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9      字数:5111
  嗯嗯,好。叶鸯放柔语气,违心地说,其实现在,也不是很疼嘛。哦。师妹情绪低落地应声,显然知道叶鸯在讲瞎话。她长了一双大眼,又不是长来好看的,师兄想糊弄她,现在是糊弄不过去了。凉丝丝的药膏沾到伤处,晕开一片舒爽感觉。叶鸯松了口气,仰头望见方璋站在身边,嘴巴一咧,又开始犯贱:怎么着?挨骂啦?好玩不?我看你好玩儿!成天病病歪歪的,嘴巴却从来不闲!方璋气得发笑。江梨郁不关心几位哥哥的小打小闹,她全神贯注地为师兄上药。保持一个姿势,压得腿有些麻了,她便微微一动,挺了挺脊背,指尖在铁皮盒子里头一搅,又挖出一块冰冰凉的药膏,慢慢擦到师兄身上。正当此时,一股微弱的血腥气混杂在药味里飘入她鼻端,她脸色微变,飞快地垂下眼帘,视线在床铺间一扫,望见了那条被叶鸯拿来擦拭血迹的手帕。她轻轻皱眉,放慢动作,趁房内几人不注意,悄悄将它藏入袖中。一刹间,不知想到什么,扁了扁嘴,眼眶发热发酸,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哎哎?谁欺负你啦?温热的泪落在叶鸯肩膀,激得他险些原地起跳。顾忌着师妹还在身后,愣是忍住了没有动,但心里的惊慌免除不了。师兄。江梨郁唤他。怎的了?有人欺负你吗?叶鸯诧异,又问一遍。哪儿有人欺负她?江梨郁垂着眼,把药膏放回箱内,笨拙地抱起箱子下床。方璋唯恐小姑娘摔倒,连忙替她搬药箱,她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地道了声谢,随后绞着衣摆,欲言又止地望向叶鸯。从前在无名山的时候,她就常有这样的小动作。叶鸯一愣,恍惚间仿若置身于数年前。但这感觉稍纵即逝,未曾多留片刻,他很快回过神,问了第三遍:是有人欺负你啦,还是有什么心事?江梨郁摇头,突然张开双臂,给了师兄一个小心的拥抱。叶鸯回抱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纵然如此,仍不放心,于是又叮嘱道:若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师兄;我若不在了,便去找你哥哥。你会不在吗?江梨郁问。她的这个问题,叶鸯没能回答。背后的伤处,此时隐隐作痛。看你方哥哥,下手忒狠。叶鸯强笑道,鲤鱼,待会儿帮师兄个忙好不好?你去找师叔告状,叫他出手收拾这惹祸精。真是方哥哥吗?江梨郁又说,再怎样也不该是这状况丫头大了,不好糊弄,叫人把她带走算了。叶鸯摇头,扬声冲门外叫道:清双!☆、第 84 章自打那天被方璋重重拍了一掌之后,叶鸯竟爱上了捶背的感觉,接下来两日,他也不睡觉了,以病痛难忍为由,整天逼迫方璋照顾伤患,给他捶背捏肩。方璋气得牙根发痒,几次想下手拧断他的脖子,然而当手指搭上他颈侧,感应到微弱的跳动时,一颗石头做的心便软化了,只好将他放过。虽说兄弟情谊可以不堪一击,但方公子认为,自己和叶鸯还远远走不到这一步,尚可维持表面的平和。要是气得狠了,真想杀人,方璋就转移视线,去看江礼。他常常把死去的江州搬出来安慰自己:看,江礼的亲爹死在叶鸯手里,他们二人尚未反目成仇,叶鸯又没杀他方璋的爹娘,他们为什么不能互相谅解?如此一想,觉得有理,于是把它当成了完美的自我安慰方式,与此同时,还不忘给江礼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江小公子接收到方璋的同情,却完全没有领会到当中真意,他对这种目光视若无睹,依旧每天给叶鸯送水端饭,将其照顾得无微不至。方璋感到怪异,心情也随之复杂起来,每每想开口询问,又因顾忌叶鸯旁听,而讪讪地收了声。不跟叶鸯和江礼搭腔,方璋就把眼睛嵌到师父身上。方鹭昨夜收到了倪裳写来的信,若非她写信过来,方璋都要以为她真打算不过问江湖事,可她的所作所为证明,只要她还活在世上,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逃不出她的窥视。哪怕叶景川不在了,倪裳却还是倪裳。她不是卑微的偶人,她有心,她会想,纵然无人发号施令,她亦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做出相应的决策。掌管佳期如梦那么多年,领头人又不是白当。深吸口气,往后一仰,方璋眼前浮现出的却不是倪裳的影子,而是方鹭接到她那封信后怪异的神情。他隐约猜到方鹭有事隐瞒,但他们之间到底有何事值得遮遮掩掩?倪裳姐身在巫山,心系塞北,可她若有事,就该亲自前来。方璋烦闷透顶,两条眉毛几乎要拧成团,恨恨踹了车厢一脚泄愤,才稍微平静些许。叶鸯正跟另外三人凑成一堆玩金叶子,冷不防车身一晃,侧目望去,但见车厢内壁印了个灰扑扑的脚印,一看便是方璋的杰作。他瞅瞅那只脚印,又换了个方向,瞅瞅方璋的脸色,后者臭着脸冷哼,只待他出言讽刺。片刻静寂之后,金叶子哗啦啦被拢成一座小山包,叶鸯动了,紧接着,方璋听到他笑:你又怎的了?天天发脾气,当心把桃花都赶走,往后再讨不到老婆。尽是些烂桃花,不要也罢!方璋凶恶地讲着气话,眼睛却不停往车外飘。叶鸯注意到他的双眼,并由此看穿了他一戳就破的小心思,然而为了给他保留几分面子,未曾明说,只道:人嘛,各有各的事,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要说出来,对不对?无所谓。方璋兀自嘴硬,不说便不说。哪天想说了,我倒也不愿意听。嘴上这样强硬,老把不听二字挂在口头当威胁,但又有几次真正实践过?叶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回到那边三人之间,继续玩金叶子。亮闪闪的光晃瞎了方璋的眼,他暗骂一声装模作样,抢走叶鸯的枕头,抱在怀里躺下,面对师父所在的方向侧卧。隔着一道帘子,方鹭的身形若隐若现,似鬼魅又似天仙。他是怎么一回事?清双捏着一片金叶子把玩,不经意间看到方璋,觉得好生奇怪他从来都是气势汹汹怒火熊熊的,几时有过这般失意的模样?要不是他始终在清双眼皮底下,没有离开过,此刻清双恐怕会认定他并非方公子本人,说不准还要想方设法逼他除去面上易容。没有易容,没有替身,那垂头丧气的家伙就是真的方璋。叶鸯憋住笑的冲动,故作严肃地解释道:惹到的烂桃花多了,难免受点儿情伤。哦。一听与方璋的烂桃花有关,清双就兴致缺缺,不打算再问。手里那片金叶子,可比方公子的情史吸引力大。她没追问,江梨郁更不可能问,但江礼突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搁下手中金叶子,意味深长地望向叶鸯。方璋背对着他们,没能及时察觉正在酝酿的阴谋,仅听到桀桀几声笑,随后面前薄薄的车帘一下子被掀开。明亮天光映照之下,方鹭的背影格外清晰,它径直撞入方璋的眼睛,令他浑身剧震。方鹭回头,先看到面对自己侧卧的徒弟,顿时一怔。旋即收拾好情绪,不再看这成天捣乱的孩子,对另外两人说:还未入城呢,你们出来作甚?这城外一片荒芜,日光暴晒,可没有风景好看。还没入城哪?门不是已经在前面了吗?叶鸯笑嘻嘻地抬手一指,指尖朝向的方位尘沙飞扬,其间隐隐约约有一座城,像美人面上覆着一条柔软的丝巾。阳光刺目,方璋下意识地闭眼,低声道:你在远处能望见它,但真要到那里去,又将花费不少时间。也许就快到了。方鹭探身,落下车帘,温和的声音透过帘幕传来,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坐回去,不要乱动。他说的话,叶鸯多半会听,横竖他不会害人。叶景川和倪裳不在,方鹭便是他的前辈,叶鸯不服方璋,不服清双,面对方鹭的时候,却不得不服从。咳北地天干物燥,尘沙也多,不在外头吃沙子也好。叶鸯尝试着为自己的乖巧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干巴巴讲出几句,又住了口。他听到一阵奇怪的风声,有东西正追赶马车。清双目光转冷,衣袖轻拂,将金叶子收回木盒,谁知才收到一半,一把长刀突然穿透侧壁,擦着她的鼻尖划过。江梨郁受惊,愣在当场,但未曾出声,只睁着眼呆望那刀尖,眸中满盈恐惧。她吓得傻了,非但忘记躲避,连话都忘了说。马车微晃,长刀缓缓后撤。它堪堪撤离一指节的长度,叶鸯忽而拔剑直刺,再收回佩剑时,半截剑身已沾满粘腻鲜血。如今蚊虫愈来愈多,嗡嗡乱响,着实烦人。夏季唯一的缺陷,恐怕便是它罢?车帘那头,方鹭轻描淡写地说着,那语气仿佛在与谁闲话家常。叶鸯回首,一眨眼间,悬挂的布帘已然浸透血色。蚊子血太显眼,他们一行人大约难以驾车入城。事到如今,只好弃车步行,到了城中再另作打算。江梨郁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紧抿着嘴不断往哥哥身边靠拢。江礼抱过她,把她护到怀里,脸色发白,冷汗打湿衣衫。是什么人?清双沉声问道。无从知晓。方鹭回答,倪裳的信,昨夜才送到我手上。闲来无事出门转转,居然也要被追杀。叶鸯冷笑,各自退让,各自安好,就那么难做到?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原本也不指望听到谁的回答。方鹭停下马车,割断帘幕上染血的部分,随意弃之荒野,又从包裹里翻出块崭新的布,草草挂上。佳期如梦有钱,却也经不起大手大脚的挥霍,出门在外,能节省一点是一点。拭去颈间细汗,手搭凉棚眺望,城池已近在眼前。北地干燥,少见水流,不似南国那般被江河环绕,但城中客栈大多修了汤池,一年四季满满当当盈着水,水质清澈,映得出来者面容。今夜众人落脚的客栈,乃是城中最奢华去处,楼后有座高山,山脚下挖出水池,自屋内向下望,可见白雾蒸腾,迷迷蒙蒙,宛若仙境。白日里突然遇袭,叶鸯情急之下,出手杀人,无意中暴露了自己伤势痊愈的事实。方璋再不肯替他捏肩捶背,而本该由他来搬运的那部分行李,又从江礼肩头回到了他身上。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来尝,叶鸯有苦无处诉说,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被方璋和江礼使唤了大半天,感觉自己累得像头牛,这会儿见着熟悉的汤池,他伸了个懒腰,迫不及待要进去泡一泡。当即翻出换洗衣物,抬腿就往外走,右脚还未出门,却听床上的江礼叫道:你回来!你做什么去!出了满身汗,怎么也得冲一下罢!夏天不冲凉,哪儿能叫夏天?叶鸯振振有词,将干净衣裳往左肩一甩,大摇大摆地把右脚也挪出屋。眼下方鹭师徒不在,清双带着江梨郁去了后山汤池,仅剩下叶鸯一人陪伴江礼,而照这情况来看,江小公子很快就要失去唯一的伙伴。他不肯独处,生怕出了意外,胡乱抓起一件衣裳,飞扑过去,死死抓住叶鸯的腰带。叶鸯腰带被他扯住,险些回身给他一耳光。巴掌即将挨到他的脸颊,硬生生忍住了,怒声警告:再敢有下次,我就真打你了!呼意外,意外。江礼拍拍膝盖,站直身体,学着叶鸯的模样把衣裳搭在肩头,问道,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他主动开口,叶鸯很难拒绝,但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那件拿错了。叶鸯说。江礼跑得太急,随便扯了堆布料攥着追出来,此刻定睛一看,搭在肩上的哪里是什么剪裁合身的衣物,分明是块包袱皮。不由汗颜,尴尬地回屋去换,却又因换哪一件而犯了难。叶鸯不紧着去,倚在栏杆上等他。当他翻出第五件外衣时,走廊尽处的那扇房门打开,里面的住客走出来,经过叶鸯跟前,状似无意地侧过头,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像过了电似的,叶鸯手脚发麻,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喉间,他皱起眉,握手成拳,低声咳嗽。那杀气绕身的中年女人再未回头,她走下楼梯,消失在苍茫夜色当中。作者有话要说:可能一直到六月底,我还会被复联4气出病。☆、第 85 章她离开之后,那种古怪的不适却未曾消失。叶鸯强自镇定,深深吸气,赶在江礼跨出屋门之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定是楼中无风,太憋闷了,才弄得人不舒服,等到了后山,应该会好一些。靠近白雾环绕的水池,影影绰绰的人形愈发清晰。江礼瞧见那堆白花花的肉,挠挠下巴,移开视线,拉上叶鸯往较远的一处走去。叶鸯打个哈欠,任由他拉着,到了水最深的地方,便坐在池边上看他泡水。江礼摇头,觉得此人今日格外奇怪,分明说了要沐浴,这时靠近水源,却只在旁边干坐着。忽然之间,水面上哗啦一下扬起朵巨大的水花,水花正中央冒出一颗人头。江礼抹了把脸,眯起眼睛辨认来者,一张臭脸,一个鼻子两只眼,是不久前莫名消失的方璋没错。你来这里泡水都没叫上我们,真不够意思。叶鸯半开玩笑似的抱怨,捞一捧水往方璋脑袋上泼。方璋不畏水,放他在那里瞎胡闹,拧着发丝瞟他一眼,说:难道我不叫你,你就不来了么?那不一样。叶鸯强词夺理,你邀我前来,是你有心,我主动前来,是我自己想洗。好,好。你说得都对。方璋撩开鬓边湿淋淋的头发,手掌突然向下一拍,激起半人高的波浪,哗啦一下吞没了端坐池边的叶鸯。叶鸯冷不防与水幕亲切相拥,没顾得上闭嘴,当即呛了一口水进去,又恶心又不好受。他拍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咳,憋得脸颊发红。想到自己刚刚喝了别人的洗澡水,喉头便是一阵抽搐,然而腹中空空,想吐也没东西可供他吐。他眼中亦进了水,疼倒是其次,就怕沾染了污物,导致双眼失明他惧怕深水,一是因为他看不透深水,二是因为他觉得水中尽是鱼类的排泄物,脏得要命。眼下他们所在的水池,其中固然不会养鱼,但它实打实作为人们沐浴的去处,沐浴的同时,借着水流遮掩,那些人或许要做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叶鸯愈想愈心痛,恨不能报复方璋,把这混蛋的头按下去,让他一次喝个够,灌上满肚子旁人的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