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9      字数:5018
  此等报复方式过于残忍,仅限于想象。叶鸯揉着眼睛,离水池更远一点儿,他可不想在这儿跟方璋闹腾,要是被扯进水里,小命怕是要玩儿完。还是怕水?方璋跟条狗一样甩了甩头,不过他的长发仍然湿漉漉的,黑蛇一样搭在他肩头,并没有变干的迹象。叶鸯捂脸,唯恐他头上的水珠飞到自己眼里,犹豫片刻,连嘴也捂住了,瓮声瓮气道:我可没有喝别人洗澡水的癖好。方璋感觉他意有所指,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意识到他在骂人。登时怒了,凶巴巴瞪着他,骂道:你才喝别人的洗澡水!你不光喝洗澡水,你还喝师叔!叶鸯忽地坐正身子,两眼望向方璋身后,脸上露出堪称乖巧的笑意。方璋见他如此,果真中计,回头一看,却未曾寻到方鹭的影子。叶鸯这招屡试不爽,方璋吃了无数次亏,还没长记性,依旧是听到师父的消息就即刻自乱阵脚。看来叶鸯能够预料到别人准备说好话还是赖话,他不想听方璋说那后半句,就耍了个花招打断。经他这么一闹,方璋已气到无话可说,沉默地撩起池水擦洗手臂,一步步走到叶鸯身侧,敲了敲对方的膝盖,道:你下来。我不下。叶鸯嫌弃地推了推他,起身欲走,我到那边去洗。大约还是嫌此处水太深。可池水清浅的地方人也很多,要想洗得干净,还不如呆在这里。方璋显然不愿他走得太远,听他要离开,立时露出为难神色。而方公子的左右为难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很快,叶鸯脚腕上多了一双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入了水池。仰倒的刹那,叶鸯几乎窒息。他暗暗下定决心:倘若今儿自己英年早逝在这小破池子里,方璋往后余生千万别想好过。半身浸入池水,布料湿透,暖洋洋沉甸甸地贴在叶鸯身上。方璋顺手摸了他腹部一把,评价道:怎么比小时候还瘦?该多吃些东西才行。松手。叶鸯动了动,想给他一脚,却因池水阻碍,没能成功。水会减弱人的攻势,这亦是叶鸯讨厌水的其中一个理由。这次方璋没有违背他的意愿,但也不曾乖乖听话。叶鸯只感到腰部少了支撑,脚下一滑,就要坠入水底。早知道先站稳再骂他!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叶鸯身旁出现一个人影,赶在他入水的前一刻,伸手将他扶起。江礼这小弟不白养,比方璋这匹喂不熟的野狼听话许多,叶鸯舒了口气,猛然回身,重重一拳打在方璋肩上。你打我一掌,我还你一拳,双方扯平了。若是我师父在这儿,他饶不了你。叶鸯还是怕水,然而池岸太高,他上不去,只好找了个相对较浅的地方蹲着,一边委屈,一边指责方璋。水波在他眼前晃动,银光四射,晃得双目发痛,他受不住这种刺激,背身闭眼,十分后悔自己提议来此沐浴。方璋简直就是他的祸星,比叶景川还狠,叶景川好歹能当他的情人,方璋这混球呢?除了混球,别的啥都不剩。叶鸯在心里骂了方璋几遍,怒气怨气基本都消了,这才扶着池沿除去衣物,抖着手去摸皂角。池里水深,方璋跟江礼在那边鱼一样游来游去,叶鸯回身望去,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玩水是小孩子的把戏,叶鸯不屑于参与其间。姓江的那条鱼却不忍心看他落单,抓了把木梳别别扭扭地蹭过来,问:我帮你梳头?嗯?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要帮我梳头。叶鸯正往身上打皂角,听见他问,动作稍稍一停,递给他一个揶揄的眼神。江礼撇撇嘴,不待叶鸯同意,伸手扯掉发带,一下一下地将他发丝梳透。撩起发尾,视线在叶鸯背部那块泛红的印记上停留片刻,江礼突然笑出声音。叶鸯疑惑转头,旋即明白他在笑什么,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伸手去夺木梳,恶声恶气地说:有什么可笑的?风水轮流转,赶明儿它说不定就印到你身上。我可不像你那样仇家众多,也不似你这般嘴欠。江礼不赞同他的说法,摇了摇头,又把木梳拿回来,依旧梳理着叶鸯的头发。他好像很喜欢梳头,但照他这样梳下去,叶鸯的脑袋怕是会秃,于是,在他梳到第十遍的时候,叶鸯出言制止:好了,再梳就没头发了。你去玩罢,我自己洗。江礼哦了一声,却还不走。有事?叶鸯挑眉。他点点头,手指有意无意地轻点水面,指尖与水面相接处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每当他有心事,他就习惯这样敲击桌面,如今身旁没有桌子,他就敲打池水。有了他这动作充当预警,叶鸯一看便知晓他心中藏了话,打算找人倾诉。你是看上谁家姑娘,准备移情别恋了吗?叶鸯故意调侃他,你倒也不怕挨清双的打。一旦提及清双,江礼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他慌乱低头,泼了点水到脸上,企图通过外界降温来使自己冷静,然而这毫无作用,该红的地方依旧通红。叶鸯不禁咋舌:好么,我错了,不该胡说八道你瞧瞧你这脸,跟涂了层胭脂似的,放到佳期如梦里头,别的姑娘怕都要黯然失色。这是夸人还是损人,江礼无暇分辨。他在水下掐了掐自己的腿,强行镇定,随后若无其事地游走了。叶鸯耸耸肩,侧过头搓洗那三千烦恼丝,以前是叶景川伺候他的头发,今天叶景川缺席,来给他梳头的是江礼。江礼这孩子脑袋里缺根弦,想对朋友示好,却总也把控不了恰当的方式。叶鸯老觉得自己无意中妨碍到了清双,这么一考虑,顿时头皮发麻,不由加快了搓洗的速度。洗着洗着,那种被人盯着、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起初叶鸯疑心是方璋在背后捣乱,然而当他侧身望去,竟见到方璋在水池另一头趴着,压根不在近旁。皱起眉头,疑心更甚,沉下心来静静感受,猛地发觉那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来自于天上。难不成老天当真有眼,发现他作恶多端,要降下天谴?这不太妙啊。雷电若是劈下来,池子里仨人都得遭殃。方璋变成烤鱼也就罢了,江小公子造了什么孽,要陪着他们俩共赴黄泉?叶鸯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心有不甘,一会儿感觉方璋罪有应得,一会儿又想江礼着实可怜。正当此时,水波晃动中,有什么东西跃入了他的眼帘。池畔有灯,水面上有树影。树上仿佛坐了个人。叶鸯抬头,目光锁定倒影来源,那树冠之间果然坐了个人。其面目煞是熟悉,叶鸯大吃一惊,认出她即是那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中年女子。他娘的这客栈闹鬼不成?!猜想中的滚滚天雷未尝落下,叶鸯脑袋里的雷倒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把他烤得外焦里嫩。杀人太多必见鬼,叶景川说得对。☆、第 86 章自己究竟是怎么在一个大妈的注视之下洗完澡,又是怎么穿衣,怎么走回卧房,叶鸯全然不记得,他脑袋木木的,好像上一刻还在池中泡水,下一刻就回到了床上。为了节省房费,今夜方璋与他们二人同住,而这说法中暗含的漏洞,突然变傻的叶鸯没能发觉。方璋睡在最外头,江礼躺在最里头,叶鸯被他俩夹在中间,睁着大眼毫无睡意。传闻中的女鬼,应当都是年轻貌美的那一类,可他今晚遭遇的这位,显然上了年纪。看来老天瞎眼,想收他的命还不给他匹配一个美人,凭什么呢?难道他配不上漂亮的姑娘吗?妞妞。叶鸯叫道,你说,我长得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方璋烦躁,你师父夸你多少次了,你没听够是不?我总该配得上一个漂亮女鬼?叶鸯纠结。方璋暴怒:你有完没完!还睡不睡了!睡在床内侧的江礼抱着枕头幽幽转身,盯着他们二人,其眼神中透露出一次次失望后的平静。好得很,现在仨人都睡不着。睡不着倒也好。叶鸯想起那古怪的中年女人就害怕,谁知道她会不会夜间潜入少年闺房,吸他们的魂魄补充力量。若是夜间醒来,突然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咦呃!叶鸯自己把自己吓得要死,他猛然坐起,掀开帷帐望向窗扇,见那边没人,才稍微安定。你他娘的方璋深吸一口气,也坐起来,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一惊一乍作甚?见鬼了?你怎知我见了鬼?叶鸯大惊,你也看到她了?方璋用一种你果真有病的神情鄙夷地打量他,却多多少少起了疑心,没敢再躺回床上。与此同时,睡在最里面的江礼闻言起身,死死抓着枕头,惊疑不定地靠近他们二人。叶鸯吞了口唾沫,去拉方璋的手。方璋本想叫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可外面走廊上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这令他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反握住叶鸯,手心出了一层薄汗,面色也微微发白。人吓人吓死人,倘若他今晚没跟叶鸯睡在一间房,听到这阵声音,多半会认为有贼人入室行窃,但有了叶鸯方才那番鬼话,在走廊上兴风作浪的东西,他怎么想都觉得是鬼。方小公子从未有过与鬼魅仅隔一堵墙的经验。另外两位小公子同样没有。三人瑟瑟发抖,起初还各自为营,很快就抱成一团,互相取暖。而这时,走廊上安静了。走、走了。叶鸯小小声说,接着睡罢?睡你娘个大头鬼?方璋咬着牙骂他,你要能睡着,我管你叫爹!听上去很有意思。叶鸯僵硬地笑,可惜可惜哎。要不是我的确睡不着,我还真挺想做你爹方璋气昏了头,口不择言:放狗屁,我是你爹。我爹死了。叶鸯道,你这话说得很不吉利。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出这种事,叶鸯明显是个十足的白眼狼,饶是方璋没良心惯了,也被他唬得一愣。正要开口谴责他的无良,外面走廊上又有了声音,方璋眉头一皱,却全无推门查探的意思,反而把叶鸯的手抓得更紧。叶鸯身处二人之间,原本是最安全的位置,可惜方璋和江礼挤得太紧,他未尝感受到安全,只感受到不适。动了动快要被压麻的腿,叶鸯打发方璋去开门,方公子离屋门最近,理所应当要办这事。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在周遭的静谧衬托之下,方璋的呼吸声格外明显。他反反复复做了无数个深呼吸,终于决定慷慨赴死,去打开那扇能要人命的房门。身边突然少了个人,叶鸯有点儿不习惯,纠结片刻,拽了拽江礼的手臂,两人静悄悄下床,缀在方璋背后。三人战一鬼,大概吃不了亏,人多还是有好处的,可以互相照应。外面走廊上没有灯光,这一层楼唯一的光亮,仅剩下他们房中那根蜡烛。叶鸯回头看了两眼,发觉烛火正在摇晃,心中暗喊一声不妙,就要关上屋门,却仍是晚了一步,手指堪堪触及门板,背后的烛光便熄了。烛火熄灭那一刹,方璋背上冒出冷汗。他的双眼终于习惯了黑暗,但他宁愿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看到走廊尽处的房门开启,从中探出一颗女人的头,黑蛇般的长发拖在地上,往无边无际的暗夜中延伸。在看清她的脸之前,方璋死死咬住舌尖,猛地关上了门。绕回桌边的江礼点燃蜡烛,转眼就看到方璋面无人色,嘴唇也打着哆嗦。虽然不知道方璋看见了什么,但江礼认为,既然他害怕,那自己也应该害怕一下,好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奇怪。三人当中,最胆小怕事的其实还是叶鸯,然而此时此刻,叶鸯心中忽地腾起一种诡异感觉。那被人窥探的感受近来时常出现,或许今日撞鬼与之有关,根本就不是巧合?又或者,他撞见的本来就不是鬼。人吓人,吓死人。人装神弄鬼,是想把别人吓成死鬼。怎能让这不知名的来敌如愿以偿?叶鸯勾勾手指,示意方璋离开那扇门。他已听到了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这动静很熟悉,不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曾在哪里遇见这样的声音。方璋早就头皮发麻,再禁受不住刺激,扶着门板勉强站稳,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桌旁。环顾一周,没找到合适的藏身地,慌不择路,干脆弯腰向桌下一钻,当了缩头乌龟。他常年在外浪荡,又随着方鹭到处收割人头,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叶鸯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将他吓成这副模样。可能他恰好目睹有人装神弄鬼。又或者真有脏东西飘浮在房门之外。是人是鬼,且开门看看。叶鸯心一横,牙一咬,大喝一声,推开了门。门外的方鹭抱着一只空水盆走向自己的房间,闻声诧异回首。师叔?叶鸯茫然,这么晚了,您这是?夏季燥热,夜里睡觉时出了些汗,打盆水来洗洗。怎么,我吓到你们了?方鹭莫名其妙地看了叶鸯身后的木桌一眼,心里犯了嘀咕。此刻在桌子底下藏着的那小混球,怎么看怎么像他徒弟不,应该就是他徒弟没错。方鹭的神情霎时间变了:方璋!!怎么是你?!方璋惊叫,那女鬼呢!你有没有见到她!什么女鬼?我看你是睡觉睡多了,睡出失心疯!方鹭没好气道,你给我从桌子下头滚出来!成天瞎胡闹,没个正形!瞎胡闹的明明是叶鸯,不久前先提到女鬼的也是叶鸯这个混账。方璋有苦说不出,又怒又委屈,只能趁方鹭不注意,用眼刀狂甩叶鸯的后背,企图在上面戳出几个大洞。近几年来,对着徒弟的时候,方鹭多半没有好脸色,然而当他与叶鸯交谈,即刻变得温柔似水。正好似叶景川欣赏方璋的胆大妄为,方鹭亦很喜欢叶鸯的安分,他们二人当年收徒,恐怕是收反了。身子不好,就早些睡觉。方鹭把水盆搁在栏杆上,盆沿反射着屋内一点烛火,摇曳出温暖人心的光晕。那水盆本该是冷的,可它得到了火焰的渲染,立时改头换面,由凉转热。叶鸯的视线在它身上短暂停留一瞬,旋即对方鹭扯出一个微笑,道:这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