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 139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0:55      字数:3477
  驿站之中,一夜好眠。

  罗真说是不惯与人同睡一张床,但真等到休息的时候,也没法看着许盈睡地铺而且,说自己不习惯与人同睡的人睡的最熟,显然他之前是胡说的——对于这一点,许盈其实是早就知道的。

  毕竟罗真平常就是一个随处都能睡的,若是同别人一起睡不着,那他平常又是怎么回事许盈知道罗真平常的‘睡觉’不一定是真的睡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真的。

  忙忙碌碌收拾好,吃完一顿早饭,许盈一行人就重新踏上了去建邺的路。

  而随着离建邺越来越近,长江一线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建邺本来就是北方流民南下的登陆地之一,大家都知道江东乃是江南精华,去到那里讨饭都要好过一些。眼下大周宗室汝南王一脉在建邺建立起了小朝廷,南渡之人首选建邺者就更多了!

  普通人不见得能想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但他们有着朴素的认知——灾荒时候往国都去,天子脚下,就算是为了场面好看一些,也总是要赈济一二的。只是现在,国不国的,北方打成了一锅粥,对于汉人来说也没有所谓的‘国都’了。

  而准备南渡避难的人,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心理建邺就是南渡小朝廷的国都!

  种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华夏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名’,不可轻易假于人!这样不是没有理由的,而是一个小小的名头,是真的有用!特别是成势之后,号召力会越来越大。

  “就算是去建邺,这流民也多的不同寻常了罢?”裴庆皱了皱眉头:“难不成北方又有大战事了?”

  一直关注着北方情况,对此要了解的多的羊琮反问他:“这些日子,北地何时没有战事?”

  若说过去‘洛阳之乱’以前,北方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大周与汉赵僵持的局面,百姓日子难过归难过,却还能勉强维持——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问题,毕竟当时普通百姓很多都已经活不下去了。但有些事得站在当世之人的角度去看,而以古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来说,地狱一般才是日常!特别是汉末以来,日子本就没有好过过!

  这样,生活在地狱十八层,虽然很难,站在后世的角度

  这是无法忍受的。但在此时,普通人却已经习惯。

  可是,世界的残酷就在这里了,地狱十八层下面其实还有十九层,本以为最糟糕的生活之下,还有更加糟糕!

  洛阳之乱以后,北方地区就彻底失控了!

  汉赵与留在北方的大周宗室(不少已经称王称帝)之间打生打死,汉赵内部军头们也互相打,宗室与宗室虽然勉强达成了一个联盟,但也是一盘散沙!时不时还要上演以邻为壑的戏码!

  更不用说鲜卑等胡人部族、凉州崔氏家族、各地流民帅等等不同势力割据之下,不断爆发的中小冲突!

  这种情况下,北方就像一列失控的列车,谁都不知道它会驶向何方,能不能在脱轨坠崖之前停下——没有人敢停手,因为你停了,别人不见得会停!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许盈这两日越来越不愿意出马车了,也是因为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凄惨见得多了,心里沉甸甸的,但他又没有能力改变这种情况。只是他没法一直躲下去,了解他的裴庆非要拉他出来,扎营的时候看看流民的凄惨生活。

  “你非要他出来做什么?难到他不知道百姓流离失所、战火所过之处千里白骨?”羊琮看不过去,眉头锁的死紧:“这样的场面再多看几眼,也只是让他心里难安而已!”

  “你倒是会做好人!”裴庆冷笑一声:“玉郎知道归知道,但亲眼所见终究是另一回事!而这些事是一定要有的!若是任由他‘君子远庖厨’,那何年何月他才能明白自己要如何做?”

  ‘君子远庖厨’是孟子的话,不管在未来这话被引申出了什么含义,至少最开始孟子不是想说男人不该下厨房——庖厨肯定要杀生,作为一个有同理心、心怀仁慈的君子,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

  可是‘君子’又要吃肉,这样难道不是伪善吗?

  孟子认为不是,这就像是现代人喜欢吃肉,同时也强调宰杀用作肉食的动物必须要少痛苦。从‘实惠’的角度来说,这只会增加成本,而增加的成本会被转移到消费者头上,按照趋利避害的心态,大家应该反对才是!

  但没有,文明社会的大多数人都是赞同的!

  这其实是在维护‘人’的道德,

  保护‘人’的心灵。表面上看,类似的事情对人没有影响,只不过是‘作秀’一样的假惺惺,其实不是的——人类其实并不是一种内心多么坚强的生物,道德是对内心的保护。

  一个一再突破道德的人,往往最后只会走向自我毁灭!

  比如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并非意外),那么无论这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杀人者都很难回到真正‘正常的生活’了!内心的煎熬只是一方面,关键是整个的脱轨!

  如果对施加在别的动物身上的痛苦没有一点儿动容,很难说这个人的感情是否还正常。

  很多人觉得,强调动物‘安乐死’是一种花钱买道德优越感的行为这话很大程度上是对的!但花钱买道德优越感不是没事找事做,也不是虚伪!而是人类为了维持美好社会所需要的!

  孟子的‘君子远庖厨’也不是为了保护动物,他个人更不是动物保护主义的先驱他提出这点也只是为了保护‘君子’的心灵!

  裴庆现在却是不愿意许盈君子远庖厨了!他非要许盈去看、去仔细看这个这个世界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他得明白,他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然后就能不去细思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

  这是他要面对的世界这也是他的‘责任’!

  裴庆要将这个责任强加给许盈,在这件事上,他知道自己是卑鄙又自私的!但他绝对不会后悔。因为他相信许盈是有能力结束这一切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只要能做到这个,裴庆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执念多年,这已经是他的心魔了。

  羊琮看着这样的裴庆,忽然发现这个当年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曾经青春正好、生机勃勃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一个执拗、偏执,甚至会让人觉得古怪的灵魂,他明明年纪不算大,但两鬓已经能见到一些白霜何至于此啊!

  世事与内心的双重煎熬,将他磨损成了这幅样子!

  如此,羊琮还能说出什么呢?

  不一会儿,许盈被请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罗真和蔡弘毅。

  许盈咳嗽了两声,向羊琮和裴庆行礼,然后才道:“老师寻我有何事?”

  “无事便不能让玉郎你来了?”裴庆笑

  了笑,让许盈和罗真、蔡弘毅都坐下:“只是见你这些日子连马车都不出,想让你出来吹吹风一般医者见人风寒,只会让人避风,却不知道真的闷的厉害了,还要加重病情!”

  许盈这两天受了点风寒,并不严重,就是时不时咳嗽。

  对于裴庆的说法,许盈是相信的,病人住的环境也要注意通风来着但裴庆的话许盈并不相信。

  马车里的环境并不封闭,反而是外面营地周围有三三两两的流民,总是烧着几堆火用于取暖或者煮水。他们寻不到正经的柴火,只能用细细的枯枝,甚至枯草之类焚烧,这种情况下外面的空气状况真不怎么好,还不如不出来。

  然而看破不说破,许盈并没有点破这一点,更没有问裴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人已经在外面了,再躲也躲不开了,许盈只能看着营地外围的那些流民——许盈他们人多,营地也大,远远的看不清楚这些流民在做什么,但是他们的生活状态是感受的到的。

  这些流民很多,羊琮身边的亲兵和许家的部曲也都很警惕。虽然这些流民看起来是一盘散沙,而且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最多就是能冲击一下那种有两三辆马车的、同样也是南渡之人的富人。

  但总归不能不防。

  南渡之人成分其实很复杂,其中也不乏富贵之人。眼下北方情况乱成了那样,许多乡梓已经毁于战火,或者即将毁于战火的有钱人,也敏锐地意识到了留下来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高门大户都不一定能存活,更别提其他人了!

  这种家里有些家底的,其实一路一来并没有真的冻到饿到,但显然受惊不轻,此时只愿意跟着许盈他们这一行大部队走他们看出许盈他们一行也是建邺的方向,此时跟着走也是求一个庇护。

  倒不是说指望遇到什么事了,那些亲兵、部曲会保他们。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多了,聚在一起能够互相支援,不至于让一些被逼上绝路的人一拥而上。许盈这一行在这里,更像是一个闪亮的‘旗帜’。

  即使是这些富人,他们的状态也是浑浑噩噩的,仿佛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许盈觉得裴庆可能是想让自己看看外面的情况,这也是‘学习’的一部分。

  他扫了营地外一圈,然后重新低下了头,心里倒没有变得更沉重其实这些日子他就算是躲在马车上,该看到的、该听到的也都看到了、听到了。

  气氛有些沉重,罗真左看看右看看,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装起了不存在。

  倒是蔡弘毅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他们营地附近就爆发出了一阵混乱声响。所有人,包括闭上眼睛的罗真,一下都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