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5      字数:4911
  云离不是狡兔,绿光也不是用来挖窟的,何况堂堂司命仙云离君不愿再在凡人面前畏畏缩缩,所以撸着袖子下去的汉子,一眼就发现了在洞壁里泰然自若打坐的少年。这汉子自告奋勇,饶是胆大,看见被绿光环绕的云离也不由被吓得五官错位了一瞬间。云离本不想惊扰沙州凡人,可既然有人下来看见他了,为了不牵出太多的枝节,他只好装神弄鬼,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逼退来人道:你是何人,敢扰本君清净?云离脸上的傲气将少年的轮廓削出了锋利的感觉,把汉子惊得退了退,后背贴到了土壁,下意识抓了一把土:仙仙君。嗯,识相。你出去不要多说,让大家各自散了。汉子想,所谓交代,告诉外面的人里面是找惹不起的人物就行了,管他何方神圣或哪方妖孽,于是不敢多问一句话,屏住呼吸往上爬。大雨让洞壁变得十分湿滑,加之汉子如履薄冰、手脚发抖,爬到半途竟然滑了回来。云离闭上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奈何汉子实在不争气,直到上面的人等得不耐烦、大声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他都没有成功爬出。等久了,人们的不耐变成了忧虑,哭爹喊娘似的说去请巫师!去请巫师!汉子心怀畏惧,不敢当着云离的面嚷嚷自己没事,只是闷头一遍一遍试。云离叹道:你倒是报一声平安啊。得到应允,汉子扯开嗓子喜道:我没事儿!不用请巫师!上面的人道:里面是什么?汉子为难地看了一眼云离。云离睁开眼,想了想,微微颔首。汉子会意,道:一位仙君!外边吵嚷的人终于无声了。云离想,反正他要去的地方是蜀州,沙州距蜀州虽近,今后来此地的几率还是很小。眼前这人见过他不要紧,以后大概不会碰面了,当务之急是让他出去息事宁人。云离重复道:让大家散了。汉子答应了一声,复又踩着石头攀爬。云离用绿光托了一下他的脚,助他一臂之力。不知汉子上去说了什么,总之人群确实是散了。云离走出洞壁,在雨中活动了一下久未舒展的筋骨。正欲飞出坑洞,一阵狂风呼啸而入,生生把他压在了远处。云离抬起袖子遮挡,但还是不慎被沙子眯了眼。好不容易揉出眼泪冲掉了沙子,云离又被亮得发白的光芒刺得看不清楚。白光中,来者切切道:云离君,你没事吧?云离捂着眼睛:有事。哎呀,那云离君是伤到哪里啦话说云离君赶路赶得那么急,是要到什么地方去?适应了一会儿来者自带的光环,云离的视觉恢复了,听觉也因为放松而灵敏了。他听出面前站的是雷公,百感交集地拱了拱手:无碍无碍。雷公道:云离君应当回天上调养调养。云离:我没事,不用调养。可云离君方才还说自己有事的。雷公如此较真,云离只得干瘪地道:方才太亮,我眼睛痛。任雷公又说了些眼睛痛不是小事云离君你还是回天上吧之类的话,云离用右耳朵把左耳朵进的东西倒出来,摇头道:多谢好意,但您实在不用操心,告辞了。云离正要走,雷公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喷嚏云离在心里扶额,嘴上却道:雷公您施雷布雨,日夜奔波,千万要当心身体。低头默了默,又忍不住说了句心声:往后打喷嚏,还请您避着人。您想想看,要是掉下去的不是我,而是修为不高的小仙,唔可能就凶多吉少了。雷公点头称是。云离和雷公出了坑洞,告别。雷公一走,沙州换了天。蓝天白云收纳了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阳光明媚。被扎了坑洞的山包包附近是一片荒地,要向南走几里,才是布政台和市集这些有人的地方。云离收回了用于疗伤和恐吓围观者的绿光,检查了一下簿子、观清镜和佩剑是否还在,然后开始向着南边走。不久,他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云离走几步停一下,踏错了节奏的脚步声证实了他的直觉。他握住佩剑,可转念一想,跟踪他的无非是不怕被好奇心害死的凡人,用不着他大动干戈,于是加快脚步。能甩掉最好,实在甩不掉,转过去吓唬吓唬对方就行了。渐渐,跟踪者没有动静了。云离顺顺利利地行经沙州布政台,到了城镇,想寻一间客栈暂时住下,等打听清楚了去蜀州修竹的路线再赶路。云离身上穿的衣服虽说是臧南仙境的货,契合凡间的风格,但其销售对象毕竟是山君天神,纹样尽管素净,可布料奢贵,莫说明眼人,就算是普通百信也能一眼看出这衣服价值不菲。另外,他腰间配着不俗的宝剑,更是让他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云离不知道自己一下到人间就跻身到了上等人行列,还为沿路别人钦羡的道道目光困惑了一阵。眼睛快的客栈老板看出了街上这位贵公子的需求,连忙亲自迎上来,客套地问他是不是要住店。云离顺着客栈老板奔过来的路线看回去,看见了一家大方贵气的客栈,深得我心地道:嗯,住店。老板把云离引进客栈,忙不迭地叫杂工端茶送水、安排最好的房间。老板道:公子要不要尝一尝小店最好的酒?包您满意。不喝酒。云离的神色有点奇怪,不过老板没有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让小二上一桌不带酒的好菜。云离酒品极差,这是慕遮告诉他的。有一天,慕遮抱着探一探徒弟酒量的心态,灌了他一碗酒。云离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酒醒后自己身在诺音阁屋顶上,睡姿难看,而慕遮守在旁边意味深长地冲他笑。师傅那笑容仿佛包含着诸多不言而喻的内容,让他头皮发麻,有种使他下决心再也不喝酒的威力。逗徒弟玩是慕遮生命中的一大乐趣,继云离第一次喝酒、在幼小的心灵中因她的笑容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之后,慕遮又想方设法灌云离喝了几次,并且用观清镜记录下了徒弟精彩绝伦的醉态。最令云离恼火的是,慕遮自己看也就罢了,可还要拉着徒弟和她一起欣赏。对云离而言,天下万事万物都有接受的可能,唯有酒和醉酒后师傅的笑容不可接受。围绕着酒,云离神游了一阵,而后饭菜的香味把他叫醒了。自卖自夸地盛赞了一通桌上的菜肴,客栈老板笑道:公子满意不满意?云离也不说满意还是不满意,默默把超量的菜肴尝了一个遍。老板候在一边,每当看见云离的筷子在某道菜中夹了第三次,就微笑着点头。菜用得差不多,老板道:公子随我上楼?云离:嗯。但老板的脚步未动,欲言又止地盯着云离:公子你看这云离开口询问他的意图之前,老板摊手做了个掂钱的手势,想必公子不缺几个住店的银子,现在留下几个,过后住舒服了、高兴了,再赏小店几个,如何?老板态度良好、服务周到,云离便依言伸手至腰间,去拿他的钱袋。忽然,云离想到天上和凡间用的不是一种银子,问道:你这里收不收仙银?老板脸上的笑容礼貌又不失无知:仙仙银是什么?仙银是仙君、天神用的东西,在凡间应该算得上稀罕的宝物。想到这,云离决定先把东西拿出来给老板看一看,再编点传家宝什么的胡话,用仙银把住店的钱付了。手在腰间探了探,空空如也。事实证明云离想远了。现在的问题不是老板收不收仙银,而是他换了衣服后带没带钱。老板的目光飘到客人腰间本该挂有钱袋的地方,撑不住笑容了似的,脸部僵了僵。云离在心中抱头乱转了一阵,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摸钱袋的那只手滑到剑柄上,淡淡道:你看什么看?说着,他把剑取下来放在桌上,装成是剑太重了卸下来放一放的样子。老板自认失礼,收回过于直接的目光,垂下眼。云离取下褡裢,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祈祷慕遮没有忘记在破布条里边给他放几枚仙银。唔。很好。果然是慕遮。什么都没有!云离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胳膊,把装着簿子的褡裢提起来交给老板:这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和这把剑一起,你一并拿到房间里给我放好吧。老板抱着褡裢,疑心在他的眉毛上画了一笔。他掂钱的动作还没有收回去:公子云离道:你也说了,住舒服了、高兴了再给你钱,这不,我还没有住舒服,还没有高兴嘛。老板因云离的强词夺理怔住了,想说吃了饭给钱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规矩,但喉头哽了哽,想到自己尚不清楚这贵公子的身份,把话吞了回去。云离抬腿往门外跨。那簿子和剑权当抵押品了,他得出去想办法找点钱。客栈可以不住,但吃到肚子里的饭菜,奈何他是个神仙也不能完完好好地吐出来。不出三步,云离退回来,把拿了褡裢和剑的店小二叫住,让他把簿子交给自己。作为司命仙,簿子不能离身。一边是担着被吃霸王餐风险的老板,一般是得罪不起的客官,店小二抠了抠头,不知如何是好。老板权衡了一下,觉得一本簿子就算对客人很重要,对他来说也不如那把刻工精细的剑值钱,于是使了个眼色,让店小二把簿子拿给云离。云离揣着簿子走出客栈,夏季的热风当面拂来,他却品出一种风萧萧兮的凉意。该上哪去才能凑够一顿饭钱?而后他突然想到,那把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大可以弃剑而逃,一时不知该骂方才的自己太笨还是感叹现在的自己太聪明。云离的装束太引人注目,很快他又被赌场的人盯上了。赌场里边走出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左右拥上来,差点没有把脸上的胭脂蹭到云离身上。云离看惯了上边天生丽质的女仙君、女天神,与他相处最久的师傅慕遮更是不施粉黛的素雅美人,是以他鉴赏美貌的标准较高,现在身边这两位打扮过度的女子顿时让他心生反感。云离把自己的胳膊从女子的臂弯里边抽出来,十分耿直地甩下一句没钱。两女子相视一笑,糍粑似的粘上来,自以为富有魅力地拽了拽云离的衣襟:可公子有这身衣服呀。云离心道他还没到卖身的地步,何苦用衣服作为赌博的筹码。两女子齐声道:就进来玩玩嘛。云离用舌尖舔了舔牙根,把忍不住想弹出绿光的手缩回袖子。女子不晓得自己的媚态成功挑起了云离的脾气,继续用在纨绔子弟身上屡试不爽的声音说:玩一玩而已,哎呀,公子在顾忌啥事嘛。云离攥了攥拳,希望用恐吓的方式赶走两女子:要是我赢了,我把钱给你们,你们让我打一顿;要是我输了,我把衣服给你们,但我肯定很生气,也会打你们一顿。女子忽闪着眼睛,张了张嘴。揽客更重要。一女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的肩膀,答了声好啊,公子。说罢,两人把惊异非常的云离请进了一处聚集着乌合之众的地方。云离被两女子领着观摩了一阵,不知不觉被这里某些拙劣的作弊行为激起了兴致。哪些骰子被动过手脚、哪些是赌场主安插在赌徒中的人,其他人看不出,云离看得出。天上的神仙,一辈子很长,在赌这方面,相比凡间身经百战的专业赌徒,还要更胜一筹,可谓身经千万战,什么花招没有见过。惭愧惭愧,想当年云离常常背着慕遮出去玩,也练就了一身精湛的赌技。两女子道:公子亲手来一局?云离道:可以我自己选人吗?当然可以。云离用手指和视线把赌场主安插在人群中的人串成一串:就这些人。他挑人的眼力让两女子又惊讶又好笑。惊讶的是他居然准确无误地拣出了全部的赌场内部人员,好笑的是这样一来,这位贵公子无异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必输无疑的坑。两女子点头说好,分头行动,以征求意见的名义,去和云离选中的人耳语了几句。二位女子要钓的是大鱼,于是心照不宣地吩咐那些人先小输几把,还要提防着客人见好就收的行为。云离不用听都知道串通一气的那些人交流了些什么蹩脚的勾当,于是悠悠地坐在一把吱呀响的椅子上,看他们聊。沟通完毕,两个女子腾出一张空桌,把云离请过去。其他的赌客觉出这边有好戏看,于是收住脸上或欣喜若狂或愁眉苦脸的表情,抛开影响心情的小钱,围过来看这位贵公子摆出的赌局。暗中观察客人的赌场主,看出了这是云离有意为之的一桌游戏,但不动声色,想先瞧瞧那少年有什么能耐,居然流露出能把一桌人一网打尽的神情。领云离进来的一名女子想试探他的底细,旁敲侧击道:公子得先想清楚,不要赌得太大,您要是输多了,一身衣服不够抵债的话,我们会上贵府讨债。令尊许是位官老爷吧,官老爷的家法素来严厉,到时候公子会不好受。云离笑道:我输一身衣服,你们帮我找几百年不见的父亲,太值了不过呢,我找不到的人,你们也不可能找得到。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踏上奔波之路的。女子附和着云离的笑话咯咯了一阵,招呼其他人把赌注押在桌子上。第十四章云离到底是慕遮的徒弟,赚到钱后,觉得恩怨情仇都是浮云,更何况两个女子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也没把他气到真要动手打人的地步;于是他放过那两个愿赌服输却又战战巍巍的女子,只是把桌上的银子拢过来,往袖子里装了一些,实在带不走的,就依着脸缘分给那些输得奇惨的赌客,好歹给自己甩掉点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