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9      字数:5083
  ☆、第 78 章你可知晓人与猪的区别?江礼坐在叶鸯身旁,嘴里叼着半块糖瓜。糖瓜黏住了他的牙,令他讲话有些含混不清,不过这并不影响叶鸯听他说话。叶鸯侧目望他,露齿一笑:我认为我与你并无太大区别。滚蛋!江礼踹他一脚,舌头动了动,把那半块糖瓜推到右边腮帮子里藏着,自顾自接上方才的话,这猪呢,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会像人一样动脑筋,这便是猪和人的区别了。叶鸯感到无聊,打个哈欠:我看你是在说废话。行了,你出去玩儿罢,我撑得慌,睡会儿。语罢,忽听得江礼压抑地笑起来。叶鸯猛然惊觉自己恰好印证了那句吃了睡,不禁气恼。江小公子近来闲得没事干,总爱找他玩此类文字游戏,叶鸯想起师父从前亦是这般欺负人,立时撇了撇嘴。若是凭借个人喜好,将天下人分门别类,江礼和叶景川恐怕能分到同一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叶鸯摸摸腹部,转头对江礼说道:你又不是猪,怎知道它们不会像人一样动脑筋?江礼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一招,当即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双方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叶鸯先翻了身,没过多久,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他睡过去,江礼却未曾走,仍然靠在床尾,嘴里衔着糖瓜,掌中托着书册。佳期如梦藏书丰富,又与无名山不同,尽是些话本之类,江小公子读这些闲书读得津津有味,从日上三竿读到夜深人静也不停歇。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此。一本书还未读到一半,叶鸯便睡醒了。睁开眼时,先疑惑地望了望外头天色,继而开口问:你为何还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江礼把手中书册抛开,伸个懒腰,外头正下着雨,我不在屋里呆着,还去淋雨不成?清明前后,雨天着实多得很。他话音刚落,沙沙的雨声就钻入叶鸯耳孔,好像根细细的发丝,搔得人浑身发痒。叶鸯摸摸耳朵,驱散那股痒意,恍然间回神,想到点儿什么,于是说:待这雨停了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江礼能够领会他的心意。待这雨停了,巫山一带便要转暖,短暂的温暖过后,极致的闷热将接踵而来。到那时候,北地气候反倒宜人。叶鸯想要往北走,去寻他师父曾住过的地方,江礼虽未亲眼见过该处,却也听说那一带天凉,想来是与南方不同。江小公子嚼着糖瓜,含含糊糊地说着:你真打算拉我同去呀?我长这么大,还未去过那么往北的地方。作为纯正的南国人士,江礼对传闻当中滴水成冰的塞北怀有莫名的恐惧。或许是从小听的流言多了,北地在他心目中,除了冰雪还是冰雪。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不那么偏北的地方与南国一样,也有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时候,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小桥流水的景观。叶鸯爬起身,抱着枕头看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在北方长大的旱鸭子畏水,在南方水流里泡大的孩子又将畏惧什么?仅仅是个提议罢了,究竟要不要去,还得看你。叶鸯道,你若不愿意离开南国,我也不逼迫你。这倒是讲的实话。他要不乐意往北跑,叶鸯总不能把他五花大绑,塞进马车里带过去。江礼摸着下巴,皱起眉头,仿佛很认真地在思考。南国景美,然而看久了总觉得腻烦,入目之处全是小桥流水,耳畔听得尽是哗啦哗啦,江礼从小到大,光听那水声都听得烦了。趁着天热躲到北地,大约是个不错的选择。传闻北地景物大气雄浑,与南面截然不同,如此一想,心竟然收不住了,拍打着翅膀要往北飞。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向往,叶鸯笑笑,抱着枕头躺回床上。窗外雨声停了,檐角仍有水珠滴答,叶鸯眯眼看那水做的珠帘渐渐稀疏,低下头百无聊赖地掰起手指。倪裳曾言,人活到一定岁数,就要返老还童,叶鸯从前不信,可如今事实告诉他,倪裳姐所说完全正确。十来岁的时候,自己还认为掰手指是小婴孩才会做的动作,没想到现在过了弱冠之年,胸中那砰砰乱跳的玩意儿竟变成了小孩子的。掰完手指,他又去抠指甲。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指甲,十指被修整得光洁圆润,柔软至极,好似初春新发的杨柳枝。江礼抱着手臂旁观他自娱自乐,过了会儿,翻身下床,说要去给他找把刀剪剪指甲。叶鸯汗颜,伸手去拉他的衣摆,想唤他回来,却没能拉住,让他走到了木柜之前。柜上摆了不少零碎物件,有刀,有剑,有装饰精美的小圆镜。江礼掂量着它们,从中挑了把顺手的银剪,回身望去,忽地发现床上空了,叶鸯早跑得没了影。将手中那把剪子放回原位,江礼蹑手蹑脚走出门,回到自己占据的那间房,收拾起床上摊开的包裹。上回叶鸯说叶景川的家乡略有点儿冷,江礼便记得了,现下床上平铺的,大多是冬装。叶鸯问他愿不愿去,实在多此一举,单看他每日都要摸一摸这些衣裳,便能知晓他有多期待见到北地风物。期不期待,倒也非先决因素,真正牵引他向北而去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叶鸯。有些人一生仅一次会面。有些风景,一辈子只看一眼。江礼隐约有种预感:这次去过叶景川的家乡之后,终此一生,他再也不会踏足北方了。叠着叠着衣裳,忽感到心痛如绞。只得停下动作,拍拍胸口,自喉间逸出一声叹息。人与牲畜有何不同?人是有意识的,有灵性的,人具备更丰富的情感,人比牲畜更聪慧、更神奇。江礼想,那些猪啊牛啊羊啊马啊,应当不会知晓何为心痛罢。倪裳学笛子没学两天,又迷上了卜卦。叶鸯向来不信这种东西,但她每天神神道道地说话,旁人也只能听。昨儿夜里,倪裳将几枚铜钱在桌上一字排开,嘴里叽叽咕咕念了些什么,叶鸯感到不耐烦,挠挠耳朵就要回房,却突然听见她说明日天要放晴,正是出行的大好时机。刚迈出去的脚霎时间收了回来,半是疑惑半是惊奇地望向那些铜钱,似乎想从它们身上瞧出奥秘,然而左看右看,那不过是普通的铜钱罢了,压根没有什么稀奇。可到了第二日,天气当真放晴,甚至于晴得过分。叶鸯晨间睁眼,被刺目的阳光激得流出泪来,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扑到窗畔看了又看,瞧上好久,才肯相信雨真的不再下。眼看着空中阴霾一扫而空,叶鸯眼里闪烁起亮晶晶的光,那光晃动许久,慢慢沉淀到心间,转化为不可抑制的狂喜。门板忽然开始吱呀吱呀地叫唤,叶鸯回首看去,江梨郁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满怀期待地同他对视。他轻咳一声,打个手势,小师妹立时笑起来,欢欢喜喜地关上门,一阵轻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飘下楼梯。倪裳为他们备好马车,却不与之同行。她对自己曾居住过的地方没有丝毫眷恋,况且,只要她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无需急于一时。叶鸯收拾好包袱,从楼上晃下去的时候,她正给江梨郁梳头,一边梳,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起初叶鸯以为她在说有用的话,就凑到近旁听了一耳朵,可她所说的无非是要小姑娘多穿衣,别着凉。于是,听了没两句,叶鸯便意兴阑珊地走开,率先钻入车内,抱着只枕头继续睡他的觉。江礼啃着糖瓜,见他躺下,诧异地看他一眼,说:白天睡,晚上睡,这还没清醒多久,上了车怎又要睡下?我说你啊,一天天光睡觉,也不嫌无聊。叶鸯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条细缝,反问回去:那你一天天光啃糖瓜,觉不觉得无聊?江礼一时语塞。他平素很少见到糖瓜这种食物,因此吃了一回就再也忘不掉它的滋味,每天不吃就不安心,还真没感觉腻。不腻?叶鸯笑道,好嘛!你啥时候不想吃糖瓜了,再来问我要不要少睡会儿觉。江礼瞪了他半天,磕磕绊绊憋出一句:说说不定,我明天、明天就不想吃了呢!哈,说得不错。万事皆有可能。叶鸯颇为赞赏,但这赞许仅仅流于表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短短一日之内,江礼就能放弃心爱的糖瓜,转食他物。抱着枕头磨蹭许久,叶鸯长出一口气,再度睁眼,上下打量江礼。对方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毛,当即大叫:你又看什么!你从前没吃过糖瓜?叶鸯不答反问。是没吃过,那又怎样?江礼不解其意,匆匆撂下一句,又从袋中抓出块糖瓜塞到嘴里。叶鸯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像瞧见从前北叶山头上偷吃果实的小松鼠。当年见过的小松鼠,恐怕没活到这时候。果真好可怜。叶鸯假惺惺地掬一把泪,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能吃到这玩意儿,你竟吃不到。要是换成方璋听他这般口气讲话,兴许此刻两人已大打出手,但江礼不是方璋。方璋那野孩子,打小没爹教没娘养,师父用心教导他,他就阳奉阴违,哪里比得上江小公子这种读过书的孩子温和?叶鸯那么讲话,江礼愣是没生气,反倒平平静静地解释:也不是吃不到,是我娘不允许我吃。为何?有东西不吃,他娘怎么想的?江礼舔舔嘴唇,回答:我娘说,有更好的,就要吃更好的。家里有鱼有肉,哪里要吃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许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缘故,他把母亲的模样完整再现了个十成十。叶鸯搓搓手臂上新冒出的一层鸡皮,小声道:真是搞不懂你们有钱人的想法。他们想什么,连我都搞不懂,更不要说你了。江礼吃完一颗糖瓜,又低着头到袋子里掏。这时,江梨郁掀开车帘,道是有东西忘在房间里头,说要上楼去拿,江小公子听她讲,嗯嗯啊啊随口应付,居然是见了糖瓜就忘了妹妹。幸而江梨郁并未在意,很快放下车帘,提着裙摆跑回楼中。江礼含住糖瓜,复又抬头,伸出腿轻轻踢了踢叶鸯的手臂:你说,我爹想要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嗯?他没与你说过?江礼竟主动提起他那死在叶鸯剑下的亲爹,这让后者感到奇怪。不过他并非贪财之徒,之所以有此一问,大概只是好奇。可那物的真面目,叶鸯此时还不太想让他知道。故而意味深长地笑笑,卖了个关子:那东西倒挺好看,但它被我师父带走了,这时候不在我身边。你若想看,再等一年,我从他手中要过来,给你瞻仰瞻仰。你得说话算话啊。江礼不假思索地应了这一年之约,专心致志呱唧呱唧吃着。吃了一会儿,小声嘀咕:这丫头,怎还不来?她房里整整齐齐,找样东西,犯得着用这么久?你若不放心,上楼看看不就行了?叶鸯把包袱推到一旁,换了个姿势,背对他侧卧。不看。好容易跑来车上歇会儿,下去干什么?江礼否决叶鸯的提议,蹭到对方身后,紧紧挨着他盘腿而坐。维持这样的姿势没多久,叶鸯先受不住了:小祖宗,离我远点儿行不行?让我好好睡一觉罢!你睡你的,我在这坐着,又不碍你的事。江礼不动,不挪窝。那你别吃东西。叶鸯说,吧唧吧唧吧唧吧唧,烦死个人。话音方落,后心挨了江礼一脚。他才说过不会碍叶鸯的事,转眼就忘。踢完了,还死皮赖脸地凑过来:那到底是个啥东西啊,先给我讲讲呗?那东西就是叶鸯拖长尾音,却没了下文。江礼咀嚼的动作停了,眼巴巴瞅着他,只待他讲故事。然而他说:就是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啊?乖乖等一年罢。☆、第 79 章江梨郁房间整洁,要找一样东西,的确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她哥过分紧张,妹妹稍微离开一时片刻,都得疑神疑鬼。幸亏她并非不懂事的婴儿,赶在江礼上楼寻她之前,便提了裙摆,抓着一只小布包爬上马车。布包里的物件有棱有角,江礼的视线于其上停留一瞬,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闷声说着:带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哥哥送的东西,不带在身边,总感觉不踏实。江梨郁回答。这妮子,专会拣好听话说。叶鸯想。转眼去看江礼,没出息的小子竟因为妹妹的一句话而面红耳赤。知道的人能看出他是激动欣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挨了训斥。叶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换得江礼在他背上重重一敲,后头的尾音立刻被敲散,零零碎碎,好像被剪碎的布块一般难以拼凑成完完整整的形状。江礼难掩欣喜,但仍要端着兄长的架子,故作淡定:这种小玩意儿,为兄还能再做不少,并没什么可稀罕。哥哥不以为它们稀罕,我却稀罕得紧。江梨郁眨着一双无辜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伸出软绵绵的手掌,在江礼膝上拍了拍,仿佛在告诉对方不必多言。江礼登时乐不可支,笑得合不拢嘴:小妹真乖!回头想要何物,尽管告诉哥哥,都给你买。你这败家子,拿着倪裳姐的钱做顺水人情呢。叶鸯小声嘀咕。南江的财物,大抵随着那富丽堂皇的住宅烧成灰烬,江礼现下出手阔绰,还不是沾了倪裳的光?若非倪裳收容他住在佳期如梦,他怕是要无家可归。叶鸯声音不大,然而车内地盘也不大,这番话,既然江梨郁听见了,那么她哥哥当然也能够听见。不过,二者皆知此语乃是玩笑,并未同叶鸯计较。虽说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但叶鸯本身也在倚靠佳期如梦这座大山,他没有立场来指责江礼什么,顶多说着玩玩儿。哈啊叶鸯说完,伸展腰肢打了个哈欠,声音中蕴含浓浓倦意,眼角泛起泪花。这人嘛,流泪的时候很多,伤心了就大放悲声,高兴了就喜极而泣,而要说那最为常见、最为普遍的缘由,还得是困出来的。抬起手腕揩去泪珠,叶鸯吸吸鼻子,把脸埋在枕头里,打定主意不再睁眼,除非到了客栈,将要下车歇脚。到了客栈好哇。不管那客栈多小多差多旧多破,总得有张床。叶鸯离开佳期如梦的床铺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怀念它的温暖,想和它再度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