,我最念的是你,乡安哥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蓝夫人说:“别骗姨妈了,你的心思我最知晓。灵月,你去将乡安叫来,说他朝思暮想的宝溪妹妹来了。”灵月说是。宝溪笑盈盈地说:“姨妈,不必劳烦了,乡安哥哥是不是在观止阁,我去见他就是,给他一个惊喜。”蓝夫人轻轻抚宝溪的背脊说:“还是我家宝溪最乖,你乡安哥哥除了那观止阁,别的他都不感兴趣。”宝溪说:“我去管教这个书呆子去。”第17章 梅花发簪宝溪向蓝夫人欠了个身,在门口唤上了自己带来的丫鬟绿阑,像个大男孩一般快步往观止阁去。绿阑在后面喊:“小姐小姐,你出来也要顾及下小姐的身份,不能这般大摇大摆地走路,夫人知道了要责罚奴婢了。”宝溪在前面奚落说:“荒唐,你还奚落主子起来了,这都离家十万八千里了,你也不长长脑袋。”绿阑说:“你舞动弄枪也就罢了,乡安少爷可说过不喜欢大大咧咧的。”宝溪忽然停步,脸露愠色,说:“你这死丫头,你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你以为我不敢么,我砍野猪斩蛇头,手起刀落。”绿阑一半畏怯一半劝解说:“知道小姐武功盖世,不过绿阑这番话不都是为小姐好么,夫人也在家千叮万嘱,一定要贤良淑德,恭谦温顺。”宝溪将腰间的宝剑拔出一半,骇她说:“你再说话,我捅死你。”绿阑果然吓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宝溪说:“你在这等我,别耽误我的美事。”宝溪便一个人往观止阁去,她对这观止阁非常熟悉,小时候来了很多次,长日在观止阁陪蓝乡安玩耍,便如往自己家一般,轻松松地上了梯绳,二楼的顶板顺其自然地打开了,她还没到顶口,就听上面喊:“小难来了?”两人四目相对,宝溪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庞,蓝乡安却变了颜色,宝溪伸出手说:“拉我一把,是不是高兴过头,傻了。”蓝乡安说:“你怎么来了?”宝溪笑着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想你啊,你不也想我吗?”倘在往日,蓝乡安一听而过,今天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这种抵触感让他转身而去,往阁楼深处走。宝溪的笑容转为惊奇,有些不悦地说:“哎,你怎么回事啊,半年不见,一个笑容都没有,反而见了我像见了瘟神一样。”蓝乡安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心想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也许表妹根本就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呢,她都自嘲成瘟神,我还有什么埋怨她的,于是平静了下心思,转过身准备和和气气地和她说话,这时候宝溪已经下了梯绳,走到自己面前,却换着了一副眉飞眼笑,蓝乡安用和蔼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开心?”宝溪说:“见了哥哥,哪个妹妹不开心的。”蓝乡安释然一笑说:“这倒也是,路上辛不辛苦,没听你说要来,要不然早去门口接你了。”宝溪说:“不辛苦不辛苦,看望哥哥岂会辛苦,我来不就是为了见你,现在目的达成,多少辛苦也值得。”蓝乡安说:“你真会说话,我无言以对了。”宝溪说:“怎么会啊,你一个读圣贤书的怎会无言以对舞刀弄枪的。”蓝乡安轻松地一笑说:“这要看那个舞刀弄枪的是不是心思灵巧,要不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两个人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样亲密的交谈,在宝溪眼中,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哥哥,她情不自禁地挽着他的手,仰慕地看着他。蓝乡安却浑身不自在,以前表妹也是这般挽着他,拉着他到处跑,他回来时还不自觉地想起那些时光,可是现在,他觉得有些不适,他将表妹的小手拉开,可宝溪挽得更紧,宝溪说:“乡安哥哥,带我去城里玩吧。”蓝乡安说:“这么大了,还去城里玩吗?”他想将宝溪的手拿开,但是宝溪像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般,宝溪平时耍兵刃练力气,这时候倒派上了很大用场。宝溪说:“每次来你都带我去逛,难道长大了就不能逛,长大了就没有儿时的乐趣吗?”蓝乡安被她触动,说:“那好,我们早去早回,你第一天来,我应尽地主之谊。”宝溪仍是紧紧挽着他,用爱慕和崇敬的目光望着他,蓝乡安说:“不过有一条,我们不比往日了,现在都不是孩子,你不能再这样挨着你哥哥走路,不然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宝溪撅起嘴说:“这有什么,你迟早要娶我,还怕人家说闲话。”蓝乡安的内心莫名地产生抗拒,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将宝溪的手臂推开了,宝溪被他弄得不知所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蓝乡安发觉自己冲动了,有些不该,慌忙补救说:“宝溪,我们去逛街吧,我带你去买糖人吃。”宝溪眼睛红红的,嗲着声音说:“表哥不要我吗?”蓝乡安说:“走吧,你这样子,蓝府的人见了,以为我欺负你呢。”说着拉住宝溪的手上了梯绳,还一边安慰说:“我母亲知道了,岂不罚我面壁。”宝溪破涕为笑说:“你还知道害怕呢?你这样已经算欺负我了。”两人骑马往街市去,在马上,宝溪将蓝乡安的一只手掌紧紧扣在自己腹前,喜不自胜。可蓝乡安脑海里却浮现与苏小难共同骑马的场景,当苏小难小气的背脊贴在他胸前时,他的体内生出一股令人酥麻的暖意。在街前下马,宝溪拉着他看这看那,又买这买那,很快,蓝乡安的脖子上就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物件。蓝乡安忽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和宝溪逛街,他很想早早回去,络绎不绝的人群好像成了牵绊他的枷锁,他觉得呼吸困难,眼睛不适。但幸好眼前一亮,蓝乡安看到了一支淡红色的梅花发簪,他以前听苏小难说梅花村的梅花很漂亮,花海一般令人陶醉,忍不住用手捻起来,他心想这个发簪插到苏小难头上一定很好看,小难戴着时正当增舔几分娇艳,是不是更令人爱惜。正入神间,他手里的发簪却被人抢走了,原来是宝溪笑盈盈地将发簪拿在手里,宝溪说:“表哥喜欢这个,我要了。”宝溪还试着附在头上问:“好看吗?”蓝乡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说:“给我。”宝溪被骇住了,不解地说:“表哥怎么了,是不是我戴的不好看。”蓝乡安说:“够了,我不喜欢和你玩,我们这就回去吧。”宝溪眼睛又红了,鼓着腮发着怨气说:“你向来都和我玩的,是不是讨厌我了?”蓝乡安说:“是啊,我现在真是讨厌你。”宝溪哭得鼻青脸肿,往回跑去,蓝乡安在后面追,脖子上挂了一大堆东西,他一边跑一边扔,只是宝溪平时练武,步子轻盈,哪里追得上,两人一前一后跑回蓝府,弄得蓝府的下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宝溪趴在被子上哭,蓝夫人在厢房外教训蓝乡安,说他鬼迷心窍,怎么连表妹都欺负,蓝乡安郁闷难受,在厢房外站了一下午,也算是自我体罚。宝溪在蓝夫人和丫鬟绿阑的劝解下终于不哭了,一哽一咽的,蓝乡安听得难受,落寞地往外走去,在半路上他看到苏小难提着一桶水往东四厢去,一条小鬣狗紧追不舍。他的心里被苏小难的背影牵着走,可当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只得放弃了,落寞地往观止阁回去。蓝乡安这几日在观止阁里矛盾不已,他觉得自己伤害了宝溪,但是又绝不想和她去玩,他想着也许这就是小时候的情谊吧,他了解自己,他对她只有情谊。可是苏小难不一样,他也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每每想起苏小难,他心里就好似被槌子敲打了一下,跳将起来,这种感觉使他煎熬,困惑,兴奋。另一个人,一个深深爱慕他的宝溪在厢房里望着窗外的月亮,狠狠地说:“绿阑,蓝乡安被狐狸精迷住了。”绿阑说:“什么狐狸精?”宝溪说:“我问过府里下人,他们全告诉我了,那个狐狸精叫苏小难。”绿阑说:“原来表少爷心里有人了。”宝溪喝了一声:“谁说他心里有人,他是被妖精迷惑。”绿阑说:“那小姐打算怎么办?”宝溪眼睛里充满杀气,说:“好歹一刀捅死她。”绿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小姐怎么说这样血腥的话。”宝溪说:“你别担心,她也就是一个下人。”绿阑说:“倘若被表少爷知道了,会不会,再说,为了小姐你的安全,我也不放心你去冒险。”宝溪说:“这个你倒提醒我,我明日去会会她,探探虚实,看她几两骨头几两肉。”绿阑说:“你说夫人知不知道这个事情?”宝溪说:“说不定,狐狸精媚术很强,说不定姨妈也蒙在鼓里。”宝溪肯定想不到,蓝夫人和樊禺也早已耐不住了,蓝夫人对樊禺说:“想不到乡安已经不是从前的乡安了,他对宝溪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也不留,我原以为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最深,只要见面就能拴住他的野心。”樊禺说:“姐姐,你真是不懂,那小妖精别看瘦不拉几的,实际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我们小瞧了。”蓝夫人叹口气说:“等老爷回来,就和他提宝溪的婚事,这局棋千万不能下偏了。”樊禺说:“姐夫看中门当户对,这正是巩固蓝覃两家关系的大好机会,那野丫头土里土气,姐夫怎会看得上眼。”蓝夫人说:“你是不了解你姐夫,他为了将妖精留在身边,这种赔本买卖想必他也会照做。”第18章 情种月华第二天一大早,宝溪果然去找苏小难了,她特别有耐心等苏小难出院子取水,等她提着一个小桶回去,便负手挡在月亮门前将她拦住。苏小难见是个锦绣的姑娘,一身鹦哥绿的比甲套住籼米色的衣裙,黄澄澄的刺绣,金琅珰的纽襻,便是喜欢,笑着说:“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宝溪听了她的话,觉得她真是十足的狐媚在世,夸人都不转弯。便哼了一声说:“你叫什么,住在府里几时了,做什么的?”苏小难说:“我叫苏小难,大概来府里半年了,只是做什么,却不知道。”宝溪说:“那你是白吃白住了。”苏小难说:“姑娘严重,蓝将军是我的伯伯,我也并不是白吃白住,我每日劳作,不就是自食其力吗。”宝溪哈哈一笑说:“难怪会勾引人,嘴巴挺利索。”苏小难有些不解地问:“姑娘说我勾引什么”宝溪说:“别装聋作哑了,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不就是装可怜,装温柔吗?”苏小难有些生气,怎会碰到这样无缘无故谩骂自己的人,便正色说:“请姑娘自重,我哪里装可怜,哪里又装温柔,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何要言语相讥。”宝溪却不急不慢走上前去,伸出手掌在她水桶里洗了洗手,说:“好了,回去洗洗你的大嘴巴吧,你今天说得太多了,本小姐真替你担忧,嘴巴长疔可就不好看了。”苏小难生气不已,还夹着无端的委屈,可宝溪一副眉欢眼笑、冷嘲热讽地走了。苏小难这些天哪儿也不去,只做些帮衬的事情,那日坐在门槛上发呆,胸口的星音螺动了,她伏在耳边一听,那星音螺里传话说:“小难,来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