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作者:菖蒲君君      更新:2023-03-14 18:04      字数:3560
  “好啊。有什么不好的?”武则天望着前方。

  这皇位,当真是好啊。

  她不会如那些后宫女子一般,目之所及只有一处宫殿,一方宅院。

  她的眼中有山川湖海,而那些世人谤言都只是过眼云烟,分不去她一丝一毫的关注。

  无人知晓她最后退回皇后位与李治同葬乾陵是因为无可奈何。还是梦幻一点的,在老年时想起了那个曾经两度给她活下去的浮木的男人。

  一次,是在感业寺。她摆脱了一眼能忘到头的命运。

  一次,在他临终前。她拥有了更大的权利。

  世人只知,那座高大乾陵中,安眠着两位皇帝。

  而他们曾是携手与共的夫妻。

  姜烟身体不由自主的飞出明堂,武则天坐在龙椅上的身影逐渐渺小,直至看不见。

  耳边还悠悠传来读书声。

  喧闹声中,一个男童的声音最是明显。

  “错了错了!这么简单的文章你们背都会背错?”

  “甭搭理他,这王家小儿最是嚣张。”

  “就是,我爹都同我说了,遇见这王子安就绕着走吧。气煞人也!”

  周围视线一明。

  姜烟看到身边的巷子里,一个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的小童趴在围墙上,对着巷子里走过的几个小少年笑容得意。

  几个小少年纷纷投去不满的眼神,脚下步伐飞快,似乎是知道小童是谁,又不愿意与小童多做交流。

  “你们跑什么?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小童趴在墙头,拧着眉毛不解的看着那群人。

  “王勃?”姜烟难以将这个满脸稚气的小童与那个写出“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联系在一起。

  “是我。”王勃走上前。

  二十七岁的他,看着年幼的自己那满脸骄傲的模样,也有些看不过眼。

  抬手掩面,只从指缝里又看了那个胖娃娃似的自己,更不好意思了。

  “让姑娘见笑了。”王勃只是有些怀念儿时的事情,却不想幻境里直接到了自己的幼年时光。

  姜烟摇头:“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眼神有些控制不住的带着些许揶揄,说:“倒是很符合《旧唐书》中的记载。”

  《旧唐书》中有记载,王勃幼时就是个神童,六岁便能提笔作文章,九岁能读完颜师古所注的《汉书》不说,还洋洋洒洒的标记了其中记载错误的地方,作《指瑕》,整整有十卷之多。

  而这位颜师古有个兄弟,名颜勤礼,是书法家颜真卿的曾祖父。

  颜家世代书香,王勃以九岁幼龄敢对颜师古所注的《汉书》指出错误之后,还能写出一本书来。

  也说明了王勃的狂傲,那是自小而来。

  王勃单手握拳置于唇边,掩住那丝笑意,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姜烟了。

  他在现代虽然跟着李白他们痛快醉了一场,那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至少,他很清楚。

  自己从南海的船上一睁眼到了姜烟的世界后,若是再回去,便是魂归南海。

  王勃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带着姜烟走到自家门前。

  王勃出身书香门第。

  祖父王通在隋朝时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学者。

  唐初时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与王通有过交情。

  王勃的父亲也是博学多才。

  王勃的两位兄长,大哥王勔同样自小才华横溢,二哥王勮二十岁便考中进士,同样是少年天才。

  相比之下,王勃幼年除了显得狂傲了些,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王家面积不小,这

  宅子他也走了许多年。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个幼时如胖娃娃般的自己趴的墙头是哪个位置。

  还未走近,便听见那边有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说:“你又调皮,谁给你搬来的梯子?”

  说完,还有两道轻轻拍打的声音。

  “二哥,我就是听路过的一直背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绕过长廊,姜烟便看到年幼的王勃捂着屁股后退,动作憨态可掬,更像一个福娃娃了。

  对面的小少年与王勃极为相似,板着一张脸对幼时的王勃说:“子安,你若是再有下次,我便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哥。”

  “不要!”

  小童踮着脚急忙拒绝。

  二哥只是轻轻拍两下屁股。

  大哥会让告诉父亲,父亲会让他禁足的。

  “噗嗤。”姜烟很难忍不住不笑。

  幼年时的王勃,哪怕再像个福娃娃,也总归是有与他成人模样相似的地方。

  姜烟实在是难以想象身边这个饱经沧桑的青年,小时候会是如此调皮的性子。

  就连王勃自己也红了脸颊,耳尖和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这只是意外,我幼年时候并非都是如此。”王勃很想为小时候的自己辩驳,可他又想不出来自己能说出什么有力的事情证明自己并不如此贪玩。

  王家家境好,他自小仗着聪明,虽不至于读书

  不刻苦,在家中也的确不让父兄省心。

  后来……

  眼前幻境一变。

  当年的小童已长成小少年。

  王勃至长安学习医术,还小有所成。

  “我受祖父影响颇多。既然我有一身才华,自然渴望济世为民。学医,救一人、数人、数十人。可我若是可以成功步入仕途,那我便可以救百人、救千人、救万人!”

  王勃看着那个手捧《黄帝内经》认真研读的自己,对姜烟说:“只是我忘记了。那是官场,不是我家。我面对的也不再是父兄,而是天子,是官员。”

  姜烟听出王勃语气中的落寞。

  空有一腔报国志,奈何宦海沉浮,他始终不懂人情世故。

  十三岁的王勃,就已经用一篇《上绛州上官司马书》着手扣响求官的门扉。

  直到王勃十六岁,一篇《乾元殿颂》让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李治眼中。

  李治看过之后大为惊叹,尤其是得知王勃不过十六,更是以奇才称赞。

  就此,王勃正式踏入仕途。

  “十六岁啊。”姜烟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惊叹。

  这是别人的十六岁吧?

  而且十三岁就有了报国志向。

  尽管不绝对,但在姜烟所处的时代,十三岁连初中都没有毕业。

  “您真是……”姜烟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自己的心情。

  她从前听说过不少有关神童的报道。

  这还是姜烟第一次看到神童。

  那时的王勃,意气风发,最是少年好风光。

  纵然与友人分别,都能挥毫写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句。

  “那时,我得意骄傲。以为整个长安最聪明的人莫过于我,以为自己占尽了天下的才情文气。”

  王勃看着与朋友道别的自己。

  十几岁的年纪。

  那么的朝气蓬勃。

  旁人汲汲营营大半生,还比不得他三年。

  王勃多骄傲啊。

  他以为再过几年,就能在皇帝面前彰显自己的政治主张,就能完成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

  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美好?

  王勃更忘记了。

  长安从来都不属于他。

  因为《乾元殿颂》而得李治赏识,后经主考官推举,王勃入沛王府担任修撰一职。

  又因为一篇《檄英王鸡文》,王勃因此被李治痛斥居心不良,被赶出沛王府,逐出长安。

  从前多威风神气的来。

  此刻走得就有多狼狈。

  热闹的长安城,背着行囊与热闹背道而驰。

  这座长安城,从来都不曾属于王勃。

  他留下的痕迹,很快会被其他文人所取代。

  王勃和姜烟走在那个身影背后。

  将将及冠的青年脊背挺直,每一步都是不甘心。

  他还未完成自己的梦想,便要因此狼狈离场?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许多话堵在唇齿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说王勃的狂傲,说他忘乎所以,连“檄文”这样的字眼也敢用吗?

  还是说,有些人或许天生就不适合官场?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王勃求官,为得根本不是权势。

  他想要的,是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想要济世。

  “多可笑。”王勃突然开口。

  看着自己的背影,低笑着嘲讽:“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济世?何谈救人?荒谬!这太荒谬了!”

  王勃再抬起头,双眼通红,一把抓住姜烟:“姜姑娘,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不等姜烟回答,面前的王勃突然身形一散。

  周围幻境变化。

  姜烟看见王勃孤身站在一片黑暗中,手中的笔却不曾停歇。

  他写“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2

  写“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3

  写“云间征思断,月下归愁切。鸿雁西南飞,如何故人别?”4

  就连同样是与友人离别,他再也没有当年心境,写下的也只有“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5

  他早已不是那个趴在墙头敢笑话人家背书都背不全的胖娃娃。

  更不是那个在二哥面前捂着屁股撒娇的王家小儿。

  他的傲骨,仿佛随着离开长安城便断裂了。

  就在姜烟以为王勃会就此沮丧的时候,一道光从黑暗中探出。

  因他少年时曾学过医术,虢州药物丰富,友人邀请他去虢州任参军之职。

  姜烟看着颓丧的王勃,好像因此有了支撑起自己的力量,朝着那束光奋勇向前。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