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冬日解剖      更新:2023-06-19 23:41      字数:4986
  这条口子,是学雕花的时候伤到的,当时血根本止不住,只能去了医院缝针。我姥爷心疼坏了,头一次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还说以后我要是再敢拿刀,就先捅死他。你看这是什么话?他也真是的,年纪越大越爱说糊涂话,还不如我一个小孩子懂事呢。白恬分明是在笑,叶晚却沉默下来,慢慢收拢掌心,握住了这只布满伤痕的手。后来,后来他走了,再也没有人管我不让我学了。可是也没人能教我了。郊外的夜空总是离大地更近一些,让人觉得触手可及。叶晚洗完澡,靠在矮窗边看着这片比城市中更纯粹的夜空,心神也似乎随之洗涤了一番。房间门被推开,擦着头发的人走进来,然后关上门反锁。叶晚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被热水浸泡过的肌肤还泛着红,湿润的短发垂在少女额前,落下水珠,滑过脸颊。宽大的浴袍松松垮垮地裹着青涩的身体,低领遮不住锁骨,露出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叶晚撇开头,关上吹着冷风的窗,又将暖黄色的窗帘拉上,把屋内遮了个严严实实。白恬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她擦着自己的头发,视线避开叶晚在的位置,飘忽不定地看着床和桌椅,最后干脆落在地板上。叶晚却没再开口,先一步掀开被子躺上床。白恬洗得太磨蹭,叶晚的一头长发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才回来。对于情形为何会发展成这样的缘由,两人都心知肚明,却明智地不去戳破。短发要好打理一些,白恬擦干了头发后,看叶晚已经打算睡了,便关上灯,从另一侧爬上了床。黑暗中的一切都会被放大,白恬安静地平躺着,听着自己和叶晚的呼吸声,却觉得有一个声音更吵。她仔细一听,才发现是自己的心跳声。白恬赶紧翻身背对着叶晚,裹紧了被子,企图掩盖这个声音。离开电影院后在思考的问题被重新拉出来,白恬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它,然后陷入自我挣扎。吾日三省吾身。我为什么不推开她?难道我喜欢她?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白恬捂住脸,对于自己当时被吃干抹净的表现无比懊悔。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呢?你是傻了吗?还被啃了第二口!气死了!叶晚这个混蛋,怎么他奶奶的这么熟练,搞得她连打人的力气都没了。白恬猛地睁开眼,她翻过身来看向平躺着似乎已经睡着的人,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张脸。被这死亡视线凝视着,叶晚只能睁开眼睛看过来,问:怎么了?冷不丁对上这个视线,白恬又迅速败下阵来。她闪躲着移开目光,敷衍道:没事,睡觉吧。赢不了的,白恬同志,你早该有这个觉悟。叶晚这种大魔王,谁对上去都是一个死字。暗骂一句自己果然还是吃了大亏,白恬又翻身回去,继续背对着她。一只手突然搭上白恬的腰,慢慢收紧。白恬大惊失色,立马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前,语气都不自觉地暴露了自己:你干嘛?不易察觉的笑声从白恬身后响起,大魔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平静地回答:不干。白恬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生气还是该松一口气,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碰那只手。在没有把握让这只手拿开的情况下,她得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否则谁能保证叶晚会做什么。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意识接受了这种设定,白恬忐忑地一动不动许久,直到手都麻了,才听到平缓的呼吸声传来。白恬:抱着她的人已经彻底进入了梦乡,所有的担惊受怕好像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白恬抿了抿嘴,不知怎么有点失望。这个人,怎么连名正言顺扇巴掌的机会都不给她的,太鸡贼了。在郁闷和失落的情绪里,白恬一边想着,一边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抱着她的人睁开眼,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贴近一些将睡着的人抱进怀里,再次闭上了眼。一夜无梦。第17章 16早上九点,白恬和叶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时,邢芸来了电话。叶晚拿着手机听了许久,照常应和着,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白恬频频转头看她,等她挂断电话后连忙拉着叶晚走到院子里,问:阿姨打来的?捏着手机的人点点头,开口道:妈让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她晚上来找我们。饶是再不了解叶晚母亲的性格,白恬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了。她委婉地问:你知道阿姨在这边的单位吗?叶晚沉默地摇了摇头,半晌后才道:她只给了我住址,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白恬也沉默了下来。她们两个是小孩子,不方便过问大人的事情,所以来这里一天了谁也没有对邢芸刨根问底。可这不代表她们傻,什么都察觉不到。邢芸为什么失联那么多天?为什么住在明显已经无人居住的筒子楼?又为什么在那个晚上一直不开门?叶晚和白恬敲了十分钟不止,她都没有出声,最后一定是听到白恬叫叶晚的名字才会出现。而现在,她不让叶晚和白恬回去,必须待在这个远离市内的郊外农家乐,其中隐隐透露出的意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心安。叶晚是邢芸的女儿,她一定是非常了解邢芸,才会因为邢芸的失联而不顾一切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只为了确认邢芸的安全。换句话说,以叶晚的敏锐,她深知这件事一点都不寻常。而白恬正是知道叶晚不会大惊小怪,才会急急忙忙跟过来。哪怕她们两个人其实没有多大的能力,说不定还会遇上危险。刘爷爷好像没有看出两个小姑娘的魂不守舍,他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却很硬朗,一个人早早出去下田干活儿,回来后又给她们准备午饭。白恬打起精神来,帮着他一起做饭。叶晚坐在电视机面前,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刘爷爷,你跟邢阿姨认识多久了啊?白恬在厨房里洗着菜,刘爷爷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干点不累的活。她神色很自然,就像是随口唠家常一样。刘爷爷想了想,一边给排骨剃筋,一边回答:有些年头了。你邢阿姨是个热心肠的,这些年来帮过我不少忙。前年我老伴儿去了,她还来看我,给我买了一堆补品。白恬认真听着,然后笑着问:我听您口音是北方的,是什么时候来c市的啊?那可早了去了。他把排骨一甩,拿起菜刀开始剁。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上了年纪啊记性差。我老伴儿是这儿的人,早年跟着我吃了太多苦,生活好点之后,我就陪她回来定居了。我们一起开着这个店,自给自足,日子也算过得去。白恬将洗好的菜放进菜篮子,又拿起土豆来削皮,听完后好奇地问:那您的儿女呢?都不在本地吗?这次刘爷爷没立刻接话。他看着菜板上的排骨,手脚麻利地剁成大小均匀的肉块。白恬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正打算转移话题,刘爷爷却突然开口:我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都快四十岁了。白恬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刘爷爷膝下无子,否则晚年怎么会一个人在异乡做生意。刘爷爷笑了笑,给大铁锅里倒了一点菜籽油,继续道:老大年轻的时候犯了事,在里面蹲了半辈子,出来后就消失了,没回来过。老二啊,是个有出息的。自己勤工俭学考上了名校,还创业做了大老板。他想接我去住大房子,可我呢闲不住,又舍不得这旅店,就一直没去。白恬听着,有些唏嘘。刘爷爷一定很爱他的妻子,为了她和两个人的店,连享福的日子都不去过。那您的三儿子呢?白恬顺着往下问。老人手里的动作一顿,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恬抬起头来,有些无措。这句话可能戳到了刘爷爷的伤心事,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爷爷接过她削好的土豆,利落地切成块,嘴上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他小时候在家里,受了不少委屈,恨我也是应该的。我只希望啊,他过得好,其他的什么都不求了。白恬听完后心里闷闷的,以她的阅历,是无法体会刘爷爷此刻的心情的。但她还是不能避免因此而感到难过。生老病死是人必然经历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的本质,其实是离别。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七岁。白恬突然道。刘爷爷讶异地看着她,白恬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因为那时候年纪小,不怎么懂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没有特别难过。而且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三舅,姥爷去世后,家里就剩下我和三舅。他为了我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怕自己有了家,我会变成那个外人,会受委屈。土豆和排骨下了锅,溢出油花,与酱料混合着飘出香味,令人心神都舒畅不少。白恬看着锅里的菜,继续道:但我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受委屈,只要他过得好,我离开这个家都没关系。因为就算我跟他不在一起生活了,我们也还是一家人,这件事不会改变。刘爷爷听完便沉默了下来,一老一少在厨房里忙碌着,许久都没再交谈,气氛却并不显得生疏。有些话语不会因为年龄而失去分量,就好比萍水相逢也可以重于泰山。这些沉甸甸的东西,都将在心脏这口缸里,酝酿成香醇的酒。在这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新年即将到来的前夕,三个身处异乡的人用汗水打发了时间。叶晚穿着雨靴,戴着草帽,身上还裹着刘爷爷临时翻出来的棉袄。因为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没下过地,她整张脸都臭臭的。白恬站在田里笑话她,时不时抓一只毛毛虫跑过去吓唬她。她戴着很厚的粗布手套,捏着那恶心人的虫子追着叶晚满地跑,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和叶晚抬高分贝的走开。附近村子里干完农活的人路过,看到两个顽劣的小姑娘,都露出了然的笑来,问:老刘,你家孙女来看你啦?刘爷爷笑而不答,由着两人在田野里打打闹闹。等到天色黑了,三个人才满身汗地回了旅店。叶晚不由分说地抢先占据了浴室,还在里面磨蹭了半个多小时,白恬觉得她一定是在故意报复。你要是等不及,可以进来一起洗啊。你想得美!白恬气冲冲地在浴室门外吼了她一句,然后忍着身上的痒痒坐在楼梯上继续等。叶晚对此深感遗憾。时间总是一晃而过,几人都洗漱完吃过了饭以后,约定好晚上到的邢芸还是不见踪迹。轻松愉快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察觉到叶晚的情绪,白恬连电视的声音都给关了。但问题的根本并不在外力因素,最后叶晚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对着院门等。外面风大,冬夜的温度非常低,白恬和刘爷爷劝了也没用,她只能先让刘爷爷去睡觉,自己抱了厚衣服出来陪叶晚一起等。两个人,两把竹椅,两件棉袄盖在身上,一言不发地等着一个可能不会来的人。白恬偷偷摸摸地看着手机,到了十一点过,她的脸都冻得麻木了,邢芸依然没有出现。可是她不能开口叫叶晚回屋里去,有些时候,等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叶晚也没有开口叫白恬回屋里去,她很自私,这个时候她需要白恬。哪怕她此时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叶晚太固执,而是对于她来说,母亲是一个非常守约的人。从小到大她对自己许诺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完美地遵守到了最后,从无例外。所以她必须要等,哪怕越等下去越抑制不住翻涌上来的绝望。临近十二点,这一年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白恬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突然站起身来回到了屋里。叶晚没有开口去问,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院门口,像一尊石像。没多久,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是叶晚已经很熟悉的声音。裹着棉袄的白恬抱着一箱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泥地上。叶晚终于回神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个破旧的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积着五颜六色的东西。白恬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天色太黑,叶晚看不清那是什么。接着,白恬弯下腰从箱子里翻了翻,拿起一根又长又细的东西,然后咔嚓一声,火苗从她手里窜了出来。微弱的火光在寒风里摇曳着,映出白恬冻得发红的脸。她小心翼翼地点燃那根细长的东西,下一秒,银光迸发出来,绚烂四射,犹如一朵朵炸开的银花。少女穿着土里土气的棉袄,拿着那根正在燃烧的仙女棒在黑夜里轻轻旋转。接着,她看向坐在原地的叶晚。白恬笑了起来,向叶晚招招手,唤着她的名字:叶晚,你快看。缩在竹椅上的长发少女看着那耀眼的银光,纯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这一片光景,氤氲出了柔软的色彩。嗯,我看到了。她回答。远方有鞭炮声骤然炸开,数不清的烟花升上夜空,与大地上的人们共同迎接着新一年的来临。喘着粗气的女人推开院门,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挂上一个完美的笑,用温柔的声音喊道:晚晚,妈妈来了。第18章 离别爆竹声惊醒了睡得很浅的刘爷爷,他披上衣服出来,见到邢芸后也是松了口气。厨房里的柴火重新燃起,刘爷爷给饥肠辘辘的女人煮了一碗面条,汤底用的是土鸡汤,还加了许多新鲜蔬菜和一个蛋。邢芸是真的饿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等刘爷爷跟她说了几句话,重新回去睡下后,白恬去帮忙收拾厨房,让出地方给母女俩说话。叶晚看着风尘仆仆的邢芸,还是把一肚子的话都给咽下去,只叫她快些洗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