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抿紧了粉唇,沉声问道：“柳湘莲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言说不知道，醒来后就没见着人，心里纷纷打起鼓，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之前那圣女势在必得的态度他们也见识过了，如今他们这群人如同瓮中鳖、网上鱼,生死都掌控在人家手里，柳护卫也八成是被那圣女抢走了。

  望着不远处那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众人心里咯噔咯噔的,偷偷瞄了眼贾玥,齐齐闭了嘴,连喘气都不敢使劲儿。

  贾玥怒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就想质问那带路的妇人，却发现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一对新人跟随着乐曲的节奏起舞,偶尔彼此对视一眼,甜蜜一笑,周身散发着一圈圈的粉红泡泡，气氛极为浓烈温馨。

  贾玥拳头紧握,指甲陷进手掌的软肉也不觉疼,眼神如尖刀般刺向那对舞的正欢的男女。

  若是眼神能杀人,那俩人这会儿必是千疮百孔，七零八落。

  看着看着，贾玥眼睛有些红,有些酸，突然间又有些意兴阑珊。

  若说一开始她只是气愤那圣女的无耻行径，那么这会儿看到她身边那人的表现，心里竟是将柳湘莲怨怪上了，甚至重新审视起了柳湘莲这个人。

  柳湘莲为人豪爽义气，好打抱不平，江湖经验也极为丰富。

  一路走过，凡遇不平事，便仗义相帮，在民间颇有些侠名。他人缘好，讲义气，善交际，结交江湖中三教九流的各色人，为他们一行人的衣食住行大开方便之门，更大大缩短了旅途的进程。

  贾玥极为肯定并欣赏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自然，好的事物从来不缺乏一双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一些莺莺燕燕也如飞蛾扑火般蜂拥而至，什么客栈掌柜的小女儿，镖头家的大小姐，被流氓调戏被解救的小家碧玉，卖豆腐的寡妇西施，打鱼为生的渔家女等等等等，一个巴掌都数不完，眼下还得再加上一个瑶寨圣女，柳湘莲也真是……艳福不浅！

  贾玥咬牙，霍霍磨刀向猪羊……！

  过往的种种在贾玥脑海里逐一回放，贾玥那颗被愤怒酸涩充斥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理智稍稍回笼后，她只觉柳湘莲此人十分可恶，长得一副风流相还烂好心，爱管闲事，不自觉就招惹了那么多烂桃花，怎么看都不像女子良配。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护卫里不止他柳湘莲一人眉清目俊，可一直在招蜂引蝶的却只有他。

  回想之前自己那复杂难辨的复杂心思和愤怒酸涩的嫉妒情绪，贾玥心下懊恼不已，暗骂自己阅历浅薄识人不清，容易被情绪左右，被假象迷惑，经此事，合该吸取些经验教训，提高警惕，防范未然。

  只听咔哒一声，贾玥心中那朵情爱之花，才刚萌芽就被她狠心掐了去。若是被柳湘莲得知，定会哭晕过去，六月天都要飞雪了，他得有多冤！

  一群穿戴整齐的瑶族长者鱼贯到来，由族长主持，瑶族圣女的婚礼即将开始。

  贾玥的贴身丫鬟小蝉是个眼尖机灵的，早就发现自家主子对柳护卫态度上的与众不同。

  而柳护卫呢，英姿不凡，能文能武，性子温和，对主子体贴温柔面面俱到，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这会儿见贾玥面色平静地坐着，对眼下的情景不闻不问，心里就有些急，拽了拽贾玥的袖子道：“主子，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眼见着新人就要拜天地，拜了天地可就真成夫妻了。”

  贾玥看看自己被扯的袖子，瞪了小蝉一眼，示意她撒手，袖子都要被她扯破了。

  “哼，为什么要阻止？不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回头得为柳护卫备上一份嫁妆，终究主仆一场，也算是送他出嫁了。”

  “……啊！您不管柳护卫了吗？难道您还打算将人留在瑶寨同圣女过日子？”

  小蝉被贾玥的话震惊的目瞪口呆，一时没控制好音量，说话的声音就有些大，被周围的己方人听了个正着，大家均有些惊异不定地看向贾玥，等待她的答案。

  “……咳咳，若是柳护卫执意不走，咱也不好强求不是，总不好让人家新婚夫妻就这么分离，那样太不近人情，你们说可对？”

  贾玥暗自思忖，她的行程已经走过大半，少他一个柳湘莲也没多大影响。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你是主子你说了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竟连嫁妆都为我备好了。”

  一道低沉浑厚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贾玥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去，眼睛唰地一下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略显狼狈的男人，又唰地转头去看那边正拜堂的面具男，手指着柳湘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他他他……你不是……？呵呵……呵呵……”

  最后，空气里只余下尴尬的笑声。

  贾玥心虚的厉害，微垂着头，更没勇气去看柳湘莲，恨不得原地刨个坑将自己埋了，暗怪自己连目标人物都没搞清楚就武断地下结论，实在是不负责任，冤枉了人，很是不该。

  不过心里有点窃喜是怎么回事儿？

  正当贾玥不知道如何圆场时，那边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仪式已成，丝竹管乐齐鸣，年轻的男男女女再一次狂欢舞动，甚至有些活跃的少男少女还过来拉贾玥的随从们下场，惊得小蝉等婢女连连惊呼，后见众人没有恶意，便慢慢地放松绷紧的神经，只还有些扭捏羞涩放不开手脚，僵硬着胳膊腿好似姜氏在行走。

  “玥儿，我……”柳湘莲刚开口准备说点什么，圣女和面具男便携手走了过来，伸手欲拉两人下场跳舞。

  “玥儿姑娘，柳大哥，今天是我和夫郎大喜的日子，等下你们可要赏脸多喝几杯，咱们来个不醉不归，也让我好生见识一番京城世家贵女的风采，可好？”

  圣女斜着眼睛瞄贾玥，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挑衅的意味显露无疑。

  她引以为傲的武力值竟然略训贾玥一筹，关键这人还长的比她白，比她好看，连胸前的山峰都比她雄伟，想她芭莎作为她瑶寨第一美女，竟然差点被一个外来的女人比进了泥里去，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暴击伤害，这让她如何甘心服气？于是就想着一定要在其他方面压过贾玥一头，例如：跳舞，喝酒？

  “柳大哥？怎么……你们认识？”贾玥疑惑地看着两人，最后询问柳湘莲道。

  柳湘莲略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待说话，就听圣女在一旁得瑟道：“那是，我和柳大哥早在五年前就认识了，柳大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时若不是我年岁尚小，没准早就……”

  “芭莎！”

  柳湘莲呵止了圣女未尽的话，这丫头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什么话都敢说，只负责点头不负责灭，看热闹永远不怕事儿大。

  这要是被贾玥误会他和芭莎之间有个什么，本就艰难的追妻路，就更坎坷了。没见那个小没良心的，才多少工夫，竟连嫁妆都被他备好了，说把他送人就送人了，简直让人心伤到肝肠寸断。

  圣女吐吐舌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硬拽着贾玥下场跳舞去了。

  贾玥脑海里浮现好些个未解之疑，可这会儿也不是询问的时机，看周遭众人满面喜悦，尽情欢乐，慢慢地也被那种喜悦感染，也不理会一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芭莎，模仿众人的舞姿动了起来。

  晚上的篝火晚宴，是未婚男女的狂欢时间。

  瑶寨民风开放，不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年轻的男女可以按照个人意愿自行配对，成亲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成亲后若有一方不满，双方可随时商议终止这门亲，孩子默认归女方所有，对双方再次组建家庭不造成任何影响。

  瑶寨这个在世人眼中伤风败俗的习俗让贾玥的婢女嬷嬷们惊了三惊，震惊之后就是内心那蠢蠢欲动的羡慕嫉妒和不敢宣诸于口的一丝野望。

  瑶寨的女人真是太幸运了，自由奔放的人生，单纯快乐的生活，这才是女子能活出的最好姿态！

  美好的事物从来可遇不可求，因为求不得，所以才更显美好！

  在这个以男子为主导的男权社会里，瑶寨从古至今之所以能流传下这样的大胆风俗，只因瑶寨坐落大山深处，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族人又世代坚守祖训，坚定自己的信仰，一些习俗才被完整保存至今，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完美融合的结果，可以肯定的说，瑶寨的特殊不可复制。

  她们这些外来者再渴望又如何？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想一想，注定了这不是属于她们的世界。

  就连身为主子的贾玥都不敢滋生此等想法，更别说那些命运本就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奴婢下人。

  熊熊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将周遭的一切映照得格外清晰明亮。

  一张张洋溢着喜悦的笑脸，一杯杯盛满祝福的美酒，一桌桌山珍野味烹制的佳肴，一段段山歌，一只只舞，一句句情话，一声声曲，将宴会的气氛渐渐推向了高-潮。

  人群突然变得安静，长发飞扬衣袂飘飘的柳湘莲双手捧着一株外型独特的花儿，仿佛从天而降自带光晕的谪仙，踏着跳动的火光，慢慢地向贾玥走来。

  人群向两侧分开，自动给柳湘莲让出了一条路，露出了后方的贾玥。

  贾玥刚同芭莎拼了几杯酒，有些酒意袭来，同众人一起又蹦又跳正开心，就看见柳湘莲缓缓走来，受酒精的影响，脑子迟钝，转的就有点慢，也没多想别的，只笑眯眯地看着柳湘莲。

  “玥儿，我跑遍了周围十余座大山，才在一个深谷里寻到了这株“情人兰”，它的花语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将它送给你，以此来表达我对你的一片心。我……心悦你已久，希望往后余生，允许我照顾你，陪伴你，与你一路同行，相守白头，可好？”

  柳湘莲表白后，双眼紧紧的盯着贾玥，紧张的直咽口水，生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还不待贾玥回答，身边众人就先起哄喊道：“答应他，答应他……”

  贾玥见这花着实好玩，形状犹如一对恋人相对着亲吻，便伸手接过“情人兰”细细去看，越看越觉神奇有趣。

  双眼迷离地看向柳湘莲，想起刚刚他最后一句问的……可好？便笑呵呵地回道：“好、好呀！”

  柳湘莲眼睛里射出璀璨的光芒，喜悦之情再也掩藏不住。“真的？”

  “嘿嘿，真的呀！”

  “太好了，我好高兴，谢谢你玥儿。”柳湘莲兴奋异常，再顾不得礼教规矩，一把抱起贾玥高兴地转起了圈圈。

  本来就有些酒意上头的贾玥被转的更晕乎了，小手直拍柳湘莲后背让他将自己放下来，再转一会儿非得难受得吐了不可。

  芭莎这会儿又冒出来提议道：“既然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何不趁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众人见证你们的爱情？”

  柳湘莲心思一动，眼带希冀地看向贾玥，询问道：“玥儿，可好？”

  “……好。”贾玥的眼神更迷离了，笑么呵地点头，连对方具体什么意思都没搞明白。

  就这样，在一众人的见证下，柳湘莲和贾玥将瑶寨新人成亲的程序从头到尾走了一遍，若按当地的习俗，现在两个人已经结为夫妻，可以随时入洞房。

  当然，柳湘莲还没那个福气，毕竟他们可不是真正的瑶寨人，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珍视的人儿，值得被尊重，被呵护，值得最好的一切。

  贾玥总算还没喝断片，第二天醒来后，贾玥回想起头天晚上的一切，羞涩、喜悦、甜蜜、幸福感一齐涌上了心头。

  她看清了自己的心，自然就不准备退缩，毕竟逃避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后来贾玥才知道，圣女芭莎和柳湘莲早年相识，这次芭莎提前知道他们要来，就计划着搞一出抢亲的恶作剧，柳湘莲则是为了试探贾玥待他的心，不想再这么患得患失地猜测，便将计就计地没反对。

  过程虽有些曲折，结局却是皆大欢喜。

  为这，贾玥后来罚柳湘莲吃了一个月的素，对于无肉不欢的柳湘莲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惩罚和折磨，吃了一个月菜叶子的他，脸色都泛着一层幽幽的绿。

  感情即已过了明路摆上了台面，两人都不是扭捏的人，便大大方方地谈情说爱起来。

  余下的行程则变成了一场浪漫的旅行，旅行中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爱情的粉红泡泡和酸腐之气。

  随行的众人被一把一把地塞着狗粮，已婚的麻木地怀疑起了人生，单身的甚至有了恐婚的念头。

  情爱让人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迷失，变得蠢笨，变得不像自己，变得犹如傻子……！

  若是谈情说爱都要经历这些可怕的变化，那还是算了吧！我等凡人敬谢不敏，消化不良。还是等主子给配个伴儿，或者家里老子娘张罗一个，然后老老实实过日子是正经，那些情呀爱的，没有也罢。

  七夕这天，贾政收到了贾玥的来信，伴随信件而来还有两车土特产，多是些当地比较著名的茶叶、酒水、山珍、药材、丝帛、皮毛、各材质雕刻摆件等物。

  凡是不占地方又能经得住长途运输的特色物产，贾玥恨不得都划拉几份送回府里，让亲人们也都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看完了信，贾政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自家的白菜又被猪拱了，好心酸！

  难道精心培育了十几年的好白菜就是为了喂给别家猪的吗？想想都心塞。哎！还是生儿子好，至少还能去供别人家白菜地，怎么都不亏呢！

  不过自家崽儿在外面浪到飞起，还说或许会延迟半年到一年的归期，有些地方没去到云云，对此贾政非但不反对，还觉得是件值得鼓励的事儿。

  这个世道，身为女子，走出去的机会太难得，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用双脚踏足大好河山，这……很好！

  贾政甚至都有些羡慕贾玥了，可惜贾母年岁大了，身子骨越发不如从前，倒春寒时的一场重伤寒差点吓死贾政，好容易痊愈了，人也消瘦了不少，看着老了好几岁。

  如今贾政每天都要往荣禧堂跑上两次，不看到贾母一切安好他怎么也放不下心，陪她说话，哄她吃饭，逗她开心。

  一直波澜无惊的心境竟然平生了许多恐惧，恐惧意外，恐惧别离。

  人生有长短，世事终无常！

  贾政无力改变什么，却不想留下太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