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2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7      字数:9799
  古梁最终睁开眼看向跪地磕头的人,摇晃羽扇的动作渐渐停下,沉声道:“你罪孽深重,我本可以坐视不理。但伤者无辜,你将他放在内室的冰台上,然后赎罪去吧。”“好!”陆清远终于看见了希望,欣喜若狂地含泪笑着将沈孟庄放在冰台上,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温柔地说道:“师兄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一醒来就可以看到我了。”深深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人,陆清远恨不得将他所有的爱恋与疼惜此刻都掏出来奉给沈孟庄。但昏迷的人感受不到,他最后贴在耳边,将全部的柔情都化作了一句:“我爱你。”阁楼内,古梁正施法查探沈孟庄的伤势。而暗境中,陆清远褪去华袍,卸下金冠。只着一袭墨色长衫,掀开衣摆跪在路上。从集水镇开始,一路西行至古梁安身的山头。四万八千里,三跪九叩,无怨无悔。路上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指着他喊道:“他他他、他是魔尊!”听闻魔尊降临,路上所有人仓皇而逃。来不及逃回家的人便躲进水缸、爬到树上,在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然而等了许久见安然无恙,那群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却见那位阴狠残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是虔诚地跪拜,沿着泥泞小道一路西行。众人观望了片刻,随后纷纷围拥看猴子一般地跟在陆清远身后。有些胆大的见陆清远并未出手杀人便啐道:“呸!大魔头这是做给谁看呢,脏了我眼。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是千刀万剐也洗不清你的罪。”“就是,假惺惺的,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否则我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城墙上。”一群人跟在陆清远身后骂了许久,愈说心中的愤怒愈旺,看着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于是人群中不知是谁脑袋一热抓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他,脑袋登时就破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咒骂声戛然而止,众人诚惶诚恐地看着身前这位三拜九叩的魔尊。然而陆清远并未理会,并未如他们所想地赶尽杀绝。而是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认真地磕头跪拜。血蝙蝠从黑雾中俯冲而下吓退众人,护在陆清远身边。正欲撕咬时,陆清远却淡淡道:“退下。”血蝙蝠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陆清远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再重重跪下磕头,语气不改分毫,“退下。”身后一群人见陆清远没有出手杀人,还拦住了血蝙蝠。胆子便大了不少,积压多年的怨恨此时如洪水猛兽,纷纷朝陆清远扔石子、吐口水、扔臭鸡蛋。一身素净长衫,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散发着难闻的腐臭。陆清远的脸上还有尚未擦干的蛋清,头发上还沾着无数人的唾沫。他承受世人的怒气与咒骂,毫不反抗。只是平静从容地做着自己的事,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西方,仿佛身后的盛怒与他无关。看着大魔头无动于衷的模样,众人仍不解气。纷纷涌上来拳打脚踢,陆清远的脑袋被按在淤泥里,污水漫过头顶,他简直要喘不上气活活窒息而死。那些人踩在他背上,狠狠地踹他踢他,嘴里不停地咒骂他该死,他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不能起身,陆清远抓着地面往前爬。嘴里涌进了污水和淤泥,泥水里掺杂马尿骚味以及粪便的臭味,全都在口腔里挥发弥漫。陆清远不停地干呕,手指抠进泥里,才刚一抬起头便被人狠狠踩下去,整张脸又没入腐臭的淤泥污水里。冰台上,沈孟庄气血逆行,疼痛难忍,双手紧紧握拳痛苦地闷哼。暗境中,陆清远被千夫所指,万人咒骂,艰难地在污泥里爬行。世人总喜欢将求之不得的情愫称为爱,或称其为缘。然于他两人而言,这种刻骨铭心的纠葛,不如称之为,劫。拖着发臭的身子冲进内室,陆清远心急如焚,问道:“尊长我师兄——”“他凝血有碍,全身气血逆行,想要救他只有一个法子。”陆清远迫不及待问道:“如何?”古梁摇晃羽扇,看着冰台上气息微弱的沈孟庄,坦然道:“换心。”“换心?”陆清远额前凌乱的散发还在滴水,发间和脸上的泥都没有清理。他趴在冰台边,看着沈孟庄再看看古梁,恳切道:“我有,用我的,用我的来换他。”抓着古梁的胳膊,陆清远跪在地上,哀声恳求,“求您一定要救活他,我有心脏,用我的来救他,我的心脏是好的没有问题。他撑不过去了,您救救他,救救他……”典籍记载,挖心之痛堪比肉.身滚钉床。世人每每谈及都头皮发麻,只当这是最残忍的医术,谁都不知是否真有书上说的那么痛。书上说的什么便是什么吧,谁敢真的试一遭呢。除了此刻的陆清远。内室光线昏暗,月光透过木窗洒在陆清远身上。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整张脸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额前的散发还在滴水,额上的汗沿着下巴滴在地上。“啪嗒啪嗒”不是汗水,而是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陆清远跪倒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胸口,脚边的血汇成了一条河,他如盛开在血泊中的彼岸之花。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冰台上的沈孟庄,呼吸浅浅却安安稳稳。犹如风雪夜归人看到一扇灯火通明的木窗,所有的漂泊与寒苦都有了归宿。然后疲惫地,笑了笑。从无尽的黑夜中醒来,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横梁心里不禁疑惑。他这是死了还是没死?“师兄醒了。”陆清远欣喜若狂地扑过去,趴在他身上轻蹭,语气还有几分委屈和娇嗔,“你终于醒了。”沈孟庄撑着身子起来,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床、熟悉的寝殿,蹙眉不解。陆清远端起一旁的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朝他笑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喝吧,这是药,喝了你就不会痛了。”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沈孟庄清楚是陆清远救活了他。原来是逃不掉,如今连死都死不掉。这日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抱膝看着窗外的绿树成荫。身后突然被人环抱着,陆清远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凑近亲吻他鬓角,将散发别至耳后,轻声道:“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去看看他吧。”沈孟庄猛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陆清远,随后匆忙地起身赤足跑出侧殿。脚腕上的金铃叮叮当当,沈孟庄顾不得脚下的伤,跑到殿外的桃林中,环顾四周急切地寻找那道身影。然而放眼望去只有桃树和碧草,看不到任何人。他心急如焚地看着周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口哨。那人坐在围墙上,嘿嘿笑道:“师兄你这的桃子可真不错。”沈孟庄看着周不凡,眼泪夺眶而出。一别经年,故人隔岸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凉风吹拂草地,碧绿的浪花翻涌。沈孟庄缓缓走向周不凡,含泪笑道:“当心吃多了拉肚子。”“嘿,吃你两个桃子怎么就开始咒我拉肚子了?”周不凡跳下围墙,看着沈孟庄笑道,“我摘两个桃子就心疼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偏心那小子。”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周不发拍了一下沈孟庄的肩膀,沉声道:“我很好,放心。”“嗯。”沈孟庄笑着点头,眼中的泪却模糊了视线,此刻如长辈般叮嘱他,“回去和蓁蓁好好过日子,她还好吗?”“好,我们都好,你再让我摘几个我就更好了。”沈孟庄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胸膛打了一拳,笑道:“你摘吧,摘光了我上你家要账去。”周不凡捧起衣摆装桃子,嘴里还咬着吃了一半的蜜桃,含糊不清道:“你这的桃子贼甜,我摘几个带给蓁儿尝尝。你如今倒是一点都不让那小子吃亏啊,摘几个桃子就要和弟弟我算钱了?你握剑的本事都拿这来当家了?师门不幸啊,师门不幸!”沈孟庄见他嘴皮子还是如以前一样不饶人,摘下一个桃子砸过去,笑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来到周不凡身前,沈孟庄收起了嬉闹的笑意,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保重,以后……无事不必来了。”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有事也不要来。”周不凡看着他点点头,这些年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回道:“师兄保重。”临走前,周不凡蹲在墙上,看着沈孟庄笑道:“我在树下埋了几坛故山春,从安虚峰挖出来的。至于是哪棵树,看你有没有口福了。走了,多保重。”看着围墙上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沈孟庄凝视了许久迟迟不愿回屋。清风吹拂他的衣摆和发丝,单薄的白色身影静静地站在碧浪中,惯看秋月春风。目光尽头,是安虚峰的方向。春山依旧在,人去楼已空。原以为山河不改,然而他却不知,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沈孟庄转身离去,碧草藉地,凉风拂面。如今已经是盛夏了,夏季比春日长几个时辰,然而时间没有停止。有人二十岁就去世了,他还在喜欢着。是夜,沈孟庄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桌上摆着几坛故山春。他记得,这是当年回山过年时,他和陆清远埋下的。而今过了多少年了,他自己都忘了。一盏一盏,一饮而尽。沈孟庄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陆清远从身后走出来,坐在他身旁,替他蘸酒。许是酒意,许是月色,沈孟心头涌上一丝落寞,他低着头轻声道:“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陆清远将酒杯递给他,“师兄这是在替他求情?”“求情……呵……”沈孟庄一饮而尽,脸颊愈发嫣红,“有什么好值得求的,他待你不好是真,你恨他是真,我想护他也是真,都是活该吧。活该……”陆清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师兄喝醉了。”“醉了么?”沈孟庄仍是低着头,眼神迷离似朦胧月色,声音缥缈得如鼻尖萦绕的酒香,呢喃着,“醉了好……”陆清远起身拦腰轻轻抱起他,吻了吻额头,低声道:“起风了,回屋吧。”脑袋有些昏沉,沈孟庄靠在陆清远肩上,双眼闭合,含糊地应了声:“好。”自那之后,沈孟庄发觉陆清远有些变化,但他说不出哪里变了。总之心里是欢喜的,至少没有再去祸害暗境。只要留在他身边,两人顾着彼此就足够了。但是令他头痛的是,有一点陆清远丝毫未变。比如这晚,他们本来在屋顶好好地赏月喝酒,陆清远非要喂他。夜晚风大,陆清远贴心地用被褥裹着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喝酒,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心痒难耐地勾起嘴角笑道:“好喝么?”他盯着陆清远诡异的笑,警惕地应了声:“嗯。”“我也想喝。”他拿起酒杯递给陆清远,却被那人拒绝,坦然地说道:“喂我。”正欲递到陆清远嘴边,那人伸手在他唇上点了点,坏笑道:“用嘴喂。”沈孟庄白了他一眼,含住酒杯里的酒水,凑过去贴上他的唇渡到他嘴里。许是酒香醉人,许是月色.诱人。沈孟庄坐在陆清远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两人沉醉地亲吻。陆清远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他推搡着陆清远的胳膊,担忧道:“会被看到的。”坏心思的人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安分的手根本没有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双颊绯红的身下人,低笑道:“谁敢看?”“你起开,我、唔……”沈孟庄欲将人推开,但双唇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他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酥软在陆清远怀里。今夜月色溶溶,走廊下两个侍女端着木盆倩步前行。其中一个新来的侍女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问道:“你有没有听见铃铛响?”那个被问的侍女突然脸颊一红,低着头快步离开,催促那位新来的,“别问了,快走。”那位新来的不解其意,跟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问:“为什么不能问啊?夜里铃铛响很诡异的,你听见了吗?好像是屋顶上,你听是不是?”“快别说了,不想掉脑袋就赶紧走!”“唉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真的有铃铛响,我没听错,等等我!”第136章 世事难料自沈孟庄醒来后, 陆清远像变了个人一般, 对他格外温柔体贴, 除非灭辉殿有事,否则便是整日窝在雀宫闱。他干什么陆清远便跟着干什么, 有时候则是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每晚缠绵时,也是按他的喜好来, 他若不喜欢陆清远绝不强迫半分。偶尔几次实在忍耐不住弄疼了他, 便跪在床上道歉, 态度诚恳地竟哭了出来,最后反倒更像是他委屈了这人。沈孟庄实在哭笑不得,明明得了便宜怎么比他这个身下的还娇气。而陆清远对他的转变虽然是值得欢喜的, 但他心里却有几分慌张, 说不上的, 总觉这太过顺利的圆满, 有点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这日,他正与谷虚子、小花品茶,室内欢声笑语。大门被突然拉开, 陆清远带着笑走进来,扬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呀?”殿内唯一的榻椅被三人占据,谷虚子与小花见陆清远进来, 迅速起身给他让座。但陆清远并未坐在榻椅上, 径直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环抱住他的腰,仰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若身后有一条尾巴, 此刻定在左右摇摆,简直像极一条听话的小狗摇尾讨主人欢心。沈孟庄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并未觉得陆清远此刻的模样有何不妥。倒是一旁呆若木鸡的两人,神情犹如大白天见了鬼一般,看着陆清远蹲在沈孟庄身前仰起脑袋傻笑,一时竟疑惑魔尊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想起方才三人谈论之事,沈孟庄收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闪着光,看了看身旁的谷虚子,再看看陆清远,打趣道:“我们在说那日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人到底是谁啊?”陆清远似乎并未反应他话中之意,愣愣地看着他。沈孟庄勾起嘴角继续揶揄道:“只可惜我那日昏迷不醒,否则真要看看平日耀武扬威的人哭得那般伤心是何模样。”终于明白沈孟庄的意思,陆清远猛地转头瞪着谷虚子。吓得谷虚子往后一跳,赶紧喊过一旁的小花,心虚道:“那个那个小花啊,你不是说膳房做了几样新的糕点吗?赶紧带我去尝尝,走走走。”“可是——”“别可是了,再不走就没得吃了。”谷虚子拖着小花火速逃离现场,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生怕陆清远追了上来。看着落荒而逃的人,沈孟庄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勾着陆清远的脖子,低头嗔道:“你看你,一来就把别人吓跑了。”陆清远丝毫不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有过错,搂紧沈孟庄的腰,仰头看着他笑道:“他们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看我和师兄亲热?”沈孟庄戳了戳他的额头,嗤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练成了不害臊的本事。”两人相视而笑,陆清远紧紧搂着他不撒手贴在他胸膛,他抱着陆清远的脑袋。殿内檀香萦绕鼻尖,他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杀戮,没有分歧,没有那许多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只有朋友闲坐,谈笑风生。只有爱人相伴,依偎取暖。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一生,如此该多好。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孟庄松开陆清远,轻声道:“我想亲自登门拜谢古梁尊长,你能带我去吗?”陆清远还贴着他胸膛蹭了几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若无其事道:“我都谢过了,不用再去了。”“救命之恩,我自当亲自道谢。况且还是自家尊长,哪有不去的道理。”沈孟庄用手指轻轻梳着陆清远的长发,然后双手捏捏他的脸颊,“我听说你将他山上的阵法全破坏了,事后还是尊长自己补的,你就是这样谢的?你有没有心啊?”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打趣的,但陆清远却听得认真。离开沈孟庄的胸膛,仰头凝视他,应道:“对呀。”“我没有心,我的心都给了你。”陆清远握住沈孟庄的手覆在他胸口,隔着胸膛和掌心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鲜活的律动,“师兄感受到它在爱你了吗?”沈孟庄一头雾水,疑惑道:“你胡说什、唔……”话到了嘴边全被陆清远的唇堵回去,他重新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低头加深了这个吻。呼吸在浓情蜜意中渐渐紊乱、渐渐急促。陆清远终于松开沈孟庄的唇瓣,额头相抵,鼻尖轻碰。他所有的欢喜和柔情全都给了他的心上人,连同他因爱人而跳动的心脏,连同他整个人,他全都死心塌地地交给了心上人,他只为他而存在。而幸好,心上人正是眼前人、怀中人。他轻轻吻嘬沈孟庄的薄唇,时而伸出舌尖舔了舔,实在心痒便重新含住吮吸,直到沈孟庄闷哼了几声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搂紧怀中人,额头抵着轻蹭了几下,似是怎么也说不够一样,声音轻微却坚定郑重,与胸膛内悸动的心跳,齐声道:“我爱你。”陆清远的变化,沈孟庄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与以往他受伤时的陪伴不同,不是安抚,而是让人觉得安稳的陪伴,仿佛他们已经相亲相爱过着平凡日子度过了许多年。但这份欣喜背后,他没来由得心慌。莫名的心慌,陆清远的表现愈让他感动他便愈心慌,他希望自己是庸人自扰。他在心里思量了许久,在他失声前就决定好了,只是阴差阳错间他无法说出口。他觉得眼下正是时机,他要向陆清远说出那日未说出口的心意。“小九。”沈孟庄轻声唤陆清远。陆清远坐在他身边手里盘弄着梭子和银丝,他们约好了等起风了一起放风筝。听到沈孟庄唤他,抬头“嗯”了一声。“我……”沈孟庄在心里将那番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最终郑重其事地告诉陆清远,“我想好了。”“我想永远和你一起生活,像从前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我爱着你。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好么?你若是不喜欢小孩,我们就不养。我可以、可以学着做饭,做给你吃,每天等你回家吃饭。你将魔界撤出暗境,我们再也不回来,我陪你在魔界生活,就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也不会惦记任何人,我们像以前一样,行吗?”沈孟庄提着一颗心看着陆清远,他没有把握陆清远是否会同意。这是他的真心话,并非为谁求情,并非权宜之计。他不是以苍玄弟子的身份,为了天下苍生而委曲求全。此刻,他只是陆清远的爱人,告诉眼前人,他想共度一生,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相爱的人。他不是苍玄弟子,只是沈孟庄。他不是魔界之主,只是陆清远。他心里忐忑,害怕陆清远以为这又是他为了苍生而欺骗的借口。他不知道陆清远会怎么想,是否会答应。就在他心里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眼前人轻声应他,“好。”眼中惊喜过望,宛如雨过天晴。他那颗心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嘴角藏不住笑意,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陆清远。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激烈的交融。却无比心安、心花怒放。两个人都紧紧抱着对方,于沈孟庄而言,这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于陆清远而言,何尝不是?当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沈孟庄要离他而去时,当他知道沈孟庄扔他在人间时,他从未如此深刻地后悔与悲痛。他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魔界也好,暗境也好,他根本就不在乎。魔界之主也好,永夜至尊也好,他根本就无所谓。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沈孟庄重要。自那日后,陆清远便一直在准备撤出暗境之事。自永夜天宫降临暗境后,魔界原来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找不到联通的路。而这位魔尊忙得不亦乐乎,属下却是一头雾水。暗傀与三首岐婴屡次询问,陆清远也只是笑着说他要回家养老。这让两位魔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魔尊什么模样没见过?今日这遭还真是头一回。陆清远欲卸下重担,将魔界的大小事宜全都撂给了暗傀。自己当个撒手掌柜,眼巴巴地赶紧将一切事情都办妥,好早日与沈孟庄缠缠绵绵。这日陆清远将要处理的事都扔给暗傀后,欢欢喜喜地跑回雀宫闱。一进门便看见沈孟庄在剥莲蓬,便佯装生气地嘟囔道:“师兄不是说和我一起吗?怎么也不等我?”见陆清远为这件事而置气,像个小心眼的孩子一般,沈孟庄不禁笑他:“明明是你姗姗来迟,反倒怪起我来了?小花你说是谁的错?”坐在一旁帮忙剥莲蓬看热闹的小花突然被卷进来,脸上的笑登时就凝固了,虽然她不敢得罪陆清远,但论起来还是和沈孟庄更亲近些,便小声嘀咕:“尊上,沈哥哥等了您好久,都不见您来,您怎么能生他的气呢?”见主仆二人一个鼻孔出气,陆清远蹲在沈孟庄身前搂着他腰,望着小花怪道:“到底谁是你主子?”小花挠挠脑袋,硬着头皮说道:“您是我主子,但、沈哥哥是我大哥,我自然更心疼我大哥。”“好啦好啦。”沈孟庄见两人如街头的小狗儿争抢一般,忍不住打趣,“你迟迟不来,不仅怪我还拿小花撒气。该当何罪?罚你……”沈孟庄从小碟子里拿起一颗莲子,递到陆清远嘴边笑道:“罚你吃一颗莲子。”陆清远笑盈盈地张嘴等着沈孟庄投喂,突然间气血逆行,口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猛地站起身,沈孟庄手里的莲子都掉在地上。“我想起来灭辉殿还有事,我先去一趟。”匆匆说完这句话,一眨眼便消失在黑雾中。沈孟庄看着骤然消失的人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心脏卡在嗓子眼,眼皮也在跳,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慌。地上的莲子滚到角落里,仿佛注定没有缘分被好好接纳。灭辉殿内,陆清远甫一从黑雾中现身,登时一口鲜血喷在案桌上。死印如疯长的藤蔓,从脖颈上沿着下巴爬上整张脸,沿着手臂、胸膛遍布全身。血色红瞳里的赤焰在不安的跳动,似乎有谁惊动本该尘埃落定的盛宴。死印似索命的绳索,扒着陆清远的血脉和肌肤,不停地收紧围绞。陆清远死死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桌角,指甲抠着裂缝。五官因疼痛而扭曲,整张脸涨红,嘴角还在不停地流血,鲜血一滴一滴掉在地面。死印如出笼的猛兽,还在陆清远身上蔓延。如赤蛇的蛇信,钻进每一根血管中,汲取鲜血疯长。陆清远紧紧掐住脖子,双眼满是血丝,语气狠厉,似警告似命令:“休想控制我。”暗境中,叶蓁蓁坐在小木屋内心急如焚。周不凡被抓了数天,她进不去魔界,也无人可托。冷山岚死了、孟青阳死了,眼下是真的没有人了。她站在小木屋外眺望远方,急得眼泪直掉。她的修为不高,没办法杀向魔界救人,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而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你在担心他?”“闭嘴!”叶蓁蓁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位不速之客。“你喜欢上他了?那以前的心上人呢?不喜欢了?”“我叫你闭嘴啊!”“你移情于他了,只是你太迟钝没有发现罢了。我就是你,你瞒不了我。这是好事,我该为你高兴,你也该庆幸,没有继续喜欢自己的杀父仇人。”突然一语,惊得叶蓁蓁止住了哭声。她僵在原地,愣愣地问道:“你什么意思?”“我说,你没有继续喜欢杀父仇人。”“不,不是。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没有说错,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叶蓁蓁简直要喘不过气,身子往后一个趔趄撞上门槛,“不,不可能,他不是,他不可能是!”“是不是,你看了便知。”话甫落,眼前之景骤变。叶蓁蓁看见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根麻花辫,躲在床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而地上尸首如山血流成河,一位妇人趴在地上浑身是血,朝床底努力伸手,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前火光冲天,哀嚎声、哭喊声,似索命的咒语在她耳边回荡发酵。她觉得脑袋好痛,仿佛要炸开一般。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冲出来,似乎要冲破她的血脉。她抱着脑袋,深深低着头,耳边杂乱的哭喊声中,有谁的声音愈来愈清晰,那人在说:“欢儿,活下去……”“欢儿,保护好自己!”“欢儿!”“欢儿——”是谁?谁在说话?欢儿?欢儿是谁?叶蓁蓁浑身发抖,用力敲打脑袋想要止住要命的疼痛。而就在她意识混乱时,突然一阵阴冷的笑声从天而降。她抬头看向那人,登时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那人黑氅曳地,华冠生辉。那人的模样,和陆清远一模一样。不,不可能,不要……叶蓁蓁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人,身子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她的脑袋仿佛要在下一刻炸开。她猛地蹲下来,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眼前忽然一黑。当她在睁开眼时,却看见娘亲趴在地上,朝她伸手,嘴里不停地流血,用尽所有力气,断断续续道:“欢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娘亲愿你、愿你……一生顺遂,岁岁长欢……”她记起来了,当年魔尊屠杀她满门,娘亲为了保护她,将她藏在床下,用阵法隐去她的气息才没有被魔尊发现。而魔尊,就是陆清远。一夜之间,她家上下一百来人全部惨死。她遭受刺激失去记忆,如行尸走肉在街上游荡。那日她衣衫褴褛,浑身是泥,头发凌乱,简直就是一个小叫花子。神志不清嘴里嘀嘀咕咕,赤着脚走在泥泞小路上,突然撞上一个人。那人毛躁地喊道:“哎哟,是谁不长眼?”“嚯,是个漂亮妹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人摇头,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你家在哪?”她还是摇头。“你要去哪?”她仍是摇头。那人小声嘀咕:“这么可爱的妹妹难不成是个傻子?”“妹妹你生得好看,孤身在外不安全。不如……不如跟我回安虚峰吧。”她痴痴地抬头看他。那人朝她伸手,眯眼笑道:“走,我们回家。”回家?她在心里疑惑地呢喃。明明与那人才初次见面,她不知怎么,竟毫不抗拒,乖乖地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跟在他后面,跟着他回家。那人蹲下来摘掉她头上的杂草枯叶,温柔地说:“妹妹不能没有名字,我昨儿像大师兄学了一首诗,特别好。依哥哥看,不如你就叫……”“就叫蓁蓁吧,叶蓁蓁。”她愣愣地点头,傻傻地跟一个陌生人回到他口中的安虚峰。是他捡了她,是他给了她名字,也是他一直护着她,从始至终。她知道了,他是周不凡。而她不是叶蓁蓁,她叫常欢。竟然错得如此离谱,叶蓁蓁抱头痛哭。当年师尊赐剑名“忘忧”,希望她忘却忧思。她竟然真的忘了,忘记了自己的血仇,忘记了家人惨死。还荒唐地喜欢着灭门仇人,喜欢了许多年,她是如何错得如此离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