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萧恒怎么跟李荷花说的,反正第一天夏建军被批准带着他、夏沁颜和夏启正一起去县城。

  夏启邦很是怨念：“为什么大哥能去，我不能去？”

  “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不要钱啊？”李荷花眼睛一瞪：“你那小身板去了又能干啥,好好在家待着！”

  夏启义默默扒饭,没敢吭声,难得的是一向最欢实的夏启安竟也没闹着要跟着。

  准确来说，自从把夏沁颜吓得发病后,他就明显安静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成熟了,身上的跳脱劲正在慢慢沉淀。

  “三哥。”夏沁颜偷偷拉住他的手：“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夏启安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想要的。”

  “烧饼要不要？又酥又脆,再撒上大把的芝麻,香得能咬掉舌头。”

  夏启安顿了下,还是摇头。

  “那羊肉汤？汤汁奶白奶白的,又浓又鲜,还没有膻味。”

  夏启安喉咙滚了滚,有些迟疑。

  “或者大肉包子，皮薄肉厚,一口咬下去全是油汁，吃得满嘴流油。”

  咕咚、咕咚,全是咽口水的声音,夏启安抬头四顾，众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眼里只有一个意思：“你敢拒绝试试看！”

  夏启安艰难的点头，眉眼间终于有了以往欢快的影子：“要,要要要！都要！”

  这才对嘛。

  夏沁颜笑盈盈的，她的三哥还是活泼些更可爱。

  萧恒唇角上扬，这丫头真的人小鬼大的很。

  夏建军和文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笑意，还有一丝隐藏的遗憾，可惜回来晚了。

  几人吃过早饭，李荷花又给装了几个鸡蛋和玉米面饼子：“路上饿了吃，中午如果赶不回来就在国营饭店吃，别舍不得钱和粮票。”

  还有水壶、小巧的棉布帕子等一些小东西，为了以防万一连药都装上了。

  夏建军拎着一包裹的东西有些欲哭无泪，娘这是就差再给颜颜带身换洗衣服了，感觉不是去一天能打个来回的县城，而是出远门。

  李荷花：“我想想还有什么……”

  夏建军赶紧一手拉着侄子一手拉着侄女快步出了门，再耽搁下去，回来都得天黑了。

  萧恒慢悠悠坠在后面，没想到乡下的生活这么有意思。

  四人到村口时，骡车已经在等了，夏建军连忙上前给赶车的大叔递了根烟：“根子叔，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顺脚的事。”

  刘根生推辞了几下，实在推辞不过才收下了，他将烟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夹在了耳朵上：“上车吧，这就走！”

  夏启正扶着小妹上了车，萧恒几不可见的顿了顿，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跟着两人上去，坐在了夏沁颜的左边。

  夏建军坐在三人对面，旁边有人试探着喊了一声：“建军哥？”

  夏建军看过去，辨认了几秒才认出来：“是丰收啊。”

  “哎，是我。”

  夏沁颜好奇的抬眼，这就是那晚急着找媳妇的人？也不晓得他媳妇找到没有？

  “没有！”

  夏丰收一脸的苦大仇深：“真不知道她怎么藏的，到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我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准备去她老家看看。”

  夏建军拍拍他的肩：“有需要你说话，咱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夏沁颜撇开视线，无聊的看着路旁的景色，骡车行进速度不快，道路又坑坑洼洼、很不平整，颠簸的人有些难受。

  而且一路上都有招手要搭顺风车的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座位逐渐变得拥挤起来。

  刘根生还在前面喊：“大家将就将就啊，一会就到县城了。”

  夏沁颜微微皱起眉，她倒没觉得拥挤，因为一左一右两个护法牢牢占据着位置，给她留够了充足的空间。

  不过在又有人上车后，就有一个大娘忍不住抱怨了：“孩子年纪小，可以抱起来嘛，还能给别人留点位置是不是？”

  夏建军被夏丰收缠着说话，一时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孩子说的是他家的。

  毕竟颜颜看着弱，其实已经九岁了，在普遍意识里不再是需要抱着的孩子了。

  夏启正只当没听见，小妹先上来的，凭什么要把位置让出来？

  萧恒转头，嘴角微微翘起：“要不我抱你？”

  夏启正瞪眼，想啥美事呢，我妹只有我能抱！

  夏沁颜满脸黑线的坐在夏启正的腿上，颇感丢人，只得将脸埋进他的肩头，作掩耳盗铃状。

  偏生身旁还有个一直在偷笑的家伙，她越发羞恼，瞪了他好几眼，撇过头不理他了。

  骡车晃晃悠悠，晃得夏沁颜渐渐有了点困意，不知不觉间竟是睡着了。

  却是苦了夏启正，胳膊酸麻的厉害却一动都不敢动。

  萧恒再次伸手：“给我吧，我们换着来。”

  夏启正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了手，萧恒小心翼翼的抱过夏沁颜，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揽着她的腰。

  女孩的身体果然跟男孩不一样，软绵绵的，仿佛以前吃过的棉花糖。

  他轻轻将头抵着她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困了，竟然感觉身体在发飘。

  他想，一定要想个办法将这个小家伙拐到大院去才行。

  路旁正准备招手的季政宇有些愣神，那张精致的侧脸，他不会认错，就是颜颜。

  可是抱着她的那个男生是谁？不是夏家人，却与她那么亲密……

  难道是表兄弟？

  “小伙子要上吗？”刘根生停下骡车，奇怪的看向这个包裹的格外严实的少年。

  睡梦中的夏沁颜动了动，萧恒下意识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边晃一边朝车下望去。

  季政宇视线与他碰个正着，一个坐在车上，一个站在路边，一个居高临下俯视，一个仰头神情莫测。

  “小伙子？”刘根生再次催促，到底上不上，给句话呀。

  鬼使神差的，季政宇摇了摇头：“不上，谢谢大叔。”

  “嘿，这人真奇怪，不上还耽误这么长时间。”

  “不上更好，都没地坐了。”

  “老刘，快走快走，再磨叽下去到县城都该晚了。”

  刘根生响亮的应了，架着骡车从季政宇身边驶过，萧恒回头看了一眼，尘土飞扬中，那个少年的眉眼朦朦胧胧，瞧不分明。

  的确是个怪人。

  季政宇将帽子又往下拉，继续靠双腿往县城走，那人瞧着像城里人，或许是她县城姑姑家的孩子……对了，他多大、叫什么来着？

  “小海哥！”

  夏沁颜欢快的招手，周海小跑着过来：“姥姥昨天让人送信说你们要来，我妈一大早就让我等在这，可算是等到了。”

  他拉着她上下打量：“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呀。”

  萧恒笑：“一路都是睡过来的，你知道什么？”

  夏沁颜瞪他，这家伙刚开始相处时感觉文质彬彬的，好似很有礼貌，熟了才知道其实性格恶劣的很，总爱故意招惹她，非要惹得她生气瞪眼。

  夏启正怼了怼萧恒，眼里带着警告，夏建军哈哈大笑，看向周海：“是小海啊，都这么大了。”

  “三舅！”周海笑嘻嘻打招呼：“妈交代我中午一定要带你们去我家吃饭，不然我也不用回家了。”

  “行啊。”夏建军爽朗的拍了拍外甥：“等我们办完事。”

  几人商量一番，兵分三路，夏建军先带着萧恒去邮局，夏启正则是还要买李荷花交代的东西，要过年了有些东西需要提前备上，周海和夏沁颜去找夏美慧，一会都在供销社集合。

  “你小子可要把颜颜看好了。”

  夏建军和夏启正都不是很放心，周海连连保证才算是勉强脱了身。

  可是一转弯等身后人再看不到他们了，他立马拉着夏沁颜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颜颜，哥带你找好吃的去。”

  “什么啊？”

  夏沁颜跟着他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僻，最后在一个细长狭窄的小巷子前停下，入口小的大约只能容一个人进出，还得是很瘦的人。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可能经过时都不一定能发现这里还有另一条路。

  “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就出来。”周海替她将围巾又往上拉了拉，挡住了大半张脸：“千万别动哦。”

  夏沁颜点头，看着他如猴一般快速钻进了小巷，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跟了进去。

  小巷里有些杂乱，地上还不时有些垃圾，她隔着围巾捂住口鼻，走得小心翼翼。

  这条巷子很长，走了好一会才看到前方的亮光，夏沁颜慢慢探出头，只见道路两边分散蹲着好些人，大多面前都摆着一两个竹编的篮子，篮子上盖着灰布，并不能看见里面是什么。

  中间还有人在来回走动，偶尔蹲下去轻声询问什么，不过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

  夏沁颜眨了眨眼，呦，黑市啊？

  虽然明面上不许买卖，但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不管哪个年代都不缺胆大会赚钱的人，黑市必然存在。

  她看了一会就有些兴致缺缺，正要回去，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嗓音粗犷，一听就知道主人必然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

  “这个月收益涨了不少，越到年关来的人越多，还有不少生面孔，会不会有麻烦？”

  “再开几天就停了吧，年关难过，不仅普通百姓要想法子，就连那些衙门里的人也会想方设法的捞一点，最近打击力度肯定会变大，保险起见还是关了好。宁愿少赚点，也要先保证安全。”

  夏沁颜眉头微微一跳，这个声音，低沉却清朗，明显年纪不大，而且……

  有些耳熟。

  交谈蓦地停了，不一会身后有人靠近，伴随着那道熟悉的男声，冷漠无情，没有一丝起伏：

  “麻烦让让。”

  夏沁颜回头，乌溜溜的眼眸慢慢睁大：“……小劭哥？”

  裴劭帽沿下的脸僵了僵，顿了好半天才道：“你认错人了。”

  夏沁颜站在巷子口，看着裴劭和一个满脸胡腮的大汉相继走了出来，身形在另一人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清瘦。

  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腿上，他走得很慢并不能看出有没有缺陷，但她知道这人就是裴劭。

  “小劭哥……”

  裴劭站住脚，朝男人摆摆手：“你先去忙吧。”

  男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古怪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夏沁颜往前走了两步：“小劭……”

  “你到这来干什么？谁带你来的，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裴劭拉着她又从巷子里穿了回去，面容格外冷硬：“你那些哥哥们呢？”

  “小海哥带我来的，说有好吃的……”

  小海哥？裴劭扯了扯嘴角，你的哥哥可真多。

  “那他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夏沁颜指了指里面：“进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裴劭眼神有些冷，这是什么垃圾哥哥，不仅大胆的带着她来这种地方，还敢把她一个人放在这，以她娇弱的身体出了事怎么办？

  “下次再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些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知道了。”

  夏沁颜一会低头，一会抬眼偷偷瞧他，那副明显有话、纠结着不敢说的小模样看得裴劭好气又好笑：“想说什么？”

  “小劭哥，这里……是你弄得？”

  裴劭不置可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买东西的地方嘛，我看得出来。”夏沁颜嘟嘴，好似不太开心他小瞧她：“那你还没钱买药？”

  裴劭没说话，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里见不得光，他的那些收入更没办法光明正大拿出来花用。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轻易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周围看着老实巴交的乡亲。

  他可以之后假装很辛苦的筹到了钱，也可以自己偷偷来县城买药，唯独不能在并不算很熟的夏有才和夏建业几人面前暴露自己有钱的事实。

  但是这些复杂的心思同样不能告诉眼前的小家伙，他不想让她提前见识到人心的黑暗面。

  夏沁颜挪着小碎步上前：“小劭哥，我现在撞破了你的秘密。”

  “所以呢，我是不是该毁尸灭迹？”

  夏沁颜瞪大眼，显然很不可思议他竟然会这么想，表情一时变得极其复杂，愕然中透着惊悚，惊悚中又带着点点伤心，裴劭差点就要笑出声，好悬才忍住了，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杀人是犯法的！”

  “嗯。”

  “而且你还欠我钱……”夏沁颜揪着衣角，眼神闪烁。

  “那我现在还你？”

  “不用不用！”夏沁颜连连摆手：“想让人保守秘密，除了你说的……办法，还有一种，就是拉她入伙。只要她也参与进去了，那你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出卖你就是出卖她自己，对不对？”

  裴劭敛了敛神色：“你缺钱？”

  “不呀。”

  “那你为什么想参与？”他的面容很严肃，甚至透着点严厉：“你知道杀人犯法，那你知不知道这种投机倒把也犯法！抓住了会怎么样你有想过吗？”

  他朝左右看看，又把她拉得远了些：“忘了你今天所看到的，也忘了你刚才的打算，好好的安生过你的日子，听到没有！”

  说到最后已经算是吼了出来，他是真的担心她一时胆大妄为、没摸清河有多深就往里跳，到最后毁了自己一辈子。

  他没办法，不折腾就没有活路，而且除了一个时刻存着死志的妈，他没有任何牵绊。

  即便倒霉的折了进去，那又怎样？他什么都不怕。

  可是她不一样，她有疼爱她的家人，有光明的未来，她应该在爱的包围中开开心心的长大，只需要享受别人的艳羡就好。

  而不是像他一样把命当成赌博，时刻在走钢丝。

  “以后再不许来这里！就算你来也没用，回头我就换个地方。不怕你告诉别人，抓不到我的现行，谁也拿我没办法。但是你不同，只要我告诉你奶或是你爸，之后你就别想再出门！”

  裴劭抓着夏沁颜的手有些紧，语气凶狠，眼神锐利，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状态，不，或许比那时候还要冷。

  夏沁颜愣愣的看着他，眼眶渐渐变得湿润，裴劭心一揪，强忍住想哄她的冲动，必须要一次让她知道厉害，不然由着她折腾没有好果子吃。

  “你先放开我……”夏沁颜挣扎：“你弄疼我了。”

  “颜颜！”

  季政宇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冲了过来，拳头下意识就朝裴劭脸上挥去。

  裴劭微微偏头，躲过这一拳，打架打多了，身体自然形成了条件反射，几乎不用思考就抬起腿一脚踹出。

  下放前只是个文弱书生的季政宇哪是他的对手，直接被踢中腹部，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政宇哥！”

  裴劭看了看痛苦的捂着肚子的季政宇，又看向含泪焦急望过去的夏沁颜，蓦地一笑。

  好想问一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