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7      字数:5085
  除了师父的贬损,这些天让云离略略糟心的第二件事,是梅子一家的道谢方式。但凡不牵涉大事,延山一家梅子做主;梅子找木匠给云离制了一块牌匾,刻上美言以示感激。她事先没说清所为何人何事,牌匾被木匠制成了悼祭死者的模样;虽然延山觉得不妥,但梅子想到毕竟有所花费,便抬出在心意不在形式的话来,推着延山把牌匾给云珏送去了。云离觉得就算自己活不到上古神祇那般的年岁,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这牌匾,只好等延山两人转身一走,便背着梅子把牌匾藏了起来。另一件事和苏瞳的文章有关。苏瞳写给蜀州太守的信件不翼而飞,众人找寻无果,遂有人突发奇想说信件可能被云离君吃下去了。云离醉酒后的记忆为零,他细细想来认为这说法颇有道理,一度相信自己那晚上吞下了满腹纸墨。苏瞳铺开新纸,只好重写。蜀州太守收到信件,读过,集三台主部商议,搜罗流落蜀州的大案旧人。暑气渐消,夏末一日,沉寂多时的云珏有了来客。书院门口,一京城口音的人匆匆勒马,大步流星径直进门。他衣料不俗,却称自己只是个办事的;许真迎上前问明来处、来意,而后面上一僵,赶忙前去通知筠瑶。筠瑶听许真说了一通,急说找她作甚,领这位先生快快去找苏瞳才是。许真拍着脑门去寻苏瞳,楼中找不见人,去往竹林,焦急之时一头撞上了从馨韵回来的云离。许真忙问:云离君可见苏公子?苏瞳今早启程去看望程老夫妇去了,现在大概到了。云离见许真满头大汗,心中一紧,也没回答他,直问:出了什么事?许真一阵捉急,急着急着,忽地颤声笑道:皇上派人来,召苏公子入京。第四十五章筠瑶遣一司命小仙去叫苏瞳,让京城来的那位先在书院稍事休息。这位京吏也不闲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云珏瞧了一通,走累了,还不见人影,只好坐下来喝茶磨时间。筠瑶和云离陪他小坐良久,留心观察,随后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他说的皇上召苏瞳入京一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京吏只身一人自京城到蜀州传讯,未带人手,且他虽然急迫但面无焦躁之色,想来揣的是喜讯,而并非是要替嘉辉来拿人问罪。筠瑶因而安心,闲话道:不知苏瞳何德让皇上挂念,竟派先生您千里急召?那京吏道:不瞒各位,殿试堂上,陛下久等苏、莫两位公子,不见人来,着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下旨问罪。但殿试后几天陛下忙着审阅、评品,这事就被搁置了。得亏充州尉迟太守呈了书信,陛下这才知道苏公子莫公子在路上出了事云离:苏瞳、莫青误期,嘉皇上他施恩补考,为何只召苏瞳一人?京吏道:小公子,您别急着拿半截话就跑。陛下读过尉迟大人的信,只说不问罪,可没说要给补考的机会。现在苏公子赴京面圣这一则,是后来辅国大人争取来的。筠瑶眉梢轻挑:尉迟令?京吏吓着了似的,顾盼一周,低声道:姑娘,不管你与辅国大人关系如何,这从前的尉迟小公子既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您还是多少讲究些、莫直呼其名为好。筠瑶点点头,抬手请他继续。京吏又道:辅国大人在皇上跟前说,天灾人祸怪不得当事人,何况苏珏归苏公子有着双元之名,就算陛下把其它东西都忽略,但就这点来说,也要三思,不可误失一位人才。如此说来,召见苏瞳,就是嘉辉三思的结果了。尉迟令眼里放不下几个人,平辈中大概只有苏瞳一个。往好的方面想,尉迟令兴许并不知道尉迟府与苏瞳莫青坠崖的关系;就算不是出于愧疚,凭一份同窗之情和几分敬佩之意,他为苏瞳说话这节并不难理解。但云离觉得不太对,他的疑点在于嘉辉:那种人的主意,不像是新人的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京吏打断他的思路道:皇上听说云珏书院是个奇妙的地方。他这话题转得着实快,在场的筠瑶、云离、许真没人反应过来。京吏笑道:在云珏,书生们修仙家灵力以养性,传闻属实?说着他一眼扫过三人:这话在三位身上可有印证?许真斟酌道:不真不假不过我既算不得读书人也算不得修士这二位倒是仙门人士。京吏恍然,起身拱手道:在下无眼,方才低看了姑娘和小公子。筠瑶:我们和书生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你分个高低就太不妥当了。京吏兀自拱手:二位修士既在眼前,我就不卖关子了。陛下得知云珏书院有仙门相辅,是以涵蕴灵气、数出人才,所以有意与各位修士会面。这也是皇上派我到这里的第二个目的。他委婉曲折,云离却果断拒绝道:先生可知,仙门向来不参与国事。小公子,你这话我听着真别扭,京吏道,隐中仙门家家宣称不干预俗尘,我们外人自然是知晓的。这国事嘛,在仙家眼中也似乎位列俗务,修仙者无心参政。不过,尊门在修竹开设云珏书院,为书生们铺设入仕的道路,在下以为尊门并不自居清高,是个积极入世的例外。可现在,小公子搬出的却又是老套的借口,这岂不和云珏的实际做法相左?云离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筠瑶按了下他的肩,起身对那京吏道:国事关乎天下,毕竟和俗务大有不同。京吏笑了下道:不止如此,云珏还办理奇案,惩恶扬善肩负道义,到底和平常的仙门不同想必尊门对各位弟子不至于守旧古板,家风宽容,定会尊重不不同弟子的选择。二位秉承的虽是不干国事的观念,可我猜在云珏,少说百号弟子,其中定有人与二位的志趣相异。他说不卖关子,但绕来绕去又是一大圈;筠瑶和云离也不打断他了,听他接着道:辅国大人说,苏云珏苏公子在这里有一位仙门好友;若两人一同入京,陛下得文武双才,难道不是一国之美事?二位不愿进京,无妨,在下只想向二位打听打听那位公子。仙门好友什么的,云离很自觉地对号入座了。果然,京吏道:那位公子姓云名离,在下可否一见?筠瑶侧过脸,不着痕迹地扬了下嘴角,知道对方文武双才的说法肯定会叫云离心里不爽。如她所料,云离闷了会儿,消化了一番旁人对自己的评价,才抬眼道:我就是云离。京吏面上一凝:呃,云公子许真拢拳苦笑道:咱们云公子,既是武才又是文才。京吏噎住,当巧门外有人传声说苏瞳回来了,众人一齐转移视线,给了他正正神色的时间。云离方才脸色发暗,这时忽地拍掌笑说对了,抢在其他人之前把苏瞳拽了过来。苏瞳早听司命小仙说有京吏来传旨,此刻见到陌生人且不惊异,倒是云离的反应把他怔住了。云离拉苏瞳到那京吏面前道:用不着两个人,云公子一人就是文武双才。京吏实则还沉浸在刚刚的情景中,想到了什么,道:辅国大人说,苏公子当称云公子一声师兄。唔,可在下眼见云公子年纪什小,比苏公子还要他言下是说从面上看云离像是还不到及冠之年,不该比苏瞳年长。云离不提究竟谁幼谁长,只道:仙门讲究按资排辈,这点,他顿了下,直视对方的眼睛,和你们武林相通。京吏腰间佩剑,剑柄末端刻有小字;那小字虽是草书笔法,难辨其详,某某宗门的大致轮廓云离还是认得出来的。京吏只愣怔一下,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佩剑露出了一角,语气缓道:云公子眼明心敏,我王进徽就以武林的方式见过各位了。他自报姓名,话音未落,突然劈出一掌将旁边的一张木凳折为两截。这掌属隔空击物,气流行至中途难免混乱,两截木板瞬间因此迸起,其中一截猛冲至苏瞳面前。云离不明白对方这突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用绿光将那块碎片挡了。不料另一块被他忽视的并未着地,其在空中的轨迹不知何时指向了他的太阳穴。眼看来不及闪避,木块居然自行减速了。云离抬起手臂挡在身前,同时分心看了眼那尚在空中但已有落地之势的木凳碎片。碎片尾部,一缕隐隐约约的白色光亮将木块牵制着,光亮的另一端缠绕在苏瞳腕上。苏瞳的灵力只有三成,他用具化的灵力准确牵制飞行中的木块已是不易;那木块没立刻凝止,凭着股积蓄的势力再飞了一小段,才贴着云离的鼻尖落下。王进徽牵起嘴角道:云公子,王某见你身上确有文气和武气并存苏公子武力稍欠,相较你还差了些。云离这才知道刚才的两块木板都在这人的掌控之中,实则王进徽想以此来比较比较云离、苏瞳二人的实力。云离心下无奈,不知道是王进徽对他感兴趣还是那嘉辉皇帝对他感兴趣,以至于拐弯抹角来让他当个苏瞳的陪赠品。云离努力地客气道:王先生,这文道和武道啊,好比两棵大树。有些人爬得上一棵,却爬不上另一棵,而有些人两棵树都能爬。这两棵树都能爬的人,也有个区分。譬如苏公子和我。为了拒绝对方旁敲侧击的邀请,他说着说着把手势也用上了:你看,武道这棵树呢,我在这儿,苏公子在这儿,我们之间看似有差距,但苏公子若是再多进几尺,这差距很快就没有了。再看这文道:我在下,苏公子在上,按理说我努把力也能追及;可苏公子一直向上从不懈怠,我却毅力不足无心再攀,所以这文道上的差距,我和苏公子只有越拉越大的份。说完,他把苏瞳朝前一送,再次荐道:哪颗金子才有升值的潜力,王先生该明白吧?王进徽笑笑:云公子前边的话妙趣有味,后边的商人之言,未免浅俗了。说书浅俗经商也浅俗,云离觉得若嘉辉真见了他这个浅俗之人,恐怕要后悔。他想着自己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王进徽竟不罢休:云公子还年少,心念是要固执些;等云公子再大点,自然会明白满腔热血总要有地方挥洒、身为人才总要有人赏识的道理。云离只当听不见。王进徽这话,对个货真价实的少年讲兴许有用,对个上了年纪的司命讲就纯粹是白费口舌了。众人沉默半晌,而后王进徽躬身请道:那苏公子先随我上路吧。苏瞳心境平和,有人来人邀他入京,他脸上也没有表露分毫欣喜。刚才他看似盯着地下的木块,实际上目光分散,想在思考其它事情;直到王进徽请他上路,他才凝神点头。云离:王先生你等等先他喊住王进徽,走去把那个跟苏瞳同去湖州的司命小仙叫了来。司命小仙还不明状况,手里就被云离塞了马缰,荣领驾车入京的任务。云离恨不得把马车拆散来看,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终于安心放苏瞳上路。自临街的竹林转回书院,筠瑶对云离笑道:怕再出事?云离:防火防盗防尉迟。筠瑶笑容收敛:尉迟?云离君何意?云离取出观清镜,不回避许真,把苏瞳、莫青坠崖的前后场景呈给她看。筠瑶和许真皆是神色凝重,又听云离说了到充州见尉迟夫人的后话,两人立时无言。良久,许真道:可这和云离君你防备那位京吏有什么关系?云离:筠瑶君,你说尉迟令在失踪的那段时间求师武林,可知他拜谒的是哪个宗门?筠瑶回忆道:燮明宗。云离道:我看王进徽佩剑上的草书轮廓,也像燮明两字。如此,尉迟令和王进徽关联起来了。筠瑶明面上不说,旁人却都看得出她其实对尉迟令喜爱有加;此时她颦眉抿嘴不言语,显然是不愿意认为尉迟令和尉迟夫人的行径有牵扯。许真小心翼翼道:云离君尉迟府做的事,尉迟公子他或许并不知情。云离:我看也是。而且,他真心实意给苏瞳争取机会,至少在皇帝面前说了三次。从那天一小书生咽下的半句话想来,尉迟令在回云珏以前,就已经为了苏瞳面见过嘉辉。按人之常理,尉迟令会搬出苏瞳的乡试、会试成绩来说服皇帝。云离的猜想没有错,嘉辉不是会轻易降低原则、改变主意的人,这也解释了王进徽作为嘉辉派遣的京吏,为什么有意请云离入京:因为尉迟令第二次为苏瞳和嘉辉商量时,把云珏书院的人和事当成一层金,给苏瞳镀上了。当然,最后尉迟令的落点还是在苏瞳本身。所以,在第三次就苏瞳的意外请见嘉辉前,尉迟令准备了些佐证苏瞳本人才能、品质的证据。云离省略了分析,道:于是尉迟令拿走了那封信。若他想得不错,书房里丢的,还不止苏瞳写给蜀州太守的信件。筠瑶和许真尚因为他精简过度的话疑惑着,他已经到书房翻寻了一通,找出几沓尉迟令和莫青练笔的文章给筠瑶、许真看。筠瑶道:这些是他们平常随性作的文,搁在箱底很久了。云离:这里边,没有苏瞳的东西。上下关联,稍作思量,筠瑶大致明白云离想说的是什么了。许真更为混乱,道:但是,云离君你既说尉迟公子是真心实意为苏公子着想,还防备那王进徽作甚?毕竟和燮明宗有关系的是尉迟公子而不是充州尉迟府,而你又说,充州尉迟府做的,尉迟公子多半并不令许真瞠目的是,云离把桌上的纸张叠起来一合,道:谁知道呢,我看着尉迟令不舒坦,爱防备谁就防备谁。闻言,筠瑶的面孔松下来,轻轻咳嗽摇了摇头。云离的戒心不关事实,只关私人情绪而已,她也不必再过多担心。许真犹豫道:云离君,证据确凿,尉迟府那边云离不答,默默把观清镜收了。他能做什么?拿着铜镜到嘉辉跟前揭发检举?这事的风险不在于检举失败,而在于把司命仙境扯进夏国国事。要是嘉辉认定观清镜是个好东西,坚定吸纳仙门人士的决心怎么办?司命仙境乃至所有仙境的神仙都洒脱惯了,云离和筠瑶自然万分不愿绞进某些事情。尉迟府所作所为的恶劣影响,以苏瞳入京作为结点。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状元世家今后兴衰与否,还当天观人定、人恶天惩。而天之浩大,司命仙境还算不得其中一隅,云离自觉渺小,悟不透天理当不了判官,觉得还是旁观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