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9      字数:5108
  这样似乎不太好。怎还不走?叶鸯蓦地睁眼,顷刻间违背了自己方才许下的诺言,背叛了尚未谋面的客栈,有别人要来?你且等等,清双她才下楼。江礼道,先前我对你说过,清双与我们同去。你这记性可真差,才告诉你的事,转头就忘。叶鸯想了又想,愣是没回忆起他究竟何时对自己说过这种事情,于是摇了摇头,躺回去继续思念尚在远方的客栈。瞧江礼那口气,多半不是别人忘了记,而是他压根就忘了说,到头来,还要朋友替他背那口记性差的黑锅。天边飞来一口锅,叶鸯乐呵呵地接过它,反手扣在了自个儿脑门子上。背黑锅背得还蛮开心。没过多时,车身微微一沉,是清双坐了上来。都不用睁开眼睛去看,叶鸯就知道她定然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他们这一行人啊,叶鸯懒,江家兄妹不认道,惟有清双可当此重任,引领一行人前往塞北雪山。感受到车轮正向前滚动,叶鸯喉间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好像一只被哄开心的猫。他将他的枕头抱得愈发紧了,江礼在车中另一边瞧他,不禁要疑惑他为甚偏要带一只枕头。也许是为了路上能睡得更舒服一些罢?叶鸯的心思着实古怪,江礼全然摸不懂。车行至某一路段,车顶骤然一沉,拉车的两匹马齐齐长嘶,却不曾停下奔忙的脚步。江礼眉头一皱,察觉到有人来,下意识地把妹妹往身后一护,提起剑就要掀开车帘,然而不请自来的那位客人在他之前有了动作,率先揭开车帘一角,对着他笑了笑。方大侠?江礼微怔,很快就明白了为何那两匹马不曾惊慌失措。来者是它们熟识之人,它们当然不会受惊,倒是自己,情急之下竟未察觉这等细节。有了一次教训,便不会再粗枝大叶。江礼旋即想到,既然方鹭要随他们前往塞北,那么方小公子必定会跟随师父前来。如此一想,便探头探脑地朝方鹭身后张望,果不其然,清双跟在方鹭后头钻进了车内,布帘被风吹起,从角落里露出的身影正是方璋。原定的四人队伍,此时多出二人,但这小小的地盘,居然也不显拥挤。方鹭和清双都安静,上了车便闭目养神,江梨郁自顾自玩木雕玩得开心,一方小天地内,竟只有江礼吃糖瓜的声音悠悠回荡。你别吃了。叶鸯闭着眼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吧唧吧唧吧唧吧唧,要我说多少次,烦得很。噢?那我到外头赶车,您老人家先睡。江礼说完,起身便往外面去。才刚放下糖瓜,叶鸯再度发话:算了,你呆这儿罢。爱吃就吃,爱喝就喝,声音小些,别整太大。他愿意让步,江礼自是不客气,顿时一屁股坐下,抱起那袋糖瓜,用它们封住了自己的口,绝不多说半个字。于是这一路上,叶鸯耳畔始终萦绕着吧唧吧唧的声音。江小公子刻意压低了声响,然而糖瓜融化后着实粘牙,就算他不吧唧嘴,亦有口中糖瓜代他发声。习惯成自然。叶鸯见惯了大风大浪,区区一点吃食物的声响,怎能撼动他的心神?江小公子制造出的动静,一概被他无视,无视得习惯了,就仿佛耳根当真清净。可惜清净没多久,便抵达途中歇脚的客栈。清双带着江梨郁上楼放行李,把行李都安置好以后,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家就拉着江礼出去闲转。江小公子被迫放下他心爱的糖瓜,糖瓜孤零零地被他遗弃房中,在夕阳下沐浴着红彤彤的光,好比惨遭夫君抛弃的新娘。按理来说,江礼不在身旁,叶鸯周遭应该安静才对,但比江礼更可怕的是方璋。若说江礼吃糖瓜的声音对叶鸯而言是听觉上的打击,那么方璋给叶鸯带来的,则是视觉听觉与触觉三个方位面面俱到的摧残。近两年叶鸯愈发讨厌看到他,其中也没别的原因,只不过是每次见到他缠着方鹭,都有种想暴起杀人的冲动罢了。偏生这惹人生厌的家伙不懂避嫌,更不懂低调行事这四个大字该怎样写,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想把在车内贪凉的叶鸯往外赶。倪裳姐的马车是找方师叔借来的。叶鸯忍气吞声,望向方鹭,想看到他出手教训方璋这混蛋,还自己一片安宁之地。然而方鹭什么也没说,只对他眨了眨眼。无奈之下,叶鸯抱起枕头,灰溜溜地爬出车厢,任由方小公子在车内胡乱造作。横竖是他们家的东西,若是弄脏了,他们一定心疼,所以,清理不清理,大约不需要旁人来干预。清双恐怕也是知道了点儿什么,才借口上街玩耍,支走了江家兄妹。唉,用心良苦,用心良苦。不晓得她收了方璋多少银子。大家都是好友,既然有钱赚,为何不一起?叶鸯忽然领悟了一条另类的生财之道,但这条生财之道,貌似得出卖方师叔。摸了摸胸腔中活蹦乱跳尚未死去的良心,叶鸯咬咬牙,决定不赚方璋的黑心钱,给自个儿积点阴德。走上二楼,看着楼前停驻的马车,叶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外面人来人往,他们在里头搞小动作,须得万分留心,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养大方璋这白眼狼,实在苦了方师叔。还是叶景川好运气,养了个多么听话的徒弟。叶鸯沾沾自喜。他选择性遗忘了初见时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其实他不遗忘也没什么,毕竟日后回想起来,那些往事蒙了层雾,从雾里看花,总要凭空多出几分美丽。唉叶鸯托着腮,凝视楼下被斜阳染了色的车顶。猛然间,一段羞耻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叶景川暴露身份之后,送他到巫山借宿的那次。相似的马车,相近的情景,那时候,他的小师父想他想到难忍,硬是抬起了头,要和他亲近亲近。他是如何做的?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他鬼迷心窍,想放纵一回,彻底丢掉没用的颜面,做无耻之人,行无耻之事。但他终是后悔了。不为别的,车外头人太多,他一想到,便觉心慌。可他当年竟不知晓,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慌乱的情况。一股邪火自小腹烧起,向上烧到喉咙,向下燃到脚底。叶鸯跟被烫到似的,忽然跳将起来,合拢窗扇,紧闭房门。为了叫自己安心,木桌被他抵在门板内侧,帷帐亦放了下来,他解开衣带,气息不稳地伸出手。要做这事吗?分明不是首次,却总感到紧张。那感觉就好像好像有人在身后窥探他一样。一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感。窗外突然传来响动,叶鸯大惊,慌忙抓紧领口,仓皇无措地向后退却。风吹起轻薄的帷帐,冻得指尖发凉,他望向那扇窗,睁大眼睛。☆、第 80 章适才仰首那一瞬间,叶鸯分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窗外闪过。纵使对方化成灰,他都认得那是谁,然而心心念念的人忽地现身于眼前,他竟生出几分迷惘,终究没有实感。手掌覆盖之下仍是一片火热,未尝显露出熄灭的迹象,可这种时候,实在不能叶鸯重重一咬嘴唇,尝到鲜血滋味。血液的腥甜与伤口的疼痛逼迫他保持清醒,但他最想掐灭的不是迷茫,而是那股蹿起来的邪火。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火势已愈燃愈烈,眼看就要将他吞没,无人来帮他灭火,大约还是需要自给自足。外面的风停了,再也没有调皮地钻入窗缝,掀开帷幕。帷幕轻轻落下,掩去一室春光,房内喘息声渐浓。叶鸯双眼含泪,始终望着窗外,似乎还在盼望刚刚的影子再度出现。可他忘记了,如今还未满一年,哪怕他想,想得受不了,只要一载之期不满,他就不能同叶景川相见。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颠簸当中支离破碎,前所未有的空虚顷刻间席卷周身。叶鸯卷起被单,草草擦拭,想要桶水将自己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却突然醒悟已无需再做花瓶。只消一念,火便熄了。叶鸯颓然倒回床铺中央,猫儿似的拿脸颊蹭了蹭软枕。窗外的人影出现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他缓了口气,不再期待。随手丢弃脏污了的被单,自柜中取出条干净的,裹在身上草草睡去。沉睡之前,仿佛听到了有人上楼敲门,但他累得很了,一时张不开眼。他在里头作甚?江礼站在门外,睁着眼透过门缝往里窥探,除了一张被拦在门前的桌子,并未瞧见其他的什么。叶鸯那张床距屋门有段距离,江小公子站在这儿偷看,看不见床上的人形,只能看到微微晃动的帷帐。他锲而不舍,杵在叶鸯门口充当门神,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叶鸯兴许是睡舒服了,从帷帐间伸出条手臂,顺着床边软绵绵地垂挂下来,像条没有鳞片的白蛇。江礼见状,大惊失色。原来叶鸯为了睡得舒服,身上不着丝缕。哥哥?江梨郁看到兄长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感到奇怪,踮着脚尖也想往里看,却被一把抱起,从师兄门前逃开。她没能见到房中那让哥哥面色大变的东西,又委屈又气闷,一张脸皱成了小苦瓜。清双在旁边问:跑这么快,他在里头沐浴还是怎的?他、他睡着。江礼面红过耳,不敢多言,只摆摆手,抱起妹妹冲进了屋,将她放在桌旁,随后夺路而逃。江梨郁用诧异的眼光望向兄长的背影,随后歪着头,与清双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她感到奇怪,清双同样觉得奇怪,于是耸耸肩,蹑手蹑脚地走回叶鸯门前,紧紧贴在门缝上,向里偷看。和江礼一样,她望见了堵在门口的木桌,以及地上揉成一团的被单。不过,与江小公子不同的是,清双看到的并非那条仿若无鳞白蛇的手臂,而是两只白生生的脚。它们从帷帐里伸出来,足尖泛着嫩粉色,有如胭脂点缀,有如香花初蕾,清双惊异地张大嘴,一时间居然挪不开眼。旋即,那双脚的主人动了动,仿佛是嫌弃帷帐内的空气不流通,闷到了自己,所以着急要露出更多的部分,贪婪地拥抱外面那一丁点凉风。他这不动还好,他一动,两条腿就无遮无拦地跃入了清双的眼帘。清双眉头一皱,感觉叶鸯这房间处处透露着怪异不,不如说是叶鸯本身就很怪异。他那两条腿光溜溜的,时而敞开,时而绞在一处,就算是正人君子,看到这般景象都不由多想,更何况是藏身于烟花之地的清双?直觉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清双慌忙后退,可惜迟了半步。床上那衣衫不整睡相不雅的家伙胡乱打滚,左翻右拱,扑通一声摔下了地。好嘛!她所料想得没错,完全不是想太多!清双哭笑不得,却又无法破门而入,搬他上床,只好摇头离开,留他在地上冻着。是他自个儿不好好穿衣裳,不好好在床上睡觉。这客栈人来人往的,假如有谁不安分,来他门前偷看,他就算吃亏,也得自认倒霉。清双撇嘴,回屋去找江梨郁,小姑娘还关心着师兄,看清双姐姐回来便问东问西,然而清双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告诉她师兄还在休息,喊她不要打扰。既然哥哥和姐姐都说师兄在休息,那一定是真的在休息,江梨郁对此深信不疑。江礼不敢回客栈,一旦回到客栈,他就必须要经过叶鸯的房间,一旦经过叶鸯的房间,他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往门缝里偷看。他隐隐约约觉得,叶鸯床上应该还有别的人在,但这点想法好比浮萍,风一吹就漂走了,没有根系紧牵,压根站不住脚。围着客栈兜了好几个圈子,转到行人侧目,议论纷纷,江小公子也不敢贸然折返,生怕上楼时恰巧遇见那凶神恶煞的叶景川。奇怪,奇怪!他低声自语,这人哪,明明已经着实奇怪!焦躁地跺跺脚,还是选择回到客栈里歇息。进门时小心谨慎地朝叶鸯门前先望一眼,见那边毫无动静,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钻入了自己房中。做什么跑这样快,难道有人要杀你?桌边,方璋叼着一只鸡腿扭过头,眼中透露出浓浓的嫌弃。他是在嫌弃与自己共处一室的竟然是江礼。江礼并未在意他的恶劣态度,仰天长叹一声,走到床边瘫成块烂泥。那并非他一人的床,到了夜里,方璋同样要在上面睡。方璋其人,独占欲强得出奇,连一张床都不愿与人分享,当即臭着一张脸,抬起沾满油的双手,往江礼身上抓去。啊!江礼看清他泛着油光的手,高声大喊,你离我远些!你给我起来!方璋满面怒容,让你睡了吗!这是老子的床!江礼可能与他天生八字不合,听闻此言,顿时被激怒,正欲破口大骂,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两双眼同时向外一转,讶异地发现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叶鸯。本来天气就闷,还在这吵吵嚷嚷。要吵就到街上吵去,保准有人看热闹,替你们壮大声势,铺张排场。叶鸯开口,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火,明显是被他们方才高声喊出的几句话惊醒。江礼呼吸一窒,讪讪抿唇。随后又听叶鸯说道:你若不愿与他同住,便到我那间房里去。被褥适才都换过了,睡得应当舒服。这话是对方璋说的,不愿与人同住的,是方璋而非江礼。方璋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算你识相,看也不看江礼一眼,拎起桌上半只烧鸡,扬长而去。不远处传来房门关闭的声响,叶鸯摇头,拢拢衣襟,踏入江礼这间卧房,顺手带上了门。你睡够啦?江礼明知故问。没睡够,这不打算换个地方接着睡吗?叶鸯笑答。嗯江礼翻遍肚皮,终于又掏出一句话,忙不迭双手奉上,夜间要睡我这里?怎么,你也娇贵,要一人独霸一张床?叶鸯挑眉,作势要走,既然如此,那我去寻方师叔,他定然欢迎我,他那间房,也比你们这间更舒适。江礼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叫住他:你别动气呀!我、我没旁的意思,只不过确认一番,方那家伙事情忒多,和他住一个屋,我觉得怕。瞧瞧,这就是小孩子,稍微一吓唬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叶鸯心中暗笑,背对着江礼扯了扯嘴角,复又转过身来,扯松衣带爬上床,在江礼身边仰面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