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5002
  云离道:我直接去问。问问什么?问谁罗榕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稳了,苏公子他尉迟家到底怎么了?我直接去问尉迟府。云离转过身,让罗榕回去睡觉,别跟着自己。罗榕无能为力,燃了个火折子,照亮云离的背影,眼巴巴看着他走远。天上有雪在飘,罗榕心头一提,旋即回屋找了件最厚实的披风出来,追上去给云离搭上。云离刚出了尉迟府,没过多久又转了回来。小厮、小吏们看见他直发抖,虽不明白他要做甚,但还是很配合地把手伸出去给他检查。到最后,云离连女仆们的手都检查了一遍,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按照尉迟令的吩咐,今晚云离要干什么,小厮们尽管随他来,只提防他别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尉迟令出门坐哪辆马车?呃?坐哪辆马车?!仆从们相视一番,达成一致意见,把云离带到了一辆马车旁边。如果尉迟令去充州不坐这辆车,我就回这儿取你们的头。云离撂下一句话,搂着披风,躺车里睡觉去了。第七十四章次日。尉迟令扶明霜上马车,明霜掀开帘子,回头道:里面有一坨东西。云离昨天太累了,一觉到日上三竿,直到尉迟府开完了午饭,准备上车前往充州,才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尉迟令就说仆从们的神色都不自在,原来自己要坐的这辆车里,躺了一个人。他和明霜交换了眼神,于是两人分车而坐,若无其事地按计划出发。考虑到家主的安全,尉迟令乘坐的这辆车窗子全开,两侧有府吏驾马随行;京城到充州的一路上,府吏的眼珠子要不住地往旁边扫,等到充州尉迟府,眼睛恐怕就废了。天上飘雪,雪和着风卷进窗子,尉迟令面上虽没有表情,指尖却红透了,不受控制,直发抖。云离夸张地把披风裹紧了些,动作近于挑衅。他听见某人的牙在响,许是冷的,也许是被他气的。苏瞳在哪?尉迟令仍不改口:死了。我说过他死了。云离的牙缝里蹦出单个的字:我问你苏瞳在哪?良久,尉迟令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目光向窗外一勾:他死了,死在京城。你倒是下车回去找啊。因为观清镜里微弱的心跳声,云离红着眼再问了一遍:他在哪?!尉迟令嗤笑一声,将衣摆一抖,道:你守着我问话的功夫,都够把京城外面的坟堆翻一圈了,说不定还能趁着珏归兄尸骨未烂,给他换一座体面些的坟。云离的手指掐进了掌心:闭嘴!你不敢赵其斌他会要你的命。尉迟令冷笑道:云公子,你到底看不看得清楚形势啊?陛下他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坏他计划的人的命,是珏归是苏瞳的命。他倾身凑近了些,自下而上挑起云离的眼睛:他早就是陛下心头的一根针了,我帮陛下去除心病,谁能说我做错了?你不是天上来的吗,好啊,昨晚上的天雷,怎么没有劈到我身上来呢?云离把绿光缠到尉迟令脖子上,收紧,引得外头的府吏直喊停车,旋即,几把刀便凑到云离面前了。尉迟令拉直声音道:勒死我啊,我死了,你就真的只能挨个挨个刨土挖坟了。我说不定能在皇上面前把珏归兄捧做忠臣,让他改墓厚葬,你现下杀了我,苏瞳在凡人的历史上,就将永远是个笑话。云离松开手,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因为尉迟令表现出的求生欲让他有些上瘾。莫名的,云离好像能理解尉迟令对苏瞳的恨了:苏瞳是个永远不可能被他征服的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征服别人,但是苏瞳不行。几年来,他日复一日地强迫自己接受一个观点,那就是他苏珏归死都不会求饶。不对,不是求饶的问题,而是发言的问题。苏珏归近于一人之下,而偏偏他的本心,连座上那位都不敢反驳。我尉迟行殷呢?我曾引以为傲的、我想要引以为傲的,都没了可他苏珏归什么都有,还只将那些东西放在一边,云淡风轻地称自己不过是个夏国朝臣。尉迟令和云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某些念头也撞在了一起。而后尉迟令紧绷的面颊舒展了他蓦地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握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而正因为这件东西,苏珏归才得以成为今天的苏珏归不,是得以成为昨天的苏珏归。尉迟令笑了一下,笑出了声,旋即让随行的府吏把窗子关上,继续赶路。马车里立时暖和起来。随着马车越来越接近充州,观清镜里的心跳声竟然越来越强烈。云离仿佛因为这心跳声活了过来,手里攥着一丝希望,便开始有心情捉弄人。他用绿光捏了几只苍蝇蚊子,放它们在尉迟令耳边嗡嗡吵嚷,惹得某人几巴掌拍过去,哒哒几声响,苍蝇蚊子飞得尚且自在,却把车窗给拍开了。外面的府吏又喊停,亮晃晃的刀子又刷刷刺了进来。尉迟令好不容易暖和的身子瞬间给冬风吹凉了,微怒道:不要管里面了,走!说着他把窗子一拉,对着云离回眼便是一剐。凶不过三秒,一群绿幽幽的蚊子立刻把他叮得郁闷不已。他拍东西的声响若大了,府吏便会开窗探看;若勉强自己静心不动,在欢腾的苍蝇蚊子堆里又会苦不堪言。如此反复几次,尉迟令一把将云离抓过来,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云离方才打了会儿盹,披风被颠簸松了,正好尉迟令给他紧了紧领口。你这样问,我就当你不敢了。云离又笑道:我见你穿得少,让你多动动,不至于在路上病了。事实证明,云离给尉迟令安排的保暖措施,比他的毛皮披风还要有用。待到晚上、车队到达充州尉迟府时,尉迟令成了一行人中唯一出汗的一个。他脸上聚了团乌云,等他下车,府吏们都以为他要砍人。明霜过来挽他,他这才平心静气,后又轻轻拂开明霜,让她带人先走,自己则特意落在后面。尉迟令挡在云离身前,站住不动。云离当没看见,撞开他继续走。尉迟令:我说了,你跟着我没用。云离顿了顿,侧对他道:不跟着你,不也没用吗这时,观清镜似乎在颤动,云离拿着它转向,感到镜子里的波动时而弱时而强,但这强弱好像与所对的方向并无关系。但能够肯定的一点是,在充州,观清镜的波动比在京城时的强了不少。前面有几个府吏停了下来,回头等着自家主人。尾巴一停,随后整个队伍都止住了。尉迟令无奈,思索一番,在空气里画了一个符文,末了,准备把符文往云离身上拍。云离认出了那符文,闪身说不用,遂自己祭出一道符咒,隐去了身形。府吏们张了张嘴,虽有些惊异,但看到那不知是鬼是妖怪的少年不见了,纷纷面露喜色,喊道:尉迟大人,走吧,明霜姑娘说前面有人出来迎了!一边走一边看脚下,尉迟令注意到,雪地中,云离的脚印和自己的脚印并作一排,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尉迟令稍稍加快脚步,跟上去,见得旁边的脚印断了会儿,但不久之后还是连上来了。之所以断,是因为云离闻到了某个东西的气味,不由愣了愣。许真的气味。每次想到许真,云离腹中便一阵绞痛。这回小腹再次疼起来的时候,云离突然觉得,他知道当时许真要找的是什么了。只是,许真为什么想找赵其斌需要的东西?哎呀,令公子到啦,快快进来,喝一碗热汤去!老爷夫人就说你们今天要来,我叫厨房里一整天都烧着火呢。前面走过来一精干的老婆子,听尉迟令和明霜叫她七婶,应是个充州尉迟府颇有威望的老仆。七婶把尉迟令和明霜的手合在一块儿握着,又喜又忧道:你们到了就太好了,老爷夫人,可是盼了你们好久呢。尉迟令边走边朝前望了望:好像没看见父亲母亲?明霜道:我们那么磨蹭,父亲母亲哪能一直站在外面等。再说外头风紧雪紧,冷,屋子里头才有暖炉。七婶犹犹豫豫地应是,心里许是藏着东西,也没去琢磨婚前婚后的明霜有什么不同了。尉迟令见七婶欲言又止,试探道:父亲母亲身上可好?七婶放开两人的手,直直盯着前面:老爷夫人身上倒好着呢,只是只是夫人她仍然不清净,老说有什么缠着她,晚上要老爷陪着还不够,房间里得通宵点灯。尉迟令:母亲现在人呢?七婶道:屋里呢,正和老爷说话。进了门,七婶利落地给随行的几个府吏、仆从安排了住宿,回头道:令公子、明霜姑娘,你们先进去吧,我给你们端汤去。尉迟令往地上看了眼,然府里的雪给人扫去了,也看不见云离还在不在。云离走路不出声,随去了充州太守尉迟雍和尉迟夫人盛佳的房间。屋里点了三盏灯,把房间照得透亮。四个角落里还站着仆从,时间差不多了,不过房间主人似乎并没有休息的打算。见儿子带着妻子回家,尉迟夫人连声让两人过来给她瞧瞧,说了些闲话,又拉着明霜的手,抹眼泪道:霜儿这些天受苦了都是母亲不好,母亲让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尉迟雍在旁边摇头,叫他别提了。和明霜的亲爹亲娘一样,再次见到出狱后的明霜,都觉得站在眼前的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可左想右想都想不出哪里陌生。只一点比较明显,那就是明霜没了笑容,也似乎正因为她没了笑容,才会在人们眼中变得陌生起来。毕竟从小到大,人们夸赞她最多的,就是她待人的态度。媳妇疯了的事,盛佳自然知晓。昨天尉迟雍的妹妹来信,说已经和丈夫去京城探望了女儿,女儿已大愈无碍,盛佳才稍稍放心。而今亲眼见到尉迟令和明霜平安回家,脸上没有挂事,盛佳终于不再忧心儿子的未来,相信儿媳只是入狱后受了怕、没回过神,大体上是好了的。平静了片刻,盛佳眼睛又湿了。尉迟令看出她眼睛本来就有些红肿,知道她不是刚刚那么一会儿才把眼睛哭红了的。尉迟令刚要问,盛佳一把将他抱住,只淌眼泪,不发声。尉迟令向父亲递去询问的眼神,尉迟雍叹了口气,将妻子轻轻拉走,扬手指了指椅子道:你们站了那么久,也没坐。坐,先坐下再说。等尉迟令和明霜在凳子上坐定,尉迟雍和盛佳也随意地在床沿上坐下了。这时,那七婶扣门道:老爷、夫人,我见令公子和明霜姑娘冷着了,盛了汤来。屋里的仆从正要去开门,尉迟雍止住他们,自己去。起身前他抚了抚妻子的背,道:你自己给令儿说吧,免得又说我转述不当,把你的事说轻巧了。尉迟令:母亲?盛佳擦了擦眼睛:有东西在缠着我,这你是知道的吧?你爹他偏说是我的心病。说着,她幽幽地看了看尉迟雍的背影,似乎在埋怨。怨虽怨,但当尉迟雍从七婶那儿接过来的托子放下、第一碗汤先端给她喝时,她还是很受用地尝了尝汤。盛佳脸上缓了些,夸七婶说汤不错。七婶笑着让其他人也趁热喝,然后嘱咐屋里的仆从们记得把空碗端去厨房,便关好门走了。父母和儿子道了些家长里短,云离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云离在观察尉迟明霜尉迟明霜没有参与闲谈,盯着房间的一角。她视线落及的地方站着两个人,而其他角落里,只有一个仆从。再明显不过了,那里多出的一个仆从,并非人。多出的那人,明目张胆地立在那儿,发觉尉迟明霜和云离在看自己,便盯着两个人笑。明霜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身后一望,却并没有发现异样:她能看见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但是看不透隐身符咒。那人挤在角落的阴影中,躲着桌子上三盏灯的光亮。怪说尉迟府有许真的味道,他本人不就在那里吗。尉迟明霜的神色说不上惊恐,只能说吃惊。她大概天生拥有一双阴阳眼、见惯了乌七八糟的妖魔鬼怪,是以此刻见到屋子里的许真,并不会因此感到害怕。所以她心里才埋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譬如去阴府当一只游魂?许真竟然捧起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向云离行了个礼。知他的拜礼不是对着自己,明霜朝许真行礼的方向看去,猜到云离并没有走,而是随她和尉迟令进了门。霜儿,你怎么了?在旁边的人看来,她左看看右看看,貌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失了魂。盛佳叫了她一声,又道:这汤是不错。你快喝了,要是累了的话,我就让人带你先去歇着。明霜故意多盯了会儿许真,盛佳颇为诧异,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去,道:怎么了?明霜愣了愣,摇摇头。盛佳问她要不要歇着,她点头答应,盛佳便拨了个仆从带她回屋。云离向许真走了几步,又停下,退得更远。许真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云离眉头锁得更紧,同时听盛佳对尉迟令道:这些天我还是睡不好觉,越来越不踏实。令儿,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心病,我是真看得见、听得见,我她说到这儿有点喘,尉迟雍给她拍背,不作声。尉迟令是拜了乜沧做老师的人,自然不会在世上是不是真有异事这种问题上纠结,只道:母亲慢慢说。盛佳沉默半晌,简言道:这些日子有个游魂,要我给他平反,他好脱离阴府的惩罚。尉迟令:怎样一个游魂怎么会找到母亲你?盛佳似是头疼,揉着太阳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找到我?!她抓起枕头,小孩子发脾气似的摔在地上,又开始喘气。当家夫人的模样不太好看,尉迟雍拢拳咳了咳,使眼色让剩下的三个仆从都出去。盛佳神经过敏道:不许走远了,就在外面站着哦等等,你们一会儿得进来添添灯油再等等,叫几个府吏来,守门仆从领命出门站着去了,尉迟雍看了看儿子,转而对盛佳苦笑道:今天儿子都回来陪你了,你怎么比平时还夸张?盛佳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我今天就是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