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冬日解剖      更新:2023-06-19 23:41      字数:4982
  邢芸在旅店里有自己专用的房间,那是刘爷爷特意留给她的,平时上着锁不开放给其他客人。她将白恬和叶晚的书包都带了过来,交给她们,叮嘱道:我已经给你们买了下午回s市的机票,早些睡觉吧。叶晚不太认同地看着她,邢芸抬手摸了摸叶晚的脸,轻声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她神色间的疲惫难以掩藏,叶晚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对她说了一句晚安。晚安,我的女儿。邢芸看着她,眉眼温柔。但这一夜注定让叶晚睡不安稳,她怕影响旁边的白恬,连翻身都克制住,只是睁着眼想事情。身后的人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叶晚的手臂,带着安抚的意味。睡不着的话,跟我说说话也行。白恬的声音是平静的,没有表露过多的担忧与关怀。叶晚背对着她,安静许久,才开口道:他们三年前就协议离婚了。白恬的手一顿,然后扶住那纤细的手臂,将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我不知道离婚的理由是什么,他们不在我面前吵架,连离婚这件事我都隔了一年半才察觉到。侧躺在床上的长发少女看着窗纱,从泄漏的月光里回忆着对她来说并不轻松的往事。一开始,他们还会在我面前装样子,后来发现我知道了,连样子也不装了。其实我不会强求父母必须顾及着我去生活,他们如果是真的合不来,分开也挺好的。但是我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第一次发现母亲的异常,是叶晚初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之前。她像往常那样坐着家里的车放学回去,但因为那天路上不堵车,她比平时早到了二十分钟。等她下车推开院门,便发现二楼书房的窗边站着一个男人。那人背对着她靠在窗前,身形高大,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感。叶晚的记性很好,观察力也不弱,她非常确定这个人她没有见过,不是父母的朋友和同事,也不是什么亲戚。于是她当机立断,让门口的司机下班回家,然后转身离开了家。大约十分钟后,叶晚躲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与那个男人开着车离开。因为角度的问题,叶晚没能看清那个陌生男人的五官。半年前就已经察觉到父母离婚这件事,叶晚不得不猜测起母亲与男子的关系,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两人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对于她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但叶晚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开始默默观察母亲平时的行踪,以及和别人电话联络时的反应。于是一些往常都没在意过的事情,突然变得非常显眼。母亲每天都会在三个固定的时间躲进书房里,叶晚偶尔路过书房,里面正在讲电话的声音就会停下来,等她走开了才继续。她会在很晚的时候悄悄出门,又在天未亮的时候无声无息回来,装作从没出去过。有时候叶晚会发现她脱下的衣服有古龙水味道,那是男士专用的香水味,而父亲从来不用这种东西。叶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开始考虑父亲是否知情,他们离婚又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哪怕从小到大,她和父亲的脾气乃至观念都合不来,很少沟通交流,但到了这种时候叶晚还是会在意父亲的感受。但叶晚没想过,还没等到她想出办法去试探父亲的口风,就先见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画面。起初是因为餐厅角落里的客人过于喧哗,让本就心情不好的叶晚有些烦躁,以至于桌上的菜肴和对面坐着的人都让她无暇顾及。她拿着刀叉机械地切着肉排,却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跟父亲委婉地提起这件事,才能降低伤害。下一秒,叶晚冷不丁地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邢芸,你不要太过分!叶晚猛地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人。那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她的父母,另一个是正在掩面落泪的年轻女人。满脸怒容的中年男人坐在年轻女人身旁,拿起餐巾纸擦着她头上的咖啡渍,动作轻柔地像是在维护一件易碎品。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女人冷眼看着他们,手里把玩着一只空了的白瓷杯。叶成泽,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在晚晚上大学之前,你休想让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叶家的门!男人闻言怒骂道:你自己在外面乱搞,还有脸来管我?邢芸,你简直不可理喻!三个人浑然不在意餐厅里众多投去的视线,若无旁人地上演着烂俗的戏码,周围的客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叶晚却再也听不下去,看不下去。她拿起手机和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路过的街上正在用大屏幕播放本地教育新闻,享誉全市的重点中学向大众开放自己底蕴深厚的校内建设,笑得满脸褶子的校长站在记者面前,不遗余力地吹捧着那跟他本人没多大关系的升学率。叶晚站在街上,抬头看着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一站就站到了天黑。那之后,叶晚不再关心父母的私生活。她明白了一件事她与父母并非是共同体,他们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暂时群居在一起的个体。父母的选择不需要她来置喙,也用不着她关心。同理可得,她要做什么事情也不需要求得对方的认可。分不清是因此产生了质变,还是压抑的天性得到释放,叶晚慢慢变了。这变化悄无声息,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能够看见。叶晚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她依然是学校里最耀眼的优等生,依然是校长最骄傲的女儿,依然是老师同学们都喜欢的好孩子。父母永远是子女的第一个老师,叶晚也不会例外,她确实从父母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伪善,比如趋利避害,又比如视道德为无物。世人不会因此而指责你,只要你站得比他们高,拥有的东西比他们多,那么连指责你都可以让他们说不出口。与此同时,你想要的,都可以利用一切手段去获得。做坏事也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好。叶晚的优秀是她的保护色,也是她在叶家不可撼动的地位保障。她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包括这些。她确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于是她决定做叶成泽永远的骄傲,让他没有舍弃她的权利与机会。但邢芸是不一样的,对叶晚来说,不会再有人能比邢芸更爱她了。叶晚是个太过聪明的孩子,她懂得对自己有利的是什么,对自己有害的又是什么,所以邢芸是不是一个出轨的妻子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是自己的母亲,万事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那个人。叶晚相信,如果她开口让邢芸在那个男人和自己之间选择一个,邢芸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而叶成泽,叶晚从不信他。因为对于叶成泽来说,还有更多比她重要的事情。我上高中后,他们就正式分开了。叶成泽提前收集了她出轨的证据,没有给她一分财产。而她也在s市呆不下去,只能到这里重新开始。白恬贴着叶晚的后背,安静地做着对方需要的聆听者。叶晚的声音一直很坦然,这些事情烂在心里已经发臭了,她需要一个出口把它们全部倒干净。我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跟我妈没有了联系。但她自从到了这里来,就一直跟我保持着联络,还说等稳定下来后会接我过来。直到她突然失联,我才意识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叶晚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天,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继续道:c市没有比七中好的学校,我妈不可能让我舍弃七中转学过来,她比我更看重我的前途。可她却承诺让我跟着她一起生活,说句难听的,她现在身无分文,叶家却是锦衣玉食。她要如何保证我跟着她能过得好?除非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提供这些东西,但你也看见了,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顿了顿,最后道:所以,要么她一开始就在骗我,想让我放心她在这里生活。要么,是她的计划被突发情况打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白恬知道,叶晚更倾向第二种可能。毕竟邢芸对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这才是叶晚依然相信着邢芸的原因。等天亮后,去跟阿姨摊牌吧。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叶晚就算回去也不会安心。几个人这一觉都睡得很晚,等起床洗漱好下楼,已经快接近午饭时间。邢芸正在厨房里和刘爷爷有说有笑地唠家常,叶晚打着哈欠,呼出一口带着薄荷牙膏味儿的热气,在冷空气中飘散开。白恬收拾好背包,又整理干净房间和床铺,才拿着东西下楼。四个人难得吃了一顿热闹的午饭,刘爷爷做了一桌好菜,全是她们仨爱吃的。邢芸吃着吃着眼睛都有些发红,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没想到您还记得我爱吃的菜。刘爷爷只是笑,然后让她们都夹菜吃,吃饱了才好赶车去机场。这顿饭叶晚吃得很慢,但总有吃完的时候。白恬自觉地帮着刘爷爷收拾东西,让她们两人有个说话的机会。邢芸捧着一杯热茶,看着叶晚,神色坦然。有什么要问妈妈的,尽管说吧。叶晚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你在这里过得好吗?邢芸一怔,下意识低下头,藏住脸上的表情。半晌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露出一个笑来:妈妈一切都好。你会来接我吗?叶晚又问。这一次邢芸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回答道:我会的。叶晚终于扯出一个笑,她没有问那是什么时候,也没有问她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说:那你答应我,要过得好。邢芸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再一次保证:我答应你。叶晚与白恬背着包,拿着登机牌,在登机口与邢芸道别。邢芸挨个抱了抱她们,白恬从没有这样被长辈抱过,或许以前有,但她早已忘了。在陌生的体温与香气中,白恬轻声对邢芸说了什么,对方一顿,然后拍了拍她的背,松开手。叶晚最后看了邢芸一眼,向她摆摆手,然后拉起白恬走进了登机口。站在原地的女人一直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肯收回目光。身型高大的男人走上前来,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对她开口道:该走了,组长。邢芸收回目光,擦了擦脸上的水痕,然后率先转身向机场外。男人叹口气,跟在了她后面。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早晚会知道的。女人挺直着背,大步走在前面,刚到机场出口,便从包里掏出墨镜遮在脸上。她理了理袖口和衣领,将黑色的纽扣拆下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男人替她拉开车门,然后坐上驾驶座,发动了黑色的越野车。车向着市内驶去,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后面的女人才开口回答他:老三,早点生个孩子吧。这样你就会明白了。男人苦笑一声,不再作答。元旦节的最后一天假期,对于白恬和叶晚来说,是一个缓冲期。她们下了飞机后,温顺地接受了来自家里和学校的批评和处罚。意外的是,学校里早已给她们找了借口请假,除了校长和李老师,谁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白恬觉得自己大概是沾了叶晚的光,否则她被退学也不为过。但白老三没有放过她,把她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就差动用家法。但白恬知道他不舍得,也就是说出来吓吓她而已。她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的有恃无恐,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之后还得继续往下过。二号是周一,学校终于开学。叶晚和白恬回到了学校里,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但叶晚永远是叶晚,她丝毫没被影响状态,还是那个专心致志的优等生。白恬继续着她的课上睡觉大业,雷打不动。本来还有些躁动的同学们,见她们真的跟以前一样,便又恢复如常。私底下的流言也因此而不攻自破,慢慢消失踪迹。周五下午的第一节 课,因为要准备期末考的实验考试,化学课在实验楼上课。新的化学老师是个年轻女老师,但为人很严格,教学质量也非常高,她教了一遍实验的步骤,就开始分组让他们自由练习。叶晚跟几个女生一组,正埋着头教她们第二遍,教室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胖老头站在外面,跟开门的化学老师交代了几句,然后看向叶晚。叶晚,你来一下。她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张神色沉重的脸。手里的量杯在铁架台上磕出一声轻响,叶晚回过神来,放下东西走过去。李学民捏着手机,把她带下楼,在没人的树下停下来。叶晚,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她很冷静,她甚至笑着跟对方点了个头。李学民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却止不住发抖。你母亲因涉嫌杀人被捕,今天上午在c市拘留所里突发疾病,没抢救过来叶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尽,她好像没有听清,侧着头看着他,问:李老师,你在说什么?第19章 阿远弟弟深冬的雨绵密刺骨,墓园里一行人打着黑色的伞慢慢离去,只剩下一高一矮两个人还站在墓碑前。碑上那张两寸的黑白照片里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她笑靥如花,看着镜头的双眼温柔似水,明亮且干净。这是邢芸二十七岁时的模样,十年过去,她的三十七岁生日还未到,却也永远不会到了。叶晚打着伞,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站在墓前,看着这张照片。记忆中,邢芸从不拍照。她似乎很讨厌面对照相机,家里连婚纱照都没有,更别提全家福。所以连叶晚也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一张照片留存。邢芸面对镜头时,明明笑得这样开心,却说自己讨厌拍照。叶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脸,轻声呢喃道: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