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大房屋里也在谈论这个事。

  田芳拿着针线就着微弱的烛火给儿子缝补衣裳：“当家的,你咋想？”

  夏建国垂着头没说话，他虽然没本事，可也舍不得把亲生儿子给出去,即使那人是他亲弟弟。

  一旦过继,礼法上他就只能是叔伯,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我也不愿意，可是咱得为孩子想。”田芳摸着手里的衣服,眼圈逐渐泛红：

  “那老四家的为啥宁愿离婚不要孩子,也要回城？不还是因为城里比咱这地界好了千百倍！孩子跟着他三叔，能当兵,甚至当干部，以后最起码也是吃喝不愁,可跟着咱能有什么？还是一辈子在田间地头打转,为了那一点口粮,累死累活的干,可能还填不饱肚子。”

  她看向沉默的汉子：“当家的,我不想他们将来也过这样的日子。”

  夏建国抓着头发,良久才瓮声瓮气的问：“那你想咋样？”

  “估计都在想着过继的事。”

  夏铁柱抽着旱烟,有几层门挡着可算是能好好解解馋了：“他娘，你看哪个合适？”

  “我看哪个都不合适！”

  李荷花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起开，要抽到后头的院子里抽去。”

  弄得屋里雾气缭绕的。

  夏铁柱无奈的蹲到了墙角,反正他一向在老婆子这里没有地位,这么多年早习惯了，现在重要的是三儿子怎么办。

  “不过继，军子将来谁给他养老送终？没个一儿半女，我们就是到了地底下也没法安生啊。”

  李荷花面向墙躺着,睁着眼默然半响：“……看他自己怎么想吧，老四我们都没法做主，到了老三身上我们更没办法。”

  而被众人讨论的夏建军早没心没肺的睡着了，萧恒躺在另一头，听着他响亮的鼾声，无语的翻了个身。

  窗外月色正好，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看见外面婆娑的树影。

  萧恒将手枕在头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隔壁屋里的小女孩，也不知她睡着了没有。

  不能离开爸爸，那也可以跟萧叔去大院玩一玩啊，他可以带她去靶场看别人打靶……

  哦不行，她胆子太小，一条鱼都能把她吓到，打靶那么大声音还是算了。

  那上山捉野味肯定也不行，或许可以带她看电影。她识字又聪明，应该也爱看书。

  想着想着，萧恒慢慢睡着了，睡梦中有个小姑娘朝他甜甜的笑，一声又一声的喊着：

  “哥哥？”

  夏沁颜偏头，文薇睡在她身侧，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触手软滑细嫩，犹如上好的丝绸。

  忽然间她就有点后悔没有早些回来了，如果在她爸妈离婚之前回来，是不是就可以把她抱回家了？

  那她也可以有个软乎乎的女儿、亲亲热热的喊她“妈妈”……

  “三伯娘？”

  文薇回神，又揉了揉她的头：“嗯，颜颜觉得哥哥们怎么样？”

  “都很好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还有小强哥、小海哥。”夏沁颜边数边笑弯了眼：“都特别特别好。”

  “哪个最好？”

  “各有各的好。”文薇失笑，这还是个公平的妹妹。

  “三伯娘。”

  “嗯？”

  “您可以问问哥哥们的意思，无论是走是留，哥哥们都应该自己做决定。”

  夏沁颜神色认真，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早熟：

  “就像我，我知道城里好，但是如果妈妈强拉着我进城，我也不会开心，你们把我们当成孩子，但孩子也应该有选择权。”

  文薇怔愣了半响，才伸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颜颜，我真的后悔了。”

  哎？

  文薇倏地把她搂紧怀里，哈哈大笑：“我应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抢走！”

  可惜那时候年轻，总觉得身边有那个他就够了，没有孩子牵绊还可以更好的专注事业。

  只有当经历过空旷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时，才能体会到有个孩子的好。

  “以后常去伯娘那边玩好不好？之前是你三伯部队离得远，现在调回来可方便多了，那边军医院条件也好，我定期带你去复查。”

  “好啊。”

  夏沁颜靠在她的怀里，唇角含笑：“只要伯娘不嫌我烦就好。”

  文薇替她掖了掖被角，抱着软乎乎的闺女，头一次觉得心里空缺的那一块被填满了。

  也许不用纠结于养谁的孩子，伯娘也是娘，颜颜就是她半个女儿啊。

  而且她聪慧又善良，即使是半个，那也比别家一整个都强。

  不，或许不止一整个，而是他们家所有孩子捆一块都比不上她家颜颜半根手指！

  文薇看着抱到面前的孩子，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乡下果然没什么秘密，她只是昨天提了那么一句，不仅大嫂二嫂连接跟她套近乎，现在竟然连隔壁俞婶子也打上了主意。

  “婶子，这孩子还没满月吧，天气这么冷，抱出来合适吗？”

  “害，有什么不合适的，乡下娃都瓷实，比不上你们城里人精贵。”

  俞大梅神色殷切，极尽夸张之能事：

  “建军家的，你还年轻，知道的事少，婶子就跟你说一个例子你就明白了。那个东村王二家，前些年也是没孩子，抱养了兄弟家才七八岁的儿子回去，可是到头来怎么样了？

  七八岁的孩子早记事了啊，知道自己亲爹娘是谁，王二辛辛苦苦

  把他养大，还给娶了媳妇，谁不赞一声慈父心肠，可是就因为雪天路滑摔了一跤再站不起来了，那孩子就狠心把他赶出了家门，转头却接了亲生的爹娘去享福。替兄弟白养一场孩子不说，最后连房子和家产都归了兄弟，你就说亏不亏？”

  七八岁的孩子都这样，你能指望已经十几岁的孩子多孝顺？

  “孩子还是从小养的贴心，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那对你们不还是跟亲生儿子一样。”

  文薇：呵呵，你会不告诉孩子你是他亲姥姥，期盼着从他那里要好处？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要收养你家的孩子，平白给自己找一堆麻烦！

  赵娣来狠狠将木桶砸到地上，指着俞大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家的事跟你家有什么关系，那孩子的爹找到了吗？要不要我替你们报公安啊？”

  俞大梅脸一僵：“建民家的，乱说什么，这孩子是弃婴，报公安有啥用，国家还管老子娘养不养孩子？”

  “哎，婶子，国家还真管。”文薇笑盈盈的：“如果父母不抚养子女，情节严重的将构成遗弃罪，可以处三年以下□□，若是致人于死者，处四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您看，如果您不想养，我……”

  “不用了不用了！”

  俞大梅吓得脸都白了，怎么只是不养孩子还要坐牢，以前那么多溺婴孩的不都没事吗？

  “我没不想养……”

  身后俞家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钱桂英赤红着一双眼，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夺过俞大梅怀里的孩子，小心的瞧了又瞧，确定没事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恨意，仿佛要将面前人千刀万剐，骇得俞大梅连连后退。

  “你……你！你这什么眼神，怎么，还想杀了你娘吗！”

  “娘？呵。”钱桂英冷笑：“你配当娘吗！”

  俞大梅涨红了脸，下意识就挥出一巴掌：“反了天了！”

  钱桂英不退反进，正面受了这巴掌，却也捏住了俞大梅的脖颈，她低下头，声音格外阴森：“娘，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我真怕我一个梦魇，拿着刀就把您砍了……”

  俞大梅只觉背后寒气直冒，硬生生打了个冷颤，钱桂英又凑近两分，嗓音更低：

  “然后我再去公安局投案自首，顺便再把一些秘密都给抖落出来，送那个畜生进去吃牢饭……你看到时候吴翠柳跑不跑？你的宝贝孙子又该怎么过日子！”

  “你！”

  俞大梅一屁股坐到地上，盯着钱桂英的眼神仿若看见了鬼。

  钱桂英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最后再说一遍，不许再碰我的孩子，听明白了吗？”

  赵娣来和文薇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桂英这是为母则刚，可惜晚了一点，如果早些像如今这般硬起来，她和她的女儿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苦。

  “不晚呀。”

  夏沁颜托着下巴，趴在窗檐上，看着那边的几人，弯了弯唇：“草儿吃了七年的苦，可是之后的七年、十七年都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母亲保护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

  萧恒站在窗户外面，敲了敲她的脑袋：“老气横秋的，小心长不高。”

  “你这是嫉妒我聪明。”

  “是是是，你最聪明。”萧恒按住她的头顶：“聪明的小矮子。”

  “大哥……唔！”

  萧恒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别喊，等明天带你去县城玩好不好？”

  夏沁颜眨眨眼，真的？

  当然。

  萧恒放开她，手指不自觉捻了捻，女孩子的皮肤都这么软、这么嫩吗？

  夏沁颜拽住他的衣角：“说好了，你负责说服我奶。”

  “嗯，肯定带你去。”

  “你去县城做什么？”

  季政宇回头，季仁钧难掩担忧：“虽然大队不怎么管，但我们身份到底特殊，若是被人揪住……”

  “爷爷您放心，我会很小心，肯定不被人发现。”

  “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我想去找书。”季政宇看着夏沁颜拿过来的报纸：“既然高考能开一次，就可以再开第二次，颜颜说的对，形势不会一直这样，我想早做准备。”

  季仁钧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罢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强。

  裴家，裴劭也在收拾着明天要带去县城的东西，盘算着这次大概会有多少收获。

  想来明天县城一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