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火车遇险 像是在海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
作者:撒空空变树霖      更新:2023-05-29 14:26      字数:12087
  佟奶奶在这一刻,总算是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

  她记得,自己大孙子佟易天和好友罗香君的孙女海云桃订了娃娃婚,这本来是喜事。可是后来,她大孙子去参军,并且选中去执行了秘密任务。

  在执行秘密任务的期间,佟易天不能外出,甚至不能和外界进行通信。

  几年之后,罗香君身体越发不好,想亲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孙女有个好归宿。于是每次见到佟奶奶,都会满脸期盼地问她,佟易天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佟奶奶也焦急,找不到孙子,她只能询问佟易天的父亲佟智民,可是每次佟智民的回复都是语焉不详。

  后来,罗香君住院了,这次病得很重,医生私下都让海家人早做准备。见罗香君仍旧放心不下孙女,佟奶奶咬咬牙,亲自坐火车,来到了佟智民的驻地办公室,决定当面询问。

  佟奶奶向来知书达理,可是这次却不得不拿出孝道来压制儿子:“你今天必须得告诉我,易天到底去了哪?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也知道,我给他订下了未婚妻,那么好的姑娘,你不能让人家女方干等着!”

  佟智民面色严肃而冷俊,他沉默许久,终于道:“娘,易天受伤了,这婚约就退了吧,别耽误人家。”

  佟奶奶一听,声音都发颤了:“什么意思?你老实告诉我,易天到底怎么了?!他伤到哪里了?”

  佟智民忙低声安慰道:“您先别急,只是出了点意外,他手臂受伤了,休息几个月就能好。”

  佟奶奶这才放下心来,又皱眉疑惑问道:“手臂养好了就行了,为什么要退婚?”

  “虽然易天只是手臂受了伤,可是他的好几个战友……”佟智民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面上如同落上一层落寞的灰,半晌方哑声道:“易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归期不定,而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娘,我们不能让海家的姑娘,这么遥遥无期等下去。”

  佟奶奶终于明白了,原来易天的战友牺牲了。那这就说明,这个秘密任务有危险性,易天也随时都有可能牺牲。

  她心内焦急,忍着泪颤声问道:“你就不能下个命令,让易天回来吗?”

  闻言,佟智民眼里露出了坚毅和锐利,他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娘,他是军人。”

  闻言,佟奶奶喉咙被堵住,从送儿子孙子去部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军人应当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作为军人家属的她,再也说不出拖儿子孙子后腿的话。

  佟奶奶恍恍惚惚地从佟智民驻地回到了家里,面对着病床上罗香君殷切期盼的眼神,她只能艰难地对好友说出了取消婚约的事。

  罗香君自然是焦急追问原因,佟奶奶没奈何,只能解释说佟易天执行任务时受伤了,不能耽误了云桃。

  可是罗香君却坚定表示,不管是断腿还是断脚,云桃都能等着。

  佟奶奶被逼问得没办法,最后只能撒谎,说佟易天是伤到了要害处,不能成亲,不能生孩子,佟易天这辈子也不会娶亲。

  伤到了那里,男人本就在意,如果罗香君还硬逼着佟家履行娃娃亲,那不是结亲,那是让两个孩子结怨。

  罗香君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答应取消了婚约。那之后没多久,罗香君便去世了。

  又过了几年,佟奶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记忆也是混乱模糊,有时她能清醒意识到罗香君去世,有时又觉得她还在自己身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孙子佟易天执行完任务,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再后来,易天和云桃订婚了,领证了,两个要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佟奶奶当然异常高兴,可在这番高兴里,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好像忘了说。

  直到刚才,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忘记跟罗香君解释了——自己的大孙子那里压根就没受伤,好着呢!

  没错,她得赶紧告诉罗香君,好让她放心!

  于是,佟奶奶朝着远去的火车,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本来站台上,是一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凄凉萧瑟场景,可是现如今被老太太这么一吼,悲伤的送别之情全被八卦之魂给焚烧殆尽。

  大伙抹去眼泪,激动地望着老太太:那啥,这位奶奶,别当我们是外人,可以再多说一点!

  佟奶奶不负众望,继续朝着那远去的火车大声喊道:“我大孙子身体好得很啊!他那方面绝对没有问题,肯定能生出大胖小子大胖闺女的!”

  而她背后的几个人,则僵在原地,脸涨红,窘成了几颗向阳的大番茄。

  终于,佟佩兰如梦初醒,立即反应过来,忙指挥着海国安和佟志意俩年轻人:“完了,老太太脑子又糊涂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太太扶走啊!”

  海国安和佟志意得到指令,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扶起了佟奶奶。

  旁边群众忍不住问道:“你们俩到底谁是老太太的大孙子啊?怎么会被认为是不行呢?”

  这边问,一双双眼睛还边往他们腰部以下开始瞅,这要是好端端的,也不会被认为是不能生孩子。

  一定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是零件缺失,还是功能缺失啊?

  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被误认为不行了呢?

  海国安和佟志意的两张脸,瞬间红成了即将要烂的大番茄。

  有你们这么看热闹的吗?他们还是两个没娶媳妇的清白大小伙子呢!

  两个人夹着腿,含着屈辱的眼泪,背着老太太逃离了这个站台。

  而这边厢,火车轰隆轰隆开动,铁轨响动声,急速的风声,车厢内的谈话声,都压制住了佟奶奶的呼唤。所以海云桃并没有听清老太太说了什么,她只看见自己的家人背着奶奶快速逃离了站台。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不过有这么多人照顾佟奶奶,海云桃也不用担心,所以她没有纠结,拿着行李穿过拥挤的人群,准备前往自己的座位。

  而路过硬座车厢时,她看见了不少年轻人,都是新一批要去南城农场的知青。有的穿着海魂衫,有的穿着时新的军绿色衣服,全都兴奋地讨论着即将要前往的广阔农村天地。

  正当海云桃路过车厢中间时,忽然被一个年轻男人拦住。那男人眼眸狭长,鼻梁高挺,嘴唇细薄,双手环胸,歪着脖子,斜睨着她,低声道:“海云桃,你害得我爸失去了工作,还害得我妹名声尽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男人外表看着,很有点后世低配版病娇男的模样。

  海云桃搜索原身的记忆,突然想了起来。这人就是原邮电局主任周正华的儿子,周翠裙的堂哥,周鹏笑。

  在原剧情里,周鹏笑可是宠妹狂魔,一路给了周翠裙许多帮助,替她的躺平人生扫清了不少障碍。

  海云桃皱眉,不过等等,周正华是自己把工作作没的,周翠裙是自己弄巧成拙败坏了名声,关她鸟事?

  周鹏笑像是看出了海云桃的疑惑,他继续歪着头,斜睨着她,说道:“海云桃,你别想狡辩了,如果不是你,我爸和我妹也不会出这些事。我打听过了,你要去的是南城第三农场,我也会分到南城第三农场,到时候在农场里,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

  在周鹏笑看来,自己家人肯定没错,那么就只能是海云桃的错。

  说完之后,周鹏笑在座位上坐下,始终歪着头,斜睨着她,病娇模样更盛。

  看着周鹏笑的模样,海云桃心里有些小慌,虽说她从来不怕事,可要是农场里总埋伏着这样一个喜欢歪脑袋斜睨人的厉害病娇,那睡觉也不安生啊。

  而就在这时,她眼前缓慢飘过了一段剧情文字——【周鹏笑放完狠话,便坐了下来,顶着那因为落枕而僵硬的歪脖子,就这么歪了一路……】

  海云桃:……

  对不起,打扰了。

  原来他不是病娇,而是落枕,所以只能歪着头,斜睨着看人。

  算了,看上去不是太聪明的样子。妈妈说了,不要跟傻子玩,免得被传染,还是快走吧。

  于是,海云桃拖着行李,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海云桃的背影,周鹏笑摸着歪脖子,笑得得意忘形:三两句就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呵呵,他果然好厉害!

  从余城去南城,需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佟易天怕海云桃累着,所以就给她买了卧铺票。那个年代,卧铺票需要单位的介绍信才能购买,而软卧则是外宾才能乘坐。海云桃来到了自己所属的卧铺车厢内,发现她的位置是靠窗的下铺,躺着便可以看见窗外连绵不断的青山和白云,视野颇佳,不由得赞叹起了佟易天的细心。

  海云桃进入车厢后,发现对面的下铺上,坐了好几个知青,其中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叫孙湘湘的女知青。她皮肤白皙,精致的尖下巴,看着纯良和善,可看仔细了会发现,那一双水润的眼眸底,总有种紧绷感,仿佛随时都要蹦出来和人进行攀比。

  此时,旁边有女知青羡慕地说道:“孙湘湘,你家里可真疼你,这卧铺票好难买的,我爸妈也想帮我换,但就是找不到路子。”

  去农场的下乡知青,都是国家免费提供的硬座票,要坐几天几夜,到目的地时,两只脚都肿了。

  孙湘湘微张大嘴,诧异问道:“卧票很难买吗?我还以为很容易呢,我看我爸妈随便打了个电话,票就有了。”

  一听这话,大家更羡慕了,纷纷道:“你爸妈可真有本事,一看你家就不简单。”

  闻言,孙湘湘笑而不语,当是默认了。

  可其实,孙湘湘家只是普通家庭,她在家里哭闹了三天三夜,逼着自己家人去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搞了张卧铺票,就是为了让其他知青以为自己家庭不一般。

  既然有了卧铺票,不炫耀岂不是锦衣夜行,所以一上车,孙湘湘便叫来了好几个同行的知青来卧铺坐,美其名曰是让大家一起享受,但实则是为了让他们帮自己多做宣传。

  知青们都是十多一十岁的年轻人,性子活泼,大家在孙湘湘的卧铺床上打扑克牌,吃饼干,说笑打闹,弄得整个车厢嘈杂不堪。卧铺里其他的旅客不堪其扰,纷纷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海云桃倒没说什么,反正出门在外难免会遇见这些情况,只要不舞到她面前,她就当无事发生。

  火车行进路上,远处都是崇山峻岭,风吹来,满山绿意翻滚,天空碧蓝,白云如绵羊群,不断变化着。这个年代交通不便,年轻人很少出门,哪里见过这番美景?于是大家都争着坐在窗前观看。

  可孙湘湘却反其道而行之,离窗口远远的,像是在躲着什么。

  有知青看见了,便好奇问道:“湘湘,你怎么不坐过来点,一起看呗。”

  孙湘湘提了提嘴角,笑道:“不了,窗边阳光太强了,我妈嫌我黑,不准许我晒太阳。”

  孙湘湘的这句话成功地让众人的目光从窗外的美景再度投回到她的面庞上,只见孙湘湘皮肤白皙干净,哪里有半点黑?

  大家纷纷又夸赞道:“你的皮肤要是黑的话,那咱们不成煤球了吗?你看看你的脸,多白啊!”

  孙湘湘听了,心里异常舒坦,她其实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成为众人的中心,来获得大家的赞叹。

  有个圆脸女知青继续夸道:“对啊,湘湘,说实话,你真的是我见过皮肤最白的……”

  可话说到这时,那圆脸女知青忽然看见了对面的海云桃,猛然停下。这个时候,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海云桃正坐在自己的床位上,透过窗户看那连绵不绝的远山。

  明媚阳光照射下,她的脸就像是剥皮的鸡蛋,清透白嫩,吹弹可破。

  有海云桃在,那圆脸女知青也不好再昧着良心说孙湘湘是她见过最白的人了。

  海云桃全程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而看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海云桃身上,孙湘湘的脸则瞬间僵硬了,但很快,她便挤出微笑,对着海云桃道:“这位同志,你皮肤这么白,是涂了鸭蛋粉吧。我就不一样了,我涂鸭蛋粉过敏。”

  鸭蛋粉类似后世散粉,细腻洁白,用粉扑涂抹在脸上,能让肌肤美白柔滑。不过那个年代,一般人也舍不得买。

  孙湘湘这话听着有点让人不适,海云桃懒得理会她,只摇了摇头。

  海云桃是真没有涂,有买鸭蛋粉的钱,她还不如买两斤肉来吃。

  见海云桃否认,孙湘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道:“其实你涂了也没有关系的,反正我们也不会说什么。”

  这话就太刺耳朵了,这不就是在讽刺她撒谎吗?

  海云桃皱眉,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对付这种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海云桃也学着同款话术,微笑道:“这位同志你说话这么酸,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在嫉妒呢?没关系的,你也很白啊,就跟在海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白呢。”

  说完之后,海云桃也懒得再理会孙湘湘,直接起身,去往火车洗手间。

  海云桃就不明白了,这白不白的,有什么好竞争的?还能当饭吃吗?反正她们马上就要去农场,到时候都得晒黑一个度。

  孙湘湘没想到海云桃说话比自己还气人,顿时双颊涨得通红,就跟被人“啪|啪|啪”打了好几巴掌似地,气得手都微微发颤。

  谁没事儿要去海里泡三天三夜呀?怎么这么会损人呢?

  旁边的知青们也都沉默了下来,开始他们还没觉出什么,可是被海云桃这么一挑明,他们也都意识到,这孙湘湘话里话外确实是有点酸啊,非要海云桃承认涂了鸭蛋粉,她这不就是在嫉妒海云桃比她白吗。

  孙湘湘也注意到气氛不对,于是赶紧镇定下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岔开话题,对他们道:“对了,我看见前面那硬座车厢里,还有几个是咱们同一批的知青。他们坐了这么久的硬座,也怪难受的,不如把他们也叫来卧铺休息下吧。”

  旁边的知青犹豫着说道:“可是咱们几个坐着都有些挤了,他们来了能坐下吗?”

  孙湘湘看着对面海云桃那空荡荡的床位,唇角微勾,笑道:“就坐她那边吧,看样子她应该也是知青,都是同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我都不介意,她肯定也不会介意的。”

  大家一听,觉得孙湘湘可真是体贴大方团结友爱,于是便按照她的意思,去硬座车厢那边叫来了好几个同去南城农场的知青。

  这个时候,火车车速极慢,硬座又挤又闷,知青们脚都坐麻了,一听能来卧铺透透气,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一窝蜂全过来了。

  海云桃从火车的洗手间回来之后,便看见四五个人挤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吃东西聊天,饼干屑,瓜子壳,花生壳弄得满床都是,行李袋上,还被蹭了几个脚印,海云桃忍不住轻皱了眉头。

  这时,孙湘湘看向海云桃,似笑非笑地道:“这位同志,和你一样,他们也是要去南城农场的知青。既然大家以后都要在农场里工作劳动,那就是战友,战友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现在他们坐一坐你的床位,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海云桃表示,不好意思,她介意,她可太介意了。

  看着海云桃皱着的秀眉,孙湘湘心里彻底畅快了。刚才她看见海云桃一来便把床铺弄得干干净净,就知道她肯定有洁癖。现在被这些知青们弄得这么乱,心里不定得多难受呢。

  孙湘湘看得出,依照海云桃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忍让,必定会让这些知青们赶紧走。只要海云桃驱赶了这些知青,孙湘湘就可以给她安上“不团结同志”的名声。

  哼,谁叫这个海云桃没事长这么白呢?

  孙湘湘并不是恨海云桃,她只是平等地恨每一个长得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而就在孙湘湘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时,忽然有个人来到了他们的卧铺车厢里,义正言辞地说道:“咱们下乡去农村,是为了吃苦,是为了锻炼意志。可你们却在这里安逸享乐,你们对得起牺牲的革命先烈吗?!”

  大家全部用异样目光看向了来人,心里就一个念头:这是哪来的歪脖子青年啊?

  没错,来人正是落枕的周鹏笑。

  刚才周鹏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见旁边的知青在讨论,说有位“团结友爱”的女知青,让他们去卧铺车厢里休息。

  周鹏笑睁开眼,发现那卧铺车厢正是海云桃刚才前往的地方,便下意识认为是海云桃在笼络群众,于是周鹏笑当即决定来到卧铺车厢,揭穿海云桃的计谋。

  此时,周鹏笑继续歪着脖子,斜睨着海云桃,意有所指地对着众人道:“某些人啊,故意让你们来自己的卧铺上休息,就是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来诱|惑你们!给你们一点甜头,以后就让你们对她马首是瞻!就像资本主义当初想要用糖衣炮弹来击垮我们一样!真是罪大恶极!用心险恶!不知廉耻!你们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被这大道理给压着,大家脸上都讪讪的,纷纷站起身来,开始返回硬座车厢。

  虽然周鹏笑的话难听,不过仔细想了下,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这孙湘湘极有可能就是利用这些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啊,于是大家离开时,看着孙湘湘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闻言,孙湘湘面色苍白,咬着唇,瞪着周鹏笑。

  这颗歪脖子树是从哪来的?居然骂她罪大恶极,用心险恶,不知廉耻?!

  她跟他无冤无仇,干嘛这么说她?!有病吧!

  周鹏笑则压根没注意孙湘湘,他斜睨着海云桃,叉着腰,眼神里露出得意的精光,低声笑道:“我早说过,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说完之后,周鹏笑转身离去。

  海云桃看了看重新恢复平静的卧铺车厢,看了看那气得快要晕倒的孙湘湘,又看了看周鹏笑那得意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的吗?我不信。

  与此同时,南城农场农垦总局办公室里,则充满了刀光剑影。

  南城农场的前身,是南城生产建设兵团,建制归属军区。1974年后,生产建设兵团撤销,改为九大农场,由农垦总局管理。

  今天,几大农场的场长都坐在办公室里,认真聆听农垦总局罗局长的工作指导:“咱们农场马上就要来一批知识青年,都是年轻孩子,没出过家门,大家一定要做好接收的准备工作……”

  农场干部基本由复员转业军人,地方干部担任,每个人都认真做着笔记,佟易天也不例外。

  开会中途休息时间,坐在佟易天旁边,同为转业军人出生的吴场长笑着说道:“佟场长,听说你这次回老家是去结婚了,恭喜啊!?”

  其余人一听,也都纷纷开启了恭喜模式,祝贺佟易天新婚快乐,佟易天自然是礼貌微笑回谢。

  可就在这时,一道稍显阴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喜庆的气氛:“是啊,真是恭喜。我想,这许威鸣同志在天有灵,听见佟场长的婚事有了着落,必定也会安心了吧。”

  说这话的人,正是第四农场的场长汪炳荣。汪炳荣并非军人转业,而是地方干部出身,戴着眼镜,嘴角总是勾着,但那笑容却格外让人不舒坦,湿凉又滑腻,活脱脱就是一只笑面虎。

  而在“许威鸣”三个字出现后,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本来热意弥漫的锅内,忽然加入了一勺冰水,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大家都偷偷看向佟易天,只见他目光沉静,眉目冷淡,看不出悲喜。

  其他场长看不过去,便缓解气氛,打哈哈道:“佟场长一表人才,弟妹一定也长得很漂亮吧,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啊?”

  没等佟易天说话,汪炳荣则抢着说道:“我记得,之前大家都想把自家女眷介绍给佟场长,可佟场长眼光高,全都拒绝了。而这次回家没多少日子,就娶了媳妇。可想而知,这新媳妇一定是天仙吧,这才能入佟场长的眼呢。”

  佟易天军人世家出身,年轻有为,来到农场之后,很多场长上司都想要给他介绍对象,可佟易天都礼貌拒绝了。如今汪炳荣故意提这么一嘴,仿佛他之前的拒绝,就是压根儿看不上大家介绍的姑娘,无端端就给佟易天拉了波仇恨,

  汪炳荣和佟易天向来不对付,此举就是想让佟易天和其他场长间生出嫌隙。

  果然,话音落后,在场其余人都沉默了下来。当初他们确实是想把自家女眷介绍给佟易天,现在想来,是有些尴尬。

  就在气氛沉闷之际,此时,佟易天抬起眼眸,目光专注坦诚,姿态不卑不亢:“汪场长,我和我妻子成婚,是因为双方性情相投,跟相貌毫无关系。之前大家确实热心帮我介绍了很多姑娘,我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刚来农场,忙着工作。我和那些姑娘一面都不曾见过,又何来‘眼光高’这种说法?你的话,不仅是侮辱我,更是侮辱了那些姑娘的品貌。你可知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佟易天声音低沉有磁性,铿锵有力,直入人心。

  在场众人一听,都逐渐缓过神来。没错,他们之前给佟易天介绍自家亲眷时,佟易天确实是镇日忙碌着,连饭都不能按时吃,也从没和他们介绍的亲眷见过面,可见肯定不是眼光高看不上。

  可汪炳荣这么一说,就仿佛他们家的亲眷品貌奇差,所以才没被佟易天看上,这要是传出去,丢的岂不是他们亲眷的脸?

  这汪炳荣,安的什么心呀?

  恩,还是人家佟场长人品好,尊重妇女。

  于是乎,大家纷纷看向汪炳荣,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汪炳荣本来是想让众人孤立佟易天,没想到却被他摆了一道,瞬间腮帮子咬得有些酸痒。不过毕竟是笑面虎,当下他立即忍住不悦,露出了息事宁人的笑容,道:“是,怪我考虑不周。”

  就在这时,罗局长拿着资料走入会议室,宣布继续开会,打断了这一通紧张的气氛。

  罗局长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另外,我们南城地处边境,周边有许多少数民族聚集,所以大家一定要处理好和少数民族老乡之间的关系,一定要团结,绝不可以惹出事端……”

  听到这,汪炳荣暗中看向佟易天,嘴角的笑容里藏了一丝阴冷。

  佟易天所管理的第三农场附近,就有少数民族老乡居住。汪炳荣决定帮着第三农场惹出点事端,让佟易天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刚才佟易天还说,他和妻子结婚,是因为看重对方性情,和相貌无关。

  四舍五入,就是说他媳妇长得不好看。

  好的,传下去,佟场长的媳妇,貌若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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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一路从余城奔赴向南城,窗户就像是画框,画框里的景色不断变换。从晨光破晓,又到艳阳高照,之后是晚霞如血,最终是遍布星辰。

  海云桃已经在火车上坐了三天三夜,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要到达目的地。虽然时间久,可沿途山河壮丽,她看得目不暇接,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不过这几天,海云桃偶尔会打喷嚏,好像是遥远的地方,有人在说她坏话。

  此时的海云桃并不知道,在南城农场里,大家已经传遍了,她貌若无盐,青面獠牙,光是看一眼,便能吓哭小孩子。

  不过除了打喷嚏外,其他一切都挺好的。那些知青被周鹏笑的大道理洗脑后,也没有再来卧铺休息,免得被孙湘湘的小恩小惠给腐蚀。

  海云桃得以安安静静地欣赏美景,看书,以及吃盒饭。

  这个时候,火车上每逢餐点,列车员便会推着餐车,一节节车厢售卖铝制饭盒。饭盒里有青椒肉丝,番茄炒蛋,土豆肉丝等,都是火车餐车里的厨师现场制作,味道挺好。一个铝制饭盒三毛钱,虽然有些贵,但是并不需要粮票,所以还是有不少人会购买。吃完之后,列车员再推着餐车,过来回收铝制饭盒。

  今天在饭点时,海云桃和往常一样,也掏出三毛钱,购买了铝制饭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着白饭以及鱼香肉丝。

  那鱼香肉丝,肉丝切得细细的,色泽红润,软嫩滑润,搭配着木耳以及竹笋丝,鲜咸酸甜,那肉汁红亮,浸在刚蒸熟的大白米饭上,开胃解馋,香得人迷糊。

  把最后一颗米咽下后,海云桃擦拭了嘴角,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然后就从行李里面拿出了赵淑芬给她准备的麻糖。

  俗话说得好,女人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吃饭,一个用来吃甜点。

  那麻糖是余城的特产,此处的糖是一声,麻糖工艺复杂,色泽洁白如雪,清甜有韧性,越嚼越香。麻糖除了吃,还可以放在泡菜坛子里,这样做出来的泡菜,有微甜味,口感更清脆。

  在余城,麻糖也叫“叮叮糖”,麻糖制作好后,格外硬,所以手艺人都要拿着小铁锤和小铁板,轻轻砸下,切成小块,街道上一旦响起“叮叮叮”的声音,小孩子们便仿佛闻到了甜蜜的气息。

  海云桃把麻糖放入嘴里,轻轻咀嚼,浓郁的甜味扩散开来,令她眉梢眼角都漾起了甜蜜。

  这几天孙湘湘都没有再和海云桃说过话,只是每天都瞪着她,可是直瞪到自己眼睛都抽筋了,可海云桃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实在是瞪了个寂寞。

  此时,孙湘湘看见海云桃刚吃完了一整个饭盒,又拿出一大袋糖,嘴里就没歇着,心里不免鄙夷。

  吃吃吃,这个海云桃,整天就知道吃,看得她……都饿了。

  算了,她也吃吧。

  孙湘湘拿出了自己袋子里的大白兔奶糖,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哼,她有大白兔奶糖,海云桃只有简单的麻糖,算起来,又是自己赢了。

  海云桃根本没有理会孙湘湘,此时的她,注意力都放在卧铺车厢门处。她发现,卧铺门边,站着一老一少两祖孙,那孙子七八岁模样,胖成了一个小球,绿豆眼,大脸盘,酒糟鼻,浑身脏兮兮的。

  那小男孩看见海云桃的小桌上摆着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麻糖,便张口对着奶奶喊道:“奶奶,我要吃糖!”

  那奶奶看向海云桃,眼里迸出一丝精光,随后,她把小男孩往海云桃的方向一推,道:“去吧,去找她要。”

  那小男孩径直来到海云桃面前,伸出脏兮兮的手,毫不客气地对海云桃命令道:“听见没有,我要吃糖!”

  海云桃微笑且慈爱地拿起了一块麻糖,又微笑且慈爱地看着小男孩,随后微笑且慈爱地……把那糖放入自己嘴里,慢慢咀嚼。

  哪来的孩子,这么没礼貌,还想吃糖,想屁吃呢!

  小男孩原本以为海云桃是准备把那糖拿给他,谁知道她却放入自己嘴里,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当即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往后一仰,躺在地上,跟鼻涕虫一样扭来扭去,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她抢了我的糖!我要吃糖!快点给我糖!那是我的,我的,我的!”

  车厢里其余人捂住刺痛的耳膜,纷纷紧皱眉头。

  明明是人家姑娘的糖,这小孩非要说是自己的糖,不给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怎么这么不讲理呀?

  很快大家便知道了小孩儿不讲理的原因,只见门口的老太婆迈着小脚冲到了车厢里,叉腰,瞪着海云桃,开始了道德绑架:“我说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自私啊!自己有那么多的糖,却舍不得分点给我孙子一点,就在这儿吃独食。这么多的糖,你吃得过来吗?!小心噎不死你!真是有爹生,没娘养,没家教!”

  大伙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很明显这老太婆就是个无理取闹的货,难怪能养出这种孙子。这年轻姑娘脸皮薄,遇见这种老太婆,还真是没处说理去,估计也只能忍气把糖给他们了。

  但海云桃可不是那种脸皮薄的姑娘,她安静看向老太婆,弯起唇角,气定神闲地道:“哟,你是他奶奶啊?我看这孩子的样子,还以为他奶奶早死了,坟头草都老高了,所以才放他来讨口呢。没想到,奶奶还活着呢。不过有你这样的奶奶也没什么用,教也不会教,养也不会养,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海云桃声音沉静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犀利,句句带刺。

  那老太婆闻言霎时面色骤变,顿时鼻孔张大,怒得“哼哧哼哧”往外喷火。

  没想到这丫头片子嘴巴那么厉害,居然想让她死干净,简直太狠了!

  老太婆面皮都扭曲了,气得龇牙咧嘴,咬牙道:“你个年轻人,怎么说话的呢?!我可是老人,要是没有我们,你们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你们得尊我敬我!好东西都得供着我!敢骂我,你反了天了!”

  海云桃笑容清浅,杏眸澄澈,一字一句道:“这位奶奶,你幸好是老人,要不是老人的话,就你这张破嘴,早被人打死三百回了。一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没少偷鸡摸狗,给社会拖后腿,到老了,就想依靠年纪给自己脸上增光,没这么好的事。要是没有你啊,指不定咱们这一辈能过得更好些呢。人人都会老,但是有品德的老人,那是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尊重,像你这种胡搅蛮缠的老人,那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海云桃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车厢里其余的人听着,都忍不住在心头为海云桃鼓起掌来。

  说得好,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太太,就该好好治一治她!她还好意思把自己和那些为国家做贡献的老人相比,真是自不量力!

  海云桃直接把老太婆怼得面红耳赤,直喘粗气,差点翻了白眼。

  而就在这个时候,孙湘湘拿出了大白兔奶糖,递给了地上那仍旧发出杀猪般嚎叫的小男孩,捏着嗓子,温柔说道:“小弟弟,别哭了,姐姐这里有糖,你拿去吃吧。”

  小男孩拿了糖,也没道歉,心安理得地用脏乎乎的手把糖纸剥开,塞进嘴里,看得周围人直犯恶心。

  老太婆见了,缓了口气,开始阴阳怪气地道:“啊哟,这才是好姑娘呢,心肠好又大方,将来一定能嫁个好姑爷!不像某些人啊,光长了一张脸,心肠黑得跟灌了毒药似地,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孙湘湘听得心花怒放,大白兔奶糖可贵了,一斤一块多,她平时都舍不得吃,之所以给小男孩,就是想表现出自己比海云桃大方。所以此时,她巴不得老太婆能多夸夸自己,多贬低海云桃,最好能气到海云桃歪了鼻子。

  可海云桃却压根没动气,只是揉揉耳朵,若无其事地道:“咦,奇怪,火车上哪里来的狗在汪汪叫啊?”

  结果到头来,被气得歪了鼻子的还是老太婆。

  居然说她是狗?!信不信咬你!

  老太婆骂不过海云桃,只能用阴毒的目光瞪了她一眼,随后拉起地上的小男孩,走出了车厢。

  孙湘湘看向海云桃,若有所指地道:“何必跟小孩子和老人计较呢?出门在外,就是应该多帮助人,那可是增福气的。”

  海云桃则懒得跟她废话。

  刚才那俩祖孙,行为举止看着就不是善茬。你越是帮了他们,他们越是会咬住你不放。

  此时,火车经过了个隧道,在短暂的黑暗之后,前方金光大盛,迎来了光明。车窗的画卷上,又浮现出新的山脉,山顶有炊烟缭绕,显然是有村民居住。灿烂阳光覆盖下,呈现出一股活泛的烟火气。

  虽然车厢里的乘客都是萍水相逢,但是在卧铺里一同待了几天,平时互相之间都会聊天。

  此时,海云桃上铺的两个人开始指着远方的那座山闲谈了起来。

  “那就是巴琼山,山上有个巴乡,家里每家每户都会养羊。我舅舅是南城肉联厂的职工,他们肉联厂每年都会去那边收购黑山羊,年终的时候,有多余的山羊肉,就会留下来发给职工。”

  “山羊肉,会不会有腥味呀?”

  “你别说,那高山黑羊肉和普通羊肉不一样,完全没有膻味,特别美味,肉质细嫩。冬天时,用来做羊肉汤锅,煮得汤色发白,像是搁了牛奶。或者是烤羊肉,外皮金黄焦脆,内里柔嫩多汁,能把人眉毛都鲜掉。我托我舅舅的福吃过一次,那味道至今都忘不了。”

  “哎,这年头,肉联厂可是好工作啊,至少肉是不会缺的,难怪人家挤破头都想进去。”

  海云桃听着乘客的讲述,嘴里开始不断地分泌口水。

  好想吃羊肉啊!

  正在想象着黑山羊的美味呢,忽然之间,车厢里又钻进来了气势汹汹的一行人。

  海云桃定睛一瞅,发现领头的是那老太婆,另外还有两个年轻力壮,凶神恶煞的男人。

  那俩男人也是祖传的绿豆眼,大脸盘,酒糟鼻,一看也应该是老太婆的孙辈。

  这几个人目露凶光,显然是穷凶极恶之人,进入车厢后,便把她和孙湘湘给团团围住。

  海云桃心头“咯噔”一声,哟,来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