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简入深》TXT全集下载_9
作者:漂亮的野行      更新:2023-06-20 13:30      字数:9801
  “冬深。”冬渐鸿笑起来,“爸是不是要惩罚你?”他把枪扔在一边,上下整理了衣服,道:“也没兴致了,就罚你今天在老宅住吧。”冬深转头便走,冬渐鸿在他身后又开口,说:“王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少爷从荷兰回来了,你应该知道。”冬深顿住脚步。“他邀请你参加王家的宴会没有?”冬渐鸿道,“明天跟我一起去。”王若寅的婚礼很简单,在神父的见证下起誓之后便带着老公回了国,前些天是发了一个什么邀请给他。冬深不在乎跟冬渐鸿一起去哪里,推门出去了。冬渐鸿说惩罚,住在老宅就是真的惩罚。龙曼丽的状态极差,在房间里嘶号喊叫,冬深一出门就被平禄强硬地带到龙曼丽的房间,将他关在里面。龙曼丽看到他,就又当成了龙曼姿,一边流眼泪,一边对他拳打脚踢,嘴里含含混混,颠三倒四地骂:“龙曼姿,龙曼姿!你畜生,你去死!去死,去死——你骗我,骗我,死了都不放过我,龙曼姿——”冬深熟练地蜷起来,脸埋在膝盖里,好让她不要打到脸上。她力气不大,打得也不算太痛。等她打骂累了,自然会停下来。在房里与母亲待到第二日下午,龙曼丽渐渐清醒了,抱着他沉默地哭。冬深安抚了她几下,坐着发呆。前一天已经给周律发过短信,只说不去他那里住,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大概忙吧。冬深又不愿意想周律了。他摸着口袋里的子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大概四点多钟的时候,平禄带着几个佣人推门进来,强硬地当着龙曼丽的面把他扒了个干净,然后换上体面的西装。他的脊背有大片的淤青,龙曼丽看到,眼泪流得更凶,几乎无法视物。“再讲几句话。”平禄一眼也没有看龙曼丽,挥退了佣人,对冬深道,“然后就出来吧,先生在等。”说完也出去了。冬深没什么要对龙曼丽讲的,便也想跟着出去。可龙曼丽忽然开了口,叫住他。“冬深。”她的声音听不出哭了那么久,绷得很紧,但又极力显得平静,“妈妈什么也做不到。如果妈妈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开心一点。”“可能会吧。”冬深的声音已经恢复一些,能轻声讲话了。他没有看她,低下头,假装在整理袖口,“妈妈会吗?”“妈妈没办法再开心了,但想让你开心。”龙曼丽知道自己时好时坏,她常常忘记事情,那时候她像少女一样开心,但那都不是真的,“冬深,你上次说的话,你想要的那个人,要到了吗。”冬深回过头,注视着她的苍白的面目,沉默了一下,道:“可能快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勉强笑起来,询问冬深。冬深张张口,语言贫瘠又干涩:“……他,很厉害,很好。”“是吗。”龙曼丽站起身,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催促的敲门声。龙曼丽只好道:“你先走吧。”冬深用手机通知了王若寅他会过来,王若寅就早早站在入口处等他,有人打招呼也显得爱答不理。王家的府邸是曼市最豪华的一处庄园,夸张程度大概与简从津在新市的家类似,做不干不净的生意也是早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全市也大概只有冬深不知道。冬渐鸿不怕冬深跑了,他安排平禄守在入口,冬深根本也没办法跑。下了车,冬渐鸿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态度,与等着的王若寅打了招呼,便放冬深与王若寅一起离开。他知道冬深根本不会求救。王若寅确实不知道好友早就经久地陷入难以逃脱的猥亵,冬深从来不说,他就单纯认为只是父子间不和。此时拉着冬深的胳膊往里走,一年多不见,兴奋得要命。“没想到你真来了。”王若寅拉着他往草坪上临时搭建的独立厨房走,“这种场合吃不饱,我老公在厨房帮我煮毛豆,我带你见见。”果然有人在煮毛豆。周围配餐人员忙成一团,头剃得只剩一层青皮的男人岿然立着,眼睛盯着一锅沸腾的毛豆。王若寅介绍一番,双方互相道了好,男人关了火,把毛豆装在精致的水晶盆里递给王若寅:“好了。”王若寅接过,又撵他去休息,冬深这才看出男人眼下有清晰可见的疲惫青色。他恍惚了一下,又被王若寅风风火火地拽走了。“咱们就在这坐着。”王若寅在接近入口的位置找了个被树木遮挡的地方,能够看到入口,又不容易被发现,然后带着冬深在石台上坐下,“先吃。”他也根本不管体面,宴会上抱着盆不怎么上的了台面的食物跟冬深分享。冬深捏了一颗,随便地放进嘴里。王家办宴,曼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入口一直热闹,冬深听着王若寅聊这个那个的八卦,一盆毛豆几乎见了底。灯光忽然开了,王家整个花园都挂着华贵的灯,将渐渐昏暗的天色染得黄橙橙发亮。冬深仰头,看着头顶,道:“你家这个灯——”话没说完,就被王若寅猛摇手臂,打断了。“靠,就是他!”王若寅兴奋地指着入口,对冬深无不神秘地说,“你猜他是谁!”冬深垂眼望去,看到周律站在入口,周围围着王若寅的父母,和一些其他人,是众星拱月的样子。冬深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大概周律也精心打扮过,五官笔挺,英俊得吓人。他心里面恍惚了一下,又忽然有些没道理的得意泛上来,故意非常地问王若寅:“是谁啊?”“刚刚聊八卦的时候都跟你说了!简从津,知不知道?我爸今天弄这一出就是为了他!来曼市夺家产的,一个人干翻了他舅舅小姨全家,牛/逼死了。幸亏我爸当时站队没犹豫。”王若寅兴奋道,“妈的,真帅啊。”冬深剥毛豆的手顿住了,一颗青豆从豆荚里跳了出来。冬深不知道它一路连蹦带跳滚出树的掩映,几乎落到简从津的脚下。“谁?”他指尖还捏着那个空了的豆荚,偏着脸问王若寅。王若寅觉得他奇怪,又重复一遍:“简从津,机一按简,次won从,记忆嗯津,简从津,听清没?”冬深愣愣地说:“……他姓周。”“啊,你很清楚嘛。”王若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随母姓,周是他爸的姓。”是吗。冬深想,这样啊。“……哪个津?”冬深又问,这次没再看王若寅,目光追着被簇拥向前走的简从津,“津贴的津吗。”“是啊。”王若寅说,“你是不是认识他?”冬深不想吃毛豆了,把小盆子塞给王若寅:“你多吃点。”然后站起身,道,“我想自己走走。”他不是想自己走走,他后悔跟冬渐鸿一起来,想找个理由跑掉,但找不到破绽。王若寅家里他路也不熟,根本没办法找到什么不被外面等着的平禄抓到的方法。冬深在王家热闹的花园里闷着头走,人变得很多,花园那么大,几乎也显得人声鼎沸。他又开始后悔把王若寅扔在一边,他在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冬深刚想转头回去找王若寅算了,却忽然被叫了名字。冬深抬起头,看到冬渐鸿站在不远处对他示意,周围一圈人围着,中间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装没听到已经晚了,冬深看到那个人回过头,视线和他相对,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又根本不同。是一个陌生的周律,冬深从未见过。“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冬渐鸿回头解释了几句什么,又冲冬深用比较大的音量说话。冬深一步一顿地走过去,垂着头站到冬渐鸿的旁边。还没等他礼貌地开口,周围的声音就无可阻挡地传进耳朵。“简先生真是年少有为——”“何止,听说简先生早与新市曹家的小姐订了婚,曼市这边尘埃落定,也该回去娶亲了吧?”恭维的,虚伪的笑声。冬深猛地抬起头。“听说早定了回新市的行程,原来如此……”他看到也许还在发烧,也许已经痊愈的简从津皱起眉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冬深也怔怔地回望他,周围男宾女眷还在自顾自说漂亮话,竟然一时无人发现这长到异样的对视。冬深听不下去笑声,在冬渐鸿的指挥下一一问候过每一个人,包括简从津,他叫他“简先生”,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但也能听得清嗓子难受的哑。问候完毕,冬深轻轻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仍然看着简从津的眼睛,用稍稍大一些的声音突兀道:“爸爸,我想回去了。”他从来没叫过冬渐鸿叠字的”爸爸”,冬渐鸿大概也有惊喜,慌忙对在场各位解释冬深前些天得了重感冒,身体不适,声音也还没有恢复,又替冬深道歉,说他不懂礼节,之后回家肯定多加管教。简从津忽然插话道:“嗓子疼?”冬渐鸿大概没料到他会搭话,应了,又重复说是因为感冒,哑了,说话不方便。简从津仍然看着冬深,发话道:“那就回去。”冬深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王若寅家的花园太大,他绕到前面的建筑,贴着墙角往外走。他在转角处被人捉到。那个人用强硬的手段握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转回来,说的话却不痛不痒。“嗓子怎么还疼?”“你不仅嘴巴很坏,连骗人的话都说得很好。”冬深说,“你别跟着我了。”“我骗你什么了?”简从津俯视他,拽着他不让动,“上次你问我喜不喜欢曼城,我回答你之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你现在再问,我还是这样回答。”“我没说那些,你总是这样,装糊涂。我希望你不要再诡辩了。”冬深心平气和道, “我送你法典碎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冬深说,“你觉得我很傻,很好骗,你看出我不开心,带我去打枪,给我买花毛茛,送我回家,都是随手做的事情。你觉得我没办法招架的样子很好笑吗。”简从津皱起眉。冬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爸爸,你叫什么啊?”简从津说不出话了。他身后的宴会灯火通明,主角却直直站在黑暗里,对一个无足轻重的无业游民沉默,尾巴低垂,像一条想不出办法的狼狗。过了一会儿,冬深没再有耐心了。他怕难过马上从眼眶里溢出,于是试图甩开简从津的手,但没什么成效。简从津握他握得很紧。“名字不重要。”简从津从不知道开口说话是这样的难事,“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冬深呼吸变得急促。“是吗。”他提高了音量,嗓子的嘶哑就变得明显,“你是撒谎精,我可以叫你撒谎精吗?你骗你的未婚妻也是像现在这样不讲道理,对吗?”简从津猛地把他向后一推,又握住他的腰,抵在墙上,贴近了,非常凶狠地吻他。冬深没有反抗,睁着的眼睛被亲了几秒之后闭上了,很轻地舔了一下简从津横扫他口腔的舌头,于是被对方更加蛮横用力地吻。他紧闭的睫毛溢出一些眼泪,但并不多,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抱住疯狂吻他的人。一吻终。简从津贴着他,喘息着,压抑地开口道:“……冬深,你什么时候跟许洛分手?”冬深盯着他,没有说话。简从津继续道:“跟许洛分手,我都会处理好的。”冬深想不到他拙劣的谎话竟然骗过了简从津,他当了真,以为冬深是一个把在恋爱关系之外吻他,替他口/交的人。冬深慢慢把自己的额头抵上简从津的胸口。“早分手了,在遇到你妈妈的那一天。”冬深根本掩饰不住伤心,“因为我舍不得让你当破坏别人感情的混蛋,你却让我做这样的人。”简从津猛地抱紧了他,却哑口无言,良久,只说了一句“没有”。冬深在他怀里没有动,简从津知道他哭了,于是搂得更紧,却被冬深一下推开。“你去结婚吧。”冬深的眼非常红。他不是爱哭的人,遇到简从津之后却常常流泪,“你去新市找你的未婚妻。”简从津心里面猛地一痛,把他再次扯到怀里:“我没有,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做什么也不需要对她交代——”他想解释曹与欣仅仅只是一个联姻对象,对他来说就像妹妹一样。冬深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也根本不会让冬深变成“破坏人感情的混蛋”。但冬深却勉强笑着打断他。“也是。”冬深说,“不过是交了个新朋友,确实也没有必要和未婚妻报备。”简从津愣了愣,好像变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冬深彻底地将他推开,眼眶发红,却执着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朋友之间就别搂搂抱抱了。”第32章冬深找到王若寅,勉强和他说了一声,便让平禄送回家去。平禄在路上对他说,这次先生没吩咐把他关着,但还是不允许离开老宅。冬深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能去哪里,沉默地没作声。一进门,便到龙曼丽的房间里去。母亲在床上睡着了,连睡脸也拧着五官,充满了不安定。冬深趴在床边看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便也闭上眼睛睡着了。他做了一些混乱的梦,大概有血,醒来的时候脖子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冬深,醒醒。”龙曼丽还在推他,“你怎么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昏暗暗,冬深恍惚了一下才回答:“……睡着了。”龙曼丽表情忧郁,过了一阵子才说:“冬深,擦擦眼泪。”冬深木然地用衣袖擦干脸上残留的水分,静默许久,龙曼丽迟缓地下床,拧开床头第二盏灯。冬深看着她纤瘦的肩膀被灯光照亮,音量很小地开口。“妈妈,我今天发脾气了。”龙曼丽没回头,径直走进内置的衣帽间里去,过了一会儿出来,为冬深披上一件宽大的女式披风。冬深说:“我不冷。”但龙曼丽还是坚持给他披上,又握了一下冬深的手。“手是冷的。”龙曼丽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披着吧。”冬深垂下头去,头发的阴影挡住了表情。“发脾气是很好的。”龙曼丽又躺到床上去,用被子裹紧身体,背对着冬深,“如果你能常常发脾气,那就好了。”发脾气好在哪里。冬深想,他一点也不想发脾气。他早就学会了不生气,即便常常怕得发抖,他也只会走向没有爆发的灭亡。因为知道他发的脾气就像龙曼丽发的脾气一样没有用。很多年前,龙曼丽作为冬渐鸿的女友,第一次发现冬渐鸿出轨时,她发脾气了。冬渐鸿嘴巴上哄她,和她做/爱,让她原谅。发现冬渐鸿的出轨对象是龙曼姿的时候,她也发脾气了。她骂龙曼姿是畜生,是没有良心的人。龙曼姿哭着跑出去,被碾碎在车轮下面。然后她发现她怀了孕,孩子是冬渐鸿的。她不仅发脾气,而且发了大脾气,但也没有用。她不舍得打胎,最后逼迫冬渐鸿娶她。冬渐鸿恨她恨得要死,娶了她,也只会打她,骂她,折磨她。后来即便冬渐鸿猥亵她的儿子,她也慢慢发不动脾气了,变得只会发疯。冬深不知道龙曼丽为什么说发脾气是一件好事。他想不通,想得后悔,想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一时觉得自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一时又觉得自己大概也没有错处。周——简从津是一个陌生人,冬深发现自己在乎的不是他骗自己,而是他的游刃有余。冬深盯着龙曼丽后脑勺不太顺服的一绺头发,想,他的心装不下太多东西,所以可能想要别人也给他一样的。简从津是很帅的。冬深眼眶很涩,但没有哭。他的思维飘忽,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谁,他盛装出席的宴会,所有人簇拥着他,让他变成焦点,变成今天晚上比王若寅家里的灯具更亮的星星。冬深是看着星星的人里面最普通,却最不自量力的一个。他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以为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是一种特别的神秘浪漫,星星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的甜蜜情人。但他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大概星星也用了些力气和真心照顾他,但这些力气和真心只占据对方可有可无的一点心神,像冬深高中时候看到王若寅家里的一幅油画,喜欢是喜欢,但看过也就忘了。那个谁——因为对方连真名都认为是没必要对冬深说出口的保密事项,所以冬深就只好在心里叫他一个不清不楚的代称——说不喜欢冬深,可能也不算。冬深把龙曼丽的披风裹紧了一些,他觉得冷。窗户没有关,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冬渐鸿从宴会上回来了。冬深把噪杂都忽略掉,在冬渐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有点害羞又有点伤心地想,那个谁,他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询问他是否嗓子疼,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他怎么好意思说,还不是他那里太大。那个谁,哎,也有点可怜。冬深的嘴唇轻轻弯了一下,他把告白说那么隐蔽,还指望冬深能够听出“喜欢曼市”代表的意义。幸亏我聪明。冬深想,这样不高明的话还要说两次,听起来人也不像王若寅吹嘘得那样厉害。拧门声响起。龙曼丽猛地弹坐起来。冬深的心又痛又麻,把披风放到床沿,委屈又涌上来。他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冬溅鸿推门而入,猩红的醉眼像青蛙一样舔舐冬深的脸。冬深难过极了。周律,爸爸……简先生。他最后想,要是你没骗我就好了。要是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就好了。nina把车停在冬家侧门对面的隐蔽处已经太久,老板就一言不发地坐了那么久。她从大学毕业就在简从津手下做事,但从没见过对方像现在这样,沉默,犹豫,又极度压抑。“走吧。”她最后得到这样的命令,后座明灭了一整夜的的手机最终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简从津的发烧几乎好了,但声音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对nina说,“让与歆先别走了。”nina应下,发动车子。简从津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座机号码,他看着屏幕,片刻后接起。一分钟,驶出的车子用疯狂的速度返回,简从津跳下车门,忽略了一切礼仪与体面地向冬家的别墅狂奔。厚重但防守薄弱的铁门被他一脚踢开,下一秒,没有装消音器的一声枪响瞬间响亮地刺破寂静。冬家侧门连接幽深的庭院,爬山虎和春花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香味。起风了,树影摇动,黑蓝的夜空下,简从津的心脏骤然停跳一秒。第33章红色的血一股股溢在米黄色的地砖上。冬深看着那滩不断变大的血迹,想到润岛的靶场,那个谁替他打中靶子,又质疑他怎么学成这样。他说一击毙命的要点是选择最佳武器,并且等待时机。但冬深大概是最坏的学生,拿着最好的枪,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子弹都偏移得令人诧异。那也没关系。冬深想,勤能补拙。他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去。冬渐鸿躺在地板上挣扎,儒雅的脸孔狰狞起来,喉咙里冒出咕噜咕噜的血泡声。冬深在冬渐鸿身边站定,表情木然地再次举起手枪——“冬深——”门被打开,有人在身后用熟悉的声音叫他,“冬深——!”冬深的木然变得格外困难,他咬着牙齿,强迫自己不去回头,举枪的手微微颤抖。但是那个格外讨厌的人竟然走上来,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冬深赤裸的脊背贴着对方的精美的西装,急速的心跳在冬深敏感的皮肤上一下下鼓动。“听我说,乖,别动,别紧张,没事的,放松……”那个人从背后环着他裸露的腰腹,大手攥住他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冬深锁紧的五指,枪啪嗒掉到地上,被一脚踢得很远。nina带着几个人进来把躺在地上的冬渐鸿弄走了。冬深的身体极度僵硬,一动不动地被人抱在怀里急促喘息,直到对方强硬地抓住他的肩膀,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冬深看到他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你为什么来。”冬深赤红着眼睛,后退一步,赤脚踩进冬渐鸿流的血洼里,“你为什么要来,谁让你来的!”他的上身赤裸,脖颈和胸膛有密集的绯红色吻痕,但简从津一眼也没有看,只是盯着冬深的眼睛,一步步上前,也踩进那摊血红又腥气的污秽,将他重新抱紧,然后用了些力气将他向上提。“踩着我。”简从津轻声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地上脏。”冬深赤裸的,染红的脚踩到简从津的鞋面上,然后吻轻柔地印下来,印到额头和唇角,将他的耳侧脸颊,以及一切可以承接吻的皮肤吻过,好像要将冬深过往的一切统统抚平,然后刻下新的烙印,告诉他吻并不可怕。一切都不可怕。“你为什么来。”冬深呆呆地睁着眼,止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你为什么来,你不要来……”简从津捧起他的脸,要他的视线和自己一错不错地相对。“为什么不要我来?”他平静又柔和地问,“告诉我,好不好?”冬深想要别过头去,但简从津偏偏不许,他的手强硬地控着冬深的脸颊,语气更加柔和了一些。他问:“为什么不要我来?”冬深的眼球和下眼睑指尖慢慢汇集了一些晶莹的液体,他猛地闭上眼睛,泪没有流下来。简从津耐心地抚摸他的脸。“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很恶心。”冬深睫毛颤抖,闭着眼睛轻声说,“因为我太恶心了……”“没事了。”简从津再次把他抱在怀里,打断他,手一下下拍着冬深的脊背,“没事,没事的,你不恶心,是别人恶心。知道吗,你没有恶心,你是最干净的。”冬深紧紧咬着嘴唇,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呜咽。“现在我要带你出去了。”简从津轻声说。“不……”冬深动了动,带着鼻音,混乱不堪地说话,“我没有衣服,没有干净的,衣服,不要出去,不要看——”“你就藏在我衣服里面。”简从津安抚他,把西装外套敞开,牵强地裹住冬深的两侧的肋骨,“我抱着你,没人敢看你,也没人能看到你,我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冬深一米八零的身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简从津藏在怀里。冬深上半身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其余部位均裸露着,苍白的脚还染着冬渐鸿的血。但简从津抱他抱得很自然,一手环着腿弯,一手穿过腋下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勉强。白舟赶到,在外替他清场,nina在车里等。简从津面无表情地抱着冬深从龙曼丽的房间出来,然后抱着他坐进车里,一路上没人抬头,生怕看到一眼不该看的。冬深只是在路过一楼客厅的时候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和旁边沾染的红色血迹,其余时刻一直把头埋在简从津的颈窝。他很安静,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问。冬深被简从津放进浴缸,他坐下,任由简从津一点点帮他清洗指缝里残留的凝固的血液。快结束时,冬深忽然开口道:“他死了吗。”简从津打开浴头,替他最后一遍冲洗身体。“没有。”简从津语气平静,“你想让他死吗。”冬深很久才说:“我想。”简从津拿过宽大的浴巾,将冬深仔细擦干,又换了一条干的,裹在他的腰间,然后道:“他不会死的——好了,出去吧。”冬深就不再说话了,简从津也没再开口,抱着他到床上,关了灯,也躺了上去。第二日一早,简从津到冬深赶到医院,却不是去看冬渐鸿。龙曼丽躺在病床上,额头包扎着一块显眼的纱布。简从津在外面等,冬深坐在龙曼丽的床边,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流了好多血。”冬深看着她,道,“我看到了。”龙曼丽唇色苍白,勉强对他笑了一下:“你之前给我看你的通讯录,不小心点开他的号码,我就记住了。我想——”她的头被冬渐鸿摔破了,对方指着门让她滚,龙曼丽就忽然想起冬深聊起那个“通讯录第一”时脸上的信任。她知道报警没有用,于是用一楼的座机打给那个冬深不小心点开的号码,希望有人来救救她的儿子。冬深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背,打断她:“我都知道,妈妈,我都知道……”他低下头去,声音渐弱:“谢谢你,妈妈。”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冬深恍恍惚惚地为她削苹果,总也弄不好,索性不削了,把苹果放在桌子上。“冬深。”龙曼丽叫他,“病房里人太多了,你让他把人叫走,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好不好?”冬深站起身从病房里出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病房里站着的黑衣男便离开了。龙曼丽看着他笑,冬深坐得离她远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别哭啊,冬深。”龙曼丽抖着手够着去给他擦,“你是乖小孩,但是太乖了,妈妈担心。”冬深沉默地流着眼泪,并不说话。“那个人很厉害,我打的电话有效果。”龙曼丽擦得满手是泪,自己的眼睛却也红了,“你以后也有人照顾,妈妈放心一些了。”冬深仍然沉默,龙曼丽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要到了吗,他会照顾你吗?”冬深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揉了下眼睛,哽咽着开口:“会的。”龙曼丽好像变得很放心了。她的微笑弧度变大了一些,好像心情很好似的,温柔地对冬深说,冬深,妈妈困了,让妈妈睡一觉吧。冬深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走廊上,简从津在等,看到冬深从病房里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冬深流着眼泪,一瞬不瞬地仰头注视着简从津。他说:“我妈妈问,你以后会照顾我吗。”简从津说,我会。冬深看着他,片刻后,用尽全力扑进简从津怀里。他嚎啕大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哭他从未哭过的害怕,哭他从未叫过的委屈,哭得从今往后所有的苦难都不再近他的身,从此只有好和更好,连普通的好都没有资格叫他弯腰去捡。简从津抱住他,吻了他一遍又一遍,在哭声渐熄时被冬深轻轻推开,五官都哭肿了,却不合时宜地过河拆桥。“普通朋友,不要乱亲乱抱。”简从津顿了顿,原本没打算在这样的时间点聊“朋友”,但冬深主动提起,他也不算客气。“朋友。”简从津点点头,“还是普通朋友。”冬深没说话。“你跟朋友亲起来就没完,又要一起睡又要替他口/交,是吗。”简从津看着他,说,“冬深,我教教你。这不叫朋友,这叫偷情。”冬深拽着他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闻言抬起头,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谁偷情,你自己知道。”“不伤心了是吗。”简从津面无表情,“我偷情,我回新市找我的未婚妻结婚,要不要邀请你去参加我的婚礼。”冬深其实还是伤心的,但他不再打算想那些了。他大概真的是一个心脏空间很小的人,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其他的哭过就全都丢在身后,不想也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