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TXT全集下载_36
作者:小合鸽鸟子      更新:2023-06-20 09:16      字数:10001
  林哲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资本商业和个人意志的冲突,而是人性的战争。两年前姜善退赛,何塞夺冠,林哲明明知道背后的小动作是谁搞得,也无可奈何地按照台本把冠军项链给何塞戴上,表面笑嘻嘻地恭喜祝福。两年后纸里包不住火,网络上对何塞的质疑刚有了苗头,他就又用同样的招数转移话题,把炮火对准姜诺。姜诺此时尚且还有人信他,帮他,两年前的姜善孤立无援,该有多无助和绝望。“……我给你三天。”林哲与其说是在帮姜诺,不如说把以前欠姜善得还给姜诺,“这一期要是想按时播出,后期剪辑的时间不能再压缩了。”lai和梁真惊讶地看着林哲,觉得要重新认识自己林哲了,林哲提了提皮带,气势十足地跟公关小姐姐说:“听宴若愚指挥。”宴若愚走到姜诺旁边坐下,所有人围在一起,不言而喻地团结,各个斗志昂扬,反而显得姜诺有些局外人。他是一切的起源和核心,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他却依旧游离,被儿时的无人陪伴、童年的背井离乡、少年的细敏自卑和成人世界的无奈重担所束缚,觉得自己没必要让这么多人大费周折。他活了二十四年,除了音乐给他带来过短暂的对命运的掌控感,他一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往时间的洪流里走,毫无主动性。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他紧攥着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被宴若愚握住,舒展开掌心。“notfair,”宴若愚轻声说,“thissong,notfair。”姜诺一愣,觉得宴若愚突如其来的英语生涩突兀,却又很熟悉。然后宴若愚又说:“hedeservesfaiess。”姜诺的唇微微松动,眼尾不受控制地涌出水色。他想起来了,在瑞士的街舞battle比赛中,他对宴若愚说——“youdeservefaiess。”宴若愚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扣住姜诺的手指间,那双眼深沉地望着姜诺,说:“你值得公平和公正。”第86章姜诺被全网黑后,第一个发微博表态的人是宴若愚。他在晚上八点左右发了条九宫格图片微博,全都是从《makeitreal》和《citysounds》里姜诺的截图,他在节目里总是内敛素净,他在mv里带着些妆,看起来精神了点,但不管是在公交车里,还是街道上,白天或黑夜,差异巨大的现实或赛博朋克的未来,他都有一种若近若离的抽离感。姜诺的内眼角几乎是所有五官中唯一锐利的线条,mv里的妆也放大了这个特点,这意味着他但凡有点野心,眉眼间很容易染上狠劲。他没有。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在mv里每一帧都很“佛系”,安安静静像个观察者,无欲无求。这种气质就算能演绎,也不能时刻保持,所以宴若愚配字“这是姜诺”。宴若愚的微博一发出来,就有不敢开麦帮姜诺说话的人留言,觉得他以前肯定是有苦衷的,也有不少犹豫摇摆的人出于对宴若愚的信任,爱屋及乌相信姜诺人品,更有人火眼金睛,贴上姜诺在林淮直播吃烧烤时说得那段话,字里行间都是生活所迫。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很快被水军般的问号淹没。有人感慨姜诺果然有手段,都这么实锤了,还能把宴若愚骗得团团转,也有粉丝说宴若愚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部分人更激烈地辱骂姜诺希望宴若愚清醒,也有人脱粉,只有cp粉卑微落泪磕血糖,默默给为数不多相信姜诺的人点赞。而宴若愚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一条微博就能扭转什么,他此刻正开着车从沪上回岭安,后座上躺着出息,姜诺坐在副驾,手心摊着,那只叫妹妹的科尔鸭幼崽正在睡觉。姜诺尝试过在妹妹闭眼的时候把它放回笼子,但只要一离开姜诺的手心,妹妹就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站起身,毫无睡意不休息。宴若愚分析了一下,说妹妹是在他手心出生的,记住了这种感觉,所以把它手心当家了。于是姜诺全程鸭子没离手,模糊简陋的向日葵纹身上,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鸭把脑袋缩进翅膀里,睡得安稳,哪管窗外风吹雨打,只有姜诺的手掌心是归宿。他们回了沪溪山庄,安顿好一双鸭狗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燕合集团所在的写字楼。裴小赵迎着他们去到成品区,姜诺一进门,就被酷似宜家的大仓库惊到了,宴若愚习以为常,带着他轻车熟路找合适的衣服,看中意了就扔给裴小赵。他应该询问姜诺的个人喜好,但时间实在紧迫,只能由他擅自作主。不过他选的衣服确实适合姜诺,他比姜诺本人更清楚应该怎么打扮,走什么风格。然后他们和特意从温州赶来的犹太汇合,姜诺换好宴若愚挑选的日常衣服,在犹太的镜头下开始自己的一天。有时候他在地铁里,一抬头,模糊的玻璃窗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脸,其他人全低着头看手机。有时候他在公交车里,专门挑单个靠后的位子,然后插上耳机,能不能听到司机报站全凭运气。有时候他在录音棚里,累得趴在桌上小憩,手边散乱着记歌词和曲谱的笔记本。有时候他在街道上突然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镜头,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要去向何处……这些照片由伊斯特在早上十点发出,配字“这也是姜诺”。网络上曾经有多狂欢,人们忘得就有多快,看到这么多姜诺的照片,居然有不少人觉得共鸣,留言“这不就是我吗?”但对姜诺的黑料揪着不放的人很快就来了,在评论区刷#姜诺鸭#,伊斯特几乎抓狂,又牢记宴若愚之前说过得话,忍住不回应任何一条。然后到了一点,三点,宋舟和白玛也发了类似的微博。姜诺几乎一张图就是一套衣服,有几套特别酷,化妆师放大了他眉眼的特点,长发放下稍稍一遮掩,颇有某些厌世脸模特的性冷淡感。这让评论区风向开始出现微妙的转移:“他在节目里我只觉得他底子好,不爱打扮罢了,没想到他稍稍稍稍打扮一下会这么惊艳(颜狗头保命)”“靠啊这是什么新型洗白方式,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吗?”“srds,确实挺好看的,诶,颜值即正义吧……”五点,louis准时发了组姜诺的照片,配同样的字,评论区瞬间就炸了,原本跟风黑的也有不少冷静下来,毕竟louis都这个咖位了,没必要为姜诺这种一天前还查无此人的普通人晚节不保,louis甚至点赞了姜诺在直播中说得那段话,但没做评价,留网友自行判断。至此,真相渐渐浮上水面,广大网友正要用唏嘘代替群嘲,知乎上的问题“为了筹钱给得绝症的亲人治病,你曾经牺牲到哪一步”空降热搜。同时,火锅群里瞬间都是问号,时刻关注舆论动向的宴若愚发来土拨鼠尖叫:“这个热搜不是我买的!我没那么蠢!拿别人的苦难洗白!”但广大网友没那么聪明,正要对姜诺产生同情,一看营销号截图的很多回答都不是匿名的,就又变回吃瓜群众:“他慢慢快要变白了,他急了急了急了急了,他又黑了。”“某人的洗白从这个热搜开始垮掉,原本还觉得挺惨的,原来为了洗白也没什么底线,消费别人的痛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胖子,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这些道理,给某人做公关的不懂吗……”宴若愚看着那些评论,没觉得挫败,但很懵逼。elves也在群里,问宴若愚需不需要他问问经纪人这个热搜是谁买的,宴若愚说不用,他用头发丝儿都猜得出不放过姜诺的人是谁。他已经让裴小赵给那些中立的营销运营公司塞过钱打过招呼,现在还愿意下场的营销号他不用查,就知道他们肯定属于鑫传娱乐那一派,也就是何塞未婚妻的公司。他不由迷惑,觉得这个何塞不仅输不起,还一根筋,他这般把姜诺往死里整,如果没糊,万一火了,反而没给自己留条活路。潜水第一名的王招娣这时候上线了,问宴若愚要照片,宴若愚出于保守起见,下令晚上全部按兵不动。王招娣:“诶,可惜了,看不到奇迹诺诺。”众人纷纷跟帖,狂发“让我康康jpg”,王招娣汗颜,说她自己都还没接收到照片呢,奇迹诺诺长什么样只有宴若愚知道。众人疯狂私戳宴若愚,伊斯特最为积极,想看姜诺穿lo裙,但宴若愚装死,就当这组照片压箱底了。那组lolita其实是给之后的女装做预热,姜诺适应镜头后,他们就换了摄影师,找程曼来操刀。程曼是无数时尚杂志的特约摄影师,业内人士提到她,都说“铁打的程曼,流水的封面女郎”。她愿意来帮忙,与其说是卖宴若愚一个面子,不如说是为了情怀,毕竟现在有多少女明星排着队找她拍大片,当年就有多少摄影师艺术家把宴若愚母亲当缪斯,程曼没出生在这个时代,能和程婴梦儿子合作一次,也算圆了个缺憾。如果说犹太的视角便男性审美,有韧性也有力量感,干脆利落,那么程曼的风格就是刚柔并济。那组lo裙也是她拍的,其中一张是姜诺穿着红白田园碎花裙,蹲在床边,手里拿着个颗粒饱满的石榴。女人看“女人”是很准的,她看姜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眼距稍宽,眼尾上扬,脸上又没有特别锋利的线条,所以才显得那么清纯。但这种五官完全可以又纯又欲,在这一点上,宴若愚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选得裙子和黑料照片里的基本相似,但全是新款高定。“过分了,”程曼看着那些还没剪下来的标签,问宴若愚,“你就没想过,万一这次公关没做好,这些金主爸爸来找你爷爷投诉?”宴若愚也笑,奉承道:“我对程老师的业务水平放一百个心,我相信这几套衣服放出去后,金主爸爸甚至会来找姜诺做代言。”程曼笑了,说宴若愚油嘴滑舌,但确实被夸舒服了。他们找得场景全是爆料照片中出现过的,那些照片太模糊毫无美感,程曼就用自己的镜头和相似的构图重新拍了一遍姜诺,潮湿闷热的出租房里,姜诺刚从光怪陆离的声色场所里回来,蹲坐在糊着报纸当墙纸的角落,手指间夹着一根很细的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又颓废,涂着口红的嘴唇碰到烟嘴,会在上面留下吻一样的痕迹,说不出的暧昧。拍到最后姜诺换上一件绸制的吊带白色上衣和短裙站在酒吧外的小巷里,迟疑地没按程曼的要求靠墙蹲下,他状态不太对,一直守在边上的宴若愚就叫停,给他披上件外套,见他一直在咽口水,关切地问:“想吐?”姜诺摇摇头,后背乏力地贴上墙,突然意识到身上的衣服是宴若愚的,就又站直身子。宴若愚不由一笑:“都拍了一整天了,怎么现在才开始紧张拘束。”“我没有,我——”姜诺终于还是开口问了,“这么拍下去,有用吗?”“当然有用,”宴若愚笃定道,“人是视觉动物,日后他人再想起你穿裙子,想到的不是那些模模糊糊的黑料,而是你现在这样。”姜诺问:“我现在什么样?”宴若愚都没犹豫:“你现在很漂亮!”姜诺笑了,说:“你滤镜好重。”宴若愚也跟着笑,但很快,他扬起的嘴角慢慢收回去,表情甚至有些伤感。他们所在的环境和相遇的那个晚上几乎一模一样,他很后悔自己没早点遇到姜诺,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遇到姜诺。“可是你真的好美啊。”他换了个词,他说美和生命一样平等。美就是美,仅仅是美,彼特拉克用绘画的美开启文艺复兴,希特勒也能用军装的美诱惑青年投军效劳。那些诠释美的人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对美的诠释被后人推敲钻研做注脚,唯有美本身平等无罪、清白无辜,永远存在。第87章这组照片第二天由程曼发布。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假装自己有强迫症,又职业道德感作祟,把姜诺黑料里的图拎出来裁一裁,剪一剪,修一修,就变成了下面这些图,穿裙子散着头发的姜诺在酒吧,在夜店,烟雾缭绕的包厢,灯红酒绿的窗边。风月场所欲望沉浮,他往镜头的方向轻轻一瞥,竟生了双观音眉菩萨眼。评论区炸得不是一点半点,稍微有些ps常识得都知道这次照片肯定是程曼自己拍的,但这不是讨论重点,那些坚持不懈刷#姜诺鸭#的水军很快就被自来水刷了下去,因为比起姜诺到底做没做过鸭,更多的网友开始关心他到底用什么口红色号,眉毛和眼影又是怎么画的:“这气质绝了,又纯又欲又丧又孤单,爱了爱了。”“亲亲这边建议你出个美妆教程呢,我要是有这颜值,我也去做鸭!”“亲亲这边再建议给这位姐姐做公关的别浪费了,出个奇迹诺诺app吧。”“来,给大家科普一下,这条小黑裙是xxx最新春款,那条拖地的是zzz走秀款,吊带那套更绝,是某某设计师封笔之作,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这位姐姐背后的金主下血本了,我磕到了,你们呢?”……几个小时后,林淮在b站上传了一段reaction视频。他们在外网找到了去年宴若愚在瑞士的freestylebattle的录像,没过半个小时,#宴若愚当代叶问#还真被刷上了热搜。那段视频唯粉看了沉默,cp粉看了落泪,因为那种惺惺相惜的同胞友情太真实了,也太热血。街舞和说唱一样是舶来的西方文化,他们在异国他乡完全处在劣势,他们借助中国风的音乐击败一个接一个对手。这个reaction视频下罕见地出现了严肃正经的讨论。有个叫“让我们都做one”的网友认为中国风不是传统乐器的叠加,而是一种一种精气神。很多人没能抓住这种内核,所以要么贬低本土文化,把千百年来的传统全都归纳成一个“土”字,要么一定要和西方的比出个高下。但真正自信的人会求同存异而不是踩一捧一——那不叫自信,那叫文化自卑。所以他很欣赏姜诺和宴若愚的处理,舞蹈是西方的,但音乐又是中国的。这或许就是嘻哈说唱之类西方文化流传到国内的魅力之处,文化的繁荣需要1+1,而不是1vs1,给人类文明带来进步的不是分裂和对立,而是沟通和交流。“来,让我们放下傲慢和偏见,手拉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英特纳雄耐尔终有一天会实现。”那条留言很长,宴若愚看到最后一句觉得有林淮内味儿了,正要发讯息问问是不是他披皮写他的,林淮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哪儿找的水军写出这么一段话,居然都被点成评论区最高赞了。宴若愚惊愕,他什么都没有做,写这段评论的人是发自肺腑的,给这条评论点赞的人是出于自愿的。宋舟知道后最为诧异,也油然生出从未有过的信心,对“大众”这个词背后的鲜活个体,对每一个“个体”独一无二的灵魂和内心世界。*他们在晚上八点发布最后一条公关微博,安静了两天的《makeitreal》官方微博终于发声,上传一条视频——《从0755到2077》。那是宋舟在60秒唱的歌,但他重新录了一遍,也换了伴奏。视频一开头,白玛、梁真、elves席地而坐,白玛拿扎木聂,梁真拿西北鼓,elves拿吉他,lai在镜头外说了声“开始”,三人配合着用这三种乐器演绎出整首伴奏。同时画面切换,宋舟的声音和节目开播以来的片段花絮一起流动。宋舟依旧用了autotone,语句间没有原曲那么紧凑,而是舒缓的,加上电音效果后更复古,歌词虽然丧,但在听感上物极必反地笼罩出一种希望和温暖。视频的画面也选得好,大家真心实意地互帮互助,音乐将他们聚集到一块儿不是为了自相残杀,而是更加团结。视频最后,选手们围着宴若愚和姜诺,焦灼地等待鸭子出生,宋舟刚好唱到结尾。他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人手记》里写的一句话。陀翁对人性持悲观,认为人是两只脚行走的忘恩负义的动物,但他终生书写的都是个人的救赎和爱。人在他笔下死气沉沉,人类在历史和文明长河中生机勃勃。“去包容和交流吧。”宋舟用了自己的原声,镜头对准姜诺手里的那只鸭子,鸭壳上还能看到前人留下的字迹。#姜诺鸭#重新登上热搜榜:“这是全部都下场站姜诺啊,我居然在一个说唱真人秀里看到了团魂,我落泪了。”“这才是真正的loveandpeace啊。”“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37,这首新版《0577到2077》在两小时不到的时间内获得1w+评论,那些芭乐流行歌是大众的选择,这首歌也是大众的选择。”“那些说这种歌小众不火的人都散了吧,也别留言说希望自己喜欢的歌手不要商业化不要被发现,说这些话的人全都没有心!不走向主流你喜欢的歌手吃什么,你随口挂在嘴边的爱吗?”“呜呜呜呜梁真妈妈爱你,你永远是少年!妈妈爱你,爱你!啊!”“我歪个楼,视频最后十几秒我已经看了快一百遍了,宴若愚到底有没有亲姜诺头发啊,还是不小心碰到而已,诶呀急死我了,不搞清楚我今晚都睡不着觉。”“啊啊啊啊姐妹我也看了好多遍,我觉得就是亲了,啊啊啊啊我嗑到真的了,我爱的少年都太棒了!”……至此,宴若愚布局的一系列操作顺利收官,舆论顺利反转,鑫传娱乐旗下那几个营销号全都安静如鸡,不再强行尬黑。但宴若愚不放心,怕他们在凌晨整幺蛾子,就一直电子产品不离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脑,刷新到最后眼睛受不了,戴起了眼镜。他度数并不高,只有用眼过度时才会戴那副半框眼镜缓和,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像歌手rapper,而是青年才俊企业家。姜诺坐在他身边,双腿蜷在沙发上,缩着身子看手机里这两天拍的近千张照片。宴若愚注意到了他的一声不吭,故意往他身上躺,问姜诺:“怎么了,一脸不开心。”“没有不开心……”姜诺露出一个微笑,但很短暂。他这两天拍的照片比他二十年来拍过的还要多,他表现的很好,连程曼都夸他在镜头下的状态特别灵,想要什么情绪就能拿出什么情绪。可当他离开了镜头,回归到现实生活,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迟钝、内敛、寡言,不知道是镜子里的自己更陌生,还是照片里的自己更真实。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往日不可追忆,现实不曾善待,未来不能估算,他在过去和将来的拐口,听到宴若愚说,明天会带他去个地方。*他们挤在沙发上凑合睡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宴若愚没开车,而是和他一起步行,来到曾经的城中村棚户区。那一片已经变成了工地,施工队有条不紊地工作,有些区域已经安上承台,承台上是建筑物,承台下是地基。两人站在升降台上。姜诺原本以为那种二三十楼商品房的地基应该动辄三五十米,他低头望去,脚下正在打桩的地基并没有那么深。“因为这块地不做商品房也不做写字楼,”宴若愚说,“这一块全部都是廉租房。”姜诺惊愕,看向宴若愚,宴若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政府项目几年前就有了,但一直没房地产开发商响应,所以找到了他爷爷这个卖衣服的。“我爷爷1981年下海,跟他同一批做实业的只有他还始终如一做服装产业,现金流充裕,在银行没什么贷款,根本没有上市的必要。”“但他还是去敲钟了。他能把生意揽过来,出货到底还是要靠员工。如果没有那些叔叔阿姨24小时三班倒的上工,把人工成本压下来,我们在那个年代根本没办法和国外的供货商竞争。”“而很多当年第一批进厂的技术工种并进入管理层,死工资拿了大半辈子,又因为是外地人,拿不到户口买不了房子,也渐渐买不起房子,唯一的家当就是加入初期那一点点股份,如果上市了,他们口袋里也会宽裕些。”“我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懂我爷爷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明白了,我爷爷并非崇高博爱,他只不过是见证了五湖四海的背井离乡来建设自己的城市,所以不想欺负农民。”“他没忘记那些人,”宴若愚在姜诺身后说,“那些人也不会被忘记。”姜诺沉默,没回头。他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古老悠久,早在人类诞生前就存在,他面前做支撑的单桩一排又一排,每一根都将与承台连接,承托起未来的家园。然后姜诺走进,一双手颤抖地触摸桩壁上刻的端正小字——“姜善曾经住在这儿。”他抬头,仿若能在盛夏熠熠的阳光中看到自己和姜善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那间房拆了,整个棚户区都成为过去,但等到来年夏日项目竣工,那些原本只能蜗居郊外的外来务工人员会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全都是姜善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宴若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说:“本来想等比赛结束后再带你来这儿看看的……”姜诺的手放在“姜善”的名字上,轻声问:“为什么?”宴若愚佯装大度,不正经道:“我不跟死人争风吃醋。”他一说完,就看到姜诺垮下肩膀。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上前想安慰姜诺,姜诺脸上却全是泪。宴若愚一时不知所措,指间下意识穿过姜诺的头发将人往怀里护,姜诺泣不成声,肩膀抖得不成样子,双手死死攥住宴若愚的衣摆。“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宴若愚轻拍姜诺的后背,规律得像哄小孩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姜诺哭到力气全无,就只是掉眼泪,鼻音浓重地问宴若愚:“为什么这么做?”宴若愚托起他那张埋在自己胸膛里的脸,抿起的嘴角有些许抖动,但他依旧真诚而纯良地微笑。“是你教我的啊。”他对姜诺说,“我们好好活着,离开的人就生生不息。”第88章盛夏八月,宴若愚开车从岭安驶往沪上,姜诺坐在副驾,腿上放着一个玻璃笼子,里面有只黄毛小鸭。小鸭子脆弱又呆萌,保持仰头的姿势望向姜诺,长久的对视后姜诺无奈地把手伸进去,鸭子颤颤巍巍坐上他的掌心,才愿意闭眼睡觉。姜诺叹了口气,可预见自己又有的忙活了。宴若愚只负责玩,爱不释手时“妹妹”“妹妹”叫个不停,一遇到拉屎撒尿就“迟早把你吃掉”,撒手扔给他照顾。所以姜诺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没把出息带上车,不然人和狗迟早要疯一个,他还是先把鸭子养大再说。而如果抛开屎屁尿,蹲在手掌心里的小鸭子确实可爱,如果把它放在地上,姜诺走到哪儿,它就会摇摇晃晃跟到哪儿。鸭子很轻,姜诺把笼子放到脚边,将承担鸭子重量的手背贴着大腿,并不会觉得累。宴若愚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开了免提,林哲说彩排安排不了了,但晚上的踢馆赛录制继续,何塞会来,现在处于被动的人是他,他如果不出现,就是弃权。宴若愚建议姜诺在车上休息一会儿,他这两天的睡眠比姜诺还匮乏,但依旧精神充沛,怕车载广播会打扰到他的睡眠,正要关掉,音响里传来并不清脆的铃铛碰撞声。然后是手鼓,再是说唱。宴若愚之前听过这位rapper的歌,也知道他是新疆人,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维吾尔语唱——他以为是维吾尔语,可仔细听,才发现歌手唱的依旧是中文,只是非常巧妙的融入维吾尔语的调子。他喜欢这种交融,听得起劲,姜诺缓缓睁开眼,手心的妹妹跟他同步醒来,站不稳的样子像是在随着音乐舞动,姜诺怕它摔了,把它放回笼子里,掏出手机查这首歌的歌词,跟宴若愚说:“他的歌词写得好真诚啊。”“那再听一遍?”宴若愚说着,按下循环播放。这首歌叫《葡萄架下的篝火》,歌名中的意象在歌词中多次出现,象征着某种秩序和信仰,只要心中的篝火不灭,“灵魂就不用害怕再流浪”。宴若愚完全能理解姜诺为什么说这段歌词真诚。绝大多数进入公众视线的rapper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他们未必写不出掏心窝子的歌词,而是他们把心窝子掏出来了,来听歌的人未必珍惜。把自己的精神世界敞开来给陌生的听众看,这在说唱还未进入主流视线前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现在无疑是危险的,因为创作者并不知道自己用真诚换来的是感同身受,还是随意糟蹋。这种毁灭般的践踏姜诺已经经历过一次。姜善从不觉得“农民工”是个说不出口的词,很多歌词他写得与其说是自己,不如说是跟他一样背井离乡的人,他愿意把自己二十七年的所见所闻唱出来,他被污蔑吸毒后,不少人再看他歌词里的底层生活,甚至给他扣上境外势力的帽子。姜诺告诉宴若愚,那段时间他最痛苦的不是看到雪崩式的辱骂,而是其中几片雪花曾经是姜善的听众,他们为曾经的共鸣感到恶心,所以网暴得更偏激。——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被辜负了,因为他们相信吸毒打架进局子的姜善就是全部的姜善,所以曾经的感动瞬间不值一提。顷刻间广厦都能倾覆,何况内心世界虚无缥缈的喜欢。“所以你一直不敢真正站在舞台上,”宴若愚说,“当受众觉得自己被辜负,创作者看到他们如此轻易就能被左右动摇,他们的反水在创作者眼里才是真正的雪崩。”“我又不是什么拯救世界普度众生的英雄,这么说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姜诺笑了一下,但没能撑住这个笑,眉眼黯淡,轻飘飘地说,“我只是没什么勇气了。”“那你愿意再敞开一次吗,在今天晚上。”宴若愚正视前方,“不为那些观众,就为你自己和姜善,好好唱一首。”宴若愚对自己这几天来的争分夺秒只字不提,使得姜诺忍不住肤浅地问,你图什么啊。“我图你好看吧。”宴若愚不着边际道,嘴角勾着笑,沉默不语片刻后答非所问加了句,因为我不是高更。姜诺没听清,问:“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说——”宴若愚高昂自信,脸侧向姜诺,一字一顿,“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姜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很想笑。阳光刺得他稍稍眯眼,并不宽敞的视野里,宴若愚手握方向盘聚精会神开车,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要是突然往他这边看上一眼,他会不知所措又慌忙地把视线挪开。相由心生,宴若愚和姜诺初见时没什么差别,还是爱耍脾气自说自话,但明显稳重了不少。心性依旧少年,却不乏男人的独当一面。*晚上七点左右,两人抵达livehouse外的停车场。姜诺有些晕车,想吐,宴若愚陪他在垃圾桶边坐了会儿。好巧不巧,一辆奔驰s系在这时候驶入停车场,司机先下车,专门绕过车头来到后座门外,打开时还做了个小心碰头的动作,几秒钟后,从头发丝儿到脚底心都打扮的一丝不苟的何塞拢了拢西装外套,从车里出来。“他这个造型是认真的吗,这是说唱真人秀,不是《红歌对对唱》。”宴若愚都看傻了,何塞在车里就注意到他们俩坐在垃圾桶边上,朝他们走过来,站在两三米的距离外摘下茶色墨镜,体贴地问面色发白的姜诺:“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