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TXT全集下载_14
作者:小合鸽鸟子      更新:2023-06-20 09:15      字数:10023
  雨点滴答,姜诺惊愕到呼吸都屏住,宴若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都不敢打眼地上那块藏掖许久的不属于自己的帕子,逃也似地跑离,姜诺慌忙把重要的几样捡起来然后追,刚许下的誓言就这么轻易被打破了。他们都晕晕乎乎的,前面的跑不远,后面的甩不掉,稀里糊涂穿梭进红灯区。红蓝黄绿五彩缤纷的灯光被雨水渲染,橱窗里的女郎穿着暴露,扭动曼妙身姿勾搭行人游客。宴若愚跑不动了,和三五米外的姜诺对峙,手握在某个橱窗旁的门把手上:“你要是还跟着我,我就进去了!”姜诺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你洁癖不发作你就进去啊!”宴若愚二话不说推门而入,留给姜诺一声响亮的闭门。他瘫坐在门正对着的一张椅子上,浑身湿透,邋遢又狼狈。橱窗内黑头发女郎吓了一跳差点报警,仔细看宴若愚那张脸,又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女郎拉上窗帘,用生涩的英语问宴若愚要做全套还是半套,宴若愚急需休息,手指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寻思着把钱给她什么都不做也成,一摸衣兜,才想起来钱包扔给姜诺了。宴若愚脑子断片了,扬扬正在开机的手机,问女郎:“支付宝微信可不可以?”女郎:“……”宴若愚尴尬起身,理了理湿哒哒的衣服,对女郎说了声“抱歉”后拧开门锁。姜诺就在门口候着呢,脸发黑眼发狠,没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出来,而是毫不留情地连推带踹。宴若愚踉跄地后退好几步,后背实打实地撞上隔间的墙。女郎花容失色,真的要报警了,姜诺把身上所有现金都翻出来,全是大钞,一大叠全给了她。女郎惊愕不已。橱窗内的黄帘布一拉上就变成私密空间,她和客人在这里不知做了多少次那事,头一回,她收了这么多钱,那两个男人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姜诺站到蹲坐在角落的宴若愚面前,喊他起来,宴若愚揉后脑勺,冲姜诺吼:“你打我!”姜诺更来气:“谁让你真的进来!”宴若愚嗓门比姜诺大:“你是假姜诺,你是坏姐姐变的,姜诺是好姐姐,舍不得打我!”姜诺:“……”姜诺怀疑迷幻松露这种东西是能通过空气传播的。他要不行了,手脚冰冷发软,膝盖一软屁股坐在脚踝上,投降了,放弃了,违心地认错:“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宴若愚哪里料得到他会道歉,一脸茫然呆滞。旋即他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双手抱膝嚎啕大哭,哭到岔气,哭到打泪嗝,嗓子很快就哑了,歇斯底里地也对姜诺说:“对不起。”姜诺:“……”姜诺有气无力:“你错在哪儿了?”宴若愚仿佛在另一个频道,放声哭喊:“我不应该和他们闹别扭,那天晚上根本没有狗仔。”姜诺瞬间感受不到四肢的冰凉。“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宴若愚还在十五岁的幻像里走不出来。他对所有人都撒谎了,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是他先自作主张地从后门小巷离开,父母随后追出来,他们三个才遇到了抢劫犯。而那顿生日宴如果顺顺利利地结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宴若愚越陷越深:“他们说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弟弟,在妈妈肚子里,已经三个月大了。为了那个孩子,她甚至愿意放弃出演合资电影明天就回国养胎,也不打算让媒体过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要给他平常普通的生活,不像我,都没什么隐私了。”他哧哧地笑:“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我——”他哭得从未有过的绝望,“我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才再要一个孩子……她摸着我的头说没有,夸我懂事听话,太懂事太听话了,让他们对第二个孩子都没了要求,只求平安喜乐。”他说:“人人都知宴松亭和程婴梦相爱,却不知道他们太相爱了,反而显得我多余。”他说:“他们又有了孩子,我还是多余的那一个。”于是,他就在那个晚上闹了第一个小别扭,酿成父母最后一个大祸。“都怪我,都怪我……”迷幻松露的后劲还在,宴若愚的眼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女郎早就离开不见了,黄色的帘布像道道佛光,帘布后面的橱窗有led彩灯装饰,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就变成了教堂的彩绘玻璃。“……我在哪儿。”宴若愚难得安静不哭泣。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是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但姜诺告诉他,他在忏悔。在姜诺怀里,枕着他单薄的胸膛,滴落到额头的湿意也是他的眼泪,像观音打翻净瓶后洒出的甘露。姜诺问他:“你会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吗?”宴若愚在姜诺怀里摇头,打了个泪嗝。姜诺娓娓道来:“我记得,记得母亲一直卧病在床。她是很温柔的人,就是睡的时间太长了,白天睡,晚上也睡。有一天她很反常地等我醒来,给我一角钱让我去村头小卖部买糖吃。以前我们家过年过节才会买糖呢,我开心的不得了,揣着糖回到家准备一人一颗,我母亲永远睡了过去。”“我记得那一天是8月27号,那一天我母亲死了,我哭得很伤心。后来我长大了,我替她高兴,比吃了糖都高兴,因为我知道她解脱了,在另一个世界不再痛苦。”“那是很好的一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金色的。你就是那一天出生的对吧,你要相信所有人都在他最好的归宿里,所以别害怕也别自责,那也是你很好的一天。”宴若愚说:“我不好,我是个夺走父母生命的大坏蛋。”姜诺说:“你的父母就是为救下你这个小坏蛋,心甘情愿挡子弹。”宴若愚又要落泪了:“不值得啊……”姜诺轻拍他的后背:“这不是你说了算。”等宴若愚的心绪平复,姜诺说:“你必须活着,不管是血缘还是情感,你都是他们的延续。”那声音像神谕,宴若愚重复:“我必须活着。”“对,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姜诺抱他抱得更紧,不能更紧了——“你好好活着,他们就生生不息。”第33章宴若愚知道自己在梦里。他的身子小小的,双手被左右两个大人牵着,三人一起往前走。他仰头,想看清牵他手的人是谁,但上方的光刺眼什么都看不清,倒是低头能看到透明地面下的人世间。山山水水砖瓦平房,自己煮清汤挂面的男孩脏兮兮的,乘入碗里后没自己吃,而是端到床前。面汤的热气凉透,他卧床的母亲吃了几口后他才吃剩下的,倒进碗里的辣椒酱是除了盐之外唯一的调味剂。下方的景象在缓慢移动,宴若愚也随之向前走。平房还是砖瓦的,但坏境变了,人也变了,癫狂的高个男人把男孩瘦嫩的手掌当烟灰缸摁烟头,男孩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痛哭,男人清醒后哭得比他还厉害,跪在孩子面前捧着被烫出血泡的掌心涕泗横流,男孩反而一言不发,仰头凝望天花板的一双眼空洞无神,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宴若愚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的姜诺。他像是钻进了姜诺的梦里,用俯视的视角走马观花不一样的少年时代,打架,逃学,溜进地下车库往车门里塞传单,被赶跑后还是忍不住在琴行的大玻璃外驻足,里面打领带的同龄男孩在弹昂贵的钢琴。这样的姜诺看到宴若愚的大幅硬照高挂在商场里会嘲讽句“会投胎了不起啊”,宴若愚则根本没机会接触这样的群体,还没到失去希望的年纪,就可预见的会变成没有希望的一代。那时候的姜诺可能也认命了吧,如果他没有遇到姜善。姜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他会抠掌心旧伤的人,干脆陪他去纹身,没选青龙白虎骷髅玫瑰,而是向日葵。姜诺问他有什么寓意,姜善让他先好好读书,有知识了,就懂了。姜诺后来考上岭安最好的大学。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全都淹没进云里,宴若愚还是没长大长高的模样,但陪伴他的大人们全都离开,留他孤身一人在不分天地的白茫之中,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回音,直到别人的欢笑声传过来——他站在原地,正前方,姜善骑着电动车冲过来,车后面坐着短头发的姜诺,脖子上挂着收集声音的录音器。终日在外奔波的姜善肤色偏深,他无时无刻都积极乐观,笑起来健康阳光。姜诺则越长大越没小时候的一身刺,眉目和眼神里的尖锐被温和替代。他们一无所有,摩天大楼依旧遥不可及,浑身上下最贵的东西只有一副newmine耳机,他们又富有得像拥有全世界,在16号街自由穿梭。他们一起吃饭睡觉,每天的生活普通又鲜活。姜善总是苦口婆心劝姜诺读书,但他自己高中毕业就去工作,进过厂出过海,最后安安稳稳送外卖,路上听的歌全是嘻哈音乐,听多了哼,哼多了唱,唱多了原创,记录歌词的笔记本被姜诺发现了,姜诺用当家教攒下的钱买了部声卡送给他。商用的伴奏不便宜,免费的伴奏太普通,懂电脑的姜诺义不容辞捣鼓起各种软件,自学混音编曲,采样来自生活。姜善的歌词也来自生活,他只唱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真实又真诚地叙述,贫民窟的黑人男孩改变命运靠说唱和篮球,16号街的孩子们需要知识努力百尺竿头。新的不真诚祷告者在诞生之路上。他们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房里拥有一台电脑一部声卡就像在开船前最后一分钟拥有了船票,他们像年轻的莱昂纳多在泰坦尼克号船头欢呼雀跃:“i’mthekingoftheworld。”那一定是姜诺最快乐美好的时光,连宴若愚都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姜诺眼里永远有光。然后他们真的从那个出租房里冲出来了,无数人听姜善的歌,再后来,姜善消失在无数人的唾弃里,只剩下一道抓不住的影子在姜诺身后。姜诺也只有一个人了,及肩的头发简单抓起,茕茕独立,渐行渐远于沧茫白雾间。宴若愚连忙跟上,伸出手想抓住姜诺的手,才发现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模样,身子不够高,肩膀不够宽,连声音都不够响亮,边追边喊姜诺的名字,姜诺根本听不见。他这小孩样可保护不了姜诺,姜诺也不需要他庇护。这让他对安全感的渴望从未有过的强烈,不是从别人那儿索取的,而是自己有能力和底气去赋予。“我会长大的。”宴若愚没有放弃,追逐着,对姜诺说:“等等我。”姜诺依稀听见了,慢下形单影只的步伐,额前晃动的几缕发丝半遮半掩观音眉菩萨眼,浮光掠影一回眸。宴若愚睁眼,猛然从床上坐起如溺水的人挣扎浮出水面。酒精和致幻物的后劲让他头痛欲裂,眼珠子毫不抱期待地瞥向床头,那儿居然放着一瓶矿泉水和几颗国产非处方药的止痛药。他旋即低头,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白睡袍,丝毫没有记忆断片前淋漓湿透的狼狈样。几秒的空白后他也顾不上吃药了,袜子没穿拖鞋没找就冲出卧室,近四十平米的客厅里,姜诺裹着毛毯缩在真皮沙发上。宴若愚连忙跪坐到沙发前,用手背探姜诺额头的温度。他的动作幅度和声音都不大,但姜诺睡得很浅,缓缓睁开眼,见宴若愚又是找套房里的药箱又是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想让他别折腾,出口的只有几声轻咳。宴若愚和前台交涉得极其利落,挂完电话后从饮水机里接了小半杯热水,边朝姜诺走过来边摇晃吹气,然后将人扶起来坐在沙发上,毛毯盖在肩上重新裹好。“把这两颗药也吃了。”药物名大多来自拉丁文,在各种语言里都长得差不多,宴若愚很快就找出了退烧的。姜诺接过服下,眼睛半阖没什么精神,倒是脸颊少有的粉润,唇色红艳,在病中反而更有气色。他吸吸鼻子,宴若愚会意地给他递纸巾,姜诺用了足足五六张,呼吸通畅后垂头倒在沙发上想要继续睡,宴若愚说:“你去我房间睡吧。”姜诺迷迷糊糊:“这个酒店的套房只有一室一厅。”宴若愚倒打一耙,故作委屈:“你嫌弃我睡过的床?”姜诺被他逗到了,鼻音有些重:“我挺喜欢睡沙发的,比我以前睡过的床都舒服。”宴若愚还想劝劝,见姜诺闭上了眼小半张脸钻到毛毯里,也没强求,去卧室把鸭绒被搬来给人又盖上一层。然后他坐到旁边的沙发椅上给手机充电,屏幕亮起后冒出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但总体比他预料的少,最离奇的是裴小赵没给他打夺命连环call,他打开微信,裴小赵给他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居然是:老板,我上热搜了,我好害怕。宴若愚随即打开微博。欧洲和中国冬季时差六小时,国内这时候都快傍晚了,裴小赵的名字还没推出热搜榜,显然是挂了一整天,成功压下了他没走红毯看秀的各种猜测。但裴小赵的热搜内容和他还是脱不了干系。走秀结束后有afterparty也有各种小型报告,本来要演讲的宴若愚迟迟没有出现,裴小赵只能硬着头皮上台硬撑,即兴来了十分钟《我的老板》。他为了壮胆可能喝了点酒,刚开始非常紧张,紧张了会儿酒劲上来了,第一视角吐槽他眼中的宴老板脾气多差性格多中二,不给中间商狗仔赚差价,成功吸引台下名流和媒体的注意力。吐槽够了,问题就来了,也是时候升华了,裴小赵问所有人也问自己,宴若愚既然这么难伺候,他为什么还心甘情愿做他的助理。等台下的嬉笑声全部停歇,裴小赵才继续说:“因为我至今都记得他在策划杀克重的第一场概念秀时对团队说的一句话。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想捞一笔快钱就走,没有人相信一个富二代会脚踏实地做本土潮流品牌,我刚开始也不相信,直到他对品牌团队说,审美是平等的。”“所以他会用没超过一米七的模特,会坚持用中文宋体、传统布艺,会强调设计概念是杀马特,而不是摇滚朋克,为此我们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和米兰美术学院的设计师差点辞职,我老板就问他们,如果第一个留彩色长发画浓妆穿古怪衣服的人是他宴若愚,而不是农村来的打工仔,他们还会觉得这个元素低俗吗?”裴小赵留出时间给听众思考。“他不止一次碰到说我们产品丑的人,然后他会不止一次地纠正,你可以说我们的设计不是你的风格,你不喜欢很正常,但你不能说它丑,世界这么大,总有人会觉得它是美的。”裴小赵巧妙地停顿两秒,笑着来了一句:“当然了,我到现在看到什么不喜欢的东西,我还是会脱口而出这个东西好丑,它丑所以我才会不喜欢嘛……”听众表示赞同地跟着笑,给出的反应完全在裴小赵的节奏里。“但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存放着多少善良……”宴若愚看了眼快撑不住的进度条,就不听最后几十秒的彩虹屁了,果断退出微博,回复裴小赵:别害怕,等着老板回来给你加薪。裴小赵在线,语音通话反手就来,宴若愚没接,拍了张姜诺面色红润的病中睡颜发过去,意思他们还要在阿姆斯特丹待上几天,巴黎那边就全权交给他。有那段即兴演讲珠玉在前,宴若愚对裴小赵那叫一百个放心,都不解释,直接来一句:懂了吧。裴小赵以为宴若愚把姜诺睡了,不敢懂也不敢打扰,瑟瑟发抖保守小秘密:ok。第34章姜诺再醒来已经是晚上,被毛毯和被子捂出了一身汗,头发都热哄哄的。昨晚上宴若愚在红灯区的橱窗里哭昏了过去,他把人架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酒店,刷不需要密码的mastercard订了间符合大少爷标准的套房,帮人把衣服换成干净的睡袍,止痛药是他以防万一带身上的,没晕机晕车就没吃,没想到给宴若愚用上了。他给宴若愚盖好被子后就已经有发烧的迹象了,好在及时吃了药又躺了七八个小时,体温降到了37度以下。宴若愚给两人买了新的换洗衣服,手边的药也全多了,除了本地药还有几包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三九感冒灵,见姜诺醒了,他给前台打电话叫餐,把感冒灵泡好后,两盘扬州炒饭刚好趁热摆在他们面前。姜诺捂着泡好的药,眼前的炒饭在色泽上和宴若愚的不一样,照顾他口味放了不少辣。姜诺挺意外:“你还挺会照顾人的。”“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在国外待多少年了。”宴若愚毫不谦虚,心思没在自己的饭上,而是观察姜诺是否满意。只见姜诺喝完药后勺了一口送到嘴里,细细嚼咽后又是一口,眉头都不皱一下。宴若愚等不及了:“怎么样,合你口味吧。”姜诺只点头没说话。宴若愚扯扯嘴角,不可思议道:“我都让他们加双倍辣了,你还没反应?”姜诺想了想:“还行吧,算微辣。”宴若愚不相信,夹了几粒他碗里的米放眼前360度观摩了一番,然后用舌尖舔了舔,没砸吧两下就放下筷子灌水去了,回来后摸着下巴沉思,假装自己没被辣到,说感冒发烧容易嘴里没味,姜诺还得继续吃消炎退烧的药。姜诺空腹了一整天,味觉有没有受影响不知道,没胃口倒是真的,吃了半碗就饱了,拿着宴若愚新买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身子都觉得轻了不少。他还是嗜睡,吹干头发后只想一头扎进沙发再睡个天亮,回到客厅一看,宴若愚把自己当木乃伊似得裹进毛毯里只露出个脑袋,对姜诺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好言好语:“你去睡卧室呗。”沙发有普通宿舍的一张床那么宽,姜诺坐在边上,隔着毛毯往宴若愚身子上一拍:“别闹,回你房间去。”宴若愚不答应,正面仰躺:“那怎么行啊,我堂堂中国未来的kevenkim,让自己发烧生病的producer睡沙发,这要是传出去了,没面子的人可是我!”姜诺看透一切:“那你别半夜又去订间套房,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宴若愚被看破一切,无言以对,委屈巴巴地从毯子里钻出来。“回卧室吧,客厅暖气足着呢,我没事。”姜诺把人哄到卧室门口,宴若愚双手扒住门边,眨了好几下眼,一脸纯良:“你对我真好。”姜诺说不哄就不哄:“因为你给我钱。”宴若愚撇嘴,微微下垂的眼角说泛红就泛红,姜诺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手指戳他额头将人推进门:“别演了。”他帮着把房门关上,门缝还有一指宽时他又缓缓推开。“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尤其是姜善去世后……反正日子总是能过的,我……无所谓。”姜诺断断续续的,有些话总觉得该说出来,又不知道得怎么说,反倒是宴若愚无需言语就懂,帮他说:“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姜诺眼眸有了亮色,宴若愚轻笑一声,随即严肃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行,”姜诺也轻松了,手放在宴若愚肩上拍了一下,“我等着看宴若愚2.0。”第二日,姜诺退烧了,阴雨连绵的阿姆斯特丹也罕见的出了大太阳,宴若愚便自觉做起了导游,带姜诺领略这种城市的别样风光。梵高美术馆是肯定要去的,他先在礼品店买了本法语的参观指南,里面不仅有梵高的生平介绍,还有对每件藏品的赏析,姜诺对哪幅画感兴趣,宴若愚就翻译给他听。来美术馆肯定要看自画像和向日葵,他们进去时正好有一群人参观完毕出来,响亮地来了句:“这人真牛‘逼,随便一幅画就是好几个亿啊!”异国他乡的中文总能让人下意识地循声扭头,姜诺看着那几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那些关于价格的讨论并没有消失,但宴若愚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且真实。“那副向日葵是他为朋友画的。”“朋友?”“嗯,那人叫高更,也是个画家。梵高找了个小地方住下邀请他来一起画画,高更答应了,梵高可高兴了,就画了幅向日葵装饰房间,欢迎高更的到来。”向日葵的真迹就在姜诺眼前,他边听宴若愚的讲解边蹲**仰视,发现这幅画的笔触是立体的。有些震撼是只有看到作品本身才会有的,如果让那个时代的传统画家来画向日葵,它会是标准的静物,笔触精细,完工后画布平滑,而不会像梵高那样使用大量明媚的粗线条,换个角度看画布,那些线条便流动了起来。姜诺站起身,在那副画前摊开右手手掌。褪色模糊后的纹身颜色远不及真迹鲜艳,他手心里的向日葵并没有梵高笔下的璀璨夺目的生命力。宴若愚注意到他在愣神,大度道:“这花纹是姜善给你选的吧。”姜诺挺诧异的,毕竟他们之前只要一提到姜善,就总会不欢而散。宴若愚挺得意:“我猜对了?”“……嗯。”“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选这个吗?”姜诺看向画作:“他说向日葵美好明艳,很有生命力。”宴若愚看姜诺:“他希望你爱生活。”姜诺转脸,两人的眼在蓬勃朝气的画作前相视。“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开心,也会不放心的。”姜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宴若愚说得“他”是姜善,眼里糅进细碎的光亮,先是抿唇微笑,慢慢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舒展开。宴若愚心满意足,带他去看自画像。梵高生前很穷请不起模特,只能对着镜子画自己,所以才留了那么多自画像,宴若愚快速浏览手册,万万没想到梵高割耳朵是为了高更。原来高更要离开他远走大溪地寻找新灵感,梵高一时无法接受,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转移好友离去的痛苦。宴若愚站在割耳后的自画像前自言自语:“我透,印象主义画派之伯牙绝弦,搞艺术创作的交到知己朋友怎么都不得善终啊。”姜诺未雨绸缪:“我们俩合作久了不会也这样吧。”宴若愚脑子转得快,开口就是战术转移:“哪样,画作拍卖出千万几个亿那样?我这嗓子条件加上你的编曲审美,到时候专辑销量上百万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几千万一个亿的我们俩活着的时候就能挣到。”姜诺:“……”宴若愚说起劲了:“诶,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和梵高还真挺像的,这本手册上提到个猜测,说梵高很有可能吃迷幻蘑菇后情绪持续亢奋,所以画出来的颜色都那么亮丽。这说得不就是我吗,我也吃蘑菇啊,诶,你别走啊诺诺,且听我慢慢道来吃完蘑菇后的精神感受,可爽了,诶诺诺,姐姐!你等等我啊姐姐……”姜诺懒得理他,忍俊不禁地往其他展厅走去。从美术馆出来后他们沿着运河散步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处修女院,旁边有教堂。姜诺出于好奇心进去,看到大厅两侧分别有五个拉上帘子的小房子,宴若愚说那叫告解室,信徒可以跪在告解室外,向室内的神父忏悔。姜诺走近,发现每个亭子外都贴着一张小纸条,告知前来旅游的外国教徒这块幕布后面的神父会哪些语言,少则三五种,多则十数种,还有一个人会中文。姜诺怂恿宴若愚:“你要和会中文的神父说说话吗?”宴若愚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道:“才不要,我又不信教。”“行吧,”姜诺也是随口一提,但他确实觉得稀奇,“现在去教堂当神父的要求都这么高吗?”宴若愚不以为意:“印欧语系里不少语言都能往拉丁语追根溯源,我会法语后意大利语学两个星期就上手了。不过现在出家确实有学历要求竞争激烈,想去灵隐寺当和尚都得是博士。”教堂里有不少叙事类型的壁画,光芒万丈的耶稣形象和那副在美术馆里见到的《墓中的基督尸体》浑然不同,宴若愚仰头,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上帝存在吗?”姜诺说:“尼采说上帝死了。”宴若愚用手肘怼姜诺,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不然那么厚一本《圣经》怎么写出来的。”“我不知道……”姜诺也仰头看穹顶的绘画,“我只知道,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一定是我们祷告的时候不够真诚,他不显灵,所以人们回到街道上靠自己苦中作乐,就这样有了hiphop。”“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宴若愚恍然大悟。他们从教堂出来,坐在修女院的广场边休息晒太阳,正好赶上几个修女和孩童一块儿玩耍,跳长绳,扔沙包,追逐打闹,笑语欢声。姜诺说:“我脑子里有旋律了。”宴若愚说:“这么巧啊,我也突然想到一首后摇。”他们都有蓝牙耳机,宴若愚的是airpods,姜诺的是姜善留下的newmine,都给对方一只,戴上,同时按下播放键,不同品牌的耳机里传来相同的《playgroundhope》。他们相视一笑。时光变成音符流动,阳光打在两人的侧脸轮廓上,柔和的金光下,他们身前的广场渐渐虚化不再清晰,宴若愚想牢牢抓住这个下午的灿烂温暖,想问姜诺欧洲好吗,喜不喜欢欧洲,愿不愿意留在这儿和他一起做歌虚度时光,正宗的平芗辣椒酱不是问题,意大利或者巴黎的中国超市里肯定有。他含着金钥匙出生,这是命运给他的馈赠,也在一开始就标好了价码。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家业不是他打下的,而他穷极一生,也抵达不了父辈的高度。这种物质财富背后的恐惧从未消散,再加上亲情的匮乏,经年累月催生出激烈矛盾的情绪,让他一次次逃避放弃,想着就做个纨绔子弟算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骄奢淫逸,只要他不拼尽全力,他没有成功,也谈不上失败。直到他在二十岁的路口遇上姜诺,他拥有了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从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这位朋友比他先开口。“bruce。”宴若愚还挺不习惯姜诺叫他英文名字的,沉默。姜诺说:“你不是超级英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岭安城也不是高潭市。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需要宴若愚而不是蝙蝠侠,岭安城里处处都是你的家。”姜诺说:“2月28号,期待回信。”宴若愚眼眶湿润。可笑起来又是那么开心,拉起姜诺的手在街头奔跑,漫无目的,又只有一个目的,大喊“hakunamatata”,大叫“我们回家”,惊飞一路的城市鸽。第35章回国后,宴若愚的freestyle不再局限于录音室,而是和姜诺一起探索岭安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们像《8miles》里的eminem一样每天坐公交车,这是姜诺的提议,姜善还在的时候,他们会随身携带个小笔记本骑坐电动车,一路上看到什么有记忆点的字词句段就记下来,素材多了,灵感也就来了,写出一首歌词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同样也是很好的观察生活的方式,但宴若愚八百年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了,刚开始跟个豌豆公主似的,要不是姜诺眼神复杂,他真的会随身携带加厚榻榻米坐垫。好在他几天后适应了,也找到了坐公交车的乐趣,只要看到连坐的位置空着,也不管车往哪个方向开就和姜诺钻上去,沿路有高楼大厦,商圈游乐场。这家狼牙土豆店名字叫“战狼”,那边的服装店搞促销,员工在门口吆喝出说唱的感脚,背迪士尼公主的小女孩抱住雨伞伞柄,她爸爸抱着她,另一个小男孩揉着眼眶抽泣,牵着他手的母亲还在不停训骂,坐在车里的他们只能远远看着听不清那都是些什么话,倒是菜市场循环播放大喇叭:禁鱼啦,禁鱼啦,今天不吃子孙鱼,明天子孙有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