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865
  从许真的反应来看,见到她这棵树,鬼都害怕。许真收起原貌,挽起右边的袖子,匆匆对尉迟明霜行了一个告辞的礼。尉迟明霜却笑道:先生别走,先生还没告诉我呢。她伸手去拉许真,但只够到了残影,许真已经移到几丈远的地方了。尉迟明霜追着他的背影跑了几步,追不上;但好像正是因为追不上,她越发激动,居然不禁放声叫道:先生?!她的喊声惊动了高台上的人,几个男子忙下去查看,想弄清是什么人闯进了尉迟府的场子,还那般大喊大叫。一人握住了尉迟明霜的胳膊,把她的脸扳过来,吓了一大跳,后退道:明霜姑娘?随后跟来的都是充州尉迟府执勤的仆从,纷纷认出了尉迟明霜,忙问:明霜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明霜心系许真,哪腾得出心思理会别人,拨开挡路的仆从们就要再追。仆从们不明所以,直到一个人挤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提醒道:明霜姑娘是才从京城回来的。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众人恍然大悟,分出几个人把神志不清的明霜姑娘扛回府,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在位执勤。刚开始被人送上肩膀时,尉迟明霜挣扎不断;待许真在视野中完全消失,她终于平静了,在人耳旁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听到她说话的几人都被冻成了雕像,依言放下她,愣愣地看着明霜姑娘顺了顺裙子,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原路返回。遥遥地,传来一急切的女声,想是发现尉迟明霜不见了、出来寻她的仆从。第二天早上,那仆从觉得自己头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明霜姑娘半夜爬起来出了门,而自己还找她找到了府外的荒地。第七十六章充州尉迟府北边的这块荒地,原本是太守和夫人建了府院后剩下来的地皮,前些年用作跑马场。尉迟雍上了岁数,不喜骑马,盛佳一内院夫人,对马场的活动也兴趣不大;是以自从尉迟令离家出走去了蜀州云珏书院,盛佳便把跑马场清理了,种花种草祛除异味,将此地用作平常宴请各府女眷的游赏处。寒冬时节花草尽枯,充州尉迟府为迎接皇帝,盛佳特拨人从南方蜀州运来常青树,点缀在荒地周围。一路由人护送而来的常青树折损了不少,不过剩下的倒也能等及嘉辉御临了。除了整缮荒地、准备节目,盛佳还把高台上的亭子翻新了一遍。盛佳小半月都没个停歇,在尉迟雍看来她这属于带病操持,但眼见妻子并未复发癔症,一天天倒也精力充沛,他便没再说什么劝盛佳休息的话,自己则专心于公务。何况除了盛佳,府里也没有另一个人能稳稳地撑起尉迟府乃至整个充州的脸面了。嘉辉十二年,二月。赵其斌从京城出发,经过沙州、蜀州、海州、湖州,巡游至充州。众王爷随行,由京兵护卫。嘉辉带兄弟们游遍了夏国江山,领略了各地的风土民情;他这舟行得顺顺当当,溯至此处,嘉辉觉得自己耳根清净了许多,到得挨着京城的充州,无需多游,稍作停留便可向北入京回港。因为有烟火表演,盛佳的场子自然开在晚上。白天嘉辉和众王爷便服巡街,尉迟令陪同开道,临近傍晚才提议返回。盛佳这边,从京城邀约而来的国师、三府主部副部们已经就坐了。京城大人们坐在龙位左侧,高台上亭子左侧坐着已获官位的文武科书生。亭子左侧本来留着一个空位,江晏、罗榕等人久候苏瞳不来,原就心中生疑,此时突然有人来撤位置,江晏把那人拦住,忧怒莫辨道:这是苏公子的位置,苏公子还没到,你撤椅子做什么?!那人垂眼道:大人,在下就是个做杂活的。夫人让我撤,我就来了您还是松松手,不要为难在下。江晏:你听不见话吗?苏公子还没到!你回去给尉迟夫人说,这个椅子还得留着等人。江大人,夫人说了,苏公子今天不会来,原先是他算错了人数。江晏把那人的领子一提:胡说。尉迟夫人都给我们送了帖子,会不给苏公子送帖子?!你觉得你家夫人那么粗心吗?罗榕忙站起来劝他助手,低声道:好了,江兄,这儿有那么多人呢。江晏松开手,那尉迟府小厮喘了几口气,低头道:江大人,您这是话里有话,在下可不敢乱回答。要问问题,大人您逮住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能问出什么呢?接着他朝高台下扫了一眼,察见盛佳在看这里,便接了夫人用眼神传来的命令,道:龙椅座前,天下一家,夫人也不想伤了和气。一把椅子而已,江大人想留着,就留着吧。小厮行了个礼,别处忙去了。江晏这个曾随苏瞳征战边疆的京兵将领,此时却受了扛不住的重大打击似的,失了神。罗榕绷着脸,摇摇头,递眼色让他先坐,不要引人注目。云离在旁边看了会儿,然后换了张新符,默默坐到了那张空椅子上。他现在居然很期待许真出场。他紧紧捏着纳袋,好像稍稍放松,观清镜中时有时无的心跳声就会彻底消失一样。后面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到了一定程度,云离不由担心江晏是不是只在出气而没有吸气。呼吸的声音平稳后,江晏沉声啐了句脏话,又对罗榕道:难道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罗榕:我以前也不愿意相信。不过,那天晚上云公子说要去尉迟府,去了之后,确实没有回来过了。江兄,如果真的是尉迟大人扣了苏公子,那恐怕不可能不可能,尉迟大人和苏公子有同窗之情,向来要好,两人的关系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糟糕?他向着真相走两步又退两步,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然后,江晏一句话把他拉到了原点的后面:你不觉得,挺多不对劲的事情,都是你说的那个云公子到京城后才发生的吗?云离回过头,看到罗榕在吃惊地眨眼睛。罗榕:你怀疑他?江晏道:那天晚上,尉迟大人的婚宴你先走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苏公子旁边有个小公子,像极了八年前的那一位。听他说到这儿,那晚第一个提出来两人有相似之处的书生插话道:就是就是,当时我可吃惊不小。他停了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当时喝多了,还不小心问错了话。闻言,又一人道:我是最早跟着苏公子的,他的那位友人,的确跟之前的小公子长得很像。尽管一模一样就要脱口而出了,但他还是挑拣了一个严谨的说法,毕竟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人的记忆变得模糊。再者,他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也不敢相信一个少年在八年之中相貌全然未变。突然,江晏大胆地道:可能你们记错了,不是像,而是一样呢?罗榕惊道:江兄,你是说云公子是以前那个小公子的胞弟?唔,说不通啊,若是如此,两人不该有年龄差距才对。云离有种打断几个人的冲动:几位的思路真实愈发清奇了。江晏道:尉迟大人从前不是向皇上举荐过苏公子的一位友人吗,被举荐的那位,就姓云。江弟,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第一届的文武科书生道,那小公子叫云离,这名字当时在京城不是还传过一段时间吗?听说他是位仙门弟子。哎,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当时我们随苏公子到蜀州的时候碰到过一个案子,那时,苏公子就是对对对,那时苏公子就是跟他在一起的。哦还有,那会儿尉迟大人也在。那书生又补充道:而那案子正好是八年前牵涉到乜国师的那一桩。江晏道:罗榕,所以我在想,找上门来的这位云公子,或许是个假冒的。罗榕:怎么讲?江晏:阴邪之物心怀不轨,假冒成人,近人行凶。唔,江兄,照你这么说的话,苏公子那样的人,会分辨不出真假?后面那位最有发言权,立刻道:罗弟,你还别说,江弟的想法很有道理。顿了顿,他面色沉郁了些,倾身凑到罗榕和江晏中间:你们只知道苏公子在朝堂上和陛下的论辩,却不知道云公子失踪之后,他的脸色有多么可怕。思人心切,不愿分辨真伪,是有可能的。罗榕成功被前辈们带偏了,几乎下意识地道:那怎么办?云离揉了揉太阳穴。他以为天上的仙君天神们才是三界中最不记事的,没想到这些年纪轻轻的书生们、京官们记性更差。记不住就算了,空白的地方还要用靠发挥想象来填充。填充都还不够,把真的假的糅在一起、造出一团新东西来才罢休。他除了刻意躲避嘉辉的求贤令,也没做过什么事,何以被编排得这般扑朔迷离?不过,江晏他们的猜测是匪夷所思了些,云离心中却生发出些许暖意。这些年来,陪着苏瞳的,有江晏这样的一群人。苏瞳身边的人,不止尉迟令一个。不久,众人慢慢意识到,依着江晏的思路走下去的话,好像有太多事情绕不明白了。而后,众人的目光慢慢偏向前面空着的这把椅子,忽然想到先下最主要的问题是,苏瞳到底在哪?罗榕似乎在脑海中捋了一遍自己对云离的印象,抛却了被江晏植入的那个念头,旋即转头望向坐在另一边的尉迟令。视线再转移,落到尉迟夫人盛佳身上。还考虑什么妖魔鬼怪?盛佳要是不知道苏瞳的下落,会问都不问一句,就派人来撤位置?江晏和罗榕脑海中的年头猛地碰在了一点上。两人对视一眼,罗榕正要起身,江晏拽住他道:你干嘛?罗榕:去问。你问谁?直接去问尉迟府的人。罗榕顿住了。直接去问尉迟府的人。云离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不待江晏出言阻拦,罗榕自己好好坐了下来。随即两人意识到,刚才,尉迟夫人那椅子,是专门来收给文武科的人看的。察觉到身后的空气骤然凝固,云离往后扫了眼,接着牢牢盯着站在高台下指示仆从们干活的盛佳。盛佳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宣告苏瞳的缺席。为什么又凭什么?马蹄声踏踏而近,高台上的人起身远望,见得嘉辉皇帝赵其斌正与充州太守尉迟雍谈笑而来。次之是随行的王爷们,京城兵吏再次,队伍的最后是几匹八尺大马,由人牵着缓慢行走。皇上御临,众人下到高台,依序各就其位以拜。尉迟雍引嘉辉入座,盛佳则待众人跪拜完毕后,请三府大人、国师、文武科书生等再次入席。嘉辉今天兴致不错,入座后,跟后面和左右的人都说了几句话;看皇上闲聊得差不多了,盛佳这才派人带她安排好的人入场。不久,场子周围站了一圈服饰不一的人,嘉辉正要随口问问其身份,但这时终于注意到了右手边空缺的位置,不由顿住,后看着江晏、罗榕等人,指点道:苏瞳呢?江晏站起来抱手躬身,却是半天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嘉辉略有不耐,敲了敲椅扶:苏瞳呢?江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回陛下,苏辅国他下落不明。嘉辉不知是理解哪个词语有困难,定了好久,遂撇下嘴角,微怒道:下落不明?下落不明指的是什么?苏瞳他是跑到深山老林打猎了不成?江晏你们不见他多久了?江晏:多日。嘉辉笑了起来,好像是被气的:那么大个人,在京城里不见了?这笑话好,这笑话妙极了!旋即他转向尉迟雍和尉迟令,道:是你们家安排江晏给朕说笑话的吗?尉迟雍和尉迟令一齐拱手起身,尉迟雍尚在犹豫斟酌,尉迟令却面不改色,先道:回陛下陛下。嘉辉长兄华王道。嘉辉回过身,点头让他讲。华王道:臣请,陛下回京后,治罪于辅国苏珏归。此言一出,高台上寂然一片,嘉辉冷笑道:兄长,你没听江大人说吗,苏瞳他下落不明,已经多日未见了。华王太守再拜,道:苏珏归恃才傲物,多次在朝上大放妄言,陛下仁厚敬贤,这才对他一再容忍。然而今苏珏归竟不仅不按时到场,还借权结党欺君,狂之甚也!臣以为,苏珏归不可不处,不可不罚。众人哗然,嘉辉沉默地在椅扶上敲着无名的拍子。云离看那王爷:他想是摸准了嘉辉对苏瞳的真正态度,知道嘉辉实觉苏瞳在手上又烫又刺,才敢当着各重臣的面直言攻击。江晏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道:王爷不参朝政,如何能评说苏辅国的品性?!华王缓道:江大人,这风若是大了,那浪,自然能拍遍京城各个角落。市井中人都能说的事,陛下因为惜才不好说,但我为何不能说?江晏:王爷,辅国大人不见是事实,您却以结党欺君这种话来歪曲,敢问欺君罔上的究竟是谁?敢问王爷您是何居心?!华王不怒,只道:江大人,事出必有因,你倒是说说,苏辅国失踪之前,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或者说,见过什么人?尉迟大人。什么?江晏道:王爷,在下方才说,辅国大人不见之前,去的是尉迟府,见的是尉迟令尉迟大人。否定某个猜想、相信某件事只需要一瞬间。某个瞬间,那边尉迟令和尉迟雍的神色在他心中莫名地扎了一刀。哈哈哈哈哈华王拢起袖子,大笑,众所周知苏辅国与尉迟大人是同窗好友,江大人,难道你是认为,苏辅国在尉迟大人府中醉了酒,以至于昏了几天几夜吗?纵有满腔不平,江晏现在也无力回话了。他意识到华王并没有自己开口,作为一个受皇帝庇荫、这些天在随行巡游途中又认清了皇帝江山之稳固的王爷,他所说的,一直是嘉辉最晦暗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