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852
  尉迟令:那人的生前,母亲可见过?盛佳张了下嘴,想说见过,却道:没有、没有见过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才对。尉迟令与父亲相视一眼,欲再问,尉迟雍止住他道:你母亲就是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白天操心不完,晚上就爱做梦。你还这么认真地问他这不是,陛下要巡游到充州了,我劝她把布置场子的事情交给下人去办,她偏偏要自己来主持。令儿,我看你就该跟我一起劝劝你母亲,让她老老实实休息,闲它个几日,那病啊魔啊的,就都没有了。盛佳乜斜了丈夫一眼,充州太守立刻住了口,笑道:好好好,不给你说轻巧了、不给你说轻巧了。还有什么,你自己给令儿说吧。盛佳:令儿,你爹就是嫌弃我事儿多!尉迟雍忙道:哪儿能呢,这些年都是你在内操持,偌大个宅子和和睦睦,我感谢你替我管事儿还来不及。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令儿。父亲?你不是拜了国师大人为师吗,就当你母亲的话是真的,也无所谓了。爹把宅子让给你,国师大人教你的,你好好在这儿施展施展。盛佳猛地站起来:不行!尉迟雍正色道:你又没做亏心事,真要给野鬼平反不成?第七十五章刚说完,尉迟雍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转道:该不会是你让明霜选的那些姑娘吧?!不是。盛佳脸色并不好看,而且,那些女的,要么是逃荒的,要么是避罪流浪的,若不是明霜收留,早该死了,还轮得到她们为陛下效力?尉迟雍既然问到,说明在这件事上,盛佳虽能抽出维护自家的理,他到底还是心中有坎,过不去。况且,抛开其它不谈,明霜毕竟遭了罪;一个刚出嫁的姑娘,被满京城传做妖女,哪怕时间推移,创伤不可能完全愈合。良久,尉迟雍还是忍不住道:也是苦了明霜了。我今天见她,总觉得她魂不守舍。他接过尉迟令捡起来的枕头,拍拍灰,在床上放好,听得妻子道:这是她的劫数。跟了咱们令儿的姑娘,总是要渡劫才能享福的,否则命不堪福,更易遭难。尉迟雍和尉迟令肯定也没少听盛佳夸儿子,于此,两人都不说话,各怀心事低着头。盛佳环视一番,在生着暖炉的房间里,打了个莫名的寒战。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感受到了,她把头转向许真的方向,嘴唇上的血色愈来愈淡。尉迟雍知她心病又犯了,压她肩膀让她坐,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再叫七婶送碗汤过来?幸而盛佳还听得清楚话,摇了摇头,没像前几次一样三魂七魄都不在位。盛佳又接着刚才的话道:都怪那个姓苏的,若非他,乜国师早该在八年前帮皇上达成心愿了,还用得着我们令儿和霜儿冒险?尉迟雍整了整衣摆,温和地驳道:哎,你这刺可就扎得不对了。苏珏归敢言敢谏,是个忠诚而后他又微不可察地叹了下:只不过太年轻,黑的白的分得太清楚,搞不好今后陛下和他之间会有嫌隙。辅国再怎么说不是常职,陛下要是顾忌,他这位置怕是会被架空。尉迟令道:母亲,乜国师的进程如果不被中断、老师他不去闭关,事情不也轮不到儿子接手吗。这对儿子来说是个机会。你们还在给外人说话!盛佳抿了抿下唇,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令儿。嗯?盛佳道:好在你今天没有邀你那珏归兄一起过来。我把话放在这里,我看苏瞳跟明霜受处脱不了干系;现下你们是在朝廷里,不是在蜀州那个破书院了,你往后少跟他称兄道弟。陛下交给你的事,你好好办了,再等姓苏的猖狂几日,不愁他苏瞳改口叫你哥哥尉迟雍打断她道:越说越离谱!末了,他拍着大腿对妻子说了句重话:简直是妇人之言!盛佳攥着裙子,难以置信道:妇人之言?呵,妇人之言能够为咱们令儿计之长远,你那君子之言能当什么使?啊?你倒是说说啊。尉迟雍把头偏向一边,盛佳又道:国师是我让令儿去拜为师的,明霜是我挑花了眼选出来的,还有,当初令儿从那破书院出来入京面圣的时候,我说到这儿她顿住了,改道:令儿,今儿皇上来充州巡游的场子,是我布置的。我把苏瞳安排到文武科的书生那边去了,省得你们挨在一起说话,我看着心烦。考虑到盛佳最近的情况,尉迟雍不跟她争辩,只看着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膝盖上敲着。待房间里静了下来,尉迟令才开口道:母亲,珏苏瞳他听他提到苏瞳,云离下意识走进了几步,不慎带偏了花瓶,发出不重也不轻的声响。盛佳浑身一抖,顺势把丈夫伸来的手抓住了。尉迟令父亲母亲,方欲说什么,尉迟雍咳了一声道:都是一家人,你说耳语作甚?盛佳冲花瓶的位置发了会儿怔,道:就说小声点,免得被什么长了耳朵的脏东西听去了。尉迟雍差点忘了盛佳还病着,不得已把耳朵朝尉迟令递了几分。尉迟令说得很轻很快,等盛佳和尉迟雍大变了脸色,云离一个字都没听见。此时云离见得许真笑了笑,似是早已知情,打算告诉他什么。但云离不得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对许真怀有恐惧感,是以这会儿许真扬了扬下巴招呼他出去,他竟然腿上坠着铅,动不了。他揉了几下略有痛感的旧伤,定下心,向盛佳、尉迟雍脸上望去。盛佳和尉迟雍坐不住了,一个偏着身子站着,一个背着手在房间中踱来踱去。片刻,尉迟雍安慰自己似的,喃喃道:无事无事,若没有咱们令儿举荐,苏珏归一辈子都成不了气候如此一来,他算是还了咱们令儿的人情了他的眼珠子好像突然不会转弯了,视线沉沉地落在鞋尖外,似乎能把地面刺穿。盛佳沙哑道:所以,成了?尉迟令点头。盛佳欲笑不笑欲哭不哭,顺着儿子的胳膊,把尉迟令从肩膀捏到指尖,似久别重逢又似看见了希望,激动道:快拿给我看看。尉迟令顺从地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握拳至盛佳的掌心,指缝间漏出墨绿色的光亮。云离这边,一股属于那巨树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那边,许真浑浊的眼睛也被点亮了。盛佳忽然把那东西在自己身上一揣,颤声道:好好,这下好了你们不理解,那我自己去说,我自己去跟皇上说。尉迟雍两三步跨回来,诧然道:去跟皇上说?去跟皇上说什么?盛佳推了两人一把,野兽护食般警惕地退后,目光飘摇道:平反!给那东西平反!让它不要再缠着我了,让它滚,让它去她立刻将死字咽下去,声音戛然而止,开始啜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许真拖着空袖管,从守门的三个仆从中插了过去。仆从兀自愕然,只听尉迟夫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那尖叫竟然变成了笑声,盛佳冲着门大声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对吧?!尉迟雍不耐地向仆从们招招手,叫她们过来把夫人按在床上躺好。尉迟雍觉得自己的头发快要竖起来了,盛佳却笑着笑着就平和了,慢慢和恐惧中的丈夫形成了鲜明对比,闭上眼,不多时居然睡着了。尉迟令只当推门的是云离,毫不慌乱,安慰了尉迟雍几句,说小鬼吓人的伎俩不足为惧,他一道符咒可保这里平安。尉迟雍复又端起家主和充州太守的威仪,令三个仆从添灯油查暖炉,遂正襟坐在床沿上,等尉迟令布置完阵法。云离追着许真出去,跟着跟着人不见了;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空地上,夜虽深,周围虽荒芜,空地上却有几个行人。那几个行人不像是起夜游荡的,他们各自在某块区域查看了一阵,后汇集在东边的高台上,倚靠栏杆谈论什么。云离觉出被那些人看过的地方有异常气息,随意捡了一处,走过去看。他所在的地方在高台下面,离上面那些人近是近,却处在那些人的视野盲区之中。他蹲下身拂开了一层土,见到稀松的图层下面埋着烟火,又听上面传来的声音重复着陛下、尉迟夫人、太守大人之类的称呼,才知这块在充州尉迟府北边的荒地,是盛佳为迎接巡游到此的皇帝所布置的场子。然而重点当然不是烟火,重点是,烟火下面还有东西。云离避开烟火,再挖深了一些,竟然摸到了一撮头发。再深,头发更多更密,直至出现了一颗头。然后,那颗头抬了起来,往上看,由于眼睛抬得太吃力,就像翻了个白眼。云离又拨了几下,拨出了那颗头白皙的脖颈,见得地下埋着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女孩的脖子能动了,眼睛便不再那么狰狞可怖,翕动的睫毛显得她十分可怜。与其问她为什么会被埋,云离觉得不如先救她出来,说不定被埋在烟火下面的不止她一个。他的手碰到女孩的脸,被冰扎了一样凉。云离下意识停手,道:你在这里几天了?女孩说十天了。十天,被土掩在地下,尚且活着能说话,不焦不躁不急不哭,这还是普通的小姑娘吗?女孩略过云离,不住看他身后,貌似被什么监视着,所以不敢多出声。云离慢慢站起来,心情复杂地掸了掸手上的土。一个人哪能不吃不喝甚至不呼吸地活十天?背后站着人,云离转过身,撞上了许真带笑的目光。许真有气无力地道了声云离君,后抱着右边的袖子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把土扒回去。那女孩乖乖地闭上眼睛,任他又把自己埋了。许真不急不缓地道:云离君,你找苏公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云离把他拽起来,与此同时绿光开始运转:你知道他在哪?!许真扭捏地挣了一下,斜眼道:我早提醒过您的,让你别插手我的事。云离甩了许真一道绿光,正复要扬手,许真加快语速道:云离君,现在我可是比尉迟令还要清楚苏公子在哪的人。许真:你先答应我一件事。说。说你真的原谅我了,要梓华君不再派人追杀我。你不说,我就难能保自己周全。若我已经确信自己是只将要魂飞魄散的鬼了,凭什么还告诉你苏公子的下落。许真挑起半边眉毛,诺,云离君,你声音不用太大,附近梓华君、珉宥君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您要知道,那两位能帮你弄死我,却不能帮你找到苏公子。云离摔开许真:我答应你。答应我什么?原谅你。闻到了什么美好的味道似的,许真张开手臂,深深地吸入一口夹着雪的空气,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享受完自由的气味后,他抬脚踩了踩刚才那地方的土,让土结得更紧一些:我替她们保管着铁钩,云离君你就不用拉她们出来了,免得她们回孟婆那里挨骂。说着,他正了正歪掉的领口,竟是要举步离开。随即许真被绿光绑成了蚕蛹,一步都动不了。许真也不急:云离君,你的苏公子,还得借给我一段时间,万一用得上呢哎,您别急,我保证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到时候我还给你的时候,他还是什么样子。云离君,你看,那儿有人过来了!哎呀,我被你捆着呢,如何跑得了?那儿是真有人过来了。云离自然看见有人过来了,并且还看出那是尉迟明霜。尉迟明霜为何会一个人来这里?他瞥了下许真城墙厚的脸,给他松了绑。现在,好像真的只有相信卑鄙小人这一条路可走了。云离燃了张隐身符咒,旋即把许真推了出去。过了不久,两人发现,尉迟明霜就是冲着许真来的。她许是遥遥见着这边不止一个人,走近了时,还四处看了看,最后只好说服自己刚才是眼睛花了。对上尉迟明霜的眼睛时,许真难得流露出一丝仓皇的神色:你能看见我?明霜道:我就是专门寻先生来的。两人之前素昧蒙面,明霜充其量见过许真被嘉辉挂在高处示众时的惨象。而现在,尉迟明霜却张口叫许真先生。许真拢起袖子:不知姑娘来找在下,所为何事?明霜道:求问先生,如何能在阴府里做一只游魂?许真和云离皆是愣怔。尉迟明霜道:从前我见到的游魂,一个个都胆小怕事,尽是得过且过之辈,今天见到先生,觉得先生气质出众,是以特来问询。她对许真说话的语气,和对尉迟令、盛佳、尉迟雍、尉迟素灵、姜冬这些人的语气完全不同;她而今像是见到了久已心向往之的崇拜者,完全是小女孩拿到糖果的口吻。许真先是被气质出众这个词砸晕了,后道:姑娘是希望做一只游魂?嗯。活着不好吗?以前觉得还行,现在觉得不好了。尉迟明霜很认真,愈加轻快的声音中,甚至有一丝天真了。许真道:那姑娘你问我如何做一只游魂,还真是问错人了。说话间,他面上的皮脱落起来,不久就变得斑驳难看。随着他背部慢慢佝偻,云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褪下皮囊,将死前的模样展示给尉迟明霜看。他是被嘉辉挂在北边宫门外的杆子上挂死的,和王进徽不同,挂他的不是绳子,而是钩子;而那钩子穿过了背部的血肉。许真本想用真身吓退尉迟明霜,然而,出乎意料,尉迟明霜那双映有他原貌的眼睛更加亮了,不退反进,眼见就要伸手在许真身上摸一摸。明霜道:先生好漂亮。由于从小眼中的世界和他人不同的缘故,尉迟明霜一直对另一个世界抱有好奇心。现在,她对身处的真实世界失望了,她对那个世界的好奇心被扭曲成了期待;埋在她心底的种子长成了怪异的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