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4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2      字数:9872
  蓝乡安说:“换什么?”苏小难说:“我会做的,除了罚跪挨打,就是担柴烧水浇花种菜了。”蓝乡安说:“这都是下人干的活儿不是。”苏小难说:“我以前可常常做啊。”蓝乡安无奈地说:“那好吧,你的字是不是歪歪倒倒,名字会写吗。”他也不等苏小难回答,继续说:“你去玩木青蛙吧,别打扰我。”说着坐了下来,将纸压平,用一种歪歪斜斜的字体在宣纸上写了起来。苏小难从不曾读过《金刚经》,她以前向娘亲学过写字,但一直觉得艰难,这时候见蓝乡安伏案疾书,心里产生莫名的感激,竟呆呆看着他写起字来。蓝乡安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喜欢写字?”苏小难意识到什么,马上跑到那木青蛙旁边,点了点它脑袋,木青蛙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一会,木蜻蜓从她头顶上飞过,发出竹片摩擦的丝丝声,她伸手去抓,可是木蜻蜓竟然不偏不倚地从她两手之间滑了过去,她咯咯笑了一下,这笑声惊动了蓝乡安,他抬头一望,发现苏小难天真的样子,心里也似从来没有过的亲切。他这才仔细看她,她太朴质了,细细的头发裹着淡绿的旧包巾,粗布袄裙也是淡绿旧的,没有一点丝丝出挑,比之珠麟玉凤的女子,差得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儿却叫人生生怜爱,也许是那张脸,虽不是最俏丽的,却端的是巴掌大的秀气可爱。不一会儿,蓝乡安发现没动静了,他抬头望,没人影了,他紧张地扭头望去,原来苏小难正站在楼阁中心看八面书架呢。苏小难玩木蜻蜓时忽然觉得读书是一件好事情,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书可以变成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她站在八卦的中心,一面面书架看去,原来这八面书架都摆设着不同的书,每一面上都写上了题目,一顺看下去,字都认识,分别是武学观止,大界观止,奇术观止,兵法观止,古文观止,佛经观止,治国观止,齐家观止,真的是文山书河,浩如烟海。蓝乡安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他发现苏小难正对着武学观止的书架,他认为她可能喜欢这一类书目,就郑重其事地介绍说:“天下武学,无不过‘仙气剑灵’四宗,这四大体系并无高低贵贱,只是所涉领域不同罢了。仙宗讲究的是御,御心御性御物御行,能御者可飞仙,修道之人最为看重;气宗讲究的是气,身体是人的本相,气依附于身,是人的本色,吞吐吸呐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是气宗的本事,多见于英雄豪杰;剑宗并非只是用剑,利器兵刃都行,讲究的是借剑形达身形,人剑合一,万物玄同,这是侠客的本分;灵宗是最奇异的门别,在于一个灵字,一般蛊语暗器奇虫毒针乃至奇门八卦都属于这个灵,鬼才刺客,灵宗最多。”蓝乡安一直蹲守在观止阁,几乎无人与自己交流读书心得,一见有人这么喜欢,自然如数家珍一样说个不停。而恰恰,苏小难正在思索她的问题,她在想,这木蜻蜓是哪个宗做的,可听到这“蛊语暗器奇虫毒针”时,竟然吓了一跳,说:“这奇虫毒针也算是武学吗?”蓝乡安说:“这就是你所不了解的,蛊语暗器奇虫毒针,要看怎么用,对谁用,出师无名胜之不武当然是小人,若是济世救民□□立国那就是大英雄了。”苏小难听到这番言论,竟然对蓝乡安刮目相看,觉得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好似未来能成就大事业一般。她说:“看来这书读的还是有用的。”怎知蓝乡安仍沉醉在刚才的情绪当中,慷慨地说:“古代的英雄豪杰,君不闻,曹沫登坛仗剑,专诸剑挺鱼肠,豫让吞炭音哑,聂政剥面剜目,荆轲图穷匕见,渐离击筑悲声,令人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可敬可畏!”苏小南敬仰地望着他,见他真是丰姿英伟,非比寻常,她又望向旁边的书架,那正是“大界观止”书架,她心想这大界是什么意思呢。蓝乡安见她好奇,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说:“这大界就是往大的说,天地人神鬼,可要细分,正是人界、地域界、妖魔界、仙神界。”苏小难惊讶:“我听说有人有鬼,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神仙妖魔?”蓝乡安说:“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伏羲演八卦,共工撞不周,黄帝艺五种,炎帝尝百草,羿射十日,精卫填海,这些上古传说想必你都听出了老茧,神仙掌长生之术,有不老之身,是大界至上之界,但天地齐衡,有仙即有魔,有神即有妖,谁也逃不过命运宿怨,世道轮回。”苏小难懵懂地问:“有仙有魔,人岂不活得最可怜?”蓝乡安说:“这人和飞禽走兽都可以成妖成仙,死后也能入地域。人界是最底最大的界,也最脆弱,虽然如此,但人界是女娲造人以来最纯正的界,所有界都依附人界之上,仙神从人界上吸附灵气,妖魔从人界上吞噬骨血,冥鬼从人界身上吸收阳魂,与此相对应的是,仙为善人输仙气,妖为恶人输邪气,鬼为浮人输阴气。仙神并非永远是仙神,正如人也并非永远是好人,私欲、战争、仇恨、妒忌、贪婪都能使之脱离本界,往生妖魔地域。”苏小难听了这些话,好似被重重一击,原来自己一直知道的竟是些皮毛,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广,真正是一辈子也难以懂得的。又说黄昏时,樊禺已带着他的心腹踏过一弯弯羊肠小道,穿越一片片茂密树林,到了梅花村口。他遣人将村长抓了过来,问他:“姓苏的女子在哪?”村长慌说:“哪个苏女子?”樊禺呵斥说:“你这老头,再装糊涂就叫你好死。”村长看他手中的长剑,唯唯诺诺地说:“在最东头,过木桥,门前有月季花。”樊禺眼色一使,马群往梅花村最东头奔去,不一会过了那木桥,却看见一个孤独的木屋掩映在几颗梅树下,门前一圈竹栅栏,栅栏里的月季圃儿正开得鲜艳。樊禺下马,众人跟上,推门而入,屋子阴暗,好几天没开窗了,阳光照到的地方,是整洁的农具,有个女人正被死死捆在地上,绳子绑得像蚕蛹一样丝毫缝隙也没留,一摸鼻子,气息尚存。樊禺看那女子脸色惨白,但仍然无法掩饰她的楚楚动人,难怪姐夫会被她迷住,正要使剑刺她胸膛,却记起姐姐吩咐的话,叹了口气叫人将苏女子抬到马上,传令回去。正要出门,门外有人喊叫:“你们要带她走,除非踏过我的尸体。”樊禺一看,却是一个低下的粗糙汉子,眼睛血红,手里握着砍柴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富,刘大富自从死了儿子,悲痛欲绝,连日连夜蹲守在屋子后面等苏小难回来,可是竟等到了一班搭救仇人的人,他哪里不气不恨。樊禺冷冷一笑,说:“拿命玩啊。”他正有些不悦,没有发泄的当儿,快步上前,一剑捅死了他,那刘大富致死也不相信,不能为儿子复仇就罢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樊禺用剑在刘大富的衣服上拭了拭,将苏女子当成一条死兔子搭在马脖子上,驱马回城。第10章 星音螺苏小难怎么也不会料到,因为她,刘三宝和他的阿爹竟然惨遭浩劫,她忽地觉得头有些疼,正用手扶着额头,蓝乡安见状,慌忙扶她坐下。他刚将五十篇《金刚经》送给母亲,正想回来告诉苏小难他母亲已遣人去搭救了,还想趁机逗她,不想苏小难坐在凳子上,看起来好像生了病。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她的脸蛋细嫩得如初生婴孩,头发有些乱,却细细可人,眸子中有一种可怜,却带着似有似无的坚毅。她的浅荷色粗布衣裙旧得可怜,黑布鞋已经露出里面的白绒,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白纱巾,蓝乡安知道,脸上和脖子上缠纱巾的习俗虽然在都城少见,却在许多偏僻地方是有的。苏小难靠着椅背躺了一会,显然好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是一日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头晕,等她抬头看的时候,发现蓝乡安正看着自己,但他马上将眼睛移开了。过了一会,观止阁外传来喊声:“少爷,少爷。”蓝乡安走到窗前回了一声:“将膳食送到观止阁来,多备一份,要好吃的,不然打你蹄子。”那楼下的声音说:“少爷,夫人说,那梅花村的苏姑娘来了,叫我带她的女儿过去。”蓝乡安的喜悦中竟然有一丝无名的怅然,哪知道他的身后,一个欢喜雀跃的声音说:“我娘亲来了吗?”又搭着蓝乡安的臂膀往窗外探看,喜孜孜地喊:“我娘亲在哪?”下面说:“正在东四厢房呢,请姑娘和我一起去吧。”蓝乡安的臂膀一阵酥麻,但却任她的欢快傍着,也不去动一下。苏小难看了他一眼,假意嗔他:“我娘来了,你不高兴么。”蓝乡安猛然发现自己失了态,慌忙说:“高兴高兴,我高兴时就这样子。”苏小难的眼神好似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她走到那阁楼中心,只见没有下楼的通道,唯有一根粗绳子从屋顶掉下来,又从阁楼正中那鹅蛋大的孔心贯穿下去,她急着说:“蓝公子,怎么下去。抓着绳子吗,会不会太危险。”她正说着,就看见阁楼中心的机关动了,苏小难唬得往后退,阁楼中心出现了一个八边口子,绳子上不是光秃秃的,系着一块大圆木凳,她心想这楼梯真是新颖有趣,她仿佛记得蓝乡安抓住那绳子,脚踩上蹬子,整个人就由绳子带了下去,她一边喃喃地说:“我下去了。”一边去抓绳子。但她听见蓝乡安喊了一句“苏小难”。她回头一看,蓝乡安从书架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对白色的海螺,将其中一只递给她说:“这是星音螺,很久以前,他们原本是一对主宰姻缘的星宿,有一次,他们私下主宰了自己的姻缘,但是遭到天庭惩罚,他们被扔进大海中,从此成了一对星音螺。”苏小难见这星音螺比鸽蛋大一点点,白色身子上有褐色的斑迹,形状精致玲珑,螺尾系着一根红绳子,好似一件稀世珍宝,由于太珍贵,她睁着诧异的眼睛问:“送我?”蓝乡安点了点头,苏小难将星音螺推回说:“不行不行,我和你萍水相逢,怎么能要你的礼物。”蓝乡安说:“这不是礼物。你对螺口吹一口气。”苏小难感觉惊奇,照着他的话往螺口吹一口气,问:“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她刚说完,就发现蓝乡安手上的星音螺在跳动,她觉得好玩极了,又问:“它怎么跳起来了。”蓝乡安说:“想知道吗。”他见苏小难一双懵然的大眼睛,也不卖关子,将手里的星音螺附到她耳边,这星音螺好像通人性一样,到了耳边就如湖水叮咚一样,叮咚声中传来一句话,“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苏小难听出是自己的声音,竟然脸红起来,她想真是太难听了。蓝乡安说:“知道怎么回事吗?”原来这对星音螺能通话传音,苏小难说:“太神奇了,怎么弄到手的。”蓝乡安笑着说:“好了,快去见你母亲把,记得挂在脖子里,别弄丢了。”苏小难急忙说:“都怪你,我还要去见娘亲呢。”她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往脚蹬上踩,她还往下面看了下,竟然有七八人高,她慌忙闭上眼睛,紧紧抓住绳子,只听一声嘎吱,整个人就像往深井下掉一般,她啊啊地叫起来,忽然,脚蹬停止,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到了地面,脚蹬子离地面有婴儿个头高,她慢慢下蹲,爬了下去。她抬头想感激蓝乡安,只见他正挥舞着星音螺向她告别,她也笑着挥星音螺。这底楼并不是书,而是各种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挂满了墙面。苏小难也无兴趣,往阁楼门口跑去。苏小难由蓝府佣人带去了东四厢房,这东四厢房被月光照耀得似一个妙龄女郎,静静雅雅,屋中摆设古色古香,红灯幔纱,苏小难当然不知道,这厢房的格调正是府中夫人的格调。苏小难喊着娘亲跑进去,却见有个郎中正坐在床头,她往前一探,娘亲正裹着锦被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又好似昏迷了,郎中正把着脉,苏小难跪上去喊:“娘亲,你怎么了,我是小难啊,睁眼看看我。”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她还没死呢,别哭哭啼啼。”她吓得扭头一看,屋子靠窗的檀木红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手里正抓着佛珠。苏小难不知所措,更不敢大声喘气。那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蓝夫人,她对郎中说:“梁大夫,你看怎么样?”梁郎中恭敬地说:“夫人,请放心,这位,夫人,只是劳累过度,精神疲绝,我开一副安神定志的药,两三日就没事了。”梁郎中一边欠身,一边去取药箱,去外屋写药方,蓝夫人也起身跟了出去。苏小难看着母亲没有血色的脸,心里痛得难受,她一边将被褥往上拽,一边去抓里面的手儿。她这一晚上就趴在床头醒了就睡,睡了又醒。第二天早上,苏小难感觉头上有抚摸的感觉,她分明知道这是娘亲的手,那温度十分和煦。她睁开眼睛,紧紧用脸颊贴着母亲的脸颊,眼睛里滚着热热的泪花,她说:“我好舍不得娘亲。”苏女子用软弱无力的语气说:“小难,娘亲也舍不得你。”当天,房子外站着一个丫鬟,用冷淡的语气说:“我叫紫竹,伺候二位来着,有事吩咐。”那丫鬟果然是冷淡的性格,除了懒洋洋地送些饭菜和茶水,一律在外屋或院中打呼噜睡大觉,苏女子也不管,她也没有使唤丫鬟的习性。只这蓝夫人一来,紫竹可就忙活死了,擦桌子拭杯子,擦汗卷袖,好不勤快。这日,蓝夫人特意坐在床头,和苏女子寒暄了大半天,说什么照顾不周,苏女子屡次想下床跪谢,都被夫人挡了回去。苏小难倒有些怕夫人,所以呆在外屋,帮紫竹擦拭,紫竹忙着说:“可使不得,我的主。”苏小难就奇怪了,平时紫竹总是指使她做粗活。紫竹说:“求你坐一会,这种粗活你不能做。”苏小难只好作罢,躺在椅子上,忽然胸前的星音螺动了。原来蓝乡安在观止阁上看着书,玩着稀奇古怪的木活,忍不住将星音螺伏在耳边,耳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他忍不住笑了,心想这苏小难真是太好玩了,忍不住对星音螺吹了一口气说:“在做什么?”苏小难发现星音螺在动,放在耳边一听,觉得好玩,但怎奈紫竹和夫人都在,便没有回话,岂料观止阁上的蓝乡安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竟忍不住又吹了一口气说:“怎么不说话?”苏小难听了又放下了,这时候夫人叫丫鬟送了几件漂亮的衣服,她去挑衣服穿,就全忘了,蓝乡安在观止阁上正在猜疑,是不是星音螺出问题了还是苏小难出事了。他想来想去,什么事也做不了,正往那绳子去,准备出去看看,当抓住绳子时又想,我这是怎么了,不就没回话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我的习性啊,于是又回去伏案读书。夫人在东四厢吩咐佣人和丫鬟们修花剪叶,打扫庭院,不亦乐乎,苏女子爬起床,想去外屋倒茶,被紫竹活活推进房子,说:“使不得啊使不得。”晚上,菜肴丰盛,紫竹站在旁边给苏女子轻摇罗扇,苏女子披着衣服吃了几口饭,说:“紫竹,坐下一起吃。”紫竹说:“夫人,岂敢。”苏小难用大眼珠看着她,因为平时紫竹坐下吃饭从不由人讲。紫竹也觉得变化得太多,只得悻悻然地坐下,吃起来。第11章 木影木鸢第二天上午,紫竹笑着跑进来说:“夫人,老爷回来了,要来看你了。”苏女子有些吃惊,慌忙去整理妆容,也从夫人送来的衣服当中挑了一件淡雅整洁的。苏小难正从庭院回来,她刚才正在外面抚摸蓝府的鬣狗,很快她就和府里的鬣狗成了朋友,有一条小鬣狗每天必然来与她玩耍。苏女子看见苏小难回来,和她说:“你蓝伯伯来了。”苏小难听了,开心不已,也学母亲整理了妆容,挑了好看的衣服穿。不一会,蓝珏就进来了,一脸风尘仆仆,苏小难开心地叫了他一声:“蓝伯伯好。”蓝珏笑着说:“小难都是大姑娘了,越来越好看了,要嫁人了。”苏小难腼腆地笑了,羞涩地跑到庭院里戏弄小鬣狗去了。蓝珏进屋后,两个人好像和以往见面有些不同,苏女子低着头说:“我要谢谢你和夫人,你们的恩德我和小难终生不忘。”她欠身下跪。蓝珏慌忙拉着她说:“你在外面吃苦头了,你看你这么憔悴,既然到了府里,就好生休养,万不可把我当成外人。若我不在府里,任何需要和我夫人讲便是。”苏女子说:“夫人对我和小难都极好,大恩大德,我不知如何回报。”蓝珏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何必要报来报去,像以前那样不挺好,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苏女子说:“是啊,平平淡淡。”蓝珏那天很高兴,他回屋特意站在夫人的身后,抚着她的肩说:“夫人日见憔悴,是我关照太少。”夫人听了这话,竟然眼睛红润了。蓝珏掏帕子递给她,说:“怎么哭了?”夫人潸然说:“老爷,妾身感动得流了泪。”蓝珏晚上住在夫人房里,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住在这里,他望着窗外如水的明月,竟然牵挂起东厢的苏女子来。蓝珏在家里呆了几日,因公事又要外出,这一去恐怕要半年之久,所以大晚上按照常规,全家子吃一顿团圆饭,这天自然就多出了两个人。蓝乡安望着苏小难,苏小难老半天才看了他一眼,蓝乡安比划着想问她,为什么不回星音螺,但苏小难完全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而蓝乡安也不敢大声说话。这时候蓝珏喝了一声:“说什么呢?”蓝乡安唯唯诺诺地说:“父亲,没什么,只是问问这位新来妹妹的名字?”苏女子忙说:“还没给少爷问好呢,这个正是我的小女苏小难。”蓝乡安笑着说:“小难妹妹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苏小难一头雾水,只顾着吃饭。这一大家子,蓝珏也不知道怎么给苏女子身份,给什么身份,家里下人也不知如何称呼苏女子,不过久而久之都唤作她夫人,他心里却也心满意足。第二天清晨,蓝珏出了大门,蓝夫人送到府外,蓝珏还是怅然地望了一眼那东边的动静,他心里盼望着苏女子来送他,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他记得他原是和她说过走的时辰的。蓝夫人瞧在眼里,脸上淡淡地堆着笑,仍维持着仪态说:“老爷此去,切莫贪酒,要好生照顾自己。”心里却是无比的失落怨恨。大白天时,苏小难和小鬣狗玩得怡然自乐,忽然胸口的星音螺动了,她掏出来附耳一听,传来话说:“小难妹妹,有个好玩的,来不来看。”苏小难很嫌弃他这么轻佻,对着星音螺吹了一口气说:“不去不去,别叫我妹妹。”星音螺又响了,里面说:“原来你会用,不骗你,真是好玩的,不来你后悔一辈子,我拿人头担保。”苏小难见他说得这么恳切,竟然被吸引了,马上跑去观止阁,那小鬣狗跟了上来,苏小难说:“保护我娘亲去。”那小鬣狗似乎听懂了,望着她离开,又摇着尾巴往回走。苏小难借着梯绳上了观止阁二楼,蓝乡安兴奋地说:“你终于来了,我们这就出发吧。”苏小难疑虑地说:“出发?去哪儿?”蓝乡安说:“跟我来就是。”蓝乡安走到阁楼中心,踩上梯绳的脚蹬,示意她也踩上来,苏小难不愿意,她可不愿意和男孩儿贴着身子。蓝乡安说:“那我先上,你再上来。”他说完,身子随着梯绳往上升,那屋顶开了个口子,蓝乡安便上了去。苏小难想,原来这上面还有一层,说不定有更好玩的,不如上去看看,这时候梯绳下来了,她踩上去,一闭眼睛就到了。等她睁眼一看,这三楼可令她惊奇了,原来是各色各样的木头玩物,有木羊,木狗,木马,甚至还有木人。苏小难对那木人最感兴趣,只见他脸上五官一样不缺,和真人无异,只是木纹斑斑,深浅不一,看起来好生木讷,木人手指前方,又好像指南车一般。苏小难问:“他能动吗?”蓝乡安说:“你摸摸他鼻子。”苏小难果然去摸他鼻子,木人竟然转了一下木脑袋,然后手臂放下去,她向后退去,那木人仿佛认识她,朝她走去,她往旁边走,他也转弯跟着她,她走快,他也走快,好似自己的影子一样。苏小难喊:“他怎么跟着我不放啊?”蓝乡安说:“他叫木影,从现在开始,他就成了你的影子了。”眼看那木人亦步亦趋,竟然跑得迅速,要追到自己了,苏小难吓得咯咯直笑,求饶蓝乡安:“怎么才能停下来?”蓝乡安说:“你说呢?”苏小难气喘吁吁:“是你的,我怎么知道?”蓝乡安说:“是你的影子,你不知道怎么办么?”苏小难竟好似听懂了,她试探着走慢了些,那木人果然也走慢了,她停下来,那木人果然也停下来,她就站在那一动不动,扶着胸口吁气,那木人好似成了她镜子里的自己一样,也弯腰用木手臂抚着胸口。苏小难慢慢走向他,他也慢慢走向她,她抬起手臂,木人也抬起手臂,她伸出手指去按他的鼻子,木人也伸手指按她的鼻子。等她放下手来,木人不动了,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木人抬起手臂指向前方。苏小难第一次遇到这般好玩的事情,在心里竟对蓝乡安有许多说不清的好感。蓝乡安说:“你来。”苏小难看见蓝乡安正站在阁楼前的天台上,这天台比普通人家大许多,从天台往外眺望,竟然是辽阔一片栉次鳞比的街集城楼,这南京城果然的大气磅礴,若不亲眼所见,即便观尽水榭楼阁,也不过井底之蛙。苏小难正感叹着,传来蓝乡安召唤的声音:“来,坐上来。”她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木头做的鸟,这木鸟个头与五彩鸟差不多,只是有棱有角,颜色也是木头的本色,论气色和五彩鸟可差得太远了。蓝乡安看她没有半分惊喜,一张笑脸也就冷了:“不喜欢么?我做了半年,能飞呢。”苏小难心想即非你做得再好,也只是没有灵魂的木鸟啊,我可有一只熟识的五彩鸟呢,她这么一想,脸上就扬起了笑容。蓝乡安以为她因木鸟能飞而笑,便兴奋起来,翻身跨上鸟背说:“它叫木鸢。我带你去看南京城的风景。”苏小难听说要去游览南京城,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天空俯视南京城可不是人人能得的美事。但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脸上浮起羞涩,嗫嚅道:“这不行,哪有男女同坐在一起的道理?”蓝乡安往常是一人骑鸟,认识小难后,巴不得和她游览穹宇,哪里耐得住性子:“你放心好了,我要敢对你苏小难做一个小动作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苏小难笑了说:“你这人发毒誓怎么和家常便饭一样。”在蓝乡安的扶持下终于跨上了鸟背,蓝乡安坐在她的身后,苏小难怕他不轨,肃声说:“我警告你啊,你要敢对我乱动,我可饶不了你,说不定就从天空将你扔下去。”蓝乡安举起手掌佯作起誓:“你放心,我发了毒誓了,再说我也不是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啊。”苏小难说:“谁知道啊,这天下之大,妖魔和人的差异你不说就是一张纸一堵墙的差异吗。”她正说着,木鸢动了起来,苏小难慌忙停止了说话,双手扶住木鸢的脖子,木鸢慢慢走向天台边沿。苏小难看到的是十几丈高的天空,虽然有五彩鸟驼飞的经验,但此刻仍然害怕得不行。只见木鸢轻轻探头,张开了木翼,双爪一曲,竟然落入了空中,但又忽地失去控制一般,直往下掉,苏小难吓得啊啊地叫,疾风将她的脸都撞成褶子了。眼看那木鸢就要撞向屋顶的飞檐,却不偏不倚滑了过去,木鸢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到了三层观止阁那么高,蓝乡安说:“好了,叫完了吗,安全了。”苏小难睁开眼睛,竟然是在晴空万里的碧空,阳光撒了一面金粼粼的网捂住他们,木鸢在空中姿态安逸,如雄鹰翱翔。她心里想,虽然这木鸢和五彩鸟比起来差了许多,也没它飞至的高度,可此情此景,可好比重温当日游览天穹的情景,不禁怡然自乐起来。苏小难想起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蓝公子,你为什么喜欢这些木头?”蓝乡安说:“因为它们看上去一无是处,但是加以改造,却比人更有灵性,世间之事千变万化,波谲云诡,只盼有一个人能与你朝夕相处,灵魂相对,那不也是不辱此生吗。”苏小难竟然没有听出蓝乡安话里的深意,在飘渺的空中,她想起了在梅花村的种种往事,她甚至还想骑着木鸢回梅花村的上空盘旋一番。这只如雄鹰展翅的木鸢在天空静静地翱翔,南京城的外城楼上,一个放哨的士兵紧急地和守门将军禀报:“将军,天有异物。”第12章 黑洞骷髅守门将军抬头一望,那异物鸟不似鸟,兽不似兽,竟不知是什么,他心中疑虑重重。眼下二十四衙门正在刺探奸细逆贼,如果这空中的异物是企图越城或传信的奸细,那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他使眼色叫人搬上弓箭,守卫将军弓马娴熟,张弓搭箭就朝那异物射去,果然一击则中,众士兵也呼赞起来。蓝乡安正和苏小难说着话,两人吹着和煦的天风,忽然木鸢剧烈抖动,蓝乡安一看,原来那翅膀的轱辘已经断了,木鸢失去平衡,开始往下掉。蓝乡安企图用精心准备的补救办法来挽救这突发的局面,可耐不住木鸢急速的俯冲,苏小难已经抱着木鸢的脖子在尖叫了。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是蓝乡安万万没有想到的,在最后一刻,他的眼睛红得发酸,因为他知道,这种速度撞下去,两个人要撞成粉身碎骨。他感觉对不起苏小难,可是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最后一刻能紧紧抱住她,将她藏在怀里,他想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救她最后一次。苏小难已经什么也不知晓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蓝乡安会违背他的毒誓将她抱住。木鸢以无法挽救的姿态冲向茂密的丛林里,只听见树枝咔嚓折断的声音,像房子坍塌一般,木鸢钻进了树杈中,两个人已然失去了知觉。太阳滑过中午,又翻到黄昏,苏小难迷迷糊糊,浑身疼痛,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挂在树杈上,而且挂的姿势是双腿趴开,用梅花村人的话,是销魂女人的做法。她目光正对的是杂草丛生的地面,草地上,蓝乡安正安详地躺着,脸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苏小难心里又慌又急,她最担心的是蓝乡安会出事,她的眼睛酸酸的发痛,瞬间就湿润了。她轻轻唤了一声:“蓝公子,你还好吗?”地面上的蓝乡安浑然不知,苏小难又喊了几声,慌了神儿,她想我得马上下去救她,不然他就没命了,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杈向下面爬去,屡次踩滑可仍然没难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