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5      字数:4761
  听了一会儿,云离用只有慕遮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丢人现眼。哎,不算不算,慕遮道:文章里该写的内容是丑了些,不过你看,客人笑得开心,咱们银子收得爽,赚了人气又聚了财宝,一举两得。在司命小仙惊讶又惊恐的目光中,慕遮拍手道:写得好写得好,挨个挨个念,一个都不能少。虽然小仙们为司命君的脑部隐疾感到痛惜,但还是磕磕绊绊念完了手中令自己频频捂脸的文字。换得一阵又一阵的哄笑。慕遮:云离,赏他们。云离:怎么啦,他们尽管伤了你簿子里的人,但现在将功补过,一码归一码。慕遮说着便伸手探向徒弟的观清镜,抓了一把碎银子,洒给一脸懵的小仙们。小仙们诚惶诚恐地领了赏,眼睛不瞄向司命君慕遮,却瞄向她那徒弟,低声讨论着说私下再向云离君赔个罪,否则以后不小心又惹了他,再给自己讨一张抠破头都挤不出来的认错书。正说着,云离将观清镜一收,逆着小仙们躲躲闪闪的目光走下台阶,一张张收起他们的文章,浏览一通,冷冷道:扎眼睛。不待小仙们吐出些不痛不痒的套话,云离转身回了诺音阁,留慕遮在外边接待等着看下一出戏的仙君天神。慕遮和司命仙境的客人磨到了晌午,才揉胳膊揉腿地推门进来,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然后被云离叫起来吃了几碟小菜。慕遮:嗯,咱们诺音阁小仙仆的厨艺有长进。云离:不是他们做的。慕遮夹了一块糖色的茄子,胳膊肘悬停在半空:难不成是你做的?。我做的。某人好像前不久才炸了一口锅,还气急败坏地用绿光轰掉了厨房。云离:慕遮筷子一点,笑道:小云离长大了,知道报答为师啦。你确实应当好好犒劳犒劳我,我给你讲啊,你不知道当时我憋笑憋得有多难受!那些人一个二个都以为是我让那个孩子起死回生,跪倒一片,我躲到云上面的时候,还看到他们请来巫师专门为我又唱又跳。哎呀笑死我了云离啊,我觉着凡人的巫师很有看头,可以让一些小仙们也学着唱一唱、跳一跳,免得他们找不着吸引客人的噱头,害自己饿肚子。别人在司命仙境瞧见耷拉着脑袋走路的小仙,没准还会说我这个司命君把自家小仙怎么着了慕遮说着说着,又讲到了小仙们的仪容,喃喃自语,思量着有没有必要集合司命小仙,由她这个上得了厅堂的司命君为他们补补相关方面的课。云离,你觉得呢?云离打了个哈欠:甚好甚好。慕遮招招手,让小仙仆把碗筷收走了:我看出来了,这饭不是你慰劳为师的。说吧,有什么事情求我。云离坦然道:也不是求,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要到下面去住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慕遮哦道:饯别?算是。去下面做什么呢?保护你簿子里的人怕他短命?没必要嘛,你想想看,你跟着为师写了那么多本簿子,之前有哪个小仙敢动司命君徒弟簿子里的人。这回是那些新来的司命小仙失手,才叫布在下边的瘟疫伤到了苏瞳。慕遮道,这不,我跟新人说一声,他们立刻划掉了瘟疫,而且写程老夫妇簿子的小仙还让两人收留了他。云离刚要说话,慕遮打断道:另外,你从前写的簿子不大都是悲剧吗,仙君天神也爱看。这寒门之子鲤鱼跃龙门不成,年纪轻轻死于瘟疫,也算人生之悲,够一些喜欢悲戏的天君天神抹着眼泪过瘾。而你呢,换一个人换一本簿子换一出戏,照样是我司命君慕遮的高徒,不愁新簿子没人看。云离: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我现在写不出来东西,想下去走一圈,体验凡人的所思所想,找找灵感。慕遮噗嗤一笑。师父!云离一声师父,慕遮很受用,当即抬手一抹脸,端正了自己的五官:我想你还是不必了真写不出来什么的话,不如随我去臧南仙境玩一玩,放松放松。我看你最近是用力过度,好好的文思都被杂念拴住了。云离不解:为何不必?徒弟有惑,慕遮还是可以严肃正经地尽一个师父的责任:那样,到最后你恐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体验凡人的所思所想,为其局限的思维所绊,如此状态,下笔时怎能比不知人间疾苦的悠然时光更行云流水?云离道:了解了,笔下的悲喜才能真真切切。慕遮:司命仙写给天君天神看的戏,不需要真真切切,只需要跌宕起伏。你把这些再翻来看看吧。慕遮起身走到书架前,食指尖在最上面的那层抚过,被她点到的簿子像叶片一样轻飘飘下落,然后整齐地码放在云离面前的桌子上。每一本簿子,都承载着云离几十年的心血。云离不是个怀旧的人,这些东西他写完了就再也没有动过,被存在诺音阁吃灰。但当慕遮替他将其取下并放在他面前时,他的某根心弦还是被拨动了一下。慕遮:喏,翻翻看。云离不知道慕遮要他看什么。随便读一页你自己写的东西,说一说是什么感觉?慕遮好像又变成了最初那个把徒弟关在房间里的严师,云离竟下意识翻开了一页,默读,随后很认真地道:幼稚不过又别有一番风味,现在的我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了。你说幼稚对吧,那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以前的自己相比,有长进吗?慕遮脸上浮起没错我在给你设套但你不得不跨进来的笑容。云离:有。你的长进从何而来呢?博观而约取。观何物?取何物?云离斟酌道:观世间万象,取扣人心弦者。何以观?铜镜,司命百戏。慕遮笑道:有入世为人一项否?云离合上手中簿子,放在最上面,然后把一整摞往慕遮那边推;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师傅的问题:否。慕遮:这就对了。云离的脸好像被冻住了,面无表情。但他并不是不屑,也不是埋怨师父引自己往她的想法上靠,只是下定了决心,什么动摇他决心的意见都不想听。慕遮想象着,她这徒弟的耳朵恐怕都塞满了冰渣子,她说的话全被挡在了外边。良久,云离道:师父想说的是,写簿子的思路,并不一定要切身体会凡间世故才能得到;但师傅从未尝试,如何证明此法完全不可行?慕遮:凡人常把目光短浅之辈视为蝼蚁,自恃高贵于万物,怎知自己也是被俯视的卑微存在。其生命之短,注定要为缥缈之物所困;凡人所谓生存意义之上的追求,在仙和神看来,只是可有可无的游戏奖赏。云离还是那副表情,慕遮叹了一声:既为体会,必要投渚感情,可凡人的感情如此狭隘,你若为其所困,便失了作为司命仙的重要条件:广博超然。云离道:这是师父的揣测罢了。晓之以理无功,慕遮动之以情道:如果我是像掌握凡人命数一样掌握神仙命数的仙人,你我浓厚的师生情谊在先,我难道舍得把你的一生写得命运多舛?以此取悦他人?云离:我看你舍得。慕遮只怕云离沉闷寡言,不怕他回嘴:臭小子。接着她揉了揉徒弟的头发,把那头发揉得很精彩。慕遮觉得依云离的性子,他一时半会甚至三年五载都不可能回心转意,索性和衣上榻,能睡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希望这倔徒弟心血来潮的激情过了,不久后就能想明白。闭眼冥思片刻,不放心,慕遮施了个法把诺音阁的门封了。梦尚在酝酿阶段,慕遮被身上虽不强烈但清晰可感的刺痛惊醒了。起身一看,那门上的结界竟化成光点落了下来。封印与施加封印的人相连,可以说是施封者元神的一部分;门上的封印尽管未耗慕遮多少元神,不过毕竟符合施封规则,一经破坏,慕遮自然会有感觉。好一个云离,对师父真下得去手。不过,现在诺音阁内,除了残留的绿光,并无他本人的踪影。慕遮穿上鞋追出去,只见云离实则并未走远,慕遮喊他一声,他还能听到,转身,做了个师父的口型。慕遮飞升而起,脚尖点了几下诺音阁前玉石铺就的地面,踩着涟漪状的波纹闪到云离面前:哎你真要去?师父也教导过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该说你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吗?慕遮白了一眼,也不劝了:罢了罢了,你去玩玩吧,我就在天上祝你早日撞南墙好了。可你不准备准备,就这样走?慕遮道。云离:准备什么?慕遮指指诺音阁:跟我来。云离盯着诺音阁的木门,脑中自然而然构想出慕遮拐骗小朋友的场景。为妨被师父五花大绑、喊破喉咙都无人相救,云离摇摇头:不去。慕遮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你怕我关你,我还怕你震坏我的元神把我变成一个傻神仙呢!说着,连拖带拽把云离塞回诺音阁。她东翻翻西看看,终于找到了几件从前到臧南仙境游玩后带回的物件,扔给云离道:换上换上。这些是什么?凡人的衣服,臧南仙境出品,保证正宗,天界仅此一家。慕遮现在极力为臧南仙境宣传,哪料想得到几十年后躲那臧南君躲得狼狈不堪,你要是喜欢被凡人抱着大腿不放的感觉呢,不换也无妨。云离端着衣服愣了愣,到屏风后面换上了。慕遮用欣赏作品的目光看了看云离的装束,啧啧赞叹自己的品味真好,徒弟选得好,衣服也买得好看,两者搁在一块简直无懈可击。再一打量,觉得少了点什么,又翻箱倒柜给云离披上了一条褡裢,把他的簿子放进去,再往里边塞了些破布条。云离把褡裢摘下来抖了抖灰:这是什么扮相?慕遮递给他一把剑:云游侠客。你看谁不顺眼,甩他一剑,保你出门在外受不了委屈。她可能没意识到,徒弟脾气不好,她这个当师傅的脱不了干系。兀自虚握空气挥了一会儿并不存在的剑,慕遮对云离挥泪道:哎呀,师父要好长时间见不着你啦,我孤家寡人一个可得无聊咯。云离见识慕遮的浮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师父逍遥几天多半就把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可能用观清镜看看徒弟都想不起来。由着慕遮搓了搓脸,云离将褡裢一背:我走了。慕遮挤出了两滴亲娘般的眼泪,可惜她这勉勉强强算作三分的真情,云离没有看见。沙州某地。人们奔走相告,说布政台后面的山包包上被一道惊雷砸出了凹坑,纷纷前去围观。家里活重赶不及的,就在从家门口跑过去的人群里采听到了流传较广的版本:凹坑里面睡着一只鬼,有人跌进去了,有去无回。听着吓人,实则亲眼目睹者才知道真相:凹坑实有,所谓的鬼却不存在。让人们延伸出丰富联想的,是坑洞里边频频闪烁的绿色光芒。尽管那光芒颜色少见,但人们近观时并不会感到幽寒,只会感到一股清爽的新意。凹坑外边,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凹坑里面的云离却躺得很安稳。坑洞被凡人吹得神乎其神,可其实这不过是他失足掉下云端砸出来的东西。要是被慕遮知道了,云离把所有的土敷在脸上假装厚脸皮,肯定也抵不过师傅的冷嘲热讽。诚然从云端落下有云离技艺不精的成分,然而那鼻子痒痒的雷公也得承担责任。下午,云离正佩挂着剑、背着褡裢赶往蜀州修竹,碰到雷公,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又继续赶路。怎料走出不远,雷公打了个喷嚏,响声感人,愣是把云离惊得脚下一滑,狼狈地学了学扑腾翅膀的小鸟,还是没能摆脱掉下去的既定命运。云离偏离了方向,落至沙州。由是激起千层浪的坑洞出现了,而云离这颗石头,胳膊和腿倒是没少,但从高处摔下着实挺疼。早睡晚睡都得睡,他便打算先躺在洞里缓一缓。不缓不要紧,这一缓,越来越多猎奇的人凑过来,他也不好出去了。云离本来想着,外面那些朝洞里仍锄头、镰刀的人迟早会觉得没劲,哪知道沙州这一带的民众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一拨人的锄头砸下去不见动静,另一拨人镰刀又下来了,好像也没人忌惮今后没东西下地干活。云离只得在旁边的土壁上又凿出一个洞,在里面打坐冥想。论耗时间,凡人肯定比不上神仙。第十三章雷公把司命仙云离君震下云端后,惴惴不安,于是挠了挠脑袋,一头扎进云窟窿,朝着云离落下的方向疾飞而去。他喜欢穿衣袖宽松的长袍,是以这一急,衣服里灌进了猎猎的风,他整个人像田里的瓜一样鼓了起来。雷公的衣襟、衣袖和云彩猛烈相撞,引起轰隆隆的声音。声音过后,被他撕裂或带动着碰撞的云,变成雨哗啦哗啦降下。声音先至,暴雨后至。坑洞边的沙州百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雨浇了个遍。云离指望这雨能把沙州人强烈的好奇心浇灭,但外头的沙州人不怕雨,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恒心,继续用奇奇怪怪的东西试探洞里面的内容。虽然人们不够聪明,不过锄头镰刀扔多了,还是知道就算洞中有活物,也不会因此被砸出来。刚一商量,就有人捞起袖子,说且待他下去看看,一定会给乡亲父老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