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六章 生前最后的时光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7-03 17:08      字数:7747
  太医署的几栋建筑在宫变中损毁严重,谢不逢下令将这里封留,将太医署整体迁至太殊宫另一头。

  除了定期扫洒的宫女外,其余人一概不准入内。

  太医署原本所在的皇城边角位置,头一次寂静了下来。

  然而这里也不全是一片死寂。

  每至夜里,都会有一盏灯笼,照亮御书房自太医署的宫道。

  谢不逢放着极尽奢华的宜光殿不住,夜夜都宿在太医署背后小院那间逼仄的小屋里。

  他不再碰文清辞的床,而是与过去一样,仍躺在门口处的榻上。

  夜色渐深,侧卧在床榻上的少年,心中仍没有分毫的困意。

  谢不逢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接着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他眼前的景色,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

  月光顺着窗子的缝隙落入屋内,一点点照亮了屏风上的花纹。

  ……文清辞一向浅眠,且就连呼吸声,也轻得难以听见。

  恍惚间,谢不逢竟然生出错觉——此时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今晚只不过是万千个普通的夜晚中的一个。

  亦或是过去的几天,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此刻,文清辞正躺在屏风背后的床上安静休息……自己只用起身,绕过屏风,就能够再一次看到他。

  在这个静谧到了极致的夜晚,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过去。

  谢不逢长居太医署的事,如一则秘闻,太殊宫中人各个讳莫如深。

  可又不像是秘闻,毕竟卫朝的新帝本人,从未有过任何隐瞒的意思。

  不过转眼,“宫廷秘辛”便如雪花一般飘至雍都,再经雍都传遍了全国。

  与之一起南下的,还有载着棺木的龙舫。

  文清辞的棺木停在松修府郊外,最终葬于此地。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尘埃落定的样子。

  殊不知早在几日之前,宋君然便趁着夜深,遣小舟过来,将人提前接走。

  黄莺鸣啼,碧柳飘摇。

  微风习习,水波荡漾。

  淡淡花香顺着邻水小榭卷了一半的竹帘溜入房内。

  雍都尚是隆冬,可是神医谷内,却四季如春。

  暖暖的阳光,如一层薄纱,轻柔盖在人的身体上,直叫人一阵一阵的发困。

  “……哎,这么久了,二谷主怎么还没有醒来。”一路跟宋君然从雍都回到神医谷的药仆一边浇花,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道。

  宋君然将手指从文清辞的手腕上移开:“应当是被梦魇住了。”

  “梦魇啊,”药仆想到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二谷主从小就喜欢做噩梦。”

  宋君然顿了顿没有说话,转身整理药箱。

  沉默了好久之后才长叹一口气说:“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听爹的话,不许他学医。”

  宋君然话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悔意。

  文清辞的的确确和宋君然说的那样,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看到了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事。

  和往日混沌的梦境不同,这一次文清辞的睡梦格外清晰。

  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与梦境主人公就是同一人的幻觉。

  ——老谷主将原主视为己出,甚至到了有些宠溺地地步,但始终不肯让他学医。

  谷主虽然名义上只有宋君然一个徒弟,但神医谷内其余药仆,也均会学习医术。

  在神医谷内,有一间学堂,老谷主每一天上午都会在这里授课,从不藏私。

  “……1青葙子,味苦,微寒,入足厥阴肝经。清肝泄热,明目驱风,”老谷主的声音透过窗,传到了学堂之外,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了一下,接着提高音量,“文清辞!出来,不许藏在外面偷听。”

  闻言,学堂里的药仆,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向了窗外。

  穿着浅色长衫的文清辞,捧着书卷从窗外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里窝了多久,起来的时候还因双腿发麻而踉跄了一下,满脸的不甘心。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上次给你的那幅字帖,临摹完了吗?”老谷主问他。

  “……没有。”想到房间里积累了数月,都一次未动的字帖,原主纠结半晌的摇头。

  “那还不快些回去做你的正事?”老谷主低头看了一眼医书,做模做样轻咳了两声说,“临摹完字帖,再去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

  学堂里的药仆纷纷向文清辞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神医谷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江湖组织,药仆均是世代家传。

  此时学堂内听课的几个药仆,平均年龄不过十一二岁。

  正处于静不下心的年纪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父母强压着来这里听课的。

  文清辞进神医谷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今日这样的场景,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众人早习以为常。

  被老谷主隔窗训斥几句后,文清辞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里。

  接着走到小溪边,坐在草地上拿着书本写写画画。

  宋君然的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便去世了,老谷主也一直没有续弦。

  因此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着长大的他,对文清辞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弟”向来格外热情。

  “清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从谷外采药回来的小宋君然,一眼就看到了他,接着快步跑了过来。

  宋君然的年纪虽然比文清辞的年纪大一点点,但此时仍和他一样,仍处于圆滚滚的儿童时期。

  他将采药的工具向身边一丢,便坐在文清辞身旁好奇地朝对方手里的东西看去。

  宋君然忍不住揉了揉师弟的脑袋,接着赞叹道:“你看得真快,比我有天分多了,真搞不懂爹为什么不肯让你学医,小气鬼。”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宋君然或许还会说一句“你有什么想学的,我教你就好,干嘛要找他。”但是文清辞的进步飞快,如今他也不大好意思说这话了。

  “啧,难不成是怕他儿子学不过旁人,脸上无光?”

  宋君然从小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洒脱个性。

  小小的文清辞伸了个懒腰,忍不住皱眉嘟囔道:“不知道他下次为了赶我出去,还能说出什么话。”

  想起了爹爹往日离谱的发言,宋君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起身之前,文清辞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宋君然看去。

  漂亮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浅浅栗色光芒。

  眉间的一颗朱砂痣,更将他衬得如仙童一般玉雪可爱。

  年纪同样不大的宋君然不由一怔,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晕晕乎乎地问了句:“什么?”

  文清辞很少会与他这样客气。

  文清辞偷偷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在之后,他终于悄悄靠近宋君然,小声问道:“听说谷里最近在寻找新的‘药人’,师兄你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宋君然愣了一下,他想了想回答道:“……对,好像前两天有听爹说过。”

  神医谷虽常被人说“亦正亦邪”,但毕竟不是个邪教组织,他们不会强迫别人成为药人,更不会贪心地搞出一大堆药人来。

  一般而言,谷顶多有两三个药人同时存在,大部分时间只有一名。

  待他亡故,才会去寻新的药人。

  神医谷的老药人几日前刚刚去世。

  ——他一生下来,便被父母送到了这里,改造体质成为药人。

  作为回报,神医谷也完成了他父母的一个心愿。

  这几乎是神医谷内历代药人的共同经历,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说来神医谷里有“药人”这回事,也是不久前宋君然一不留神说漏嘴,告诉文清辞的。

  得到宋君然他肯定答复,文清辞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慢慢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宋君然不由警觉。

  “没什么,没什么,”记忆里的原主笑了一下,他快步走到溪边,用手拨了拨凉凉的溪水,“我就是好奇而已。”

  他将眼中的向往藏了起来。

  “好吧……”年纪尚小的宋君然,也没有多想,见文清辞玩水,他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彼时的宋君然没有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得到肯定答复的文清辞,竟然溜到老谷主的房间,偷偷将为药人准备的“天慈”等药通通服了下去。

  等老谷主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宋君然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

  当晚,文清辞被罚将抄书十遍,三日不许吃饭,而宋君然本人则挨了出生之后最大的一顿毒打。

  “宋君然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害了他吗!”老谷主咬牙切齿道,“成为药人?药人是好当的吗?”

  他没有想到,文清辞竟然会借“成为药人”,来和自己做交换,让自己教他学医。

  且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就是打心眼里想要获得“万应灵药”。

  那一刻,老谷主居然从一个孩子的眼里读出了疯狂。

  彼时宋君然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文清辞远离岐黄之道,更不懂文清辞为何对医如此痴迷。

  被教训了一顿地宋君然,心里也满是不服:“这都怪你不肯教他!”

  “哎……”老谷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

  他其实明白文清辞的想法,也知道那孩子没有给自己开玩笑。

  文清辞是真的觉得,倘若自己早有所谓“万应灵药”,那么那些人……或许会免于一死。

  且他也清楚文清辞学医的执念有多深。

  但偏偏是这执念,让他无数次拒绝那孩子想跟自己学医的请求。

  “这孩子执念太深,懂得太多,到最后恐怕会害了自己,”想起那个跪在谷外,直至晕倒也不肯放弃的小孩,老谷主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算了算了,这都是命……”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老谷主站在窗外,向松修府所在的方向看去,末了沉声道,“……这都是我欠他的,欠松修府所有人的。”

  从此往后,文清辞终于不再只是老谷主名义上的“弟子”,转而和宋君然一样,日日跟在他身边学习。

  那个时候,宋君然虽然还不明白父亲口中的“执念太深”,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文清辞学医。

  但他已隐约意识到,文清辞的命运,或许已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发生了更改。

  ……

  宋君然和昏睡中的文清辞同时想起了这桩往事。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

  宋君然总觉得文清辞成为药人,与自己当初几次多嘴有着必然关联,因此对师弟心怀愧疚。

  这些年来,他对文清辞简直是有求必应,完全当做亲弟弟看待。

  意识到文清辞的执念难消,且得知他想要做什么,并尝试阻拦无果后,只得转为在背后默默地帮助着他……

  “谷主谷主!!!”这个时候,旁边的药仆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二谷主的眼皮动了!”

  说话间,他急得连手中浇花的水壶都丢到了一边去。

  他话音落下,宋君然就看到,床单上的文清辞终于一点一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随之映在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

  睡的时间太久,文清辞有些畏光。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轻轻叫了身边的人一声:“师兄……咳咳咳……”

  来不及多想,宋君然立刻上前为文清辞把脉。

  看到与方才睡梦中一样的风景与床幔,文清辞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自己真的回到了神医谷中。

  一切都结束了。

  来不及因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此时他只想知道谢不逢现在如何,自己那一箭有没有白挡?

  “咳咳…雍……雍都……”

  文清辞咳了两声,胸肺间随之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意。

  妙恒丹并不是药,此时效力彻底过去后,他的身体又回到了往昔的状态。

  明明文清辞只提了“雍都”这两个字,但是宋君然却一下明白,文清辞想问的是谢不逢现在如何。

  “他是挺好的,”宋君然的脸色一黑,“但你可不太好。”他的语气有些冷硬。

  药仆的心,也随着宋君然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宋君然一边把脉,一边气不过地说:“元气大伤,在养好身体之前,你就躺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好好歇着吧。”

  “哦,对了,就算身体养好,也给我乖乖待在谷里,”宋君然嘴里念叨着算了半天,末了说道,“你吃了我一颗妙恒丹,价值千金不止,往后就在谷内给我种药制丹,直到把千金补上再说其他的事。”

  药仆不由瞪大了眼睛……谷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了?

  微风拖着一小朵不知名的蓝色野花落在了文清辞发间。

  不等文清辞再艰难地尝试着发出声音问些什么,宋君然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带着药仆离开了这里。

  神医谷太过温暖,浓浓的花香,催着文清辞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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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谢不逢离开太殊宫,向刑部大牢而去。

  这座牢房与太殊宫一样修建于前朝,总共三层的建筑,有两层都深埋于地下。

  刑部大牢内部阴森潮湿,两边由巨石砌成的墙壁上,不时会有暗色的液体渗出,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血。

  “救命啊……救命啊……”大牢最下一层的正中央,被绑在柱子上的恒新卫半边身体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祈求着:“吾皇万岁……陛下,陛下请,请给我个痛,痛快吧……”

  说完又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

  就连正行刑的刽子手,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不继续了,”坐在牢房正中央批改奏章的谢不逢眼皮都不多抬一下,“三千刀,少一刀,便由你来补。”

  谢不逢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于还带着几分笑意,但这声音落在牢房里的每一个人耳边,都如厉鬼的催命声一般可怖。

  “是……是陛下。”刽子手强忍着颤抖,再一次将小刀落了下去。

  “啊——”

  谢不逢笑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如听曲儿一般,眯着眼睛享受起了这一幕。

  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浅琥珀色的眼眸,如结了冰一般的泛着森森的寒意。

  浓重的血腥味与血肉模糊的人影,使得被关在这里的其他叛变的恒新卫忍不住作起呕来。

  同样被压在这一间巨大牢房里的,还有仍在被放血的谢钊临,此时他正疯了似的胡言乱语着。

  ——谢不逢并不急着将他们处死,反倒是全压在这里,一个一个地行刑。

  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一名恒新卫被凌迟处死。

  其余关在这里的人的精神状态,也已到了崩溃的极限。

  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刚才还在祈求着他的恒新卫突然破口大骂起来,似乎是想要借这样的方法激怒谢不逢以求速死。

  “……哈哈哈哈早知道,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文清辞,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老子早就杀了你!”

  谢不逢缓缓眯起了眼,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被关在这里的恒新卫,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余光看到谢不逢突然改变的脸色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摸准了什么:“哈哈哈……不过,不过倒也不亏!”

  那恒新卫咬着牙说:“文清辞生前被老皇帝囚禁在皇宫里出都出不去,哈哈哈死,也死得比老子早!值…值了——”

  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旷的刑部大牢里,谢不逢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生前”这两个字太过刺耳。

  像是一柄重剑,直直地朝谢不逢割了上来。

  他无比痛恨这两个字。

  身着玄衣的皇帝突然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谢不逢一把夺过刽子手手中的小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你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眯着眼睛问。

  谢不逢身上满是杀气。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的他心里的恐惧,一点也不比眼前的恒新卫少。

  恒新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真的刺激到了谢不逢,只求速死的他,继续大声说道:“哦?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还不知道?文清辞临死之前已经有一年多没出过宫了吧?哈哈哈尤其是后面那几日,活在那个没几尺长的院子里,哈哈哈整天,啊……整天都被我们盯着,一举一动全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真是痛快!”

  “哦,也就你那个蠢妹妹,会跑来隔着门板和他说上两句话。其余的时候……哈哈哈,整座太殊宫里,人人避他不及!”

  将死的恒新卫一边痛呼一边咬牙说:“他直到死,也就自由了那几个时辰吧哈哈哈……”

  谢不逢死死地盯着他。

  孤独。

  原来……文清辞最后的时刻竟然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少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的眼眸中已是一片死寂与杀意。

  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拿些人参给他含进嘴。”谢不逢轻声吩咐道。

  “是,陛下!”狱卒立刻上前,将吊命用的灵药塞到了那个恒新卫口中。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羡慕他,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人参意味着什么。

  ——伴随着无数人的尖叫与痛呼,一桶烈酒,缓缓从那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浇了下去。

  哪怕隔着老远,众人都能从他止不住地颤抖,与破碎压抑的尖叫中,体会出他身上的恐惧与痛。

  谢不逢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哪怕被直接说暴君也无所谓,他的心狠手辣,在众人眼中要远超于他父皇。

  『谢不逢你,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等我死了,定然第一时来索命。』

  此时那恒新卫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地咒骂谢不逢。

  可他没有想到。

  自己刚才在心底里骂完一句,谢不逢便笑着压低了声音在耳边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下一秒,那个恒新卫便一动不动地愣在了这里。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恒新卫心底满是恐惧。

  “朕为何不能听到?”

  人心脆弱到了极点时,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虚假的鬼神。

  谢不逢瞧不起这样的人。

  但他也最擅长利用这样的人心中的弱点。

  少年的声音沙哑至极,他轻笑了一声,将冰冷的刀刃抵在对方的伤口上说:“你们不都将朕叫做‘妖物’吗?既是妖物,能听到你心中所想,又有何奇怪?”

  那名恒新卫瞪圆了眼睛,恐惧感袭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连咒骂也停了下来。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谢不逢笑着抬手,将剩下的酒全倒了下去。

  “啊——”

  伴随着痛苦,谢不逢笑着在他耳边警告道:“死在朕手上的孤魂野鬼,北地不知有多少万个。就算你们一起来,朕也只会让你们魂飞魄散。”

  语毕轻轻地在指尖旋了旋刀,将它落在了眼前人的皮肉之上。

  疯狂。

  这一刻谢不逢的身上,只剩下“疯狂”这两个字。

  ……

  行刑直至清晨方才结束。

  这一日,痛苦的尖叫声传出刑部大牢,就连周围的百姓也听到了一二。

  浑身血气的谢不逢,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太殊宫中。

  刑部大牢内宛如地狱的场景,被他远远抛于脑后。

  谢不逢的心中,只剩下一句话不断徘徊。

  ——文清辞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幽禁中度过的。

  只有谢孚尹,同他说过话。

  浓重的悲伤与孤独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谢不逢的心脏。

  疯狂的念头,如暴雪一般坠落于他心中。

  谢不逢努力尝试着平静下来。

  文清辞走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又一次浮现于少年的耳边……怜取眼前人。

  母妃,还有谢孚尹。

  是啊……自己去北地后,兰妃也曾帮过自己。

  雍都又下起了雪,不过一会,便染白了谢不逢的黑发。

  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再一遍遍回荡。

  恍惚间,少年意识到,从此再没有人会和从前一样,帮自己撑伞与自己并肩回到太医署那间小小的卧房了。

  谢不逢在竭尽所能,尝试着压抑心底里的疯狂。

  他被文清辞这句话支撑着,在这个清晨带着一身血气,出现在了蕙心宫门前。

  这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也是他能寻到的,文清辞留下的最后一份温暖……

  混沌之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具体是要做什么。

  只有文清辞那句话,还在一遍一遍徘徊在谢不逢的脑海中,如一根细绳,牵着他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踏入了蕙心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