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0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7      字数:9611
  那年少年人意气风发,一袭白衣负剑,如临凡神祇。少年壮志凌云,挥斥方遒。“我所愿,山河无恙,四海升平。我所愿,大庇天下,死得其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故,此剑名——安世。”“小花。”沈孟庄唤来小花,神色从容。“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小九好吗?让他去天夜坛。”小九!小花在心里大惊了一声,沈孟庄这么唤陆清远,两人一定是和好了!“好!我这就去找尊上!”小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这次一定没有搞错!从雀宫闱到天夜坛。一路上,乌云不曾消散,似乎还有一场大雨将至。眺望远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是无休止的杀戮和血腥。天际隐隐闪烁着异常的光,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凉风吹拂衣摆,广袖盈风,发丝缠绕着发带在身后飞舞。沈孟庄孤身走在路上,玉石铺地,满目萧索。似乎每走一步,耳边都能听到绝望的、痛苦的哀嚎声、哭喊声,在求救、在抱怨、在诅咒、在唾骂。抬头看着满目的黑,沈孟庄心情沉重,如身体一般的沉重。若能以此残身为暗境驱散黑夜,也算死得其所。师尊也好、青阳也好。苍玄派也好,为暗境舍生取义的千千万万之人也好。永夜不止,杀业不休。即便身心俱亡,但所幸,这一路上,吾道不孤。沈孟庄拖着步伐迈上天夜祭坛,按照古梁的指示,以指凝气,割开手腕。鲜血如泉涌,沈孟庄用血沿着祭坛画下召唤阵。满地猩红,如祭坛上开膛破肚的羔羊。沈孟庄一丝不苟地盯着血阵,嘴里念念有词:“太阴符命,三气化生。道火以灵,九天听此令,开!”话甫落,一声“开”,天雷轰隆,紫电长驱劈下。血阵瞬间燃烧起大火,九天阳火破禁绝。血阵开,天火燃,沈孟庄被大火包围,视线早已模糊,脸上都是泪痕。他不惧死亡,能以身殉道他在所不惜。只是临死之际,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他又骗了陆清远,他终究还是负了他。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总喜用“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作为最佳祝愿。因为,这世间的常态就是,两情相悦也难成眷侣。沈孟庄自与陆清远相识以来,跌跌撞撞走过了十几年。十几年,他们相爱,他们纠缠,他们让对方遍体鳞伤,同时也让自己千疮百孔。他们不停地说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爱你,唯恐这点艰难的爱被根深蒂固的恨取代吞并。然而,茫茫红尘中,爱也好,恨也罢,不过是飘渺孤鸿影。“师兄你在干什么!”陆清远喜出望外地赶来,却看到眼前大火吞噬的画面。“我救你出来。”祸行剑诡谲肃杀,不停地冲击天火,然而攻势愈猛天火燃烧得愈旺。沈孟庄转过身,眼前陆清远的身影被火舌和泪光模糊。他看着陆清远笑了起来,眼里的泪不停地涌出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曾经的现在的。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不爱你。”他的声音几度哽咽,火星飞到他的衣衫上,烧出了小小的洞。陆清远几乎不敢呼吸,浑身也在颤抖。祸行剑一直在拼命地想要扑灭天火,然而没有任何效果。他看着沈孟庄渐渐被大火吞噬的身影,双眼通红,哄着沈孟庄说道:“不要说了,我救你出来,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很爱你。你出来好吗?我们回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求你……求你,不要、不要……”沈孟庄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他低着脑袋摇头,眼泪滚过脸颊掉在地上,他不知是火更灼热还是泪更滚烫。他哽咽道:“没用的,天火阵一旦开启就无法破除,除非……我死。”脑中好像都什么东西断了如古琴的细弦,如风筝的银丝,如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如黑暗里最后一抹天光。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呼吸,仿佛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他简直要窒息而死。沈孟庄抬起头,眼神炽热如烈火,他看着陆清远,声泪俱下,想要在最后将他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真心,全部毫不保留地掏出来。他哑着嗓子,抽噎道:“你听我说,是我对不住你,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另有苦衷,我骗了你,伤了你,是我不好。”“能共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的岁月,我很开心,谢谢你,真的谢谢……”“我好想念,我们在安虚峰的日子。你只是小九,我只是你的师兄,可惜,再也、再也回不去了……”“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喉间被无尽的苦涩堵住,沈孟庄觉得口腔里发苦。哽咽了数次,浑身被热浪裹挟,他看着陆清远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他们再也无法相爱了。他拥有陆清远,到此为止了。他看着陆清远蹙眉苦笑,笑容里是浑身发疼的酸楚,他笑着说道:“我好像……已经不能陪你了。”“不要说了……”陆清远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祸行剑被火舌缠绕,他想亲自上前救出沈孟庄,但甫一接近,就被天火逼退。“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师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要再说了……”“没用的,停手吧。”沈孟庄无力地摇头,浑身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他几乎要被大火融化,身上的道袍也被燃了好几个洞。他抬头看着陆清远,眼神真挚,却是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这最后一眼,他爱得热烈,爱得艰难,爱得无悔。他只盼他的爱人,不要再怨恨他。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他的亏欠。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往而深里,他真真切切地问道:“陆清远,我还你了吗?”大火骤然猛烈,如赤蛇爬上沈孟庄的衣摆和发丝,瞬间张牙舞爪地吞噬燃烧。沈孟庄将他余下的没有尽头的爱意,化作脸上一抹情真意切的笑。一如当年桃花树下,看着少年温润含笑。他缓缓开口:“此后,愿君……”他将所有真心,化作对陆清远的祝福,祝愿在没有他的余生里。“一生热爱,得偿所愿。”话甫落,大火蚕食。陆清远看着被烈火吞没的沈孟庄,所有的心力,三魂七魄都要随沈孟庄而去。他再也顾不上天火,大步奔向沈孟庄,欲抱住消失的人。他嘶声力竭地大喊:“不要!”“不要——”火星落在陆清远的黑氅上,烫出了几个洞。天火熄灭,双手扑空。怀中空荡荡,只有灼热的气浪。他跪在地上,深深低下脑袋,肩头在剧烈颤抖,身影微弱得似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火星。“一生热爱……”轻声呢喃,随后苦笑出声,肩头随之颤动。他低声笑,嘴角僵硬地牵动,整个人如失魂的野鬼跪在地上。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愈震耳欲聋,眼泪掉的愈多。从眼角滑落至嘴唇,难以言说的咸涩在口腔里弥漫。笑声渐渐扭曲成压抑地哭声,他再次深深低着脑袋,收紧胳膊,想要抱紧沈孟庄的余温。哽咽地呢喃了一声:“是你啊……”第149章 千里孤坟周遭是沉重的黑。浑身在不停地下沉, 仿佛坠入了永无天日的深渊, 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死亡之海。所有的气息皆被剥夺, 好像有一只手掐住脖子,有无数双手死死抓着脚腕, 将整个身子往下拉。拉进深渊, 拉进死海, 拉进无间地狱。他是满手血腥的罪人, 他爱上了恶魔,他不属于这里却甘愿沉沦。他仍在不断地下坠。他是沈孟庄,也是沈梦。所有的身份与记忆在脑中交织。他看到长姐对他笑, 他看到爹拿着棍子满屋子揍他。他看到爸妈对他不闻不问,他看到亲戚长辈指指点点。杂乱的声音如闹市, 在耳边此起彼伏。长姐的、爹娘的、爸妈的。他作为沈孟庄的, 作为沈梦的。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有无数只邪恶的手抓着他的四肢和衣袖,将无尽的肮脏与污秽尽情涂抹在他身上。如玩闹的小孩将手上的污垢抹在整洁的白衫上,大大小小的手印肆无忌惮地烙在他的躯体和灵魂上。不管是作为沈孟庄, 还是沈梦。然而在纷繁的噪音中, 有一股声音似破土而出般,拨开人山人海, 翻山越岭奔向沈孟庄。那个声音纯净如山中泉,似乎要用尽毕生的心力喊着:“师兄!”沈孟庄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昏暗的黑夜,没有任何光。突然一道天光射下来, 将他整个人圈在光中。他看到陆清远的身影在朝他笑。少年束发高马尾,歪头眯眼笑,笑容明媚灿烂。只对他笑,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管是沈孟庄还是沈梦。从肉.体到灵魂,只因为是他而已。少年笑眼盈盈,大声喊道:“师兄!快点回来呀!”“桃花开了!”是他深爱的少年,一颦一笑都是让他心动的模样。恍惚间,又回到安虚峰上,他和陆清远,只有彼此。少年或含羞,或嘤咛,或大笑,或娇嗔。眼神永远是那么热烈、那么真挚、那么缠绵。少年不停地呼唤。“师兄!你怎么还不来呀?”“师兄……”“师兄!”“师兄师兄!”“我最喜欢你了!”眼角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涌出来,沈孟庄艰难地抬起胳膊,想要抓住少年的身影。光渐渐暗下来,如冷风中奄奄一息的烛火。他伸出手,拼命往上挣扎,想要抓住少年。然而身子却在不停地下沉。天光暗淡,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在心里祈祷,不要走,不要走……少年仍是看着他笑,笑容在消散的光中逐渐灰暗,逐渐与黑夜融合。再也,看不清了。他再也抓不到了。周遭是无尽的黑。他再也没有了少年。世上再无沈孟庄。从天夜坛回来,陆清远如行尸走肉般在雀宫闱来来回回地走。寝殿、偏殿、桃林,所有他和沈孟庄去过的地方,都反反复复地找。他像一个弄丢心爱之物的小孩,嘴里不停地嘀咕。“在哪?躲去哪了?”“明明刚才还在的?”小花不忍看到陆清远魂不守舍的模样,双眼红肿地上前扶着他,哽咽道:“尊上您别这样,小花看着难受。沈哥哥……沈哥哥他肯定也不忍心看到您难过……”听到沈孟庄,陆清远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空洞无神的双眸,似是投进了一颗石子,惊起了死潭的波澜。他抓着小花的肩膀,如抓住水中浮木般,脸上的笑容扭曲,声音颤抖道:“你说他不忍心看,那他是不是会心疼?是不是会心疼我?”“肯定的。”小花双眼通红,忍着泪回答。“沈哥哥那么喜欢您,您这样子,他肯定会心疼的。”“那他……”陆清远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雀跃,但又怕惊动了这份期待。凑近小花,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唯恐被听见。“那他会回来吗?”小花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流泪,轻唤道:“尊上……”“你告诉我,那他能回来吗?”陆清远不要她哭,要她回答,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摇晃。“他心疼我的话,那他会回来吗?”“尊上,您别、您别这样……”小花哽咽着抓着陆清远的袖子,想要他接受沈孟庄已死的事实。即便她自己也无法接受。“先生现在不在这里,尊上您要不去问问之前救沈哥哥的大夫?或许他有办法呢?”小花盯着陆清远,小声询问。陆清远看着小花,似看到微弱的炭火,轻声呢喃:“对,对,找古梁,找古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陆清远诚心诚意来求古梁。然而却吃了闭门羹,古梁束手无策,但也给他指了一条路——南迷雪山之主,雪老。陆清远马不停蹄地赶往雪山,路上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祈祷,千万、千万要顺利,他不想再从希望到绝望了。看着眼前幽深的洞穴,陆清远顿下脚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打碎了这份脆弱的希望。他看着洞穴,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请问阁下可是雪山之主雪老?”寒风拂面而来,如锋利的刀刃割在脸上。周遭一片死寂,陆清远郑重地凝视洞穴内。良久,洞穴里传来浑厚的声音,问道:“何人喧哗?”陆清远咽了咽口水,紧紧抓着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诚实回道:“在下是苍玄弟子陆清远,听闻雪老能够起死回生,在下恳请雪老复活一故人。”洞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复问:“故人是谁?”“苍玄沈孟庄。”陆清远双手抓着衣角,手里都是冷汗,此刻如一个等待刽子手行刑的囚犯。那声音缄默了许久,最后问道:“有尸体否?”陆清远皱了皱眉,脸上的期待敛了几分,声音微弱,底气不足。“没有。”“有魂魄否?”陆清远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头顶。他只觉得头晕眼眩,天和地倒转,脚下发软,连声音也是无力的。“没有。”“有头发否?”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陆清远往后一个趔趄,浑身都在颤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远处寒潭的坚冰融化了又封冻。久到长睫上结了细细的冰碴,久到呼吸都要被冷风吹散,整个人要僵在原地冻成冰人。最终是所有希望一泄而空,他低着头,紧咬牙关,从牙缝里吃力地挤出两个字。“……没有……”“回去吧,我无能为力。”死神的判词,将他钉在柱子上。他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他是深海里溺死的浮萍。在这一刻,他绝望、崩溃,他活过来又彻底死去。他紧咬嘴唇,强忍眼里的泪,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雪,又低下来无声摇头。他脚下酸软,往后退了几步,绊到一颗石子,整个人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他像是一个耄耋老人,瘫倒在地上,身下的冰雪浸湿了他的衣摆,刺骨的寒意冻僵了双腿。他是一个脆弱的小孩,因为摔倒了就发脾气吵闹哭泣。他又是一个身有残缺的少年,因为肢体不全摔在地上而自卑无奈。他胡乱扯着头发,华冠掉下来滚到雪地里。双唇颤抖,他颤颤巍巍地嘀咕嘟囔,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神志不清的疯子,疯癫、狼狈,赖在地上迟迟不愿起来。他哽咽地啜泣,自言自语地嘀咕。他又哭又笑,笑了哭,哭了笑。他突然瞥到雪地里沾满泥垢的金冠,像街边的乞丐看到了馒头,丧心病狂地爬过去捡起来。双手都在颤抖地捧着华冠,看了看洞穴,又抬头看了看天。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这个金冠,可以换到尸体吗?魂魄也行,或者头发?他不要这个,他只要一具尸体,或者魂魄,不然一缕头发也行。如果不够的话,他也有身体,有魂魄,有头发。用他的来换行吗?他捧着华冠,虔诚地祈祷,似乎在举行某种郑重的仪式。他在雪地里坐了三天三夜。直到暗傀来寻,发现了一个被冻僵的、枯萎的身躯。大概过了十几日,却仿佛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之久。陆清远缓缓睁开眼,堆积满眼的泪从眼角滴在枕巾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所有应该有的悲痛、伤心、崩溃,似乎都在那三天里,在雪地里,被彻底冰封了。他躺在床上,弯曲手臂,用手背轻蹭身旁的枕头。冰凉、没有任何温度,如那雪地。手背温柔地、耐心地摩挲枕巾,似乎在抚摸一个人的脸颊。这上面有那个人的气息。殿内一切如旧。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安稳地放着,没有人去砸。安世剑挂在墙上。软塌上的白衫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似乎刚刚换下。一切都如寻常一般,并没有任何差别。什么都在,衣衫、名剑、发带、玉佩,什么都是沈孟庄在时的模样。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或荒唐交.欢,或针锋相对,或无言僵持。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陆清远无声地流泪,手掌抚过枕巾,摸到枕头下面,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他随手抓过来,待看清后,双眼睁大,所有的呼吸都被手里的东西剥夺。那是一块玉坠。是他丢失许久的玉坠,是娘亲留给他的玉坠。陆清远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玉坠,眼泪都仿佛凝固了。他记得当初被周不凡刁难,玉坠应该是丢了才对。为何?难道!他看着玉坠出神,眼神如死灰复燃,深邃地望向遥远的往事。那是一个难过的黄昏。娘亲死后,他就成为了街边的小乞丐,沿街乞讨过活。那日他被一群高他半个身子的少年欺负,扒开他的衣服,将他踩在脚下,整个头被按在腐臭的淤泥里,逼他喝坑里的污水。他挣扎,咬那些人的胳膊,然后脸上都多了许多手印,整张脸红肿。那群人踩在他的背上,抢走他的玉坠,捏在手里玩赏。他愤怒地反抗,卑微地祈求,都没有拿回玉坠。那群人狠狠地踹他、踢他、打他,额头上被砸出一个洞,鲜血模糊了视线,沿着脸颊流到嘴里,口腔里满是铁锈味。他以为他要死了,任他怎么呼救都没有人理他,那群人愈打愈用力。在临死之际,他突然想到了娘亲。要是死后见到了娘亲,该怎么给娘亲道歉啊,他弄丢了玉坠,明明娘前嘱咐过他好几次,那是爹亲给的,千万不能弄丢了。“娘亲……清清弄丢了,清清好没用……”他抱着脑袋小声抽泣,眼泪融化了脸颊上的血迹,一起流到嘴里。他快死了。他心想。突然间,拳打脚踢瞬间消失了,他听见那群人在说“快跑快跑!”怎么回事?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眼睛被血糊住,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蹲下来。额头上骤然传来一股温暖,动作轻柔地擦拭额上的血液,还有脸颊上。温柔得和娘亲每日给他洗脸一样。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手里被塞进一块冰凉的东西,隐约听到那个人轻声说:“这么贵重的宝贝,要好生保管呀。”那声音如三月春风,如林间细流,缓缓吹进他耳中,流进心里。他吃力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要抓着那个人。然而还未伸手便落空。他又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急切地催促:“师兄你怎么还不来?要走了!”那个人朝远方应道:“来了。”身前的身影乍然消失,他慌张地伸手去抓,然后眼前只有冰冷的空气。他艰难地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向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微弱,却恳切地呢喃。“别走……不要走……”记忆像是生了锈。陆清远盯着手里的玉坠发愣,他记得当初是一个人救了他,还抢回了玉坠。他记得有人唤那个人师兄。他曾四处打听,才得知那日是苍玄派的仙师下山除魔。是而他一心要进入苍玄派,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咬牙咽下所有苦难,只为了进入苍玄找到当日那个“师兄”。但是他不知苍玄派有那么多师兄,到底他要找的是哪一个师兄?乱花渐欲迷人眼。后来的日子,他心里眼里被师兄占据着,竟然忘记了寻找那个“师兄。”今日所有记忆交叠,陆清远紧紧握着玉坠,悲痛欲绝。他要找的“师兄”,就是他此刻深深爱着的师兄啊。当年沈孟庄救了他,帮他拿回了玉坠。多年后,沈孟庄又救了他,又帮他寻回了玉坠。兜兜转转,原来有些缘分,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原来有些人,注定是要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刻在心上,矢志不忘。陆清远低头失声痛哭。他所有岁月,整个生命,都在做一场荒唐的梦,如梦初醒。陆清远再也顾不上剩下的一切,执意要去寻找沈孟庄,他将用他的余生去追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和沈孟庄在一起。无论生死。“尊上,请您三思!”暗傀跪在陆清远脚边,恳请他留在魔界。陆清远摇头,轻声呢喃:“我要去找他。”“尊上不可啊。”“不,我一定要亲自找到他。”暗傀抬起头看向陆清远,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打碎陆清远的念想,沉重地说道:“他已经死了,尊上身负死印之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请尊上三思!”“死”这个字在陆清远脑中回荡,他像一只老鼠忌惮着猫,像孤魂野鬼忌惮着日光。他回过头,眉头微蹙,呢喃着:“是……是……”陆清远似乎很平静地接纳了“死”字在脑中盘踞,然后愣愣地回过头看向暗傀,眼眶发红,闪着泪光,眼神疑惑得如同看着稀世奇物,又茫然得如同水上白雾。他哽咽了许久,声音缥缈,问暗傀,又像是问自己。“他都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暗傀对上陆清远颓废的目光,他从未看到陆清远这副模样。昔日高高在上的魔尊,昔日高贵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此刻竟然因为一个暗境之人,卑微到尘埃里,甘愿消沉。实在于心不忍,暗傀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属下问过雪山之主,他曾言沈仙师的魂魄并未入轮回之道。或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陆清远空洞的眼神瞬间如燃烧的火苗,冲到暗傀身前,几乎是跪在地上,急切地问道:“什么转机?你是说师兄没死?”暗傀搀扶着陆清远起身,回道:“雪老告诉属下沈仙师的魂魄曾经所到之处,若能寻回魂魄,或许能让雪老一试。”“在哪?”陆清远死死抓着暗傀的胳膊,眼里的血丝几乎都要跳出来。“他在哪?我要去找回来。”“尊上。”暗傀长叹一声,郑重说道。“魔界不能没有尊上,此事属下亲自去办。属下斗胆,只求尊上能留在魔界,完成原始计划。若尊上执意要离开魔界,属下便会带着这个消息以死谢罪,尊上也无法从雪老口中得知。而若尊上应允,属下拼死也会寻回沈仙师之魂。”陆清远的手不受控地用力,暗傀衣袖下的胳膊已经出现了红痕。他沉默了许久,浑身都在战栗,最终无奈地应道:“好……”自那以后,陆清远每日都在等待暗傀的回信。似闺妇翘首以待爱人回归。此情无计可消除,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然而每日的回信,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无”。日复一日。等待的滋味如刀割凌迟,陆清远熬着一日日,看着窗外的绿草如茵变成枯叶飘零。转眼已是冬日。殿外的十里桃林,白雪压枝,雪团将枯枝压弯了腰。桃树下,多了一座新坟。陆清远坐在石碑前,手指轻轻摩挲上面镌刻的字。指尖滑过“沈孟庄”三个字,仿佛有一股暖流从指腹沿着血脉蔓延全身。对他的爱,是看到他的名字都会笑,摸着他的名字都舍不得用力。手指一笔一笔描画沈孟庄的名字,在他的名字左侧,端端正正地,如小孩子昂首挺胸炫耀般,赫然刻着:未亡人陆清远手里的故山春一饮而尽,陆清远凑近挨着石碑,用脸颊轻蹭沈孟庄的名字,轻轻地吻了吻。他似喝醉了般,在肆意耍赖。声音还有几分委屈,手指抠着刻痕,轻声嘟囔。“师兄,你真的好狠心,怎么可以又扔下我一个人……”说完他又无奈地苦笑,埋怨道:“你什么都留下了,也没问过我想不想要。”“你怎么不全都带走呢?也省得我睹物思人,最好……最好把我也带上……”他的声音渐渐含糊,带了几分哭腔,额头抵着石碑轻蹭,似乎得不到回应就要赖上一辈子。“师兄,你到底在哪啊……”白雪飘扬,覆盖了整片桃林。脚边的酒坛歪歪倒倒,还有未完的酒水缓缓流出来,融化出一道积雪。陆清远贴着石碑,细雪落在他肩上,驻留在他发间。恍惚间,他梦到当年在安虚峰上。除夕夜里,他欢喜地凑到沈孟庄耳边呢喃。“师兄,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喜欢你的。”这喜欢,不知不觉延续了许多年。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1]第150章 云诡波谲“尊上,尊上, 尊上!”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呼唤, 陆清远头痛欲裂, 从积雪里挣扎着起身, 抓着小花急切地问道:“师兄师兄, 师兄回来了是吗?”小花将手里的披风盖在陆清远身上, 低着脑袋摇头。“没有, 没有沈哥哥的消息。”陆清远的眼神瞬间就暗淡下来,颓废地坐在雪地里,头发凌乱, 眼下有一拳浓重的乌青。小花搀着陆清远起来, 体贴地说道:“如今下雪了,尊上还是不要在这里睡了吧。您身子不比以前了, 先生走时让我叮嘱你可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他不在没人治你的伤口。还有……”小花抬头看着陆清远, 眼里泛着泪光, 突然哽咽。“还有沈哥哥,他那日其实很牵挂您的。他走以后您都没吃过药,其实……其实他将您的药瓶都做好了标记,他还说您不爱吃苦的,还备好了糖, 都装在瓷瓶里。尊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沈哥哥他放不下您啊。”“别说了……”陆清远抓着小花的胳膊,浑身都在颤抖, 低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声音微弱,似水中无根的浮萍。他问小花,又像是问自己。“他放不下我,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都已经下雪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大雪覆盖了整座雀宫闱。起初一切如旧,侍女仆人一个不少,衣食供应不缺。一切全都按着沈孟庄在时的模样,按着沈孟庄的喜好布置。陆清远想着,万一明日就回来了呢。而后,殿外的侍女来来回回,殿内陆清远茕茕孑立,再也没有昔日两人柔情缱绻。他看着外人的热闹只觉烦闷,之后雀宫闱的侍女便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