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语沉默地看了几眼赵元鸿,又看看他掌心的大白兔奶糖，没伸手，只糯糯道,“去哪里啊？”

  “南城艺术学校外头，你知道吧？你妈不是在那儿当老师吗？我就去看看人,你在旁边待着就行,嗯，可能需要你帮我跑跑腿。”

  “是！我妈妈在南城艺术学校当老师，那好吧,但是只能跑一回，多了我不跑。”顾思语对军区到艺术学校的那段路熟，经常去找妈妈,她高高兴兴接过大白兔奶糖,放进自己衣兜里。

  这买卖划算！

  两人沿路往外走,赵元鸿蹬上了许久没骑的二八杠,后座搭着顾思语,一路火花带闪电,没一会儿便到了艺术学校附近。

  “我们要去学校里头吗？”顾思语四处看看,人来人往，过年的氛围浓烈，人人都穿着新衣裳，面带笑意。

  赵元鸿没搭茬，到处寻找着自己爸爸的影子,这会儿,他肯定在和人吃饭，往饭馆找准没错。

  两人经过一家私营饭馆门口时，靠窗的一张饭桌前的男女引起了赵元鸿的注意。

  “哎,那不是你爸爸吗？”顾思语好奇地朝里面望了望，立马被赵元鸿拽着胳膊往墙边去。

  “嘘。”赵元鸿做了个手势，两人躲在墙边，伸长脖子往饭馆看，不过隔的距离远，也听不见赵恒和陈静在说什么。

  顾思语有些疑惑，她闹不明白怎么了，赵元鸿为什么见着自己爸爸不上去叫人，反而带着自己躲起来了？可是好奇心作祟，不管什么事儿，先看了再说！

  饭馆里，赵恒和陈静吃完饭，正在喝茶，多年未见，陈静看着当年帅的小伙已然是一副成熟师长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

  “陈静，那钱你拿着，先给你爸看病要紧，别急着还。”

  “谢谢你。”陈静想起当年自己和赵恒在部队里相亲挺顺利，没想到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却被自己父母反对，以赵恒家世不好为由给拆散了二人。

  如果自己当时再坚持坚持，或许到今天，一起都不一样。

  “赵恒，你说，如果当初我们”

  赵恒刚听了半句就放下了茶杯，叫来饭馆服务员给打包一份新鲜的肉丸子带走，这才略带腼腆地对着陈静继续道，“我爱人喜欢，我给她带一份回去。”

  陈静脸上骤然出现几分落寞，低垂着眉眼，将前头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现在两人早就不年轻了，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

  “你爱人身体还好吗？我退伍后就没见过她了。”

  “还成，吼起我的时候最健康，嗓门大得很。”赵恒抬眼看向陈静，这人还是一如往昔地气质沉稳，优雅大方，就是感觉整个人冷冰冰的。

  “陈静，你还是考虑找个伴吧，以后也多个照应。”

  陈静闻言一愣，旋即点点头，倒是没有再说话。

  这次陈静父亲心脏病发，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费用昂贵，陈静四处借钱还是不够，没法，最后找到多年前的相亲对象赵恒借钱。当年被父母棒打鸳鸯后，陈静心灰意冷，这次再找上人，心里却多了几分难受。

  不过，听到赵恒给他爱人打包饭菜回去的时候，这份难受化作了释然，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们在看什么啊？”

  两个小脑袋从墙边探出，顾思语仰头问赵元鸿，他们已经盯着他爸爸好一会儿了。

  “哎哎哎，他们出来了！要走了！”顾思语见人终于动了，瞬间激动起来，就像是电影里执行秘密任务的地下党盯梢成功，等待着赵元鸿的下一步指示。

  赵元鸿两道剑眉拧着，一脸严肃，看着陈静先行离开，自己爸爸提着个袋子也准备离去，他按捺不住了。

  “你在这儿等着啊，别动。”赵元鸿扔下一句给顾思语，自个儿走了出去。

  顾思语蹲在墙角，掏出那颗奶糖，自顾自吃起来，不时悄悄看一眼站在路边的父子俩，觉得他们神秘兮兮的。

  赵恒对于突然出现的儿子有些惊讶，这个点儿正是家里吃午饭的时候，“元鸿，吃了午饭跑街上来玩儿？”

  赵元鸿对于父亲的问询一声不吭，反倒是气鼓鼓地开门见山，“爸，我都看到了。”

  赵恒闻言一愣，儿子这个语气，很像是有什么不对劲，“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和那个女人，你们你对得起我妈吗？”

  赵恒看了看陈静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半大小儿，心知这孩子想岔了。

  他耐心跟孩子解释一番，再三说明和人多年没见，这回是借钱给人。

  “那你们干嘛背着我妈见面？”赵元鸿思考片刻，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你妈对人一直有意见，这不，让她知道了，保准不答应我借钱嘛。”

  “就算你说得是真的，爸，你就准备这么瞒着我妈？”

  赵恒笑笑，牵着儿子往回走，一路跟他解释，自己是为了不让他妈胡思乱想，往日一直没见过面都爱闹腾，再让她知道了更是要天下大乱。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赵元鸿有自己的坚持，他了解得不多，无法准确判断爸妈的事儿，可现在自己看见了，就不能瞒着妈妈。

  走到家门口，赵元鸿推开门，回头看着爸爸，“爸，今天的事儿，你主动跟我妈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嘿，你这小子。”赵恒笑了笑，看着又长了个头的儿子。

  “你既然问心无愧怕什么？不然等我妈以后发现了，肯定要吵架。”

  大门推开，孙梅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是中午匆忙离开的儿子，一把把人胳膊拉着，“元鸿，去哪儿了？吃饭没？真是的，一跑就跑没影儿，要出去玩儿也不能不吃饭啊。”

  “妈，我吃了。”赵元鸿撒个谎，上前一步，露出身后的爸爸。

  “你回来啦？怎么不进屋啊？”孙梅见到男人回来关心一句，“今天跟老吴见面咋样？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不多说说话，让人来家里坐坐啊。”

  赵元鸿回头又看了爸爸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赵恒把手里打包的菜递过去，笑呵呵开口，“给你打包的肉丸子。”

  “算你还有良心。”孙梅笑出些许笑纹，嘴角上扬，很是高兴，拎着袋子往屋里走，结果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男人继续开口。

  “小梅，其实，我今天不是见老吴。”

  “啊？那见谁了？”

  “我”赵恒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几个字，“我见的是陈静。”

  孙梅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皱眉看着赵恒，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冰冷，“你说你见谁了？”

  “你先听我说。”赵恒担心自己媳妇儿闹起来，赶忙把前因后果解释一番，“我就是担心你多想才说是见老吴的，结果被元鸿给撞见了，他让我跟你坦白从宽。不过，我跟你保证，我就是给人借笔钱应急，真没什么多的事儿。”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赵恒担心又触了媳妇儿的霉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孙梅脑子乱糟糟，听着自己男人说了一大堆话，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几次想发火都生生忍住了。

  “元鸿，你过来。”孙梅一开口没搭理赵恒，反而是把儿子叫到身边，小声跟他说着话，“你爸说得是真的？你真见着了？”

  “是。”赵元鸿知道自己爸妈因为这事儿吵个好些架，便没想藏着掖着，今天瞒过去了，下次要是发现了就是大地震！“妈，你自己问爸吧，信不信他随你。”

  孙梅听着这话，抿嘴一笑，扭头收起笑容又跟赵恒确定了他和陈静见面了时间，地点，借钱的金额。

  “行了，这次看在你主动交待，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孙梅心里有数，赵恒当年和陈静分开了是消沉过一阵子，不过人是没问题的，对自己和孩子都好。

  就是这人老是不爱说点好听的话，她就越想越生气，总要和他吵一吵，心里才舒坦。

  这回是他第一次这么坦白，虽说是和陈静见面了，可总归是个进步不是。

  “陈静她爸当年虽说但是还是帮过我，这钱不管咋样，我还是得借，你要有意见”

  “我能有啥意见？”孙梅白了男人一眼，烦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啊？你知恩图报，我明白，要是人做手术钱不够，我这儿也有钱，别偷摸拿，你那点私房钱够吗？”

  “小梅！”赵恒一个激动，握上孙梅的手，心里热乎得很。

  “少来！说得好听，以后你再私下跟陈静见面，别怪我跟你吵架啊！”

  “是是是，肯定不会！”

  “要是真有事儿，我也去，这回你主动交待了，我也不跟你追究。”

  两人难得的黏糊糊说了一阵，俱是喜笑颜开，赵恒看着去厨房热肉丸子的孙梅，回头看向儿子，冲他点点头。

  赵元鸿踱步过来，老神在在地点评一句，“爸，坦白从宽，真没错。”

  一家人吃着肉丸子，气氛正好，赵元鸿满嘴都是肉香味，见着父母一团和气，俊脸上也露出笑容，不过吃着吃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咳咳咳！”赵元鸿还没咽下去肉丸子，突然一阵咳嗽，眼里有些惊恐。

  “咋啦这是？慢点吃！”孙梅给儿子倒杯水，拍着他的背顺顺气。

  “我我有事儿，先走了！”

  遭了！把顾思语忘了！

  一路狂奔，赵元鸿使出吃奶的劲儿奔跑回饭馆，饭馆对面斑驳的墙边，一个穿着红色袄子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自言自语。

  “十五，十六，十七”

  “顾思语！”赵元鸿喘着粗气站在她背后，大喊一声。

  顾思语正低头数着蚂蚁，扭头见到赵元鸿回来了，顿时有些不高兴，立马埋怨人，“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等了好久！”

  赵元鸿看着顾思语笑了笑，把兜里所有奶糖都掏出来，“对不起，我忘了，都给你啊！你一个人吃！”

  回军区的路上，顾思语一人走在前面，身后是拿着一把奶糖的赵元鸿，小少年额上渗出滚滚汗珠，忙不停跟人解释。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爸跟我说事儿，说着说着就走回家里了。”

  “哼！”

  顾思语真以为人有什么大事儿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一直没敢离开，敢情这人还回去吃肉圆子了！

  “你把奶糖拿着吧！都给你吃！”赵元鸿心里过意不去，把糖塞到顾思语手里，看着人气鼓鼓地回了家。

  顾思语心里生气，气得一口气吃了两颗奶糖，奶香味又充斥着口腔，真好吃！

  一瞬间的香甜味道让小姑娘忘记了刚刚的事儿，转头高高兴兴回了家。

  家里，爸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蹑手蹑脚往里走，想吓唬二人。

  “你说啊，之前传的孙姐介意的那个文工团女兵不会真是陈老师吧？”秦羽荞越琢磨越不对劲，感觉都对上了！

  顾天准也不好说，一边是自己上级，一边是媳妇儿的同事，况且也没个证据，瞎猜也不合适。

  “可能就是旧相识，见个面。”

  “那要是真不对劲了，孙姐怎么办？哎哟，我们要不要跟人透个底？不对，如果真是误会了，咱们不是成了搬弄是非的。”

  秦羽荞小脸一皱，发愁，实在是发愁！

  “你说说，大过年的，怎么就看见赵师长和陈老师一块儿呢！”

  “妈妈！”顾思语小跑扑进妈妈怀里，喂了一颗奶糖给妈妈，“妈妈，你也见着啦？”

  “哪儿来的奶糖？怎么给你这么多啊？”秦羽荞看看闺女手里的一把奶糖，不知道是家属院里的谁，出手这么大方。

  “是赵元鸿，他让我跟他去看他爸爸和一个阿姨吃饭。”顾思语一句话惹得秦羽荞一惊。

  “吃饭？”秦羽荞和顾天准对视一眼，忙追问起闺女这事儿。

  不过顾思语知道的有限，几句话给讲清楚了，倒是让秦羽荞给脑补出了整件事，尤其是听到赵元鸿和赵师长回家说了事儿，这才放心了。

  那孙姐肯定也知道了，那自己也不用纠结了。真是阿弥陀佛！

  “行了，别担心别人屋里的事儿了。”顾天准看媳妇儿一整天操心的事儿解决了，这才陪着她上楼听歌去。

  费翔和毛阿敏的歌声在屋里响起，倒是各有各的味道。

  1988年，正值自己和媳妇儿结婚十年，顾天准知道现在结婚时兴拍个婚纱照，也摩拳擦掌准备和媳妇儿补一个。

  七月初，他去打听了外头新开的时髦照相馆，现在的照相馆比过去的洋气不少，还能租白色婚纱，看着是真不赖，想想自己媳妇儿穿上婚纱的模样，顾天准笑得开怀。

  刚和人交了定金，约好时间，顾天准兴头十足地回家，却见着家里一楼客厅没人，二楼传来阵阵说话声，还有打包行李的声音。

  “妈妈，我们今晚走吗？”

  “妈，带着这个，我的笔和本子得带上！”

  顾天准推门进了卧室，见着秦羽荞正在收拾行李，两个孩子坐在床边正帮着妈妈折衣裳。

  “这是干嘛呢？要去哪儿？”

  秦羽荞听着声音回头，不大在意，“妈打电话说让我们回去看看，我准备带着朝文和思语回去，等暑假结束再回来。”

  顾天准一脸疑惑，“那我呢？”

  “你自己在家待着呗。”

  “爸爸，你好好看家，我们开学前就回来，外婆说京市开了家外国的快餐店，要带我们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