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冬衣不暖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7-05 00:35      字数:7466
  第67章

  现在不过卯时三刻,天还没有亮,处处都透着寒凉与萧瑟。

  “陛,陛下?”守在蕙心宫门口的宫女愣了一下,慌忙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女清脆的声音,立刻将蕙心宫晨间的宁静打破。

  “万岁”声接连响起,吵醒了屋檐下的寒鸦,扇动翅膀四散飞去。

  听到外面的响动,兰妃慌忙披着狐皮大氅,从休息的后殿里走了出来,看清来人的样子,她不由大吃了一惊:“陛下,您……您快先进来。”

  兰妃本想问他这一身血气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谢不逢这冷冰冰的样子,还是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说完,兰妃立刻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再迅速回头对宫女吩咐道:“快去,倒一杯热茶,拿一身新衣。”

  “是,娘娘!”

  蕙心宫热闹了起来,宫人们纷纷去忙自己的事,并趁机离这位浑身煞气的陛下远远的。

  谢不逢出生后不久,便与兰妃分开。

  但知子莫若母,今日谢不逢来,兰妃非但不那么意外,甚至也能猜出几分原因所在。

  ——大抵是和文清辞最后那一指脱不了干系的。

  兰妃将谢不逢带到了殿内。

  从博山炉里溢出的淡淡香味,在瞬间压下了谢不逢身上的浓重血腥气。

  “陛下快先进来暖和暖和,现在离上朝的时间还早。”

  兰妃的话音刚一活下,听到外面的动静,谢孚尹也揉着眼睛,让奶妈抱了出来。

  小姑娘原本还困着,看到来人是谢不逢后,立刻眼前一亮。

  “哥哥!”谢孚尹开心地同他招手,随即示意奶娘将自己抱过来放在了地上。

  整个太殊宫的人都知道,谢不逢放着奢华的宜光殿不住,非要住在从前的太医署里。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但消息传来传去,竟也从传到了谢孚尹的耳边。

  小姑娘不大理解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哥哥住在文先生那个有兔子的小院里。

  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谢不逢的衣角,一脸期待地说:“那哥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太医署里看看兔子吗?文先生之前说,我想看兔子,随时都可以过去……”

  或许是因为谢不逢的脸色太冷,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弱了不少。

  蕙心宫的气氛,在刹那间凝重了下来。

  尤其是抱谢孚尹来的奶妈,也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呐,小殿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怎么直接将“文先生”这三个字说出口了?

  宫人们各个脸色苍白,甚至就连正倒茶的兰妃,手指都随之一顿。

  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不逢身上的杀戾之气,显得愈发浓重。

  有宫女忍不住向他衣摆看去,那里有些深色的印记。

  曾负责浣衣的她,一眼认出……那并非水渍,而是鲜血。

  谢不逢是带着一身血,来到这里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身体也不住地抖了起来。

  冷风从殿外吹来,撩起了少年微卷的长发,将淡淡的血腥味,吹散至大殿的角角落落,直叫人不寒而栗。

  兰妃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有些紧张地朝谢不逢看去。

  少年缓缓垂下眼眸,望向谢孚尹。

  “……”

  小姑娘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眸中也不由露出了几分惧意。

  一时间,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好。”

  ——好?

  出乎意料的是,谢不逢非但没有生气,甚至在沉默半晌后,说出了今日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字。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孚尹立刻开心了起来,就连困意也随之消失:“谢谢哥哥!孚尹就知道你会答应~”

  说完这番话,她竟还抓着少年的手轻轻地晃了几下。

  谢孚尹不但不怕谢不逢,甚至一副对他非常熟悉的样子。

  若是放在往常,谢不逢不会理会一个小孩对自己的看法。

  ……但是刚刚,她却提起了“文先生”。

  少年在庆功宴上时,就曾因此而起疑,彼时他便想问谢孚尹,文清辞是不是在她面前,说过自己什么,但却未能找到机会。

  直至此时,谢不逢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与紧张,少年忍不住问:“你不怕我?”

  “不怕!”谢孚尹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文先生告诉孚尹,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个好哥哥。嗯……还是我们卫朝的英雄!”

  谢孚尹早将这番话,深深地刻入了脑海。

  谢不逢一问,她便有板有眼地说了出来。

  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一个……很好的人,是英雄。

  一杯热茶在这个时候被送到谢不逢的手边,热气氤氲,逼得人鼻尖发酸。

  少年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茶捧在手中,他狂躁而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宁静了下来。

  痛苦与喜悦,在谢不逢的心脏里交缠。

  像是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地扎在了那里。

  少年与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不一样。

  谢不逢从来都不屑于做一个好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因为被如此评价,而生出无限的欢欣。

  甚至在某个瞬间,第一次压倒了痛苦与悲伤。

  少年身上的戾气弱了许多。

  他缓缓俯下身,如当年一样,轻轻地谢孚尹将抱在了怀里。

  “文先生还说过什么吗?”他问。

  “嗯……”小姑娘想了想,双眸突然一亮,“文先生还说,‘公主殿下要记得,大殿下也很爱您。’”

  兰妃也不知道,文清辞竟然曾经给谢孚尹说过这样一番话。

  刹那之间,就连她也愣在了这里,眼圈刷的一下泛起了红。

  兰妃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南巡路上的场景:

  那日,文清辞不知道给谢不逢说了什么,少年犹豫片刻,缓缓向自己走来,接着张开双臂将谢孚尹抱在了怀中。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嗅到了那日登诚府满是草木清香的暖风。

  一滴清泪自兰妃的眼角坠了下来,她慌忙低头,遮掩自己的失态。

  ……稚嫩的童音在刻意模仿文清辞温柔的语调,谢不逢仿佛借着这句话,借着谢孚尹的眼睛,看到了彼时的文清辞。

  他告诉谢孚尹,自己爱她。

  谢孚尹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给了自己超乎寻常的信任。

  “怜取眼前人。”

  还有最后颤抖着指向兰妃和谢孚尹的那只手……

  这是谢不逢能借文清辞眼睛,看到的最后一点风景。

  谢不逢终于慢慢摆脱疯狂,平静了下来。

  像一抹游魂,寻到了暂居的躯壳。

  ……

  当日谋反的恒新卫,被一个接一个处死。

  废帝却始终不得一个痛快。

  被关在刑部大牢最底层的他,一边被放血,一边被各种珍稀药材吊着命。

  他身体大半泡在水里,日日被噩梦与幻觉所折磨。

  清醒的时候,他愤恨于宫变的失败,大声诅咒着谢不逢。

  陷入疯癫之时,则又生出幻觉,认为自己现在不在宫中,而是沉在了殷川大运河的河底。

  冰冷的河水里藏着无数双手,正拼命地将他拽向地狱。

  生不如死,应当如是。

  这一切,谢不逢做得光明正大。

  凡是路过刑部大牢的百姓,都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咒骂与痛呼。

  谢不逢不像废帝,完全不在意什么“身后贤名”。

  手握军权的他,说话极有底气,不过几日,就将朝堂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全都处理了个干净。

  而后谢不逢甚至又下达圣旨,命朝臣皆素服举哀,直到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除丧。

  此时,他与文清辞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雍都。

  谁知他非但没有去管那些流言,甚至于变本加厉,要朝臣为那个太医守孝!

  谢不逢独断专行,肆意妄为到了极致。

  然而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表示异议。

  雍都百官着素,丧钟阵阵。

  这一幕奇景留在了无数人的记忆中,也被录入了卫朝的史册。

  文清辞的离去,犹如一把刀,割走了谢不逢灵魂的一部分。

  悲伤之余,他变得麻木又迷茫。

  他听从理智处理政务,可余下的时间,只剩一片空洞。

  往后一阵子,谢不逢几乎天天早晨都会出现在蕙心宫里。

  兰妃又惊又喜,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所欠的母爱与关心,一起补回来似的。

  两人之间也由一开始的沉默,变为了偶尔交谈上两句。

  谢孚尹更是日日都要和谢不逢一起,去太医署里喂文清辞留下的兔子。

  小家伙转眼就被二人养得白白胖胖。

  可这短暂的平静,却使得谢不逢越发不安。

  ——如暴雨来临之前,宁静到了异常的空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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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谷,一棵巨大的桑树下凑满了人。

  他们正挤在一起,兴奋地说着什么。

  “……昨日我去松修府收买药材,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一个药仆神秘兮兮地对身边人说。

  “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二谷主的坟前围满了人!甚至就连松修知府也来祭拜了,简直是隆重至极!”那药仆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了几分兴奋,“他们说现在雍都的文武百官,上朝的时候均穿着孝服,就是在为坟里的人守丧。”

  “甚至啊,刚刚继位的小皇帝,放着他的宫殿不住,整天窝在二谷主的小院里。”

  “那二谷——”

  “守什么丧?坟什么坟?整天围在这里说什么晦气话?”对面药仆的话还没有问完,便被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往后不许在谷内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君然,咬牙切齿地说。

  “说说怎么了,外面……”外面的人都在这么传啊。

  药仆刚想反驳,下一秒就看到了缓步走在宋君然背后的文清辞。

  ……他面色苍白,神情一如往昔的温柔,只是多了几分脆弱的病气。

  “二,二谷主也来散步啊?”上一秒还在八卦,下一秒便撞到当事人,药仆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

  殊不知此时的文清辞,比他更加社死。

  身着月白长衫的二谷主,强挤出一抹微笑朝对方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对宋君然说:“我走得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光亮。

  文清辞的情绪,也被连带着藏了起来。

  此时此刻,文清辞真的很想问问原主,他为什么要用大名闯荡江湖?

  “好,回吧回吧。”宋君然瞪了那名药仆一眼,转身和文清辞一起离开了这里。

  几名八卦的药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忍不住对视一眼,此时均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难以隐藏的好奇。

  ——外面的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二谷主和新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过一段情天恨海的过往?

  神医谷内柳絮翻飞,俨然一幅初春图景。

  “今日虽能起身,但并不代表你已经恢复过来。身为医者,你要自己多多注意。尤其是你那只左手……”

  说到这里,宋君然忽然停下脚步:“清辞,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文清辞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左手,我在想左手的事。”他慌忙找了一个理由,将宋君然搪塞了过去。

  “原来你也会在意自己这只手啊?”宋君然不疑有他,转而略含怒意的教训起了文清辞来,“要是爹在,知道你出门一趟,就把自己的手给废了。我怕也要跟着你受罚。”

  文清辞笑了一下,按照原主的记忆,宋君然的确常常被他连坐。

  他刚能起身行走,活动范围不大,因此没两步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宋君然还有别的事要忙,把文清辞送回住处后,便离开了这里。

  文清辞身边又安静了下来,他的耳畔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鸟鸣。

  刚才听到的话,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回荡于他的脑海之中。

  ……也不知道谢不逢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思及此处,他的心竟微微一震。

  文清辞轻轻叹了一口气,展开医书,强行将杂念从脑海中抛了出去。

  雍都的“太医文清辞”已经故去,往后那里的事,都不再会与自己有半点关系。

  还是不要去想为好……

  雍都的大雪,无休无止地下。

  个别地方的积雪,已经漫过了小腿。

  为了不叫热气透出,蕙心宫里门窗紧闭。

  熏香的气息和热气混在一起,冲得人头脑略微发晕。

  “陛下,再过几日就是继位大典了,这是尚衣局送来的吉服,共有三件,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皇帝登基时穿的龙袍,由礼部准备。

  大礼结束之后,皇帝便会换上普通吉服,这便由后宫负责。

  新帝不立后宫,因此这些事,便全部落在了兰妃的头上。

  这几天谢不逢来蕙心宫,兰妃都会借继位大典的事,与他多聊两句,并试图拉近母子间的距离。

  听闻要有新衣服可以看,原本正在睡觉的谢孚尹连觉也不睡了,跟到这边凑起了热闹。

  她有一些怕冷,哪怕宫里的地龙烧得正旺,也要穿着厚厚的棉衣,再披上狐裘。

  此时整张脸蛋,都藏在了毛毛领背后,看上去很是可爱。

  她和谢不逢一起,朝面前摆着的三身吉福看去。

  ——谢不逢不喜欢明黄色,因此这三件吉服,全以玄色为底,上用暗线绣满了花纹。

  此时正值隆冬,吉服也愈发厚重繁复。

  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物。

  “哇……”谢孚尹忍不住小声惊呼,“好好看呀!”

  听到她夸张地欢呼,兰妃也跟着一起笑了一下:“陛下可以先试试,看合不合适。”

  谢不逢淡淡扫了这三身衣服一眼,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跟在他背后的两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准备替谢不逢更衣。

  “好了,孚尹。我们先走,等一会儿陛下换完衣服,再来看看好不好?”

  “好好!”谢孚尹看上去非常激动,“那哥哥我们一会再见!”

  此时一名太监已经将吉福从衣架上取了下来,并缓缓展开。

  或许是因为宫内太过温暖,又或许是受到谢孚尹情绪影响,谢不逢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嗯,一会见。”

  这一幕正巧落在了与他擦肩而过的兰妃眼中。

  她忍不住趁着这个气氛,多向那两个太监吩咐了一句:“尚衣局……没来得及仔细量体裁剪,这几身衣服,都是照着陛下的旧衣做的。一会儿你们一定要注意细节上是否合适,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哦,对了,一会动作小心,千万记得不要碰到刺绣。”

  谢不逢刚夺位时状态不佳,完全无心理会什么继位大典,或礼服制作。

  时间紧迫,尚衣局和礼部担心触谢不逢霉头,只得放下量体裁衣这一环节。

  “是,娘娘。”太监赶忙应下。

  “母妃好认真呀,”见状,谢孚尹假装些嫉妒地说,“我的衣裙,母妃都没有这样仔细准备。”

  兰妃笑着弯腰,用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母妃整日都在给你准备衣裙,但是陛下长这么大了,母妃却头一次有这个机会,自然要认真一点。”

  她的话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很是轻松。

  但是正低头对谢孚尹说话的兰妃不曾瞧见,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谢不逢不可置信地咬紧了牙关,脸上那抹笑意,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头一次有这个机会?

  少年的耳朵里,发出一阵嗡鸣。

  “……母妃说,这是你第一次为朕准备衣物?”谢不逢突然转过身,紧盯着兰妃问。

  他的声音里面是压迫感,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连呼吸都随着变得急促了起来,好像溺水的人拼命地在海上寻找着浮板。

  谢不逢浑身上下都透着和身份极度不符的绝望与慌乱。

  见状,两个太监立刻对视一眼,暂时将手中的吉服放了下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谢孚尹也被吓得睁抓紧了母妃的手。

  “是,是啊……”兰妃顿了一下,艰难点头。

  “我刚被遣到北地之时,你没有送礼物给我?”

  情急之下,谢不逢甚至忘记了“朕”这个自称,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他甚至不曾注意自己的唇都在颤抖。

  谢不逢拼命在心中祈祷,他祈祷兰妃只是忘记了这件事而已。

  抑或者……不将那不起眼的棉衣,看作什么正式衣物?

  兰妃也被这紧张的情绪所传染,她强撑着朝谢不逢笑了一下说:“自然,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你父,呃,废帝一直盯着我。我派去的人刚刚出发,便被他截了回来……”

  她一向沉静的声音里沾了几分慌乱。

  兰妃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没过几天,这个问题便被谢不逢取得大胜的喜悦所冲淡。

  她自然而然地以为——立下赫赫战功的谢不逢,不但有了军衔,且也获得了金钱上的赏赐。

  而只要有钱,置办冬衣也并不复杂。

  可是现在从谢不逢的反应中她才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并不相同。

  “所以说,你送的衣物,压根没有到北地……”少年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此时声音中只剩下绝望。

  这明明就是事实,可看到谢不逢如今的模样,兰妃却没有了承认的勇气。

  所以那陪伴着自己度过严寒,度过风雪,度过无数生死关头,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棉衣又是出自谁手?

  ——大殿下,这些都是兰妃娘娘让我送来的。

  送衣服的人明明就是如此告诉自己的啊。

  谢不逢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巨大的痛意,再一次向他席卷而来。

  会是谁?这天下,还会有谁如此关心自己?

  文清辞。

  是文清辞吗……

  除了衣物以外,一起送来的有伤药,还有天慈的解药。

  这世上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有?

  谢不逢的心脏,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承认?

  反倒说那些东西,全都是兰妃所赠?

  谢不逢忽然转身,朝着蕙心宫外奔去。

  “等等,陛下——当心着凉!”兰妃的声音还未来得及传出,少年的身影,便消失于暴雪之中。

  巨大的风雪,在一瞬间剥去了谢不逢的体温。

  仿佛也在同一刹那,剥离了这几年来裹在他灵魂之上的厚重冬衣。

  泪自眼角滑落,被冷气冻结在颊边。

  此时此刻,谢不逢如一个初生的孩童,被赤裸地抛入了风雪之中。

  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放在了眼前——文清辞害怕被自己拒绝。

  那天殷川大运河上,文清辞将他手中所有伤药,都拿给了自己,整齐又小心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并叮嘱自己刀剑无眼,上了战场后,千万要小心。

  可是……彼时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它们一眼。

  小小的瓷瓶,立在暴雨的甲板上,像是被自己抛弃了一般。

  恍惚间,记忆里的小药瓶,忽然变成了文清辞的模样。

  ——他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静默注视着自己远去。

  到了后来,甚至就连送冬衣,也怕被自己拒绝,只得假借别人的名义。

  他最后只得连温柔,都温柔得小心翼翼……

  借着暴雪的遮掩,谢不逢终于放任自己恸哭出声。

  他缓缓抱住了自己,也抱住了被他小心收在怀里的暖手筒。

  可无论是那淡淡的苦香,还是一点温暖。

  早就已经随着无尽的雪夜散了个干净。

  少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向着太殊宫的边缘而去。

  他要去寻找那些冬衣。

  这一晚,本是天慈应该爆发的日子,谢不逢此时多希望……文清辞当初喂给自己的,就是真正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