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发表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3-05-21 09:17      字数:3739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方才错觉消失,他真切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萧泠,不是鹿随随。他从未拥有过她,因此也谈不背叛,即使她今夜便召那对孪生兄弟侍寝,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她方才那么说,便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桓煊心里一清二楚,可仍旧感觉有一刀子在心口里搅动。萧泠走到几案前,点案边铜莲花灯,灯光照出案一壶酒,两只空银杯。她执起酒壶,抬眼问桓煊:“殿下饮酒么?”她以前唤他殿下,总是带着些许温柔缱绻意味,如今她还是称他为殿下,却只有冷漠疏离。桓煊在步开站着,并不坐下,他脸半隐在黑暗中,薄唇紧抿着,脸『色』极冷,目光如寒冰,但寒冰下又似有火在燃烧。“孤不是来找萧将军饮酒。”桓煊道。随随往自己面前银杯里注满酒『液』,执起酒杯饮一口,撩起眼皮看着他,心平气和道:“殿下有何见教?”桓煊道:“孤有几个问题请教萧将军。”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但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她是不得已隐姓埋名,也许她有自己苦衷,也许她并不是故意要骗他。也或许他只是要个借口,只要她愿意解释一句,再荒唐借口他也会接受。随随握着酒杯,目光掠过杯沿:“殿下知道什么尽管问,末将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桓煊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真正问他问不出口,你是不是一直我当赝品?你看着我时眼里究竟是谁?从头到尾你有没有动过哪怕一分真心?可是他连质问她资格都没有,因为是他先将她当赝品,也是他中途变卦。良久,他只是问道:“为什么假扮猎户女?”随随道:“末将本是等下来接应,不意遇见殿下入山剿匪,为殿下所救,刚末将要养伤,便顺势而为。”桓煊眉头微微一松,至少他相遇是天意,并非她设局,他就像行将溺水人忽然抓到一根浮木,紧紧地抱着这个念头不放。他接着问道:“伤后你可以离开,为何又留下?”随随道:“末将在京城刚有些事要处,跟着殿下进京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且借住殿下府可以藏匿行踪,末将要多谢殿下庇护。”说着向他抬抬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这不咸不淡态度将桓煊心底邪火又撩拨起来。他冷冷道:“小王何德何能,委屈大将军给孤做个室。”随随仿佛听不出他话里挑衅之意,平静道:“各取所需而已,殿下需要慰藉,末将也需要一个藏身之处。”桓煊道:“萧将军为隐藏行迹俯就委身于小王,真是能屈能伸。”随随道:“殿下谬赞。”顿顿道:“区区小事,已经过这么久,殿下不必介怀。”桓煊道:“萧将军过谦,小王还记得秋狝时萧将军舍身挡箭,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随随浅浅一笑:“殿下误会,末将本推开殿下,只是错估自己气力,中箭是意,殿下不必放在心。”桓煊忽然起她中箭后靠在他怀中,神情恍惚时没来得及说完话。“殿下,这回我终于……”殿下,这回我终于赶,这回我终于救你。他还记得她脸神情,那得偿夙愿满足。桓煊脸『色』又白几分。沉默良久,他冷笑道:“究竟是意还是关心则『乱』?”随随看他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过来:“大约两者皆有吧。”她顿顿道:“且殿下遇袭末将也难辞其咎,末将在查景初死因时候发现殿下也在查,于是将这个消息送给太子。”桓煊冷不丁听到长兄字,不由一怔,随即他明白过来她话里意思,难以置信道:“是你……”他一直不通,太子那时候为什么突然沉不住气,要铤而走险对他除之而后快,如今才知道背后有萧泠手笔。纵使萧泠神通广大,太子既然下决心杀他灭口,情形一十分凶险,她料到这一点,还是将他当诱饵。他一颗心直往下坠,声音微微颤抖:“为替长兄报仇?”即便他这诱饵死也无妨。随随点点头:“是。”桓煊仍旧不肯死心:“明明知道九死一生,你那时为什么陪在我身边?”随随微微垂眸:“因你是景初弟弟,且你一直在查他真正死因。”桓煊盯着随随双眼:“那碗生辰面……”随随道:“是给景初。”桓煊颔首:“很。”他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嘴角止不住扬,眼梢却染一抹绯红。“很,”他又重复一遍,“萧将军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随随直视他双眼:“桓炯是我杀,因为我查出景初毒是他下。巳那天我出城不是去礼佛,是去杀人。”桓煊嘴唇轻轻颤抖。她回来便生一场大病,自然也不是因为受冷落郁郁寡欢,更与他要选妃无关,能牵动她喜怒哀乐只有桓烨。她病中喃喃叫着“殿下”,当然也不是他。她病中抱着他嚎啕大哭,是将他当长兄。他才是个彻头彻尾赝品。他这样人也确只配做个赝品。随随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额沁出冷汗,在烛火中微微闪着光。她继续道:“即便赵清晖不对我下手,我也打算在你出征后便离开长安,他帮省却许多麻烦。”桓煊眼眶发红,笑容却越发深。原来替她报仇都是他一厢情愿。半晌,他从齿关中挤出一句:“萧将军算无遗策,自然也算到我会找到幽州。”随随目光微动,她其实也有算错时候,他会亲自去幽州她便没有算到。桓煊凝视着她脸:“我去幽州找你时候……”随随接口:“我就在白家宅院里,与你只有一墙之隔,连你说话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她顿顿道:“我知道你在庭中晕倒,也知道你在驿馆大病一场,命悬一线时候我也没过去看你。殿下还有什么问?今日可以一并问。”桓煊目光在她脸逡巡着,似乎找出一丝裂缝,一丝破绽,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像是万不化坚冰琢成,光滑冷硬,无懈可击。他嘴唇微微发颤:“我不信。”随随淡淡道:“殿下不信什么?”桓煊前一步:“我不信你没有动过心。”他死死盯着她双眼:“我不信。”随随垂下眼帘浅浅一笑,仿佛听见世最笑笑话。她轻轻摇摇头,执起酒壶,将空杯满,端起酒杯往唇边送去。不等杯沿沾她水光潋滟红唇,桓煊忽然伸手夺过她酒杯往旁边一掷。不等她去取另一只酒杯,桓煊将案酒壶酒杯扫落在地,银壶银杯磕在金砖地,清脆响声在寂静冬夜里回『荡』。随随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仿佛全然不他无取闹放在心。桓煊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变过,以前无论他怎么对待她,她从不生气,也没有半句怨言,总是这样一味地包容着他。以前他以为这是爱慕,如今方知全是因为不在乎。可是他不信,他还记得他分别前那个春夜,她分明已经情动,她分明对他不舍,那销魂蚀骨、动人心魄不可能是他一个人错觉。他急于证明些什么,于是越过几案,向她倾身过去。她没有躲闪,甚至向着他微微仰起脸,如邀请。两人近在咫尺,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她唇蒙着层水光,呼吸里有淡淡酒气,越发让人沉醉,他记得她嘴唇有多柔软,他记得每一次唇舌交缠滋味,她一也记得。他抬起手拨开她脸侧发丝,额头抵着她额头,鼻尖轻蹭着她鼻尖,嘴唇若即若离:“萧将军贵人多忘事,小王帮你回。”他声音里几乎带些恶毒:“我知道你喜欢。”时隔数,他对她身依旧如指掌,轻而易举地撩拨得她意『乱』情『迷』。听到她呼吸变得急促,他心中生出报复快意,冷冷道:“看来萧将军并没有忘记我。”他修长灵活手指在她衣襟里游走,感到手下肌肤逐渐发烫。随随忽然轻轻一笑:“是。”桓煊手一顿。随随抬手轻轻摩挲一下他耳垂,手指薄茧蹭过敏感处,令他脊背一僵。“我很喜欢,”她笑道,“殿下也喜欢,既如此,共赴巫山也是桩乐事。”桓煊蓦地抽回手。随随拨拨垂落肩头长发,锁骨和肩头在灯火中泛着珍珠似光晕:“殿下怎么?我要过完正月才回魏博……”她抬手抚着桓煊脸颊道:“左右无事,消遣一下又何妨。我是很喜欢殿下。”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这张脸?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答案。桓煊抓住她手腕:“鹿随随!”她红唇轻启,嗓音低沉沙哑,温柔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残酷得像世间最锋利刀:“抱歉,世本没有鹿随随这个人。我也没办法她还给你。”桓煊手一松,随随将他手指一根根拨开,他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随随将衣裳笼回肩头,站起身不紧不慢地系腰带,然后走到床边,打开箱笼。她从里面找出一只狭长檀木盒,打开盒子,取出一金银平脱海水纹乌鞘长刀。她握着刀走回桓煊面前,刀放在几案:“无意间取得殿下佩刀,今日殿下到访,正归原主。”金『色』海水纹在火光里熠熠生辉,桓煊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乱』海,跟着他出生入死佩刀,他曾用它为一个女子换一块玉佩。玉佩碎,而那个女子只是个幻影。世间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他人,是假。这刀怎么到萧泠手,他已不去问,萧大将军神通广大,什么事做不到,什么东西得不到。他笑笑:“已经扔废铁,我不会再收回去。”他拉起她左手,刀柄放进她掌心,她手指合拢,然后拔刀出鞘。饮过无数鲜血,夺过无数『性』命刀刃闪着慑人光。他用手握住刀刃,将刀尖缓缓拉近。利刃割开他手掌,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金砖,发出空洞声响,血腥气弥漫在灯烛烟气中。萧泠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她眼眸在灯火中依旧清澈晶莹,宛如琥珀。桓煊嘴角微弯,他不禁困『惑』,当初自己怎么会从这对眼眸里看出深情,她眼睛确是琥珀,里面封存着是早已死去深情,千万,直到永远,不会有半分改变。刀尖抵脸颊,划破肌肤,过许久鲜血才从伤口中渗出来,染红他半边脸颊。“现在不像。”他松开手,站起身,决然地向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