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发表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3-05-21 09:17      字数:3950
  门帘被重重地掀,复又重重摔下,寒风带着冰雪气息扑入温暖的卧房中,吹得烛焰颤动不止。随随始终静静坐在榻上,直到靴子踩着积雪的声音远去,方才将手中的『乱』海搁在案上。她执起酒壶往杯中注酒,壶中的酒却已不多了,只有浅浅的小半杯,她便将这小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她起身去床边拿了一块素白的绢帕,缓慢又细心地擦去刀刃上的血迹,她的手依旧干燥稳定。刀刃重又变得雪亮,在灯下泛着截冰般的寒光。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将刀还入鞘中。她忽觉虎口微微一痛,垂眸一看,却是入鞘时偏了一分,虎口被刀刃划了道浅浅的口子。随随微微一怔,她从晓事起便与刀剑交道,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拔刀还刀,竟像个新手一被自己的刀剑割伤。或许因这不是她的刀,这把刀的『性』子也和它的人一烈,一嚣张跋扈,任意妄。她垂眸望着刀刃,轻轻转动手腕,刀光闪烁,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她的眸光也微微闪动,仿佛平湖泛起微澜。半晌,她用帕子擦了擦血迹,后将沾满血的帕子投入火盆,熄了灯躺回床上。……天河渐没,夜已阑珊。桓煊回到王府,高迈『揉』着眼睛迎出来:“殿下怎么这时候回府,明日不是还要入宫……”话未说完,他蓦地注意到他脸上的血迹和一条两寸来长的口子,顿时吓清醒了:“殿下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回来的路上遇刺了?”旋即他又觉得不对,哪个刺客杀人是往脸上划的?桓煊道:“跌了一跤,尖石划破的。”高迈自不信,他又不瞎,怎会连刀剑伤和石头划伤都分不清。他瞟了眼桓煊身后的关六郎,只见侍卫统领沉着脸,浓眉拧在一起,脸『色』又似有尴尬。人不肯说,做下人的也不好问,高迈只得先把他迎进去,一边道:“石头割伤可大可小,老奴殿下去取伤『药』,留了疤可就破相了。”桓煊往自己脸上割一刀就是了破相,他恨透了这张脸,当下道:“不必。”说罢径直往前走,走出两步,他忽又顿住脚步,转过身道:“明日一早随去趟山池院。”高迈不由一惊,当初齐王殿下从幽州回来就把山池院锁了,从此以后不止没人踏足,也没人敢提起,常安坊和山池院成了整个王府的禁忌。怎么今日忽又提起了?桓煊又道:“带一车桐油。”高迈悚一惊,这是要做什么?他见人脸『色』不对,不敢多问,只得道:“是,老奴这就叫人去备。”待桓煊回了院子,高迈方才找到机会问关六郎:“殿下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出城去迎三镇节度使么?可是接风宴上出了什么岔子?”关六郎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启齿,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向宋九道:“你说。”宋九压低声音道:“高公公,你道那位萧泠萧将军是谁?”高迈皱着眉道:“河朔节度使,还能是谁?”他忽想起萧泠的另一重身份:“还和先太子定过亲,可都是陈旧事了,和们殿下有什么干系?”“干系可大了,”宋九一张脸皱得像苦瓜,“那女杀神和咱们府上当初那位鹿娘子得是一模一……”高迈心头一突:“莫非殿下起那位的意?”这是找替身找上瘾了?替完这个又替那个,可人家是女杀神啊,是想替就能替的吗?难道是他家殿下喝醉了酒冒犯了萧泠,这才被她划花了脸?关六郎见高公公神变幻莫测,知道他是想多了,在宋九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萧泠和鹿娘子是同一个人。”高迈大骇:“谁和谁是一个人?”关六郎道:“鹿娘子用的是假名假户籍,她没死,是趁『乱』跑了。”高迈的眉『毛』也和关六郎似地拧成了一团,堂堂三镇节度使他们家齐王殿下当外宅『妇』,这是图什么呀?半晌,他突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众所周知他们家殿下得和故太子有七八成相似……“殿下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地问道。关六郎道:“殿下宴后去了趟萧将军下榻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半张脸就全是血了。”宋九用手往自己脸颊上比划了一下。高迈便知道了,是自己划的。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都不太明白,但决计不敢往下深想。他对关六郎和宋九道:“这件事切不可传出去,若是外人问起,一律说是殿下酒后跌跤,不慎叫尖石划破。今日带出去的那侍卫,关统领都关照一下。”关六郎道:“这是自。”高迈又遣了个小内侍去叫醒高嬷嬷。老嬷嬷纪大觉浅,不一会儿就来了前院,高迈将事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叹了口气道:“殿下自小和嬷嬷亲近,嬷嬷去劝劝殿下吧,身体发肤受父母,自割其面算怎么回事呢……”高嬷嬷一听,立即去了齐王的院子。东轩里亮着灯,高嬷嬷走到门外叫了声“殿下”。桓煊道:“嬷嬷请进。”高嬷嬷褰帘进去,桓煊放下手里的书卷;“嬷嬷怎么来了?快去烤烤火,别染了风寒。”老嬷嬷来时已经哭了一路,眼睛肿成了胡桃,一见他脸上刀口,眼泪又落了下来,口中连道“作孽”。她从袖子里取出伤『药』,这是尚『药』局的秘『药』,虽不能确保不留疤痕,至少能让伤口快愈合,让疤痕浅淡一。“老奴殿下上『药』,”她更咽道,“殿下做什么同自己过不去啊……”桓煊想拒绝,可看着高嬷嬷哭肿的眼睛,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唇。老嬷嬷颤颤巍巍地上前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瓷『药』盒,哆哆嗦嗦地用干净的绢布蘸了『药』膏,厚厚地敷在他伤口上。伤口深,好在『乱』海的刀锋薄而锋利,只是细细的一道,看着并不狰狞。高嬷嬷敷好了『药』,抖抖索索地收起『药』盒,自言自语似地道:“以前老奴也纳闷,那小娘子虽出身低,可也是爹娘养的,怎么会一点脾气也没有,受了殿下白眼还是笑微微的,殿下叫她学阮三娘,把她一晾几个月,但凡是个人都有气『性』,她却跟面团似的任人搓圆捏扁……”她说着『摸』出帕子,掖掖眼睛:“哪有人是这的,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那时候就该察觉不对劲了……”桓煊一时不知道老嬷嬷是来宽慰他还是来往他心上『插』刀的,只是沉着脸不说话。高嬷嬷老眼昏花,自看不清楚他的脸『色』,自顾自道:“如今知道了也好,殿下也可以断了念想,不必再自苦了,殿下早把她忘了吧。”桓煊知道她说得在理,他自己也是这么算的,可被老嬷嬷这么说出来,他心里却莫名有不舒服。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乏了,嬷嬷也去睡吧。”高嬷嬷还想说什么,桓煊已经起身往净室走去,她只能暗暗叹了口气道:“老奴告退。”桓煊叫了个内侍来:“送嬷嬷回后院,仔细石阶上的冰。”……翌日清晨,随随照例一早起来练刀。换好衣裳绾起发髻,她忽想起了什么,对田月容道:“把昨日得的那双宝剑取来,和你练练。”田月容眨了眨眼道:“大将军天天同属下练,不觉得腻味么?昨夜刚得了两个剑僮,不如叫他们来试试。”随随知道她又在趣自己,不过她也好奇那对陈氏孪兄弟领如何——昨日看他们在席上舞剑,手上显是有功夫的。她点点头道:“你去叫他们过来。”不多时,两个少到了随随下榻的院落。两人仍旧一个着黑,一个着白,不过陈青霜的白衣不再是宽袍广袖,而是与弟弟一劲装结束。两人上前向随随行礼:“奴拜见萧将军。”随随道“免礼”,量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黑衣少脸上。他眉宇间满是桀骜『色』,虽俯首低眉,也似落难的龙驹凤雏。随随饶有兴味道:“会用刀么?”黑衣少一礼:“启禀大将军,略知一二。”话虽这么说,语气却颇傲慢,他显自己的刀得意。随随浅浅一笑:“试试吧。”黑衣少看着她腰间佩刀,挑了挑下颌:“请借大将军佩刀一用。”白衣少眼中掠过一丝不安,向弟弟使眼『色』。随随笑道:“无妨。”说着便要去解腰间佩刀,触到刀柄,她方才发觉自己随手从榻边拿起的不是自己的惊沙,而是桓煊的『乱』海。她收回手,向田月容道:“去房中取的惊沙。”田月容道了声是,去房中取了刀来,递紫电:“请。”黑衣少冷冷地道了声谢,接过刀。调匀呼吸,“锵”一声拔刀出鞘。天空中飘着细雪,只见他身圆转,进退迅速,犹如飞箭流星,一时只见刀光如电映着雪光,只闻刀声飒飒与风声相和,飞雪被他身周带起的流风卷成漩涡。一套刀舞完,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拱手行礼:“献丑了。”随即挑衅似地道:“敢请大将军赐教。”对一个伶人来说,这自是大大的僭越,他兄长不禁轻呼:“紫电!不得无礼!”随随却不以意,浅浅一笑:“无妨。”她从腰间解下『乱』海,拔刀出鞘,却将刀『插』进梅树下的积雪中,手握刀鞘:“让你十招。”黑衣少蹙起长而秀美的双眉,薄唇抿成一线,默默地行个礼,便即提刀向随随攻去。他的身和刀都让人眼花缭『乱』,每一刀都直取随随要害,看得陈青霜脸『色』发白,可每次刀锋眼看着就要挨上随随的身体,也不见她怎么躲闪,刀锋却总是偏了寸许,从她身旁堪堪滑过。黑衣少额上沁出冷汗,可越是焦急,越是不得要领,十招快使劲,他的刀连萧将军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随随轻笑了一声:“该了,小心。”话音未落,只听“铿锵”一声,紫电的手腕一麻,手中长刀落在雪地上。不等他回过神来,乌漆剑鞘已经抵在他咽喉上。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清楚萧将军出手。黑衣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白着脸道:“奴输了。”明知她手中的只是刀鞘,方才那一刹那,他却真真切切地到自己濒临死亡。随随收回手:“你的刀不错,就是花哨的招式太多了。”紫电躬身道:“谢大将军赐教。”随随对两人道:“你们退下吧。”两个少走后,田月容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笑道:“大将军欺负个小孩,羞不羞?”随随自嘲地一笑,眼中有失望,又有寂寞。她旋即道:“欺负小孩的确没什么意思,还是欺负你有意思。”田月容忙告饶:“大将军饶了属下吧。大将军不是还要入宫谒见么?时候不早了,赶紧沐浴更衣去吧。”随随道:“少磨嘴皮子多磨刀,也不至于这么多都没长进。”田月容忙道:“是是,大将军骂的是。”随随乜了她一眼,返身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