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豹子胆
作者:女焱      更新:2023-02-22 01:09      字数:3827
  天已经黑了,何玉柱守在书房外看着天中皎月,耳朵却悄然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他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见,却只觉得奇异,之前他就觉得太子对茶水房的小宫女有些奇怪,硬是喝了两月冲泡得不合宜的茶水,若非那时小宫女满是孩气,皮肤偏黑,他都快以为太子对人家有什么心思了。后来似乎小宫女也没什么特别的待遇,他也就没去深思。

  但是近来,他这种想法又冒头了。

  那宫女许是长开了,那小模样叫一标致。在茶水房中,太子白天多在宫内忙活,那宫女估计也没怎么晒过太阳,都是晚上送点心和茶水,现在是愈发白了,白得像珍珠似的莹莹发光。那双眼睛,清凌凌得跟泉水似的,有句诗咋说来着,“西辉逐流水”,那太阳光都跟着泉水跑去了。

  嘿,他何玉柱跟在太子爷身边,那也是读书识字一点都没落下啊。

  呸呸呸!

  何玉柱又在心里连啐三口,太子爷是东升的骄阳,可不是要下山的西边太阳。

  所以说,里面那宫女到底啥时候出来?

  前院两个贴身侍候的宫女则低眉顺眼地站着,比之何玉柱反而还多出三分镇定。

  太子倚靠在太师椅上,眼如寒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亩产千斤的粮种?若是真有,地方官早就送上来作为功绩了,何至于等你来告诉我?”

  元夕只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胤礽眼睛微眯,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又来了。太奇怪了,到底什么样的家庭能出来这样的女子,连粮种都知道。若说是拿出再珍奇的点心方子都不足为奇,天大地大,总有些美食藏在民间;可优质粮种是何等功绩,哪个地方官会瞒着,哪个书香之家不清楚其背后含义,会藏着掖着不肯示人?

  殊不知,元夕自己此刻都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明明她最开始想着要好生苟命活到二十五岁出宫,现在却和太子侃侃而谈,与她的计划简直背道而驰。

  不过不真实感似乎贯彻了她这两年,偶尔看到红墙黄瓦之时,偶尔点燃蜡烛时,她都会恍惚一下。一般人打乱自己的计划时都会有不真实感。

  元夕的挚友,一毕业后就宅家考研,考研失利后转而考了半年公,次次都进面,却总卡在总成绩第二,最终,这个已经想好了怎么在机关单位上班的朋友在一所小学当上了临聘老师。

  那一阵,她天天跟元夕倾诉有种不真实感,一个大学时期咬死了说绝不可能当老师的人,一个考教资只是为了敷衍家长的人当上了班主任,头一个月她都是觉得不真实了。更离谱的是,在朋友上班半年之后,突然又打电话给她吐槽。

  “我的天哪元夕,你敢想象吗,这会儿我坐在办公室改练习,从办公桌望向门外,看见学生在奔跑,我突然还是觉得恍惚,我怎么就当老师了啊!我还要学生系鞋带,我甚至没给我爸妈系过鞋带!”

  那时元夕是不能理解的,可这会儿整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元夕突然很能理解朋友的感受了,她都穿越快两年了,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像朋友说的那样:“我这样怕麻烦的人,怎么会成为一个班主任,天天兢兢业业地盯学生学习的啊!”

  元夕也在想,她这种离不开手机、受不得委屈的人,是怎么在这个时代当服侍别人的宫女的?见人就拜,受罚就跪,连上头人想吃她的点心她还要感恩戴德、谢主子赏。

  刚穿越那时间,经常只觉是南柯一梦,醒来常常茫然不知,盯着头顶的瓦片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宁寿宫的小宫女。

  只是,人都是能强迫自己去适应不同环境的。

  “既有粮种,又在何地?”

  “我只清楚大范围,福建。既然粮种亩产高不为世人所知,应该是种在贫苦的山地一带,其余的,就要靠太子爷托人去找了。”

  胤礽突然问道:“大清之后的皇帝是何人?”

  元夕一愣,春秋笔法道:“我并不清楚大清之后的王朝是何。”

  毕竟,清朝之后再无所谓的王朝,而是民国和人民共和国。

  而太子胤礽,受时代局限,难以想象,一个国家没有帝王。即使是英吉利,他们不屑居然是女王即位,可还是有王室存在。他想不到,几百年后,在这片同样的土地上,居然不再有皇室和王朝。

  胤礽毕竟活了那么多年,能大致感受到眼前人隐瞒了什么,只是,若粮种为真,她证明了自己有用,他也可以容忍她的熊心豹子胆。

  此刻,元夕尚能感受到自己背部缓缓滑下的汗珠,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镇定自若。太子身居高位久矣,他平时可以是一位好兄长、好父亲,可当他对自己的威严不加掩饰时,元夕快被那股扑面而言的威势压死了,几乎不能镇定。

  “既如此,你可知在皇父后即位的是何人?”

  他在试探,此女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有多少用处。

  只见眼前少女盈盈一笑,眸色如水,她嘴唇微动,声音轻柔。

  “无论是何人,未来都可以是太子殿下。”

  直到元夕走在回房间的路上,那时已经不太早了,很多地方都熄了蜡烛,从前院走往宫女房的路上暗淡无光,元夕手上提着一盏纸灯笼走在石子路上。

  身上的汗水被丝丝冷风吹干,她才徐徐呼出一口气。

  她到底是怎么敢说出那么一句话的啊!

  她仿佛踩在云雾里,走起路来都是飘的,手心里满是汗,身上的汗却已经干了,有些粘腻。

  如今回想起来她都是胆战心惊,但凡太子有些刨根问底的心思,直接问她所在时代皇帝是何人她又该如何回答?她有那自信瞒过人精似的太子吗,当了几十年太子的人,是她说瞒就能瞒的?

  可是啊……

  她突然停了下来,若是有人远远地看过来,便能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石子路上,身形在花丛中掩映,手中纸灯因为微风而飘忽,似梦似幻,更有几分鬼魅之感。

  元夕咬唇,可是身处此地,她如果不尽力去改变清末的屈辱,她还是个人吗。

  虽然那并非是她一个宫女能做到的,可是现在意识到她身份有问题的人是太子啊,

  就算他不是什么想保护国家的人,他至少也是想维护清朝皇室的统治的,因此做出一些改变也是正常的吧。

  元夕转念一想,罢了,红薯的事还没解决呢,她现在提这些仿佛是天方夜谭。

  刚才她说完那句话后,太子就没再同她说话了,只让她将红薯的图样画出来,元夕顺便又画出了土豆的样子,毕竟这两物相似,元夕虽不确定土豆是否在福建,但万一碰上呢。

  果然,人是不能太猖狂的。

  前一日,元夕在太子面前侃侃而谈,口若悬河,今日一醒来,她便觉得头晕目眩,额头滚烫,连呼吸都觉得口鼻灼烧。

  出了汗又吹凉风,发烧感冒应该也是寻常。

  这样,倒是名正言顺地可以不当值了,毕竟她拖着病体去泡茶,太子也不敢喝啊。这么想着,元夕甚至有些想笑,然后笑声全变成咳嗽声咳了出来。

  元夕勉强从炕上爬起来,撑着身体披上外衫,她房间旁边住的便是流苏和阿蓉,这会儿她轻叩房门——实在是凭着她这会儿的气力也没法大声敲门,开门的是流苏,看见元夕病容憔悴唬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受了风寒?”

  “是了。”元夕掩面轻咳,“麻烦替我转告朱砂姑姑一声,今儿我就不当值了,点心让令儿自己做的,她蛋挞还是做的尚可。多谢。”

  元夕见流苏点头答应了便想回房间休息,被流苏唤住,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自带一股趾高气昂的味道:“你可请了医女看病抓药?谁帮你煎药?”

  “自然没有,这一早起来……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元夕才又道,“我也没气力去见医女。房间里有我之前囤的驱风寒的药,先吃了,捂身汗应该就好了。”

  流苏小声嘀咕:“之前囤的药估计药性都快没了。”她又大声道:“罢了,我就做一回好人,替你去请医女,就算是答谢你平时分的那些点心吧。”

  流苏很是喜欢西式点心,但是随着元夕技艺提升,产生的残次品越来越少,她很少才能吃到一两块蛋糕。

  女孩子嘛,喜欢甜品再寻常不过了。

  “多……”那句“多谢”还没说完,元夕又是一阵快喘不过的咳嗽。

  流苏一脸嫌弃地连连摆手:“你快回去吧!”

  元夕回到房间,宫女房里时常搁着小火盆用来烧热水,她裹着被子,勉强烧了壶开水等着喝。这时候很多人虽然喝热水,却不强求定要是烧开了水。除了烧给主子们的多是开水,因为滚水泡茶才能出味。

  但元夕实在怕井水中的寄生虫钻进自己的身体,坚定地要喝开水。即使是这会儿有些头晕目眩,呼吸灼热,眼睛也灼热发酸,她也要等着井水烧开后喝了水再睡。

  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元夕一路扶着东西走到被她用作梳妆台的小方几前,抖着手去掏小柜里的薄荷膏子。那东西用的少,早就塞到了最里头,元夕掏了半天也没摸到,气得她扶桌缓了小半会儿才继续摸。

  好不容易摸到了,又因为手抖,没拿稳装着薄荷膏子的陶瓷小圆罐,这小圆罐滴溜溜地顺着桌子滚,然后“啪”得裂成两半。

  看着裂成两半的小罐,一些绿油油的薄荷膏子也落到地面,沾上灰尘。

  莫名的,元夕甚至有些想哭。

  不过只是情绪一时上头,倒是不至于流泪,元夕蹲在地上,用左手抹上些残留在罐子里还算干净的薄荷膏子,右手解开衣襟,然后将薄荷膏子抹在胸口和背心。

  在现代,她就知道风油精和她常用的泰国青草膏有治感冒的作用,虽然她在感冒时只用过风油精,暂时只有风油精缓解过她的不适。不过既然治感冒都写在了说明书上,应该还是有点作用吧。

  薄荷膏子和那两者应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尤其是,她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为自己煎药了,死马当活马医。

  折腾了半天,胸口的药膏从发热开始变得凉意阵阵,元夕喝了热水,终于躺回床上,因着头晕目眩,很快便睡熟了。

  这种时候,即便是康熙等着她做点心,她也是打死都爬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