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天气比南方寒, 11月中旬就通了暖气。

  月底一场降霜、几阵秋风，篮球场边的柿子树落叶如雨, 风一吹在行人腿边哗哗打卷。

  傍晚这个点, 篮球场上很多男生打球。建筑系的几个男生, 年少火气旺, 一个个光着膀子也不怕冷。

  “许沐舟！”

  陈涛朝场边打了个眼色。

  许沐舟接住传过来的球, 顺他视线看去。

  504宿舍的女孩们刚从食堂吃了饭出来, 回寝的路上经过球场边。

  夏微挽住徐写意的胳膊, “喂, 那几个男生在看你耶写意。”

  徐写意暂停跟林笙发微信, 抬头。

  “那不建筑系的许沐舟吗？”冯露露看一眼收回视线, 对徐写意道，“你那个忠实仰慕者。”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那么大, 人那么多，有时候却总能遇到某个人, 比如许沐舟。徐写意淡淡看一眼，低头又点开林笙的微信。

  当做没看见。

  男生这边。陈涛看见徐写意的反应，“艹, 兄弟啊, 你这一表人才白长了。你女神正眼都不瞧你。”

  同舍的男生也道：“没道理啊！咱们舟舟钢铁爷们儿一枚，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

  许沐舟又气又笑的样子, 把篮球往他那一怼, “好好打你的球吧。”

  咚咚的拍球声夹杂男生们粗嗓子的吼叫。少年们正逐渐强壮, 荷尔蒙滋生，引来一些女生目光。

  许沐舟三步上篮，鞋底稳稳落地，顺势回头。

  女孩却已经走远。

  他心里没由来地烦躁，也不管球了，就往场边走：“算了，你们打吧，我撤了。”

  球架下随意堆着衣服和几瓶矿泉水，许沐舟拧了一瓶边喝边走。

  后面的人问：“去哪啊哥们儿，晚上网吧撸啊撸去不？”

  许沐舟回头：“不去，忙正事。”

  “什么正事啊？期末复习还早咧嘛。”

  他把喝了还剩一半的矿泉水盖子拧上，往垃圾桶一撩：“图书馆。泡妞。”

  -

  周六晚上图书馆人不多，徐写意自习完后在杂志区看了会儿《读者》，然后收拾好东西去热水间打水，就准备撤了。

  热水咕噜咕噜满上保温杯，她拧上保温杯盖子，回头被吓一跳。

  “这么害怕干嘛？我又不是坏人。”

  许沐舟屈膝靠着旁边的墙，不知站了多久。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徐写意提着水杯绳子放下去：“有事吗？”

  看她如此平静，许沐舟嗤一下就笑了，虽然经历很多次了，但还是觉得无可奈何， “徐写意，你看起来这么温柔，为什么就是个铁石心肠？连个礼貌的敷衍都不愿给。”

  他并不生气，手放在兜里看她，头发还有点打球后的凌乱感，“每次我一开口，你就用同样三个字堵我。”

  “如果没有事，我就走了。”她埋头擦着他旁边走过。

  又是这样。许沐舟眼睛沉了下，已经放弃挣扎。

  “别急着走。”

  他没回头，“这次我恰好有事，要跟你说。”

  图书馆走廊的角落，暖气片上方的玻璃窗开着。外头夜风正劲，灌进来吹得徐写意抱臂打了个哆嗦。

  许沐舟看一眼她单薄的黑色外套，肩上淡色帆布单肩包，头发脑后扎了个马尾。干干净净，舒服养眼。

  不像其他女生那样，一上大学后就穿上高跟鞋、擦口红、烫发，她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

  唯一成熟一点的变化就是，以前呆板的校服换成了少女的衣服，底下黑色百褶短裙，纤细的两条腿多少有点女性的柔美，比以前更漂亮了。

  许沐舟收回目光，伸手将玻璃窗拉拢关上。徐写意察觉他动作，不小心两个人恰好四目相对。

  许沐舟看她赶紧移开视线的样子，睨着她似笑非笑：“你男朋友也来北原了吧，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没得到回答，他又笑了：“我挺同情他的，总被你这样遮遮掩掩，见不得光。”

  “请你不要这样说。”

  徐写意看着窗下，偶尔路过的学生，“他是很好的人。是他太好，而我配不上他…”

  许沐舟笑一下，不置可否。

  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家庭环境使然，让他在处事思想上也规矩板正，有些官方思想。

  跟个高中女生恋爱，一身香水，脸又漂亮，衣着打扮的品味很不俗，这种男的怎么看都花。

  很好的人…

  呵，他是不信的。

  至少正常二十几的男人，谁会盯上个当时都还没成年的少女。

  许沐舟看徐写意朴素文静的样子，短暂一阵沉默。

  “徐写意，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惧我如蛇蝎。军训那次我是随口说说而已，来申大是因为这个学校确实不错，没别的意思。”

  许沐舟嗓音平和许多，“以后我们就真的做普通朋友吧。以前我们的那些…就一笔勾销，好吗？”

  徐写意诧异地看他，想确认真假。

  看她这模样，许沐舟不禁失笑，想大概徐写意的魅力就在于她这份认真吧。

  温暖真实，太适合当女友当老婆了。

  “徐写意，我不可能一直耗在你身上。大好青春，喜欢我的女孩很多，比你漂亮的也不少。”

  他看着窗下，整个人似乎释然：“已经大学了，我也该找个女朋友谈恋爱了。”

  深吸了口气，许沐舟往一边走，“就这样吧。再见，我的初恋。”

  看着他走远，徐写意抿嘴犹豫了下，脱口：“林笙。”

  许沐舟回头。

  她笑下，自从两个人生嫌隙以来第一次这样温和平常的态度：“他的名字叫林笙。”

  “林笙。”

  许沐舟咂摸了下，觉得像在表姐那听过这名字，但又一时想不

  起来当时聊的内容。他笑了笑，“很潇洒的名字，跟他气质蛮像。”

  徐写意弯弯唇，站在原地：“真心地祝福你，许沐舟。”

  男孩子摇头又笑笑，做了个收下祝福的手势。

  正好图书馆闭馆，他高瘦的背影，逐渐没入学生里。

  徐写意看着人群，心中略微感叹。

  很抱歉。

  如果不遇到林哥哥，我应该会跟你在一起，和别的校园情侣那样谈一场温暖踏实的恋爱。

  但是

  她紧了紧抱在胸口的英语书，往另一个方向走。

  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这个男生也许是最适合她的，可是，她显然已经走上了一条任性的路。

  选择了另一个男生。

  -

  晚上，宿舍的女孩在床上做海藻面膜。

  徐写意在书桌前开着台灯，等着林笙电话。上个月他出国了，算算日子都快一个月。真让人牵肠挂肚。

  她托腮翻着林笙的朋友圈，有些高深的医疗信息和企业相关的内容，偶尔有和朋友聚会的照片，叹了一息。

  林哥哥这样的男人，可真是磨人啊。

  那么迷人，那么独立高冷，似乎从不会黏着谁。

  “徐写意徐写意，有大新闻！”突然，夏微推门咋呼进来，吓了徐写意一跳，“日语系系花在追你家的许同学！我刚听说他俩可能要在一起了。”

  躺着做面膜的女孩儿都从床上坐起来。

  “哪个许同学啊？”

  “许沐舟啊！”

  “……”

  短暂的静默后，整个宿舍就沸了。

  徐写意倒成了她们中最平静那个。

  几个女孩都把许沐舟当做徐写意的忠实仰慕者，不时就要开个玩笑，这下子都觉得太突然，难以接受，各种揣测。

  夏微说，两个人好像开学就认识，那时候系花就瞄上了许沐舟。

  “哎呀。”冯露露一脸老司机的模样，“这很正常嘛。我们写意名花有主，他觉得没有希望就另找了呗。现在这社会，哪个男的还玩守身如玉痴情那套啊。”

  其它几个女孩觉得颇有道理。

  “普遍男生都这样，这个追不到，就换一个。”

  “那种吊死一颗树的情种，大概都灭绝了。”

  徐写意没参与她们，埋头滑着手机通讯录，看与林笙的通话信息。

  不过听到许沐舟这个消息，想想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她似乎也太孔雀了点。一直对许沐舟臭着脸，其实人家对自己早没那么多心思了。

  是吧，这才是正常人的逻辑。

  这世上的爱情，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的浪漫呢？

  也就是，挑个更好更适合的，过得开心吧。

  一个难度太大，就换另一个。

  毕竟恋爱又不能当饭吃、当命活。

  想到这，徐写意捧着脸笑。

  -她这样的女孩，是不是现实了点啊？

  结果是，林笙的电话没有打过来，倒是等来了一个陌生号码。

  宿舍正吵着许沐舟和日语系花的事，她去宿舍外的走廊尽头接起。

  “喂，你好。”

  那边人声嘈杂，还有鼓噪的音乐。过了两秒才传来女人声音：“小徐妹妹吗？”

  徐写意愣了下。

  “是我，高茜茜。”

  她反应了下才想起来，“茜茜姐。”

  “嗯。”

  旁边都是欧洲白人男女，高茜茜穿着时尚热辣的短裙，一边摆弄酒杯一边跟徐写意通电话，“知道你林哥哥现在在干嘛么？”

  “他出差了。在国外。”

  “我知道他在国外，我也在国外，跟他们一个酒吧。”高茜茜眯着眼，看隔着一段距离的沙发区那边，一圈亚洲面孔的男人，间杂几个女人。

  其中有楚越飞和林笙。

  夏天的时候，林笙拓展北原的业务，楚越飞帮他做事，在北原偶遇了初恋那江什么，两人联系上了。气得她，一气之下就分了手。现在还追人追到这。

  想到这层，高茜茜笑下，她这也算反映事实吧，可不是捏造。于是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小徐妹妹，你们家林哥哥正跟楚越飞这个浪荡子在一起呢，小心他被带坏哦？”

  电话挂断后，徐写意有点莫名，然后点开短信箱进来的消息，放大照片。

  灯红酒绿的酒吧，男人女人坐在一起，有亚洲人、有欧洲人。

  林笙在中间的位置，左边是个亚洲面孔的女的，右边是个性感的蓝眼睛女人，领口低，露着一半胸脯。

  隔着几座，楚越飞翘着二郎腿，跟旁边的女郎亲昵地谈笑。

  其它男人徐写意不认识，仔细看，其中好像还有以前见过的那个姓关的姐姐。

  虽然林笙并没有什么亲昵动作，但或许是酒吧的环境，让坐在其中的人总有种暧昧的气氛。而且显然，左右的女人都在看着他笑…

  宿舍断电熄灯。

  周围立刻陷入黑暗，徐写意拿着手机看着照片里的男人。修长的手臂和腿，黑色的v领t恤，五官冷艳英俊，放在欧美男人里也那么显眼。

  心中升起点点的忧愁。

  她忽然觉得有点远。

  林笙的生活与她，有点远。

  她趴在桌上，透过晦暗的光线，看见自己桌上的书架，几本书，还有一甁擦脸的宝宝霜。和那样的环境，差距太大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哥哥是天上的星星，她只是地上的普通女孩。

  他不降临，她只能仰望。