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17日,大年初一

  顾朝文和顾思语一早就被爸妈从床上薅了起来，两人放寒假以来没起过这么早，都揉着眼睛赖床。

  顾天准一边给儿子穿着衣裳,一边看着门口的闺女激励孩子,“看看思语，妹妹都起了，你还不起来？再晚点儿可没有压岁钱了。”

  “顾朝文，你是最晚起来的！懒猪~”顾思语扒开哥哥卧室虚掩的门,探头探脑在门口大声嚷嚷，这阵子她简直是要造反起义的，很有自己当姐姐,让顾朝文当弟弟的想法,“妈妈，我和顾朝文一块儿出生的,为什么他是哥哥啊？”

  “医生说的，你哥先出来。”秦羽荞不知道闺女脑子里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牵着她的手下楼洗漱吃早饭去。

  年初一早上要吃汤圆,寓意着团团圆圆，轻轻咬上一口糯糯的白汤圆，里头甜滋滋的黑芝麻争先恐后往外头流,一锅二十五个汤圆，两个孩子一人只吃了四五个就喊着吃饱了,剩下的都被顾天准和秦羽荞解决完。

  吃过早饭,顾天准去洗碗涮锅,顾思语不死心地拉着哥哥比个子，两人之前一直差不多高，不过在岁这个档口终于有了些差距。

  顾思语不知怎地蹿得快,现在眼瞅着比哥哥还高了一点儿，兴奋极了，“妈妈，你看看，我比顾朝文高啦！以后我就是姐姐了，他是弟弟。”

  顾朝文瞥一眼妹妹，把她蓬松的黑发顶压了压，“你还想造反啊？你就是妹妹，我才是哥哥。”

  “那谁让你比我矮！谁矮谁就更小。”

  直到顾天准从厨房出来，两人还没达成一致意见。不过爸爸给的压岁钱倒是让两人暂时搁下了话题，一起跟爸爸妈妈拜年。

  院里小姑娘隋文静来找顾思语出去玩儿，秦羽荞给小姑娘几颗糖并一块桃酥，让闺女好好玩儿去，这年初一的，肯定不能拘着孩子，而她和顾天准也备了些年礼准备出门走动走动。

  反倒是一向爱和院里几个男孩儿玩儿的顾朝文迟迟没有动静。见着顾思语出了门，爸爸妈妈也准备离开，顾朝文说要拿点东西再走，自己一会儿会关好门，这才让爸妈先放心离开了。

  见家里人都走了，他悄悄摸摸往厨房去。

  家里去年买了双鹿冰箱，花了一千三百多元，平日冰箱里备着些菜和肉，还有每天在奶站买的新鲜牛奶。

  今早家里没去打牛奶，不过昨天的没喝完，顾朝文伸长手打开冰箱门，取出牛奶，踩着凳子自个儿开了火，准备煮牛奶。

  乳白色的牛奶在小锅里煮得咕噜咕噜直冒泡，伴随着一股奶香四散开来，顾朝文迫不及待将锅里的牛奶倒进搪瓷盅里，沿着盅口吹了吹，散散凉，再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喝完牛奶，顾朝文把锅和搪瓷盅洗了，将厨房台面给擦了擦，站在墙边伸手按着脑袋比划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离开。

  喝牛奶能长高，顾朝文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打气，他可不能比妹妹矮！

  忙活完自己长高大计的顾朝文急忙出门，临走重重带上门，还往里推了推，认真检查一遍，赶忙去和赵元鸿几人汇合。今天赵元鸿说要带大家伙去友谊商店逛逛，去花了那张外汇券。

  “你咋才来啊？”宋兆涛和成良平在院里的梧桐树下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盼来了顾朝文，不过两人身边还不见赵元鸿的影子。

  “我家里有事儿，出来迟了，赵元鸿呢？”顾朝文环视一圈，见着院里四处都喜气洋洋，不远处董新武正拿着二踢脚往地上甩，沿途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还没到，再等会儿，今儿要去友谊商店多拉风啊！气死董大胖！”

  “咱们也找几个哑炮放呗。”

  “走走走。”

  董新武正领着几个小娃甩二踢脚，尤其是碰到小女娃，更是要吓一吓，见着一群女孩子花容失色往旁边躲，这群坏心肠的男孩子哄笑得比谁都大声。

  “老大，扔那儿去！”有人指着院里人如其名的小姑娘隋文静开口，人正和几个小姑娘坐着分糖吃。

  “好！”董新武坏心眼起，甩了个二踢脚到地上，正好扔在几个小姑娘面前，噼里啪啦两声响，吓得隋文静几人惊声尖叫起来。

  待看清楚是董新武几人，几个小姑娘退了几步怒声谴责，“董新武，你太坏了！”

  董新武吐吐舌头，笑得眼不见牙，十分得意：“这不给你们拜年吗？过年不放个炮咋行！”

  “来来来，再来一个！”

  几人闹着又要往几个小姑娘跟前扔甩炮，手刚要动作，前头的几个小姑娘就开始捂着耳朵四散跑开，嚷着要去跟罗阿姨告状。

  那甩炮在空中划出一个弯曲的弧线落在地上，还没挨着地面超过一秒，就被一双小皮鞋给踢飞了，顾思语跺跺脚，看着董新武十分来气，双手叉腰谴责他，“董大胖，你不许欺负隋文静她们！”

  砰砰

  两声甩炮爆开的声音响起，董新武循着声音望去，顾思语准头不太行，一脚没踢回董新武跟前，反而是把甩炮踢到了刚巧经过的赵元鸿跟前。

  赵元鸿右脚刚踩到地面，就听着两声响，下一秒，又面不改色地左脚踩在了爆过后的甩炮上，歪头看着旁边几人。

  开了年就要满十三岁的赵元鸿身高又蹿了蹿，俨然是个大小伙了，这会儿他冷冰冰看着小院里几人，盯着董新武开口，瞧着面目十分严肃，“你扔的？”

  董新武越大越不是赵元鸿对手，可不敢招惹他，以前小，还能和人打几架，现在是不敢上了，今天的赵元鸿看起来更吓人，浑身冒着寒气。况且这东西还真不是自己想惹他扔的，董大胖肥肥的手指一指，立马出卖顾思语，“不是我，是顾思语干的！”

  旁边的跟班也随声附和，都说是顾思语踢在他脚边的。反倒是隋文静几人小声说着话，想替顾思语解释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顾思语本来想一脚踢回去，吓唬吓唬董新武，没想到自己给踢歪了，这事儿是自己不地道，她刚想跟赵元鸿道个歉，没想到这人一个字儿没说，扭头就走了。

  “思语，你快过来，幸好赵元鸿没说什么啊。”

  “他肯定是有事儿先走了。都怪董新武！”

  顾思语倒是无所谓，这人瞧着小气得很，是有仇必报的，不然董新武能这么怕他吗？不过赵元鸿还算是知道欠着自己，毕竟当年自己可因为被他撞了破了皮。“不理他们了，没劲儿，就知道扔个炮仗！”

  “走，咱们去屋里玩儿，外头冷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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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儿们在年初一撒开了欢，大人也忙着四处走亲戚，秦羽荞和顾天准先去了趟赵师长家，在人屋里还碰上了冯翰两口子，这群没回老家过年的人都一块儿聚着说说话。

  不过赵师长媳妇儿孙梅兴致不高，跟众人说了几句话就回屋去了，等从赵师长家里出来，秦羽荞同顾天准说起这事儿，才知道过阵子是赵师长大儿子的祭日。

  当年的战争就是九年前的今天开始的，孙梅应当是触景生情了，难免情绪不大好。

  “哎，这也太难受了，孙姐大儿子走的时候才多大啊？二十来岁吧？”

  “嗯，说是二十一。”顾天准是参加过那场战役的，虽然没有和人见过面，可是想到有同胞战友因此牺牲，感慨颇深。

  “怪不得孙姐对元鸿那孩子那么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儿子牺牲了，家里就剩下这个小儿子了。”

  两人说着话，又往军区外头走，今天秦羽荞约了刘秀芳两口子，去城里买点东西，本来说带上孩子的，不过顾思语和顾朝文小小年纪都有约了，说不跟爸妈出去。

  城里过年更是热闹，街边还有昨晚除夕夜放的鞭炮，红红的一大片，没来得及清扫，外头卖年货的卖布匹卖衣裳的早就吆喝了起来。

  秦羽荞在百货大楼大采购，给一家四口又买了几件新衣裳，另外又给孩子们买了些糕点，两人都是馋猫，临走的时候不忘去音像店看看，挑了一盒费翔的音乐磁带。

  顾天准歪了歪嘴角，伸手拿了一盒毛阿敏的磁带，“那我也买一盒。”

  秦羽荞白他一眼，知道这人的心思，“那你回去可得听，别买来浪费咯，换换你的口味。”

  这人老爱把着收音机听里头的红色革命歌曲，哪里像是喜欢什么流行音乐的？分明就是跟自己作对。

  “你放心，回去就放，今晚电视也不看了，听着这歌吃饭。”

  四人买完东西正好经过南城艺术学校附近，顾天准指着不远处的友谊商店给媳妇儿说起上回自己进去买进口红酒的事儿。秦羽荞忍不住往那头看了几眼，打算下回家里再有外汇券也去转转。

  刘秀芳两口子就住学校附近，盛情邀请秦羽荞两人去家里吃饭，不过秦羽荞念着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应下，准备回家吃饭去。

  刚要告别，刘秀芳突然直愣愣看着学校后门门口的人，“秦老师，你快看，那不是”

  秦羽荞顺着刘秀芳的视线望过去，见着同办公室的陈静老师站在校门口，而和她正说话的男人很是眼熟，她看向顾天准，“那是赵师长？”

  赵元鸿领着三个小伙伴出了友谊商店，一路上他心情不大好，还是被身旁几人逗了一阵才勉强有了个笑模样。

  几个小屁孩在友谊商店门前被拦下，就是出示了兜里的外汇券，也没被放进去，还是赵元鸿镇定自若据理力争一番，说有外汇券就能进去，门口又没写小孩儿不能进去，这才把门口的售货员说得哑口无言，进了门。

  不过十块钱的外汇券也买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里头的高档皮鞋，时髦衣裳，好时巧克力，他们通通买不起，最好一群人指着一袋大白兔奶糖，付了钱。

  赵元鸿十分大方地给大家一人发了一颗，平日里大家多数是吃水果糖，大白兔奶糖可不好买，那香甜的奶糖味道更是别的糖果比不上的。

  见着其他人都迫不及待撕开包装纸，把大白兔奶糖吃进嘴里，赵元鸿看着顾朝文没有动静，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拿回去分一半给我妹吃，不然她可饶不了我。这丫头精得很，我要是在外面吃独食了，一准被她查出来。”

  “那你再拿一颗。”赵元鸿又拿了一颗大白兔给顾朝文。

  “谢谢！”顾朝文小心地把奶糖收好，“我替我妹说的。”

  这下好了，他也不用等了，立马撕开奶糖吃了起来，那股奶味儿直往嘴里窜，真是又香又甜。

  买完东西，赵元鸿和几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见着午饭时间快到了，准备打道回府。结果经过南城艺术学校的时候，赵元鸿随眼一扫，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回头一看，道路对面的街上，自己爸爸正和一个阿姨在说话，爸爸还把一个信封交给那人。

  赵元鸿认得那个女人，他见过妈妈拿出来的很多年前的旧照片，说那人是爸爸以前的相亲对象。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赵元鸿一路心不在焉地回了家，家里只有母亲孙梅在，他拿出一颗奶糖给妈妈，随口问道，“妈，爸呢？”

  孙梅这会儿稍微缓过劲儿来，外头热热闹闹的，她的心情也渐渐恢复，笑着接过儿子给的奶糖，“还知道记着你妈呢，乖儿子。你爸出门了，说是找老战友喝杯茶，让咱们不等他吃午饭。”

  赵元鸿心下一沉，想起爸爸和那个女人见面，又想起之前妈妈和爸爸吵架提到的那人。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今天中午咱们娘俩把昨天的菜热来吃了，那鱼和回锅肉还多着呢，另外再炒个青菜就行了。等你爸晚上回来再吃其他的。”

  年夜饭丰盛，能吃好几顿，孙梅忙活着去厨房热菜，打断了赵元鸿鼓起勇气想开口说的话。见着母亲难得心情好了起来，赵元鸿叹了一口气，没再张口。

  菜还没热好，赵元鸿忙不迭出了门，只匆匆留下一句别等自己吃饭就跑没影了，他一阵疯跑，准备再去看看爸爸在干吗？他早就明白事儿了，就是听院里人吵架也知道些大人之间的事儿。要是，要是爸爸跟外头的女人勾三搭四，他一定要给妈妈主持公道！

  不过自己一个人看这事儿可能看不过来，他盘算着再找个帮手，成良平傻不愣登，宋兆涛咋咋呼呼，琢磨一番，还是顾朝文靠谱。赵元鸿扭头就往顾家去，结果刚还没走到顾家门口就见着了撕开大白兔奶糖糖纸的顾思语。

  顾思语吃过午饭，得了哥哥给的赵元鸿买的大白兔奶糖，正准备吃着糖出门去玩儿，结果迎面就遇上了赵元鸿。

  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糖，顾思语连忙把白胖胖的奶糖塞进嘴里，生怕赵元鸿反悔了，“我，我已经吃啦！”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谢谢你的糖。”

  赵元鸿没搭她这茬，只随口问道，“你哥呢？在家吗？”

  顾思语摇摇头，“不在家，说是出去找你们啦。你没见着他吗？”

  赵元鸿看了看天，已经是饭点儿了，再耽误估摸来不及了，他看一眼还算机灵的顾思语，正咀嚼着自己给的奶糖，干脆找她帮忙，“你这会儿有事儿不？我再给你一颗糖，你跟我走。”

  顾思语看着赵元鸿手心里的大白兔奶糖，又看一眼他人，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