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9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7      字数:9639
  沈孟庄双眼微微睁大,如醍醐灌顶般心头一滞。他抱紧小花,一颗心突然轻松了许多。如果是他的长姐,应该不会怪他的吧。他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着,他死后,在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面对师尊、面对好友,更有何脸面去面对爹娘和长姐。但如今他想开了,左不过就是一顿骂一顿打,他小时候挨的打还少吗,大不了赖着他们就是了。心情豁然开朗。沈孟庄似了却一桩大事一般,眼里也泛起了笑意。大门突然被推开,陆清远面带忧色匆匆赶来,一进门便大喊师兄,径直朝沈孟庄走来。而他一进来便看到沈孟庄抱着小花,又气又不甘地盯着两人。小花赶紧起身给陆清远让位置,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陆清远坐在床边,抓起沈孟庄的手,仔细查看他身上,担忧道:“师兄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老头怎么说?有没有开药?”沈孟庄抽回手臂,躺会被窝里转过身背对陆清远,完全不理会。看着冷漠的背影,陆清远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眼中的愤怒和怨气在渐渐燃烧,愈想愈不是滋味。他看着沈孟庄低声道:“你可以礼待那老头,可以和小花谈笑风生,你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为何独独对我这么……”冷漠?无情?狠心?他在心里思量了很多词,却没有胆量和勇气说出来。不知在害怕什么,害怕成真,也害怕被拒绝。他凑近视死如归般,隔着被子抱住沈孟庄,声音发着颤,既委屈又卑微地诉说。“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师兄,你说过你爱我的,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对我?我爱你呀,我死心塌地地爱你呀,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沈孟庄再也忍无可忍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陆清远,坐起身与他保持距离。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将别在心里的话全倒出来。“你爱我?你的爱,是废我修为毁我容貌?你的爱,是害我无法行走?你的爱,是在我师尊墓前强迫我?这就是你的爱?如果这就是高高在上的魔尊之爱,沈某万万承受不起。”陆清远慌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他抓着沈孟庄的手,认真地道歉,认真地心痛。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事,一是沈孟庄不爱他,二是沈孟庄伤他骗他。很不幸,这两件事,同时成真了。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滴滴答答地掉在沈孟庄手上。他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似在忏悔,似在恳求。这是他对沈孟庄做得最多的事,即便他没有一次如愿。他依旧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他。“对不起对不起,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师兄,你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不要不爱我。我不怕疼,也不怕别人杀我,我最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我最怕伤我的人是你。师兄,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难道还要丢下我第二次吗?”沈孟庄没有回答,陆清远不停地亲吻他的手背、指尖,声泪俱下。“师兄,我曾经那么恳求你带我走,可是你没有理我,你把我扔在无间深渊十年。我曾经那么恳求你只爱我一个,可是你还是没有理我,孟青阳、叶蓁蓁、小意,他们个个都在你心上,可我的心里只有你呀。”“你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狠心?是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只偏心我一个。是你说要我做沈家媳妇,不让我受委屈的。是你说要带我下山,买一座宅子我们过寻常生活。都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要骗我吗?”听到这几句,沈孟庄终于有了反应。但很遗憾,不是陆清远期盼地心动和疼惜,而是难以置信。是吃惊,是不可思议,是难以想象。他看着陆清远,惊诧道:“我说带你下山?和你一起生活?”脑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少年坐在他身上,他抱着少年窃窃私语。还有那日在西湖边,他想起了一些残缺的话。他要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好像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起生活。是谁?要买一个像谁的糖人?那个人是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清远,用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声音问道:“是你?”陆清远以为沈孟庄记起了往事,记起了曾经的承诺。惊喜地紧紧握住他的手,点头如捣蒜。如小孩子眼巴巴得到大人的奖励般,眼神殷切地看着沈孟庄。双眼里闪着光,是对未来的期许,对沈孟庄的期许,对失而复得的爱意的期许。他兴高采烈,喜出望外。“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然而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何为空欢喜。沈孟庄用力甩开陆清远的手,身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嫌弃又像是忌惮地盯着他,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你,你骗我。你为了逼我屈服故意说这些话来歪曲我的记忆,你简直无耻!”仿佛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被无情地掐灭。陆清远的手垂在冰凉的被褥上,掌心里残余的沈孟庄的温度在一点点消散,如同他坠入冰河里的真心,如同他被大雪覆盖的爱意。在一点点封冻,一点点凝固。这些日子的冷眼相待,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陆清远全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他执着地以为沈孟庄总会记起他的,总会记起他们之间的爱。他执着地以为,只要和沈孟庄说他们的过去,只要和沈孟庄道歉,只要他义无反顾地爱沈孟庄,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沈孟庄答应过他的,会一直爱他。会一直在一起。会和他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可是现在呢?陆清远扑过去再次紧紧抓住沈孟庄手,几乎是愤怒地、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没有骗你,是你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你说的!你现在要反悔是吗?你要收回你的承诺是吗?你要否认你爱我是吗?不可能,我不允许!你爱我,永远爱我,一辈子都爱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爱我的!我要你记起来,你不许忘了我!我不许你后悔!”沈孟庄觉得这个人简直是疯子,用尽全力地想要甩开他,用尽全力地否认他。“你妄想!我不爱你!这辈子不爱你,下辈子不爱你,生生世世都不会爱你!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两个人又在床上扭打交缠,陆清远一把扯过沈孟庄的衣襟扔到床中间。欺身压上来,如失去理智的猛兽般撕扯衣衫。他怕沈孟庄嫌弃他,所以一直隐忍,一直克制。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地很听话,乖乖的,沈孟庄就会想起他的好。现在看来,他错得太荒唐。沈孟庄还是固执地拒绝他,那他何必再忍受。“你不记得是吗?”陆清远看着身下人涨红愤怒的脸,嘴角扬起危险的笑。“好,那就用做的吧。”“我要做到你记起来为止!”熟悉的布帛撕裂声在耳边阵阵想起,方才还完好的衣衫瞬间被撕成碎片。沈孟庄突然放弃挣扎,任由陆清远撕扯他的衣服。盯着头顶的横梁,冷笑一声。陆清远听到沈孟庄的笑,抬起埋在脖间的脑袋,迎上冷漠鄙夷的眼神。这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他心想。沈孟庄轻蔑的眼神,落在陆清远身上,他嗤之以鼻道:“所以你长篇大论了我爱你,只是为了让我顺从地对你张开双腿?”陆清远僵在原地没有回答,他再次冷笑。“好,如你所愿。”沈孟庄躺在陆清远身下,打开双腿,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清远眼前。如赤蛇怀中窒息的雀鸟。如恶魔刀下待宰的羔羊。陆清远看着这样的沈孟庄,浑身都跟着疼,心脏的地方疼得让他想哭。浑身如泄气的皮球,他无力地跪在床上,声音微弱,似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最后只是轻轻地唤了声。“师兄……”自那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此消彼长的节奏。一个在白天醒来,一个在夜晚重生。谷虚子来过许多次,沈孟庄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憔悴,但脉象死活都查不出问题。“您最近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沈孟庄仔细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据实相告。“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偶尔睡得不安稳。”谷虚子点点头。“我给您换了药方,今晚你试试新药房的安神香,看能不能睡得安稳些。”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罐递给沈孟庄,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日渐消瘦的身子。谷虚子心中不忍,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郑重说道:“我明日去一趟溪月城,或许能试着找到您的病因。若是能遇见您的故人,就再好不过了。”沈孟庄闻声点点头,突然一惊。溪月城?故人?他猛地抬头看向谷虚子,谷虚子迎上他的目光笑着点头。突然间双眸湿润,沈孟庄浑身细细发颤,伸手握住谷虚子的手,哽咽道:“有劳先生,沈某感激不尽。”谷虚子拍拍他的手,安抚道:“您好好养着,等我回来,或许还能见到您的后辈呢。”沈孟庄目送谷虚子离开,眼神迟迟没有收回来,似乎想随他而去,去往溪月城。溪月城,那是他的故乡啊。他自成为苍玄弟子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溪月城还有沈家吗?他还有后辈吗?如果有的话,已经到了哪一辈?谷虚子的话显然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他心知肚明。只是,白白浪费了一片苦心。如果他还有后辈的话,那他更要走下去。新的安神香让沈孟庄深陷虚无,他总会梦到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当日古梁给他药丸时,曾告诉他,此药有恢复记忆的功效。恢复记忆?恢复什么记忆?他还有什么是没有想起来的?需要想起来吗?梦中那个少年好像渐渐清晰,他看到少年一袭玄青色道袍,束发高马尾,再往上就看不清了。他看到和少年在后山练剑,春日摘花酿酒,夏日泛舟挖藕。他看到少年抱着他不撒手,娇气地唤他,“师兄”。“师兄!”“师兄桃花开了!”“师兄我们去挖藕吧!”“师兄你怎么不理我了?”“师兄……”“师兄师兄!”那个少年站在林荫里,夏日的光洒在肩头。少年看着沈孟庄歪头眯眼笑,笑容明媚灿烂。少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他心动的地方。心脏跟着少年的步伐悸动。少年大步走近,张开双手扑过来,大笑着,大喊着。“师兄!”“我最喜欢你了!”殿外夜幕沉沉,殿内青烟袅袅。陆清远缓缓现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如往常一样,隔着被子轻轻抱住沈孟庄。即便沈孟庄嫌弃他,他也没有办法离开。他不抱着这个人就无法入睡,他不看着这个人就无法安心。今夜沈孟庄因为药丸的作用,浑身细汗涔涔。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颈处,那股令他沉醉的杜若花香比往日更加馥郁芬芳。他流连忘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陆清远小心翼翼地亲吻沈孟庄裸.露的肌肤,极力克制自己不留下痕迹。他似乎无法餍足般,反复舔舐轻咬。意识陷入虚无的沈孟庄,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隐隐感觉好像是蛇信扫过肌肤,惹得他情不自禁地战栗。梦中的少年坐在他身上,他靠着藤椅,紧紧抱着羞涩的少年,俯身在少年脸上偷亲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阳光洒在依偎的二人身上。日光渐渐退去,如新娘的红盖头,在少年的身上缓缓掀开。从脚掌,掀开至胸膛,再往上到下巴,然后露出嫣红的樱唇。他连呼吸都忘了,死死盯着逐渐清晰的少年。绯红的脸颊,白皙的肌肤,然后是一双长睫轻颤的纯净鹿眼,细眉弯弯。一切都是令他心动的样子。他看着少年,三魂七魄都随着掀开的日光而飞散了。如出水芙蓉的身影,骤然呈现在眼前。他几乎是本能地,唤着那位少年。“小九……”“师兄?”陆清远听到被褥里的沈孟庄含糊不清地唤了他一声,脸上闪过诧异与惊喜。“师兄你记起我了吗?”他满怀期待又不敢太期待,此刻不知该不该欢喜。沈孟庄蹭了蹭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再次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小九……”“师兄!”这一声陆清远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他的呼吸都被这久违的称呼喊乱了,他浑身细细发颤,激动地抱紧沈孟庄,额头相贴,回应道:“我在,我在你身边。”陆清远的理智被这声呼唤彻底打碎了,他极力压制的冲动被切切实实地唤醒。他俯身含住沈孟庄的薄唇吮吸,撬开牙关,想从沈孟庄的唇齿、喉间、或者更深处捕捉这声呢喃。沈孟庄在梦境里,似乎感觉都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口腔。咽不下也吐不出,他想说话,却发现被严严实实堵着,所有的声音都被挤成了轻微的呢喃。这些破碎的呢喃,从梦境里跑出来,从沈孟庄牙关里钻出来,从两人交缠中逃出来,跑进陆清远耳里,变成了朦胧的闷哼。脑袋登时炸成一锅粥,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间,迫切难耐地舔咬。含糊不清地、真挚地、热烈地,唤着。“师兄……”“……师兄。”“师兄……”第148章 一生热爱又是同样的梦境。沈孟庄自服用药丸后, 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少年。而他每次看到少年, 都是本能地唤少年小九, 他不知道为何。虽然每日都在吃谷虚子的药,但疼痛并没有消减。百蚁蚕食血肉的刺痛日渐加剧, 沈孟庄大汗淋漓, 头晕脑胀地掀开被子起床。他武脉尽断, 古梁给他的药丸能助他短时间内暂时恢复内力, 但药效愈强伤害愈大,疼起来简直要了他的命。尤其他自功体被废之后,身子一直亏损, 这几日一直担心怕撑不过,先被疼死了。不过幸好时日无多, 再撑几天就好了。他必须撑住。扶着桌角走到软塌旁, 沈孟庄低着头拿起外衫。素净的衣衫上突然多了一滴猩红, 如朱墨滴进白雪里。一滴,两滴,滴滴答答, 如墨晕染。沈孟庄看着被血染红的衣衫, 突然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手指上登时多了一片刺眼的红,而后如夏日的暴雨, 汹涌如潮。手里的白衫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沈哥哥!你怎么了!”小花甫一进门便看到沈孟庄在流血,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沈孟庄闻声抬头看向小花,刚想说他没事,但不知是回头的动作用力过大, 还是其他原因。突然眼前一黑,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翻涌至喉间。突然口吐朱红。“沈哥哥!”小花吓得脸色苍白,仿佛吐血的是她,紧紧扶着跪在地上的沈孟庄。“沈哥哥,你怎么样了,怎么吐血了。我、我去找先生来,不对!不好,先生今日不在这里,他去暗境了。怎么办呀沈哥哥,我去找尊上好吗?”沈孟庄抓着小花的胳膊,低着头朝她摆摆手,声音微弱道:“我没事。”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沈孟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不适。抬头看向小花,挤出一抹宽慰的笑,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小花一头雾水,愣愣地回道:“七月四了,怎么了沈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沈孟庄眼神一暗,眉头微蹙,心里既担心又好像轻松了许多。还有三日,撑过这三日就好。“小花以后想做什么?”沈孟庄抬起头看向小花笑了笑。小花看着沈孟庄,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心里更疑惑了,迟疑地回道:“我喜欢刺绣,我看绣房的二姐姐绣了一副凤凰,特别好看。我还跟她学了几天,不过她笑我绣的是一只野山鸡。”沈孟庄忍俊不禁,面上的疲惫和憔悴化成了一抹开怀的笑容,即便笑意里仍有几分倦色。“野山鸡也有变成凤凰的一天,好好努力,说不定日后你能成为天下第一绣娘。”“真的吗?”小花似乎重拾信心,两眼放光地看着沈孟庄。“但沈哥哥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沈孟庄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最后如兄长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沈哥哥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沈哥哥是不是嫌弃我了,虽然我不像她们聪明能干,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沈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小花以为沈孟庄要她离开雀宫闱,眼里突然泛起泪光,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撒手。沈孟庄疼惜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轻声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或许……或许我以后要去其他地方生活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见小花沉默,他顿了顿,打定了主意似的,语气坚决。“如果以后我不在这里,你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魔界也好,暗境也好,去你喜欢的地方。如果他不让你离开,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话甫落,沈孟庄突然心头一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方才的话,此刻回过神仔细琢磨回味,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向小花保证,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陆清远听到是他的意思就一定会放人?等他回转过心思,竟发觉脑中对陆清远的印象和记忆,却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刻骨铭心般深邃,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桃花枯萎成绿叶。久到故山的春日凋敝成废墟。就在他出神回想落满灰尘的往事时,心脏突然刺痛,好像被千千万万只虫子啃咬蚕食。沈孟庄紧紧捂着胸口,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不停地闪烁着模糊的画面。小花赶紧扶他起来,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说:“那是您和那小子一起画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确切说,是他坐在那个人腿上,两个人手指紧握,共执一支笔,在纸上胡乱作画。他看到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戴着耀眼的金冠。黑衣……金冠……他心中错愕,不敢细想。耳边吹来一阵风,从遥远的岁月里,从荒芜的废墟中。那风里的声音,如水面上的涟漪,在不断回荡。似乎在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似乎在说:“我爱师兄,师兄爱我。”脑袋好疼,好乱。沈孟庄感觉脑袋如充气的球,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心脏愈跳愈快,似乎在与蚕食的百蚁作对。鲜活的律动从掌心里传来。声声心跳,仿佛逐渐汇聚成一句动人的情话。仿佛在说:“我的心都给了你。”一团乱麻在脑子里交织缠绕。少年的身影,黑袍金冠的身影,山水画,小厨房。此刻如洪水猛兽般在沈孟庄脑中不停地碰撞,他头痛欲裂,耳边鸣叫声愈来愈强烈。他几乎又是本能地呢喃了一声:“小九……”七月五。耳边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沈孟庄从睡梦中醒来,烛光在床幔上摇曳,殿内昏暗。挣扎着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一场梦又耗尽了他一半的力气。愈接近那个日子,他整个人都如同要被抽干了一般。“小花。”沈孟庄的脑袋晕晕沉沉,从床榻上起来。“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小花听到声音从门外进来,肩上还有些湿润。“是啊沈哥哥,说下就下了,刚才还是大晴天呢。”果真如世人口中常念叨的那句,夏日的天气就如少女的心思,阴晴不定。沈孟庄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边坐下,推开木窗,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雨丝,格外惬意。殿外有一片莲塘,前些日还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如今在雨打风吹下,却是绿肥红瘦。沈孟庄望着远处的荷塘出神,雨打残荷,风雨飘摇。枯枝败叶,早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忽而想起昔日和小花剥莲子,熬莲子银耳羹,好像还是去年的事了,已经许久没有再做过这些闲事。沈孟庄突然笑起来,转头看向门外欲唤来小花。然而转眼又想到,这里只有他喜欢吃莲子,其他人都是陪着他剥莲蓬,每次高高兴兴熬一大锅,最后他吃了一半,倒了一半,简直是浪费。如果他不在了,那剥好的莲子又给谁吃呢?还不是更浪费。想到这里,方才的欣喜戛然而止,沈孟庄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残荷。七月六。最后一粒药丸入喉。沈孟庄感觉到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熬过今晚,只要熬过今晚就好,他不能功亏一篑。熟悉的梦境,熟悉的少年身影。今夜所有被尘封的往事都拼了命般涌出来,沈孟庄被落满灰尘、爬满虫卵的模糊记忆包围。他如一只迷乱羔羊,在密不透风的围墙内横冲直撞。少年在声声呼唤,黑袍金冠的人在紧紧拥抱。他在少年口中,在黑袍怀中。那些声音,遥远得令人陌生,但又缠绵得令人悸动。他们在殷切地、热烈、一往而深地向他告白。或亲密地交缠:“师兄,我喜欢你亲我。”“师兄,让我们来相爱吧。”“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我没有其他优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你。”或卑微地恳求:“师兄,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亦或是在无涯的岁月中,用身体、用灵魂抵死纠缠:“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我要你永远爱我。”“我不许你离开!你只能是我的!”在回荡,在刻苦铭心,在记忆深处,在心间。无法忘记,无法抹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如何被利用被遮掩,他最终还是拨云见日般,在泥潭深处,如获至宝地,捡回了那份心动。耳边的声音,脑中的画面不停地冲撞。沈孟庄猛地睁开眼。殿内红烛燃尽,窗外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阶前点滴到天明。沈孟庄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是那个少年,是那个黑袍金冠的人影,是他忘记了此刻重新记起来,他深爱着的人。他的小九,他的爱人,他的宝贝。他记起了他们的爱,记起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记起了当初信誓旦旦的那句心甘情愿。也记起了他对陆清远狠心的拒绝,记起了他说陆清远恶心,说陆清远不配,说他永远不会原谅。心脏疼得要死过去。他仰着头仿佛掉进海里,气息都被无情地剥夺。心很痛。浑身都很痛。他居然说他的爱人恶心,说他的爱恶心。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他的爱人。只是回想起来那句“恶心”,那句“你不配”,他就浑身都疼。简直难以想象,陆清远有多疼。那是他放在心里疼爱的人啊,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爱着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伤他?他知道或许陪伴能够抚平这些伤口,他知道或许真心相待能够安慰这些疼痛。但他亦深知,他没有这些时间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涌出,打湿了枕巾。沈孟庄紧紧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鬓角,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气息,将他的温度,全部刻在心里。至少在黄泉上能有个念想,若是记得足够多足够深刻的话,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他能入轮回之道吗?他死后会在哪里?地狱?还是回到现实?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沈孟庄仰起脑袋失声痛哭,他不停地亲吻陆清远的发间。深深嗅着陆清远身上的气息,一丝一缕都令他魂牵梦萦。他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连声音都在颤抖,贴着陆清远的耳朵,轻声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沈孟庄似是说不够一般,在陆清远耳边不断重复,他最真挚的爱意,他几乎弄丢了但幸好重新捡回的爱意,令陆清远心神荡漾痴迷执着的爱意。他全部给了陆清远。他的心,同样早就给了陆清远。在安虚峰上,在并肩同行的岁月里,在无数个缠绵的日夜中。他爱陆清远。心甘情愿。然而,仅此而已。七月七。陆清远先醒过来,如往常一样。他总是在沈孟庄睡着后才偷偷进殿抱着人入睡,在沈孟庄醒来前先一步离开。今日,陆清远醒来时发现沈孟庄的手搭在他身后,确切说,是一种搂抱的姿势。呼吸瞬间漏了一拍,他既忐忑又欣喜,如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下熟睡的沈孟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嘴角掩不住笑意。伸手轻轻擦拭沈孟庄眼角的泪痕,俯身亲了亲额头,陆清远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想起我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今天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找你,等我。”说完他再不舍地亲了亲沈孟庄的脸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起身离开。殿外乌云密布,骤雨初歇。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浑身被大山压着似的,抓着床沿挣扎着起身。与往日不同,沈孟庄今日换上了苍玄派的道袍。依旧素净整洁,广袖拂云,桃花暗纹灼灼其华。沈孟庄郑重地挽了发髻,捡回他最喜欢的那根发带绑了绑,末端还纹了两瓣桃之夭夭。他依旧长身玉立,依旧温润如玉,仍是当年巍峨若玉山将倾、肃肃如松下风的儒雅模样,爽朗清举。他是苍玄派的大弟子,此生不忘。端看镜中人,沈孟庄眼神深邃,缓缓起身走向案桌。拿起桌上的酒坛,蘸满一杯。酒香馥郁,化作千千结,清酒不消浓愁。沈孟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一盏故山春,今日断相思。放下酒盏,沈孟庄走向案桌后。指尖滑过安世剑,轻抚那赤色同心结剑穗。转眼已过多年,剑鞘上都落了灰尘。沈孟庄站在安世剑前,恍惚间,想起当年师尊赐剑。当初他崭露头角,成为佼佼之星。轩丘对他寄予厚望,他一手栽培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傲视群英。昔日赐剑时,轩丘问他志在何方?春风得意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点点滴滴的语气,沈孟庄都记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